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玩家那漂亮到不像真实存在的双眼逐渐亮起了星点的光。
娜伦看着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我们什么时候去中污染区？”金发玩家抱着双臂, 神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那儿现在还急需一个大型的游乐设施呢。”
技术官怔愣地看着她。
“……不佘？”她轻轻皱起眉，语气轻柔又带着不解, 娜伦困惑开口, “你有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
难道又被扭曲了吗？
她早意识到了这个。哪怕金发玩家再次出现在星海里, 有她作为主要推手的原因，但技术官也没办法确保语言传输过程中会不会扭曲。
娜伦是根据那个卷款逃跑制作组遗留的模板，二次建构能够连接到伽不佘所在空间的通道。
但这个通道因为某些连她都不知道的原因, 通道只是单方面的，且极其不稳定。技术官很担心自己说的话没有好好地传达到伽不佘的耳中。
金发玩家露出一个略显漠然的微笑：“是的, 我听到了。所以,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施工？”
娜伦：……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伽不佘从来不是一个任人安排的角色。而这片星海也不是她生活的地方, 甚至很有可能的是在娜伦不知道的情况下，这片星海也曾给伽不佘带来过伤害。
于是技术官短暂沉默几秒后, 她抬起双眸平静温和地回答：“现在。”
“——祝您好运。”
边缘地哨岗办公室外，柯桫将盖好章的通行令交给了黑发的技术官。他的目光从眼前的技术官脸上移开, 越过她放在了站在不远处的金发贵族身上。
柯桫不知道在办公室内这两人到底聊了些什么, 但至少从结果来看并没有到太坏的地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依旧平和。
黑发女人接过通行证，听到这句话后叹了口气：“谢谢。柯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哨线长官收回目光，闻言苦笑：“感谢您的好意，但……我更希望不会有到那一天的时候。”
如果真到那种需要向后方求助的情况，那柯桫所处的环境也一定极其危险。
通行证拿到了手，奇迹重工的设备和施工人员就可以立刻通过泼剌区的边缘地, 前往金发贵族要求的污染区深处。
员工们都慎重地穿戴好防护服，就连那个看着凶恶的鳄鱼头兽人都戴上了定制的防护头盔。
金发玩家看着那定制的狭长头盔发出了惊奇的啧啧声。
“目标地‘泼剌区中度污染地区’，危险等级S+。”技术官拿起通讯器, 随着车辆发动前进，随行车辆和星舰的所有乘员都接收到了最高长官发来的指令。
“全体注意，一旦出现任何异常，后备计划即刻展开！”
她是这趟行程中唯二没有戴任何防护设备的人。
另外一个就是站在露天车厢上的金发玩家。
车辆按照既定路程前行，底下的黑土被迫扬起滚滚沙尘，淡色的黑雾暂时性遮蔽了人们的视野。
雷达的红点在立体地图上不断闪动，只要注意这个，哪怕前路一片漆黑都不会迷路走失。
【请注意：污染浓度上升。目前空气中污染粒含量3%。】
鳄鱼头神情凝重。哪怕知道这个地方在星网里臭名昭著，但只有真正来到泼剌区后，它们才能直观感受到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肉眼可见的灰色尘粒在空气中漂浮。可那不是什么垃圾碎片，而是对星海内任何生命体都有污染腐蚀效果的毒药。
很难想象这个地方竟然会有人生活。
在这种地方长时间生活……人体难道不会变异吗？
“你们管黑石叫污染。”
直起身的金发玩家拢了下自己耳边的碎发，她侧过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技术官。
她微笑道：“管被黑石入侵的生命体或非生命体叫‘污染物’。”
娜伦点头：“这的确是星海官方统一的说法。”
“但事实却是，黑石中蕴藏着更多现在的人们无法解析的能量。”金发玩家歪头，平静地开口，“它能够暂停时间，也能够推动时间，甚至在某种情况下，能够使时间回溯。”
技术官讶异地看向她。
“……真不愧是你。”娜伦说，“那群人现在都还没研究明白呢。”
“因为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平均身体素质并没有达到能够承受高浓度黑石的水平。所以现在的人们称它为污染恰如其分。”金发玩家摇了摇头，语气少有这样不赞同，“而强迫现在的人体去承受这样高浓度的黑石，无异于揠苗助长。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
