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听到宗策的问题,殷祝的第一反应是——

谁欺负他干爹了!?

在这几个月与北屹的交战中,他也收到了不少弹劾宗策的折子。

一想到他干爹在前线拼死拼活,他们这些人不仅坐享其成,还在后面跟水鬼一样想要把他拉下水,殷祝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一把火把这些折子全烧了,还在朝堂上大发一通雷霆,这帮人才消停了不少。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他反手抓住宗策的胳膊,急切问道,“要是碰到事儿了你就告诉朕,朕来为你做主!”

宗策没想到殷祝会是这样的反应。

但不可否认,看到殷祝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模样,心中的确十分熨帖。

他忽然觉得,这个答案也不重要了。

假如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殷祝最好能忘了他。

因为他不愿看到面前这个人落泪。

……除了在那种时刻。

“只是随口一问。”宗策拍了拍他的手背,用轻快的语气说道,“陛下不必担心,策一切安好。”

如果真的一切安好,他干爹怎么可能问出这种问题?

殷祝见宗策不愿回答,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但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查一查。

难道,是因为民间谣言里说他叛国的事情?

殷祝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你放心,坊间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朕是绝对不会信的,一个字也不会,”殷祝肯定地对宗策说道,还觉得很好笑地哈哈笑了两下,“爱卿对朕、对大夏忠心耿耿,怎么会干出背叛之事?这些人挑拨离间的计俩也太低级了些。”

话音刚落,殷祝就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股大力,疼得瞬间倒抽一口凉气。

宗策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松开手,声音微颤着道歉。

殷祝以为他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还好声好气地安慰他干爹:“不妨事,朕知道你委屈,莫气了,啊。”

听着眼前人一声声体贴的关怀和安慰,宗策只觉得满口苦涩。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刑场之上,被人剥开衣服,于众目睽睽之下,一刀刀割开皮肉。

这种痛苦,甚至还犹有胜之。

可他却偏偏还要演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去欺骗那人的一颗赤诚真心。

“臣,”他喉结滚动,声线艰涩道,“定不会辜负陛下信任。”

在说这句话时,宗策甚至不敢直视殷祝的眼睛。

他不禁自嘲心想:宗策啊宗策,你自诩光明磊落,怎么如今也干起了这样可耻的勾当?

与那靠巧言令色上位的佞臣,又有什么分别!

殷祝听到“臣”字,顿觉大事不妙——

他干爹现在肯定是超级不高兴了!

是因为自己只承诺了口头支票,觉得不满意吗?

殷祝赶紧动用脑瓜子,思考到底该怎么才能让他干爹高兴一些。

兵部那些废物已经查了有一段时日了,但还是没查到战场上北屹所用神机的源头,为此兵部尚书的嘴上都起了个大泡,一说话就龇牙咧嘴的。

但殷祝直觉,这几架神机,应该不是从大夏偷渡出去的。

因为从飞鸟坊出来的每一批武器他都叫人打上了编号,派重兵严加看守,更别提全大夏也没几架的神机了,他干爹肯定看得比眼珠子还紧。

西南那边的几名将领也不太可能,他们也知道神机对大夏的重要性,假如真的背叛,肯定是连人带神机一起跑路,不可能还留在边境等死。

所以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后,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些神机,是由北屹自己制造的。

但这个真相,甚至比前面几种还要让殷祝难以接受,因为这意味着这场战争中大夏仅有的优势也即将被抹平。

难怪他干爹这么不高兴。

一条胳膊揽住了他的腰,殷祝打了个激灵,忽然发现他干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脑袋埋在了他的颈侧,高大结实的身躯紧紧搂靠着他,呼吸声沉重而压抑。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暧昧情愫的拥抱。

殷祝想了想,伸出手,修长五指轻轻摸了摸他干爹的头发。

和他细顺的长发不同,他干爹的头发又黑又粗,一看就知道营养很好,哪怕披散的时候也很有男子气概,叫殷祝十分羡慕。

“压力很大吗?”他垂眸问道。

“……嗯。”宗策轻声道,“总是在想一个无解的问题。佛曰‘三毒’乃痛苦之源,贪嗔痴,如今看来,却是占全了。”

“这世上没有真正无解的问题,”殷祝说,“或许在你看来的无解,在另一个人眼中,轻轻松松就能解决。”

他给宗策讲了那个一刀斩断绳结的故事,又说道:“贪嗔痴也没什么不好,你若真四大皆空,就该出家当和尚了——真和尚也不能四大皆空呢,你看了悟,还和太后行那种龌龊之事。”

宗策对那次行刺之事只是略有耳闻,后退些许,仔细观察了殷祝一番,见他面色平静,像是在诉说旁人之事,便知道他是当真不介意。

“了悟虽死,但陛下也要当心,”他提醒道,“他幕后之人尚未浮出水面,宫中人多眼杂,或许还有心怀不轨之人在暗中潜伏。”

殷祝点了点头。

“朕最近在派人查太医院,陈太医因意外不能再继续任职,一部分事务由他的干儿子汪迁替代,一部分则分散交由太医院其余众人,”殷祝皱眉道,“但朕听说,祁王当初除了在禁军耕耘最深,太医院那边也曾收买过不少人,然而他们无一参与过叛乱,所以眼下暗探无法轻易查证。”

宗策神色也严肃起来:“太医治病救命,干系重大,陛下身子先前本就亏空的厉害,难不成,是他们在药里动了什么手脚?”

