第一百二十六章

雪地镇广场中心此刻发生的事情, 安格并不知道。

她跟着金发雇主来到了农场的边缘。这边有一根被放倒的大木头,现在成了在这边劳作后大家临时休息的椅子。偶尔叶卡会叫米纱和露娜给她们送点可口饱腹的热乎土豆饼,还有镇上的特色银鱼干辣酱。

啵啵翁吃得最多。

最近几天天气很好, 大木头上没有留存积雪, 反而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金发雇主坐在了上面, 又拍了拍另一边示意安格坐下。

可坐下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金发雇主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藏了一半在云层的太阳,安格也在这难得的安静中慢慢地放松。

她们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直到安格有些昏昏欲睡——现在这个时候的雪地镇人手紧缺,帮过来帮过去, 她最近体力活就干得很多了。

“安格。”

金发雇主的声音被风送进了她的耳朵里, 温柔又平和。

“你想要去见见利维坦吗?”

……谁?

原本还有些困倦的安格骤然睁大了眼睛, 她看向金发雇主,而对方也正巧侧过头看见她。

“利维坦?”安格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不可置信道,“利维坦·沙安德勒?”

金发雇主:“嗯。但是她现在叫利维坦·德雷曼。”

德雷曼?

十岁以后没怎么出过泼剌区的安格对这个姓氏格外陌生。她迟疑了一下, 疑惑地问:“利维坦她……改姓了?不对, 她还活着?”

“利维坦还活着,”安格自言自语,“也就是说沙安德勒没事,母亲也没事……所以我的献祭还是成功了?”

金发雇主:“安格。”

她打断了安格的自言自语。

“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之前说过的话?

安格想了想。

是那次在矿洞里说的话?

那个时候她对雇主讲述了自己年幼时的经历,在那片看不见边际的沙漠中,一直被太阳眷顾的沙安德勒迎来了至暗。天空中的太阳消失不见,追寻太阳活着沙安德勒决定去寻找它。

雇主听完这个故事后, 她说了什么?她说……

“第三星际没有沙漠。”

于是接下来,在金发雇主轻柔平缓的声音中,安格听见了足以颠覆她幼年时所有认知的事情。

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并不是神秘宽阔的沙漠, 而是一个被时时监控的囚笼。笼子里的人,母亲、姊妹、兄弟,沙安德勒的所有人,都是这个囚笼里被指定的演员。

戏剧在囚笼中一天天上演,供人娱乐。甚至她们的苦难、幸运,她们的血与泪,都是被安排好的剧目。

安格不知道什么是戏剧,什么是剧场。

但是她曾经在边缘地看到过一个木头娃娃。偶然路过的玩偶师为哨线的士兵们演出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话剧,木偶师收获了掌声和打赏,可木头娃娃却被塞进了狭窄的盒子里,等待着下一场演出。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那个木头娃娃。

安格怔愣地看着金发雇主,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瞳。她看见了瞳孔深处自己的那张脸:似哭似笑,像是沉思又像是在哀悼。

就算是安格,也只能评价一句多么扭曲的一张脸。

“所以,”她开口,“第三星际没有沙漠,沙安德勒追逐的也不是真正的太阳。”

安格茫然地问:“我的族人,也不是我真正的亲人?”

母亲不是她的母亲,哥哥不是她的哥哥,利维坦……利维坦也不是她的姐姐。

大家都是为了演出“追太阳的沙安德勒”这场剧目的演员。

金发雇主没有肯定她的说法,反而说:“这件事你得问利维坦。她或许会知道你要的问题答案。”

安格:“她在哪儿!”

“星城的植物馆,”雇主温和地说,“她还待在那儿。你要去见见她吗?”

“我……”

安格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沙安德勒的族人,不管是因为她已经被放逐到泼剌区,还是在族人眼中她已经被献祭给了太阳,“安格”都不应该再出现。

可是她想要见到她们。

利维坦、拉法叶,还有母亲……

离开了十三年的安格,想要再一次看到自己熟悉的亲人。

“我要去。”她说,“大人,拜托您了。”

金发雇主:“如果这是你的想法,我会带你去见她的。”

但很快她话锋一转,起身回头看向远方。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微微眯起,似乎看见了极远地方的新奇事物。

“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得去见个人。”