她没有批判，但带着困惑开口说出的话让技术官更加无法承受。
“你是要玩什么‘新人类进化’的游戏吗？”
技术官：“当然不是！”
娜伦哭笑不得地开口：“这不是我的计划，而且这也不是游戏……好吧。”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用让玩家更能理解承认的说法解释了这些。
“这个‘游戏档’已经快要崩坏了。”技术官疲惫地开口，“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制止无穷无尽的‘BUG’。因为底层代码出了问题，就算我能把新出现的‘BUG’修复，也没办法让这个存档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
“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伽不佘玩家’。”
“你能将最初的BUG修复，能够将整个快要崩坏的‘游戏档’变回最开始正常的样子。”
“黑石……它其实是一种高浓度能源，只要操作得当就能够应用在任何一种物体上。”她抬起头，深深地盯着眼前的金发玩家，“而这东西最开始是由你发现的。”
玩家歪头，看上去很茫然：“我？”
“对。”技术官点头，“或者可以称它为……‘技能点’。”
**
在一千多年前的希斯莱顿王宫中，突然出现的技术官娜伦最开始只是想带走这个异常的电子幽灵进行研究。
但是……
“护卫！！”
当现任阿尔佩国王手持利剑将电子幽灵护在身后，紧接着技术官的周边出现许许多多以现在科技不可能出现的机械人后，她意识到因为电子幽灵产生的影响，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异常”来定义。
那是奇迹的存在。
娜伦看着那些像是活人一样的机械造物，能够通过微小行为举止分辨出它们的确有自己的独立意识。
那是连娜伦自己都没办法制作出来的东西。
呆愣之际，她被蓝玫瑰护卫队控制，被押入监牢等候发落。
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的技术官：？？？
这个连电气时代水平都没有达到的地方，竟然会出现这样奇迹般的生命机械。技术官思考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原因。
在前往监牢的路上，娜伦看见了这片土地上的部分景象。
茂密的绿植，开得正盛的繁花。湛蓝的天空上有不少自由的飞鸟，天空之下是穿着各色服饰，神情快乐的人类。
她注意到，哪怕这群名为“蓝玫瑰护卫队”的机械人出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也没有用任何异样的眼神注视着它们。
就像是在看着和自己一样的同类，平静且自然亲昵。
这比看见生命机械还要令技术官感到吃惊。
她待在这片土地下特设的监牢里，思考了很久，直到电子幽灵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阿尔佩国王依旧在金色幽灵的身边，脸色臭臭的也不知道是谁得罪了她。
“电子幽灵——”
金发的幽灵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困惑得不似作假：“你在喊我？”
技术官点头。
“噢！我不喜欢这个初始名字。”幽灵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耸了耸肩，做出了难以察觉到的小动作，“伽不佘。这是我的名字。”
技术官皱起眉：“电子幽灵，你……”
“error！error！”金色的幽灵摊开双手，陷入沉思，“这是BUG吗？记录下来的等会让制作组的程序员修一修吧。”
而它身后的阿尔佩国王悄无声息地拔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威胁似的冲着监牢里的技术官展示。
娜伦：……
“伽不佘。”她语气自然地改了口，“你怎么了？”
“嗯？”金发幽灵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甚至凑得栏杆更近。“我是触发了什么新支线？还是说隐藏？原来那不是BUG而是触发条件吗？”
娜伦：？
这什么跟什么啊？
“我们之前认识？”金发幽灵直起身，理直气壮地开口，“我没在背景设定上看到相关信息。制作组就给了我200字不到的故事背景，全靠我自己在摸索。虽然我不喜欢太长的剧情，但没有剧情玩着也有点无聊——”
“所以好吧。设定上我们应该是认识的。”它说，“我们是朋友？”
技术官沉默了一下，迟疑道：“是？”
她制作出了“电子幽灵”的外壳，但那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而现在这样鲜活的金色幽灵，娜伦敢肯定自己不认识它。
