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这么做吗？”
“喂……塔文, 你到底会不会拆啊？别把人给弄死了！”
“闭嘴。说了会就是会。”
在极度的燥热中，躺倒在地上的人在恍惚间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
他尝试着抬起自己的脑袋，却发现脖子僵硬得可怕, 不仅如此, 浑身上下绵软无力, 哪怕没有测量也能感受到一阵灼心的滚烫。
“左侧2号螺丝，卸下来。”
头顶上的对话中传来了陌生女人的声音。
“被卡死了。”似乎是那个叫塔文的在说话，“如果强行卸下, 估计会损坏……”
“人？”
“不。是战备机甲。虽然是旧装，但也挺贵的……”
倒在地上的人忍不住在心底摇头不赞同。
是非常贵。
而且什么叫“旧装”？市面上再也没有比他身上这套更先进的装备了好吗？
“就这？”女人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屑, “卸下来。用不着你出钱, 人都捡回来了, 总不可能把一个死人放在这儿吧？救人”
救人？
躺倒在地上的人双目涣散，平静地心想。
像他这样的逃兵, 又有什么被救回来的必要？
猎犬的双手灵巧得不可思议，在那覆盖住面部的战甲上晃动几下后, 砂伦看见他的食指按住卡铆一个用力, 只听“咔哒”声，那几乎被损坏大半的面甲就这样被他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
金发贵族弯腰低头看着半睁开眼睛，被捡来的家伙。
被汗水和血水浸湿的栗色发丝粘在额头上，棕黑色的眼睛半阖，颧骨上泛着异样的红晕，嘴唇干枯泛白得如同龟裂的土地，光是看一眼就能知道这个人状态差到不行。
她和躺在地上的人对上了视线。
“……j”
“什么？”
坐在一旁的砂伦凑上前, 俯身想要听清楚这家伙说了些什么。
没想到的是他刚一靠近，就被地上的人攻击了个措手不及。
谁也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快要死了的家伙，竟然在这种时候能爆发出这样大的力气。
星盗被他翻转制服后栽倒在地, 脸被狠狠地按在地上隐约有摩擦的迹象。更重要的是他的脖子边紧贴着一把锋利且沾着奇怪液体的齿轮刀。
“你是……什么东西？”
被捡来的男人低声问，随着他的吐气，砂伦甚至能感受到挟持在自己脖子边的凶器在不断地颤抖。
砂伦：“……哈？”
这个问题太过于莫名其妙，以至于星盗无视利刃，难以接受地扭过脑袋看向站在另一边的金发女人。
他像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努力挣扎着抬头：“这家伙竟然问我是什么东西？？”
金发女人摸着下巴做思考状：“就外形来看，目前像是一条冷冷的冰鱼。”
砂伦：？
“我是人！”一眼看透金发女人脸上看乐子的心思，星盗立刻选择自救解释，“毫无疑问的，人！而且再说了——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从那只虫族嘴巴里活下来的？？靠什么？靠你的死亡翻滚吗？”
用刀制住他的男人沉默。
就当砂伦以为他终于回神意识到自己差点误伤的时候，男人开口说话了。
“你不该救我。”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带着点无解的绝望与沉痛，“我最好的结局应该是死在那儿……”
话音刚落，男人朝下的刀立刻抬起，竟然向着自己的下颌处刺进！
但速度比他更快的是另一个人的动作。
金发女人攥住了他的手腕，像个铁钳一样让人无法活动分毫。
“你选择死，可以。”她低下头，与跪倒在地上的男人对视，语气冷漠，“但麻烦先付维修费，急救费。毕竟我的员工们为救了你出了不少力气。哦，对了。”
“由于你刚刚的行为，你还得承担一笔他们的精神损失费。”
原本还在惊愕男人动作的砂伦，听到这几句话后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怜悯。
嘻嘻，活该。
20分钟后，彻底从那副旧装战甲中脱身的男人捧着一杯冷水坐在几十个人围着的空地中，神情僵硬。
“所以你叫……”
砂伦喉头滚动：“西蒙斯？”
光着浑身是伤的上半身坐在太阳底下的绝望男点了点头。
“我是伦纳德将军麾下，前往星际其他星球进行抗虫支援的一队成员，西蒙斯。”
男人的头发有些长，耷拉在脸庞有种莫名的颓然与脆弱。
虽然听上去他的声音很沉稳。
砂伦还好，他聪明的大脑还能供思维运转。
但站在一旁的塔文已经彻底傻掉了。
“……西蒙斯？”他机械地重复，“西蒙斯……伦纳德？”
男人侧头看向他。
“就只是西蒙斯。”他顿了一下，道，“我没有姓氏。伦纳德是我的长官的姓氏。”
塔文：……
他脑子空白一片，下意识地看向另一边抱臂的金发贵族。
“女士？”塔文开口，声音中竟然带上了一丝颤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起先他看着男人的长相还只是略微有些眼熟，直到对方说出了那个名字，塔文才彻底将脑子里“西蒙斯·伦纳德”队长/将军与眼前的男人对上号。
