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说之前在二楼露天看台上金发贵族还有所收敛, 那么现在进到这个地方后,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快乐因子。
这让她看上去和焚烧室里的所有人完全不一样。
“让我来看看……”
穿着牛仔服的金发女人从左蹿到右,还时不时用手戳了戳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体, 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乌萨和科尔夫因为她的行动而僵住, 但和他们一样进来的医生没有任何犹豫, 迈步跟上后,很是顺从地待在了并不安分的金发贵族身边。
直到乌萨手里面的人体再一次弹动一下后,他才一个激灵回过神。
“先把他放下吧。”乌萨对着同样震惊到呆滞的科尔夫说, 两人找了个勉强能够放人的角落将手里的死尸放下。
当他们直起身时,这才发现本该闭上眼睛毫无声息的死人, 现在却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乌萨:…?
“我靠!”科尔夫没防备地和地上的‘死人’对上视线, 惨叫一声, “见鬼了?!”
地上浑身糜烂,血肉模糊的家伙没有出声, 但那双棕白分明的眼瞳瞪得很大,这完全不是一个死人该有的眼神。
除了出不了声音暂时无法行动, 乌萨发现这个本该死掉的家伙竟然意识越来越清醒。
难道真的见鬼了?
这个思绪从他脑子里闪过, 可很快就被乌萨扔了出去。
应该是贵族手里的那管药发挥了作用。
乌萨猜测道。
可是……
那样的伤势,得是什么样的奇药才能救回来?更别说被救回来的只是一个该死的囚犯……不,不对,可能对这位金发贵族来说,这只是个人。
而药,就是用来救人的。
逐渐适应金发贵族思路的乌萨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不远处蹲在一个个苟延残喘人身旁的牛仔。
“这个, 这个感觉也行。”金发雇主大致看了两眼后,就下了结论。
安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又是一个快断气的残废。
手臂骨折,白色的骨头裹挟着黄脓戳破了皮肤, 整个人被深色的血污掩盖得看不清模样。
如果泼剌区存活下来的人是瘦弱麻木,那么这个焚烧室里的人就是一条条毫无生气的标本。
就算知道金发雇主的目的,可现在看着这群人的样子,安格着实无法想象到这群人去死亡矿坑开采的样子。
毕竟现在他们的状况,再一次站起来估计都很困难了。
“大人……”她轻声开口,但没有反驳金发雇主的想法,只是说,“这么多人,我们私自是带不走的。”
金发雇主:“那就过明路。”
明路?
“乌萨。”没等安格想明白这个词代表的意思,金发雇主就站起身看向大门口的乌萨,“过来。”
这位巡逻队队长连忙跑过来,讨好一笑:“您说您说,有什么事吩咐?”
“你之前说,莫科瑞竞技洗罪台提高了星城的经济水平,”金发贵族抱臂看向他,“而洗罪台里的参赛选手,身后大部分都是有人支持着打比赛。”
乌萨摸不清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于是很迟疑地点头:“是这样没错……”
“那这个洗罪台现在是由谁管理的?”
乌萨眨了眨眼:“呃……暂时由德威斯德先生管控……”
“或许我可以和他谈一笔生意。”金发贵族若有所思的样子叫乌萨有种不好的预感。“对于他来说这些人大概只是些破烂。有人来收破烂,他大概会举双手赞成。”
乌萨:……
再说一遍,这真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星海贵族。
“这大概不太可能吧?”乌萨皱起眉说,“斗兽场的日常大部分经济收入都来自赌局,您要是将选手都带走了,那赌局又靠什么进行?”
“那你说,这些人,”金发贵族耸肩,眼神看了一圈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残废们,“还能再上场吗?”
乌萨的目光触及一具半边身子都没了的死尸,速度极快地收了回去。
显然不可能。
“就算如此,您还得考虑一件事。”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这里的所有囚犯都是上了记录的。而莫科瑞的星网管理是星城最严格的地方,这儿的信息要是出了一点问题,那么管控局那边就会得到通报,下一秒来逮捕您的队伍就会出现在斗兽场外。”
安格一个激灵。
等等,如果这里的星网管理这么严格……也就是说,只要破坏了这里的电路……
她忽然回过神,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安静聆听的金发雇主。
对方表面上没有任何回应,但唇角上扬的弧度让安格瞬间恍然大悟。
果然。这一切都是伽不佘大人计划好了的!