但不妨碍她套套情报。
“很好！”金色幽灵点头拍掌，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样，一下就将紧闭的监牢大门扯开（是真的扯开，它身后阿尔佩国王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像是地震了一样）。她宣布道：“我的好朋友，快来解决我目前遇到的难题吧！”
被一把从牢里扯出来的技术官：？
五分钟后被塞进研究所人工计算数据的技术官：？？？
那三年简直是娜伦在闪米塞姆五年里过得最艰难的七年。
但好在，在这漫长却又短暂的时间里，她逐渐摸清楚了电子幽灵里那颗鲜活的灵魂究竟来自何方。
她来自一个遥远的时空。
“——最近又出现特异事件了。但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有遇上？不仅如此，我身边连一点迹象都没有。”金发幽灵一边吐槽，一边用手抓起一把黑色的矿粒扔进试管，与里面的药剂融合后晃了晃，药液的颜色逐渐变成带着鎏光的黑色。
而它身边安静站着的阿尔佩国王早已习惯了神明不明意义的嘀咕，等待着对方下一步的指示。
而技术官很自然地搭上了话：“什么特异事件？那是另一个时空的事情吗？你生活的那个时空？”
“对啊我也在想什么是‘特异事件’？”金色幽灵很自然地忽视了后面的几个问题，“但你总不能让一个没见过月亮的人去描述月亮是个什么模样吧？总之，大概是一些很奇特且不应该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东西。”
娜伦困惑道：“没有遇上过难道不好吗？”
幽灵吐槽：“我倒是没有任何意见。但我的员工每次以这个理由迟到早退我就很不理解了——甚至有一次电梯里就只有我和另一名员工，十几秒的电梯时间，我刚从电梯里出去转过头，那名员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说自己刚刚遇到特异事件了。”
“而我才刚走出电梯三秒！！”
金色的幽灵难以置信地甩着试管，试图与空气摩擦后达到温度上升的奇效：“他甚至因为这个理由请了半天的带薪假！”
“呃……”技术官皱眉，这听上去的确很像是表演。“所以你没有批？”
“当然没有！”金色幽灵振振有词，“我让他滚去申请一周的带薪假，自己专门坐了一周的电梯来上班——平常我只居家工作的！”
技术官：……
“哇哦。”她干巴巴地开口，“哇哦。”
金色幽灵将手中的药剂递给一旁的阿尔佩：“但是依旧没有。要不是新闻都播报了‘特异事件’，我甚至以为这是一场大型的整蛊游戏。”
阿尔佩接过来“咕咚咕咚”就喝了。
“——先点一部分智慧，”金色幽灵扭头，很自然地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然后再点一点亲和力。你亲和太低了，比你老妈少了将近二十点，虽然我很喜欢武力说服这种突发事件，但最近要多发展科技，战争能少则少，大方向上还是以和为贵。”
现任阿尔佩国王很熟稔地挑重点理解，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让人多多安排与民同乐的节日活动的。”
金色幽灵赞赏道：“加了五点的亲和，不错。”
技术官：……
不是，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段错频聊天不太对劲吗？？
“唉，想想我都习惯了。”金色幽灵叹了口气，又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反正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就是员工们遭罪了点……不过过几年应该会有改变了。我投资了几个研究所，等研究有成效生活大概就好不少了。”
“可是这不是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金色幽灵似乎有点莫名其妙，“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花费这样大的精力去帮助其他人？
技术官怔愣地看着她。
这是这个星际时代难以想象的事情。伽不佘，你到底……
“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的话，”金色幽灵做思考状，“我希望我手下员工最近少点迟到早退的现象。”
刚刚还有点感动的技术官：……
“哦。”她干巴巴地吐出了这个字。
除此之外娜伦还了解到，在金色灵魂生活的那个时空，她有一个叫“娜娜”的好朋友。旁敲侧击很多次后，娜伦终于确定那个“娜娜”或许就是平行时空的自己。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个星际时代里，也同样有一个灵魂璀璨的“伽不佘”！？