他知道这个地方十分诡异。毕竟这个地方能够遇见10年后的砂伦，还能让似乎在现实中已经死亡的矿工们重新聚集在这个地方挖矿。
但再怎么幻想，塔文也没办法将那个印在科普书上的“西蒙斯·伦纳德将军”与眼前这个狼狈脆弱的颓废男人扯上关系。
啪的一下，猎犬心中的滤镜碎了一地。
“我之前说过，这里是生与死之间的夹缝，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处于这两者之间的幽灵。”金发女人摊开双手，神情无辜极了，“所以有一个伦纳德出现在这儿，也不奇怪吧？”
单独坐在空地上的男人闻声抬起头，目光犹豫地看着那团金色的人影。
“……所以，你们到底是谁？”
周围的东西全都是用黑色的石料雕刻出的人形，也不怪西蒙斯在意识清醒后率先发起攻击：不管是谁在一睁眼看见这些鬼东西朝自己靠近，都会被吓一跳吧？？
“都说了我是人啊。”砂伦一脸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看着他。“和你一样，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啊！”
西蒙斯：？
他迟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注视了几秒后又抬头看向对方。
不，不管怎么看，他都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
砂伦：？
“我怎么感觉……”他站了起来，凑到塔文耳边悄声道，“这个西蒙斯，脑袋是不是不怎么聪明啊？”
塔文：“……”
现在看起来不聪明的，还有一个猎犬。
砂伦：？？
什么情况这是？大脑服务器崩盘？猎犬的CPU也会炸掉吗？
星盗眼神充满了迷茫。
“算了。”见这群石头人嘀嘀咕咕许久，也没有和他说出什么来。西蒙斯叹了口气，他站起身，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这里又是哪里？但，随着虫族入侵，周围已经不安全了。你们还是尽快找到其他防护堡垒吧，虽然地下也不太安全，但至少不会被虫族看到。”
金发贵族：“啊！你提醒我了，今天还没炸矿呢。”
砂伦：？
还被这个信息炸得死机的塔文：？
“等、等等，您说什么？？”猎犬看向她，“你该不会是想——”
话还没落，他就看见金发贵族随手将自己手中的十字镐塞进了浑身是伤的西蒙斯将军（过去版）手中。
西蒙斯：？
看得出来他很迷茫。
“挖矿。”金色的人影终于吐出几个清晰的字句来，“还债。”
西蒙斯：……
“我会还的，但不是现在。”他解释道，“外面虫族还在进攻，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
他已经想明白了。无论如何，不管他到底有没有用，作为伦纳德将军手下的一员，他必须做好牺牲在战场上的准备，并……以此为荣。
“挖矿。”
金色人影挡在他面前，没有退让的迹象。
西蒙斯：“我……”
“说到底，现在的你就算出去也只是送菜吧？”
人影说：“你的装备刚被拆掉，基本上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出去就是送死，这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男人下意识地抓紧被塞到手中的十字镐，他垂下头默然不语。
站在旁边的塔文张了张嘴，看着在印象中意气风发的将军，此刻像一只落水狗一样脆弱颓败，不知道为什么塔文没有再试着开口。
“我对于你选择的道路不感兴趣。在你还完债之后是选择继续活下去，还是选择去送死，都与我无关。”
金色人影语气冷漠：“但在这之前，你的命暂时归我所掌控。”
“挖矿，否则，别想出去。”
半个小时后，砂伦哑口无言地看着那位传说中的将军，和旁边的矿工们一同下了深矿。
那位传奇人物竟然什么反抗都没有，乖乖听从伽不佘的话跟着其他人下矿。
砂伦简直是瞠目结舌。
“我一直以为这里是死了的人才能到的地方。”他喃喃道，“但为什么西蒙斯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还是不是伦纳德将军名号的西蒙斯？？这是什么时候？”
“都说了这里是生与死的交界点，在里面的人是幽灵。”金发贵族语气淡淡，“幽灵是什么？是薛定谔的猫。”
砂伦：？
“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但一些杂论八卦还是看过的。”星盗无语开口，“这俩定义都不一样吧？”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金发贵族摊手，“人啊还是不要活得太通透。想得太多，容易陷入虚无主义。”
砂伦：。
奇奇怪怪的。
哦对了！
见周围的矿工都散开了不少，星盗眼珠子一转，凑到金发贵族的身边，将前几天的猜想和她说了。