招揽更多的挖矿人员,破坏星城的专线,引发骚乱调离管控局人员……这简直是天才一样的计划!
安格心里呱唧呱唧地开始给金发雇主拼命鼓掌。
“你觉得这些人被送进焚烧炉后,他们的信息还会存在吗?”金发贵族听完他的说法后,微笑着开口,“那位德威斯德难道会留着这些死人的信息?干什么?用来缅怀?”
乌萨哑口无言。
对于贵族们来说,斗兽场的人就只有一个用处。
那就是供人娱乐。
十几年前,德雷曼人生剧场被查暂停营业,但要知道,这个剧场曾经存在了有百年的历史。
这样的“娱乐”被人追捧了百年,怎么可能就会因为星际法庭一纸宣判就停下?这又不是西蒙斯那个时代。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卖几个濒死的囚犯又如何?
虽然不清楚金发贵族要这些快死了的人有什么用,但这不关德威斯德的事。
乌萨默默地闭上了嘴。
身为受贵族管控的巡逻队队长,他参与不了贵族们之间的所有明争暗斗。
“您会付出很多。”乌萨叹气道,“但得到的收益或许比不上您付出的零头。”
金发贵族只是微笑:“收益不是这么看的。”
远处的科尔夫跑了过来,虽然没听见这两位刚刚的闲聊,但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几位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像之前那样轻松。
科尔夫看了一眼队长的神情。
“有什么事就说吧。”乌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反正这些事都不是他能干涉的,索性就当没听见没看见,谁要是问起来就都推到贵族的身上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好。
想来这位金发贵族也是希望他这样做。
科尔夫挠了挠后脑勺,道:“大人,刚刚那个快死了的囚犯……好像活过来了。但情况不太好。”
乌萨:“嗯?”
“啊,这个啊。我知道。”金发贵族点头,“毕竟只是强心剂而已,只够多喘几口气。”
乌萨:“嗯!?”
他还以为这位贵族的善心是不是太大了,没想到不是完全救活了人吗?那这是准备做什么?
很快,乌萨和科尔夫就看见了金发贵族的操作。
“这是几?”再一次蹲在躺倒在地上的家伙旁边,金发贵族伸出一根手指耐心地开口问。
“一……”
“很好,能够说话了。”金发贵族收回手,很平静地直切主题,“如果我救了你,你是否能将你所拥有的一切献给我?”
乌萨:……?
科尔夫:???
你说她直白且居高临下吧,但金发贵族的语气又是询问。
倒在地上的家伙也瞪大了眼睛,没有立刻回话。
“别愣着。”她说,“那一针只够让你的心脏再多跳几分钟。继续犹豫下去,我可不会再给你打第二针。”
“我……我……”时间紧急,倒在地上的家伙张开嘴拼命喘息,那双棕色有些涣散无光的眼瞳死死盯着眼前的金发女人,“我将……一切……都献给你……”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金发女人:“很好。”
得到回答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医疗箱??
这是怎么塞进口袋的???
“救急针。”金发贵族拍了拍掌心上的小小医疗箱,然后在乌萨和科尔夫震惊的目光中,箱子自动打开了小小的一条缝。
紧接着,一根粗大的针头从缝隙中伸了出来。
对这个场面极为眼熟的安格浑身紧绷,不留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
后腰……有点幻痛。
“为您,急救。”
电子音从这个小小的医疗箱中传出,紧接着这根长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扎进了半身不遂的濒死者半边臀部上。
濒死者:“!”
他像一条摔在石板上的鱼一样剧烈弹跳了一下,吓得一旁毫无防备乌萨差点把枪都掏出来。
这真的是在救人而不是在杀人吗!?
这家伙刚刚还瞪大的眼睛现在都快要闭上了啊!
乌萨浓浓的吐槽欲都快止不住了。
扎完一针后的医疗箱再度紧闭,被金发贵族收进了那个似乎不见底的口袋中。医疗箱的动作很快,而她们又是一群人围着,在远处巡逻的守卫根本看不见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又死了一个人。
“死了?死了就拖进炉子里。”守卫走过来刚说了一句,却发现地上的那个人似乎没死绝,甚至还看了过来。
你别说,在只有橙红色火光打亮的焚烧室内,这一幕还真有点恐怖。
守卫都打了个寒颤。
他迅速转移目光,看向了现场那几个和这儿难民打扮的囚犯格格不入的人。
两个似乎是星城市中心的管控局警员,还有两个……贵族?