**

塞拉菲娜并不是干等。

虽然雪地镇恢复得很快,但是这并不代表镇上就没事可做了。相反,这里是除了正在干仗的前线外,最重要的地方了。

叶卡·瑟维安研发的蘑菇液帮了大忙,现在正奋战的前线正等着雪地镇等周边地区的产出,大家都在拼了命的种地。

而且据镇长尤什卡的透露,那位神秘的金发女士手中的种子甚至有缩短作物成长时间的药剂。这也是塞拉菲娜赶来见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一边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帮忙搬运仓库的作物,一边和尤什卡交谈。

两个人交谈的中心不管怎样都离不开那位神秘且慷慨的女士。

“你是说,那位女士还雇佣了镇上的人去种地?”塞拉菲娜的声音听着很迟疑,“可我记得瓦列自己开垦的那一小块地也没多大吧?”

至于用这么多人吗?

说到这个,尤什卡也是满脸无奈,但奇怪的是他脸上的表情是无奈中又带着感激。

“那一小块地光靠瓦列自己就能弄完,但那位女士依旧坚持雇佣了大家。”镇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低声说,“一个人五百星际币,每天。”

这个数目乍一听好像没多少,但镇上的人不少啊,而且瓦列那一小块地根本用不来了多少时间。镇上的人面面相觑,然后低头看自己手中几乎是白得的五百星际币。

尤什卡:“说是劳动所得,但……”

塞拉菲娜悟了。

“这就让我没想到了。”她脑子里思绪翻转,“难道说那位女士也是咱们星际的居民?”

不然为什么这么慷慨还不求回报?

尤什卡又摇头:“应该不是。伽不佘女士说过她只是偶然路过的旅客。”

一个神秘,慷慨大方的外星旅客?

执行官的心里对此打了个问号。

不是她多疑,只是最近第八星际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塞拉菲娜作为军队一员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她得对第八星际的人民安全负责。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第八星际的朋友。”

塞拉菲娜做出了结论。

她难以想象,要是没有那位金发女士的参与,雪地镇还能有这样祥和的景象吗?

一个居住了不少退役残疾兽人的镇子,遭到了其他星际人员的攻击,甚至是捕杀,这种事哪怕是听到,都能让人心寒彻骨。

不管是救了雪地镇的人,还是帮忙让镇子重建,还有等会塞拉菲娜要谈的买卖,于情于理她都会偏向对方。

……只是希望这位宽容大方的女士能接受分期。

塞拉菲娜算了算自己手头上的存款,心里叹了口气。

她的目光忽然偏到了一旁,在不远处那位伽不佘女士的朋友就站在瓦列的旁边,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那位神秘的女士来历暂且不谈,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塞拉菲娜在对方没有做出任何有害第八星际事情之前,都不会深入挖掘她的来历。

但那两个人不同。

执行官大人眯起了眼睛。

那个叫“塔斯纳”的男人身上,她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并不是实力带来的威胁——塞拉菲娜有自信在对方发起进攻之前制服对方。

而是一种更深的威胁。

这种感觉,她只在星海猎犬队上感受过。

可是猎犬队的人几乎不可能单独行动,而那个医生的身上塞拉菲娜没有察觉到同样的气息。

这个叫“塔斯纳”的男人是什么来历?

如果是猎犬队的人,或许可以让手下的人查一查。

她眯起了眼睛。

而另一边,被注视的前猎犬,现鬣狗的塔斯纳后脖颈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男人皱起眉,异色的瞳孔中冒出了困惑。

啵啵翁敏锐地察觉了他的不适,问:“怎么了?”

塔斯纳没有说话。

但是啵啵翁何等敏锐?他左右看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异常的源头:“哦,没事。那位执行官还在看你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塔斯纳的确足够美貌吧,呃啊,实在不想承认这件事——总之,这位“塞拉菲娜指挥官”看上去有求于金发贵族,至少看在贵族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对他们动手。

如果真的动手……

啵啵翁看向面色紧绷的塔斯纳。

希望他的猎犬朋友还记得把他也捞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快要到食堂放饭的时间了,那位神秘的金发女士才姗姗来迟。

原本背对着她们的塞拉菲娜似有所觉,转身看向远处。

从广场口走进了两道声音,一个穿着雪地镇特有的服饰,而另一个,则是穿着一身飒爽的牛仔套装。

来人摘下了自己头顶的牛仔帽,俏皮的金发在阳光下像是在发光。

塞拉菲娜和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她知道:

这就是她等待许久的神秘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