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
好饿。
肚子里就像是有一团灼热的火焰, 身上的各处都在冒着虚无的冷汗。手脚软得像面条,就连睁开眼睛都觉得累,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面条……面条啊……
男人踉跄了好几步, 被饥饿压垮的脑袋昏沉沉, 视野内脚下的黑土地上似乎有一根、两根的面条在蠕动。
他终于失了力气跪倒在地上, 伸手去捞地上的面条。
直到手上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痛,男人这才清醒过来。什么面条?那是寄居在这片罪恶土地上和他们抢食吃的黑蛭!蠕动的污染体在地面上扭曲翻滚,像极了热锅里被水汽鼓动的面条。
一条、两条, 甚至更多的黑蛭从塑料和满是锈迹的缝隙里钻出朝他涌来。
男人害怕地想要再次站起,但身上没有一丁点力气让他执行这个指令。
他饿了, 没有东西可吃。
但当他死了, 这里的畜生就可以吃到食物了。
手脚发软的男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干裂发白的嘴唇颤动几次,连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遗言都没有说出口。
他要死了。他终于要死了。
在挣扎了这么久之后, 从未成年的小孩挣扎到成人,在这么长久的岁月后, 他终于还是要死在这个地方了。
可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为什么死的非得是他呢?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的非得是他呢?为什么这个时代——总要吃人呢?
这里的人, 不吃东西,会死。
而外头的人,不“吃”人,也会死。
下辈子……
疼痛开始从男人的胳膊攀附,慢慢地蠕动到他的躯体,他的喉咙,他的心脏。
他想, 下辈子,他不要当人了。
**
“这里发现一个!”
基金欢快地原地跳起朝着远处招手,随后一大群臂膀贴着医护标识的工装服拎着医疗包就冲了过来。
红头发的基金熟稔地为他们让开了位置, 自己站在外围探头探脑。那双油绿色的眼睛里看着那个被发现的男人身上的惨状,他可怜地啧啧了两声。
看吧,这就是流浪狗的下场。
没有东西吃,也没有庇护所,就算是死在外面也没有任何人会关注。
“还有自主意识吗?”
“瞳孔涣散,体温极低,出汗量大。”其中一个工装服直接从包里掏出一根针管,对准后就扎了进去。“先急救!”
当液体被注射进去后,围过来的五六个人等了一会儿,在看见男人胸口的起伏明显了些后,他们都松了口气。
“点火,先拿刀把这些虫子挑走。”有人说,“离远点,别被挑飞的虫子沾上了。”
几个人都拿出了尖刀,小心翼翼地将黏附在人体表层正腐蚀等待开餐的黑蛭挑开。
“这算谁的?”刚刚那个扎针的人说,“咱们一共六个人,但这就一个。”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沉默许久。
一旁的基金看不下去了,他咧着嘴拔出自己的长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要不我给他剁了吧?你们一个拿一块回去。”
工装服们:!!!
“请千万不要这样!!基金大人!!!”
他们是来招人的,不是来剁肉分餐的!!
好不容易劝住了兴致勃勃的基金,几个人思考了一下。
“还说不准他会不会加入呢。”有人说,“虽然他差点就被黑蛭吞了,看样子还因为饥饿导致严重脱水,可能出现了幻觉……但说不准他不喜欢包吃包住,有医疗有娱乐还有钱的生活呢。”
“……”
在他旁边的几个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哪个傻子会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那个人耸了耸肩。
倒在地上的那个泼剌区人虽然被扎了急救针,但要养起来还得配点其他的药,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担心这家伙就算是醒来估计也会再次被饿晕过去。
毕竟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
“搬到乘车点吧。”其中一人提议,“正好啵啵翁医生在那里,安格女士今天也轮值。”
“可以吗?基金大人?”
拿着刀抛上抛下,撇嘴在一旁无聊等待的基金耳朵一动,他转过身看向这群脏兮兮的小弟们。自诩老大哥的基金咧嘴一笑,目光放在倒地正昏睡不醒的泼剌区人身上:“我没问题!”
几个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撸起了袖子打算出力:“好,那我们就把他搬回——基金大人!?”
红头发绿眼睛的男人一个伸手,就把软得跟面条一样的男人捞起来扛在了肩上,毫不费力地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疾跑!
被丢在原地的几个工装服们:!!!
“——大人!!基金大人!!!?那是病人!!还活着的病人!!!”
医疗AI自从有了类人型的躯体后就方便了很多,它搬来了便携式的折叠桌摆放在浅污染地的某处,身后是两辆大吉普等待着发动。
啵啵翁大爷似的坐在这儿,小脚一翘,脑袋一昂,闭上眼睛就着这股黑灰味睡得就是个昏天黑地。
直到远处响起听上去极其惨烈的鬼哭狼嚎,啵啵翁才从睡梦中惊醒,茫然又困顿地睁开双眼:“嗯……啊……?”
“医生!”