“……这倒不是。”

殷祝心道那纯粹是狗皇帝自己作死,非要磕丹药。

但后面有没有他就不知道了。

他不懂医,只能尽可能地多做一些预防措施,比如试药,比如多叫一些人看方子。

然而就算是在现代,病人也常常碰到庸医,更何况是古代。

故意开一些不对症的药方,或是只能起到一些安慰剂的作用,耽误了病情治疗,这些都是很有可能发生的状况。

历史上还曾发生过太医联合起来坑害皇帝的事情,殷祝可不想师出未捷身先死——至少在他干爹收复山河十四郡前,他绝对不能死。

“陛下可以亲自从民间提拔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宗策给出了一个建议,“这样被欺上瞒下的风险就会小上许多。”

“你可有人选推荐?”

“明仁药堂,不知陛下可听过?”

殷祝:“有所耳闻,他家不是为前线供药的吗?”

“明仁药堂的大掌柜,是前朝的老太医归仁,”宗策解释道,“他的儿子归亭同样有一手精湛医术,虽然说比他父亲还差了些,但策与他见过一面,品性能力皆是上佳,还有一颗为国效力之心,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既然他干爹都认可,那这人肯定错不了。

殷祝虽然奇怪为什么他干爹用的是长辈点评晚辈的口吻,但还是立刻拍板道:“那下次你给他写封信,叫他来太医院任职。”

“策来写吗?”宗策一愣。

“这不正好叫他欠你一个人情,”殷祝冲他眨眨眼,“今后他就是你在太医院的人脉了。”

宗策面色微变:“陛下,策绝无结党营私之心……”

“打住!”殷祝哭笑不得,“谁说你结党营私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老实,朝中有人好办事不知道?非要把自己活成一个孤臣干嘛。”

宗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轻声道:“朝堂之上,策有陛下就够了。”

殷祝听得美滋滋,但还是告诉他:“你这样不行,如果你想顺顺利利把这场仗打下去,就要多争取一些同伴。说白了,朕其实一点儿也不介意你结党营私。”

要是他干爹愿意主动扩大势力,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样他就能少操些心了,免得底下那帮人天天送弹劾折子来。

宗策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道不解。

为何陛下对他,总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

难道就不担心有朝一日他形成气候,对那个位置产生觊觎之心吗?

这个问题宗策问不出口。

所以他只能垂下眼眸,紧紧握住殷祝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上,但这个动作却让殷祝误会了,以为他干爹有什么悄悄话想对自己说,主动把身子前倾,凑了过去。

宗策呼吸一窒。

他再也忍耐不下去,将殷祝扑倒在床榻上,垂头深深吻了下去,脸庞依旧镇定,漆黑的眼眸中却沾染了几分迷乱沉醉的气息。

殷祝的脊背僵了僵,最后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唉。

老妈,对不住了,他好像真的要和他干爹谈恋爱了。

符水和中药他都喝了,实在不管用啊。

宗策发现了殷祝的顺从,他强压下心中欢欣,与身下人额头相对,低低笑了一声,含着殷祝的唇温柔摩挲着,用自己的唇勾勒着他的唇形,手上动作飞快地解开了殷祝的衣襟。

苍白瘦削的胸膛上,还残留着下午留下的星星点点痕迹,绯红的两点比平时的颜色更加浓重,颤抖着挺立在空气中,随着胸膛上下起伏。

气氛逐渐火热之时,殷祝突然睁开眼睛,手忙脚乱地要从宗策身下溜走。

“不行,鱼汤喝多了,朕要去茅房——”

宗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捞回了身下。

“策不介意。”

“朕介意!”

殷祝奋力挣扎,很快挣扎变成了战栗,他带着哭腔求饶说自己兄弟都憋一下午了,真受不住了,但他干爹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地折磨他,折磨他兄弟,弄得殷祝乱七八糟,崩溃地叫着干爹救命。

宗策没问他干爹是谁,或许是已经发现了殷祝喊的人就是自己,他随意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在烛光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殷祝,淡淡地勾起唇。

那姿势简直性感到爆炸——如果不是在艹他就更好了。

殷祝看痴了,心道卧槽他干爹怎么能帅成这个样子,连手臂上暴起的青筋都那么有味道,到底是为啥眼瞎看上尹昇这个娘炮壳子了?