“……所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死死盯着对方，想要获得一个确切的答案。
金发贵族：“啊，这个啊……”
砂伦抢先一步：“你这个语气，该不会又想糊弄我吧？”
“我有吗？作为员工，你简直太不相信老板了吧。”金发贵族语气无辜，“我可不是那种画大饼的老板。”
她说：“你说的那些猜想，其实都是正确的。”
“不管是a线，b线还是你的幻觉，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金发贵族：“B线是原本发生的事。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死在了这个矿场里。”
砂伦瞳孔紧缩。
虽然料想到了这件事，但亲耳听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可，我还活着。甚至活得比坎贝拉矿场存在的时间要更久不是吗？”
“啊那个，”金发贵族说，“因为噗噗。”
砂伦：？
“噗噗？”
“它是一个非常喜欢旅行的宠物伙伴，我偶尔会为它装备行囊，回来后也会收到它带来的特产。”她指了指远处巨虫所在的方向，“然后有一天它带来了很新奇的东西。”
新奇的东西……是宝物吗？
金发贵族：“一点过期十年的面包碎屑。”
砂伦：？？？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它到底在外面交了什么样的朋友才会得到这样的一个回礼？”金发贵族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他。
砂轮这才从幻觉记忆中找出对应的事件。
那东西……好像的确是他给的。
但问题是他给出去的时候才没有过期啊！
“所以我插手了过去。”她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巨雷。
砂伦：？？？
“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插手的啊！？不要把这个说得像什么很轻松的东西好吗！”
星盗瞪大了眼睛，抓狂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或者说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伽不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金发贵族模仿着他之前的语句一本正经地开口，“这点我敢保证，没有一点儿撒谎。”
砂伦：……
“都说了做人啊不要活得太通透，有的时候糊涂一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望着那样的笑容，星盗沉默了两秒后选择了放弃。
“那至少可以告诉我，我们的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他自暴自弃地开口，“活的？死的？”
金发贵族一本正经：“我还在想。”
砂伦：……
这个答案听上去更不靠谱了啊！？
“黑石进入了你的体内，能够让你延缓十年才进入这里。”她说，“但一般来说，现代人的身体是无法瞬间容纳高浓度黑石的。”
听到这儿，砂伦一个激灵，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抬头看向她。
“所以，你让我们挖矿是为了——”
金发贵族：“当然是为了让你们更好地为我工作。”
被打断的星盗顿住了三秒后，他蓦地笑了。
“什么啊，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他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紧接着又乐了。像是找到了什么真相一样，又冲着金发贵族挤眉弄眼。
“我懂了。”
这不妥妥的就是傲娇嘛。
自认为找到真相的星盗暗自握拳。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十字镐，做作地咳嗽一声后，开口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为了挽救一整个矿场人的性命，你在暗地里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他走到坑口后，又回过头望向远处的金发贵族。
“明明是为了这个……但却从没有把真实的打算告诉这些人……”
砂伦神情莫名地抬起头，看向金发贵族头顶上那轮耀眼的太阳。
“哈……好像真的和他们说的那样，”他转身，走向了幽灵矿场的深处，抿唇笑了，“太阳也没那么灼热嘛。”
“……”
身后，站在原地的金发贵族眨了眨眼，很难得地露出略显茫然的神情。
“他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