一道畸形的身形出现在他面前,啵啵翁被吓得一激灵,脑袋迅速清醒。
他这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畸形,而是人高马大的基金肩上还扛着一个不明生死的陌生人。
看对方身上破烂且沙棕色的衣服,啵啵翁迅速判断出对方的身份来。
“我记得伽不佘女士要招的是‘活·人’,对吧?”
简单检查一下后,啵啵翁无语且无奈地对莫名兴奋的基金开口,“你这都快把人给弄死了。”
基金脸上笑容一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扒拉躺在桌子上男人的鼻下,然后又高兴起来:“还能活!”
一旁路过的AI二话不说,给人翻过身对准屁股又给扎了一针急救。
啵啵翁:……
“总之你之后带人来小心点,”啵啵翁疲惫得像是不眠不休上了十年班一样,“别真把人弄死了。伽不佘女士要的不仅是活人,要的还是能跑能跳能正常活动的,正常人。明白?”
基金肃穆努嘴:“明白!”
“好狗。”啵啵翁面无表情地夸了他一句,“去吧,带着你的小伙伴们玩去吧。”
刚跑回来哼哧哼哧大喘气的一群工装服:?
看着基金又活力满满地带着几个矿工又跑远,啵啵翁坐下后忍不住感慨:“年轻人,劲就是足啊。”
“医生,您也需要来一针吗?”
身后突然响起幽幽的机械音,让偷懒摸鱼的啵啵翁脸上笑容僵住。
“倒也不用——我马上动起来!别扎我!我不需要!!”
和基金狂暴式救人不一样,塔斯纳和瓦列的组合要更加的人性化。
兽人身形很高,在泼剌区这个地方比一般人要看得更远,所以很容易就能看见倒在黑土地上被黑蛭埋没不醒的泼剌区人。
但这个数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高大的熊叹了口气,又一次弯下腰将层层叠叠还特别吵的黑蛭撕掉扔到一旁,然后温柔地将闭着眼只有微弱气息的人类抱起。
熊暖乎乎的怀抱是人类睡梦中最理想的温暖。
原本表情痛苦的人类眉头稍微松开了些。
“之前在中污染区遇见的泼剌区人,好像没有像这样严重的。”瓦列熊低头看向同样扶着人的塔斯纳,瓦列不解道,“难道浅污染比中污染的伤害要更加严重吗?”
塔斯纳:“当然不是。”
异瞳男人一边指挥着随行的其他工装服合力将路上遇见的濒死者搬起,一边为异星熊解释:“只是能到达中污染地的人,要么意志强悍要么就是单纯身体基础好。而大部分素质不达标的人往往只能停留在这里。”
泼剌区何尝不是另一种弱肉强食呢?
“所以,”瓦列倒吸一口冷气,“我们现在看到的,也只是这个地方的一小部分?”
塔斯纳默默点头。
瓦列:……
他只在战场上看见过这样残酷无情的场面,但死亡在这里是如此常见,竟然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感到麻木。
熊只能尽可能多地抱起小小的人类,搬回营地。
因为今天下午是带薪休假,几乎所有矿工都出动,浅污染地的驻地人数很少,安格也被迫承担做饭一职。
安格:……
莉莉丝:……
罗莎莉:……
三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对着大锅里的煮得浓稠的汤水沉思。
“水开后只要把蔬菜加进去煮熟就行了。”
以上是储存过烹饪知识的斐提供的计划。
而机械人本人则是前往家园被拆破的保护罩附近,监督那个倒霉的工程师继续作业。
莉莉丝导师条件最艰难的时候也能吃到学校食堂,罗莎莉对烹饪不感兴趣,是能把营养液当饭吃的狠人,这两位对做饭这件事很陌生。
至于安格……
她迟疑地拿起一枚被洗干净堆好的土豆,想了想,拿刀切成几块后扔进了汤锅中。
莉莉丝松了口气:“太好了!我们之中还是有人会弄饭的!”
安格:……
切点土豆也算吗?
她不解,但接受赞美。
晃荡着过来的啵啵翁一看她手里的土豆脸就绿了一下。
“怎么又是土豆?”他苦着脸道,“就没有其他的了吗?我承认这个的确很好吃,但——”
安格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还挑上了是吧?”
正准备大倒苦水的啵啵翁瞬间乖巧。
“土豆好吃,我爱土豆,土豆爱我。”他微笑道,“豆门!”
安格:……
“安格你是不是笑了?”啵啵翁狐疑地看着她,“你刚刚笑了!”
“有吗?不会吧。我生性不爱笑。”
“我明明都看见了!你嘴角都上扬了半个弧度——”
就这样在一片蒸腾的香味中,吵闹声越传越远。
和安格等人目前的和谐温馨不一样的是此刻守在边缘地的另一批人。
“所以,为什么今天没有什么泼剌区的人过来?”
守在哨线边上的夜市人费解地活动了下自己僵硬的腿脚,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近一天。
啥也没捞着的夜市人狂躁大吼:
“不是都说这几天来投票的泼剌区人很多吗?”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