守卫讶异的目光从安格胸前的标牌上移开。
“这位大人怎么在这儿?”他赶忙换了个态度,颇为恭敬地开口道,“观赏区在楼上,您可以去观赏区休息和观看比赛。需要我带您上去吗?”
这个标牌还真是好用。
就算是安格,心中都忍不住感慨一句。但很快,这个感慨又化作了讽刺。
只是一个身份……只是一个标牌……
就将人划分成了等级森严的三六九等。
安格没有说话,但乌萨和科尔夫会成为贵族们的代言人。
科尔夫熟稔地凑上前去和这名守卫搭话,三言两语讲明了先前的事情后,又塞了两根烟,双方很快就相视一笑。
“我想,您大概是要和德威斯德典狱长聊聊吧?”乌萨回头看向金发贵族,“那这个人……”
“这儿有房间吗?”金发贵族问,语气松快,“开两间。接下来,我要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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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科瑞经济洗罪台的三十层往上,就是长期泡在这个地方斗蛐蛐的贵族们暂时居住的地方。
乌萨向局子里打了个报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科尔夫正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和躺在床上的伤患大眼瞪小眼。
看见乌萨进来后,他赶紧起身道:“怎么样,老大?”
“叫队长。”乌萨纠正了一句后,疲惫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局长说贵族们怎么安排就都听她们的话。”
科尔夫瞪大眼睛:“这、这不就是把我们给卖了吗!”
“你进巡逻队第一天啊?”乌萨瞪了他一眼,“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再说了,今天早上你还不和我说自己多么多么幸运?现在后悔啦?”
这句话叫这个精明滑头的人泄了气,他栽坐在柔软的椅子上,屁股动了动,带着点恋恋不舍的语气开口道:“倒也不是……就是我怎么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不太对劲呢……”
“那样阔绰的贵族大小姐,来这个斗兽场收一些破烂人,这是图什么呢?”
科尔夫想不明白。他的目光放在了躺在床上的伤患身上。
很明显,这个人的状态慢慢好了起来。
之前只能动了动眼睛珠子,现在连手臂都能勉强动作一下了。
那个针头巨长的药剂所带来的效果非常明显。但只要想想就能明白这种药剂到底有多贵——但现在却用在了一个连下等民都称不上的囚犯身上。
乌萨:“想这么多干什么?”
巡逻队队长懒洋洋地开了口。他走到宽阔的落地窗边上先是暗自感慨了一下这些该死的有钱贵族的阔绰生活之后,继续道:“这些事难道你想掺进去?”
科尔夫:“我?我才不!”
“那不就得了。”乌萨转身好好敲打了他一遍,苦口婆心道:“我们就是只听上面的命令,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明白吗?”
“明白了。”
科尔夫叹了下气,但很快就又高兴地站起来:“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贵族才能住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乌萨:……
这家伙。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忽然与躺在床上的伤患对上了视线。
“你还真是幸运。”站在床边的乌萨看着他,喃喃道,“也不知道这位贵族大小姐的善心到底能持续多久……”
躺在床上的伤患只是瞪大着眼睛,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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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有人在看着我们。”
现在是深夜,但斗兽场依旧是热闹狂欢的模样。
三楼的看台并没有分成隔间,而是像供人聚集的宴会厅,只要走到那些宽阔的落地窗前往下一看,就能看清楚不远处的斗兽场中心那片正在血腥与斗争中的比赛台。
安格动作略显生疏地端着一杯红酒,站在往下看的金发雇主身旁。就算没有回头,她也能感受到身后朝向这边探究的目光。
金发雇主倒是无所谓:“嗯。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嘛。”
安格一怔。
她很快就明白了那道目光的来源。
——德威斯德典狱长。
“德雷曼那边这两天大概就会行动,”金发雇主拿出一个腕带递给安格,没有回头,“拿上这个。我和利维坦的联系方式在上面。”
金发雇主的声音很轻,要不是安格就站在她身旁,估计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我设置的转移装置在星城的西南方海滩上。”她说,“在利维坦行动时间里,我会在这儿断开星城的所有专线网。”
“但是灰城距离海滩还有一段距离。”
她侧头,透亮的玻璃窗上映出金发雇主明亮的眼瞳。
“安格,你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带他们离开。”
金发雇主温和地开口:“之后,我会在这儿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