一想到这个，技术官的心就开始激动起来。
这三年里她比谁都能看清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如果有“伽不佘”，那么这片星际说不定也能够再次变成曾经那充满光辉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满是污泥的腐朽状态。
“我要离开了。”
深思熟虑过后，技术官向金色幽灵提出辞呈，“我要去寻找另外一颗和你一样璀璨的灵魂。”
金色幽灵：？
“辞职？”她满是好奇，“制作组竟然有设计这种互动吗！？需要我写推荐信吗？”
技术官：？
“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清楚在你眼中我们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但现在的娜伦已经不再对此固执想要探寻答案了，“但，还是谢谢你，伽不佘。”
“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大的奇迹。”
但两年后，奇迹消失了。
在探索到这个宇宙中的确有过一位名为“伽不佘”，且经历和她了解到的金色幽灵格外相似的女性后，娜伦得到了噩耗。
这个世界的伽不佘早在人类完全进入浩瀚宇宙探索之前，就已经死于一场地球常见疾病中。
她们甚至没有见过一次面。
希望从燃起到熄灭只需要两年的时间。
身心俱疲的技术官再一次回到了闪米塞姆，想要找到唯一的金色灵魂。
但……
“祂已经离开有一年了。”
如今的阿尔佩已经有了统领一个国家的气势。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的技术官，“我仍然记得在祂离开的前一天还对我说，我是祂的骄傲。”
“虽然不知道祂为何离开……但即便神不再，我也不会辜负祂的期望。”
阿尔佩王起身，手中的权杖上，雕饰为龙曈的黄黑色晶石熠熠生辉。
“你要知道什么？外来者。”她说，“看在我们曾共事一段时间的份上，我会解答你的部分疑问。”
伽不佘的离开毫无征兆，电子幽灵的躯壳也不知所终。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闪米塞姆人曾因此惶恐了一段时间，但就如伽不佘称赞的那样，阿尔佩王的确有担当一切的实力。
在进入无神时代后，她顽强地带领人们迎来了崭新却更加强盛的未来。
而找不到任何希望的技术官只能遥遥地望着这片看着欣欣向荣的土地，仿佛窥见了这片土地上绝望的未来。
一个族群的幸福是无法阻止整个人类环境的悲剧。
倘若伽不佘还在，她或许会逆转这一切。
可是她消失了。
五百年后，人类宇宙航海得到了喜人的成绩，但危机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悄然而至。
虫族撕破了空间，蜂拥而上，侵占它们看到的每一寸土地。
尖叫和哀号成了这一时代的主旋律。
娜伦漠然地立在星海中，看着人类颓势显现。
或许这就是这片星海的结局。
从希望走向绝望，从诞生到灭亡。
没有哪个人能够拯救这片星海。
娜伦转过了身，回到了古地球。
这颗资源枯竭，早已变得死气沉沉的星球上，没有一丝生机。
而这个世界的“伽不佘”，那颗她从未见过的金色灵魂，被埋藏在这颗星球的深处正酣然沉睡。
“我多想见见你。”
技术官跪倒在恶臭的污泥上，伸出手轻轻地拨弄着一朵干枯定态的花朵。“我们本该成为朋友。最好的朋友。”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本该永恒明亮的灵魂悄然坠落，本该游戏人间的怪物却成了最操心人类的那个。
娜伦不知道自己注视了那朵干花多久，等到一阵风吹来将花朵干枯的花瓣吹落后，她才恍然惊醒。
战争已经结束了吗？
她想。
就让她在最后悼念这曾经有过光明未来的星海吧。
**
“我以为我会见到灾难过后的残垣断壁。虫子的身影或许会在每一颗星球上出现去蚕食它的遗民。”
“但是，你或许想象不到那时候我看到了什么。”技术官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笑了笑，回忆到自己看见的场景时，她语气感慨，“我看到了一场奇迹。”
“虫族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吞吃整片星海。”
“而在这场灾难里，人类中有了能够带领更多人在绝望中反抗，去寻找希望的领袖。”
她说：“我看到了星海的希望。”
技术官望着近在咫尺的金发玩家。在金光灿灿的外壳之下，那颗灵魂如外表一样亮眼。
“——那是你留下来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