但还没等他想清楚这个问题,殷祝就发觉大事不妙。

“不、不行,”他一句话被颠成断断续续的碎片,泪水顺着眼角流到唇边,“你,你让我走吧……”

“好。”

宗策这么轻易的答应让殷祝有些不可置信,他睁大了眼睛,微微涣散的瞳孔还带着被敦坏的茫然。

宗策用极大的克制耐心等待了数息,见殷祝后知后觉地想要爬下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突然在殷祝毫无防备的时刻,猛烈进攻起来。

怀中的身躯抽搐得太厉害了,宗策不得不牢牢按住他才让殷祝没有掉下床。

扣在肩膀上的十指刺破皮肉,留下道道血痕,殷祝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一回。

“陛下还要去茅房吗?”宗策问他。

“朕要杀了你,”殷祝疲惫地掀起眼皮,“宗策,你给朕等着。”

宗策牵住他的手,掐住自己的脖颈。

他的眼睛很亮,黑曜石的瞳仁倒映着殷祝瘫软的情态,神情波澜不惊,语气却带着一种自我献祭般的亢奋。

他低喘道:“策,全凭陛下处置。”

殷祝手上缓缓用力,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很想掐下去,因为真的太太太丢人了——他自上小学之后,就从来没尿过床!他干爹今晚实在玩得有点儿超出了他的底线。

但即使被他掐得呼吸急促、脖颈上的动脉激烈跳动,宗策依旧没有反抗。

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殷祝,反倒是殷祝感受到身体里的变化,脸色瞬间变了又变。

“朕老早就想问了,”他咬牙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些?朕本来还以为……”他干爹是个正经人。

宗策一本正经:“情难自禁,无师自通。”

殷祝:“…………”

他泄气似的松开了手,啊呜一口咬住了宗策的喉结。

“看来……他们说的,其实一点儿也没错,”他喘着气笑道,细密的睫羽被泪水打湿,“你的确给朕下了蛊。”

“或许你不信,但是宗爱卿,朕此生,就是为你而来的。”

这是殷祝今晚清醒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知道再度醒来时,右手掌心的虎口传来一丝丝刺痛,殷祝抬手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在上面发现了一个清晰的牙印。

他发誓,全身上下类似的痕迹,绝不会少于十几处。

但躺在床上的感觉倒还挺清爽的,他干爹这次的事后措施做得还算不错,殷祝偏头看了看床头放着的水,缓缓呼出一口气,慢吞吞地撑着床铺坐起来,端起水小口小口地抿着。

他本想再眯一会儿等到宗策回来,但帐篷外传来的声音叫殷祝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见父皇?”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尹英那个小鬼头,殷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右眼一跳,赶紧开始穿衣服。

这要是被看见了还得了!

“陛下在休息。”宗策回答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殷祝怎么听怎么觉得是被喂饱之后的满足。

他捏了捏拳头,又听尹英不满道:“你昨天下午也是这么说的!父皇又没生病,怎么可能一觉睡到现在?快让我进去!”

宗策:“抱歉殿下,不行。”

尹英:“你们到底在里面搞什么名堂?昨天我问其他人,他们也叫我不要打扰你们,难不成,你们是在这帐篷里……”

殷祝一不小心扯掉了一颗扣子。

“——商讨军情机密吗?”

宗策咳嗽一声:“殿下说得没错,策与陛下的确是商讨了一整晚军情,陛下凌晨才睡,十分辛苦,就让他多睡会吧。”

殷祝实在听不下去了。

虽然他腿还软着,但还是坚持走到帐篷门口,一把掀起帘子,怒视某人:“说什么呢!”

“父皇!”

尹英一看到他出来,立刻兴奋起来,“父皇您醒啦?外面有人找您呢。”

“谁?”

殷祝刚问出口,余光就注意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从远处朝他走来。

是宋千帆。

在看到宋千帆的那一刻殷祝就皱起了眉头,他和宗策对视一样,知道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宋千帆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让宗策先带尹英到一边去,但宋千帆却直视着宗策的双眼,说:“宗大人留步,臣有话要同陛下和宗大人讲。”

和宗策有关?

殷祝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事?”

宋千帆朝他行了一礼,严肃道:“臣知陛下对宗大人爱才心切,但此事证据确凿,已经过户部查证,是万万不可抵赖的。”

殷祝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宗策,脸色沉了下来。

“有话直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那一套了?再者说,户部查证出来的东西,为什么是你来告诉朕?”

宋千帆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他苦笑道:“户部尚书说,自己曾被陛下委任,查清有关宗大人叛国的谣言源头,但他却查到了另一件事,是有关宗大人令尊的,还说若是他来禀报,恐怕陛下一个字也不会信。”

殷祝冷笑:“所以你就甘心被他这样当枪使了?”

“涉及到陈年旧事,总之,臣欠了尚书大人一桩人情官司,”宋千帆愁眉苦脸道,“臣也不想来,但这件事又必须要告诉陛下不可。”

“说!”

殷祝觉得自己的耐心都快被这家伙耗尽了,真是……要他是王夫人,肯定忍不了宋千帆。

“宗大人。”

宋千帆把视线投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宗策,顶着殷祝如有实质的目光,终于说出了那个犹豫很久的问题:

“户部尚书让我问你两个问题:其一,祁王曾在户部案卷中,抹去过有关令尊的牢狱记述,是也不是?”

“其二,请问宗大人,你为何不将卢及的存在上报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