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好位置, 端正姿态，路迦看向圣人，迟到地问了句日安。
圣人：“我来找你说说魔王的事情。”
路迦：“稍等。”
取了些瓜子果茶, 他道：“边吃边说。”
午后, 阳光，嗑瓜子, 大家唠起魔王来。
路迦先提到之前犯了短暂的眩晕症。他很惜命, 虽然找药剂师检查过，但不忘多挂个圣人门诊, 探讨是不是给生命树一剑的时候落下后遗症。
“路迦。”
日光被一片飘来的云遮挡, 圣人叫了他的名字，猝然切入别的话题：
“你是不是去过其他位面？”
路迦嗑瓜子的手一滞，羽毛笔不动声色望过来。
雪貂继续翘着二郎爪炫瓜子。
圣人其实很早之前就有过猜测。
过去路迦总提到很多奇思妙想来自民间书籍, 但圣人博览群书, 却一本都没看过。《西游记》是最好的例子，它的内容就算在出版萧条的时候, 也不至于籍籍无名。
最初的惊讶过后，路迦轻易承认。
就是确信实力足够，他才会直到现在才开始改编四大名著。
这点事不值得圣人专门跑来一趟。
果然, 圣人道：“同我去个地方。”
经过几次传送阵的周转, 他们出了魔域, 很快来到一个路迦意想不到的地方。
眼前是一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魔王巡礼，圣女决斗, 曾经的放逐之地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地貌被改了又改, 现在几乎是平地。
还没感慨一秒, 路迦忽然阖目, 仔细审视着周围。
圣人：“感觉到了么？”
路迦和羽毛笔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除了魔气，这里空间还是紊乱的，有不少很新的裂缝。
圣人突然提到位面，双方自然想到放逐之地的位面之门。
曾经，幼时的路迦便是被羽毛笔从位面之门送走。
圣人口吻沉肃，说起正事：“抄剿圣庭的宝库时，我发现了一些失传的书籍，观阅后有一个不太妙的猜想。圣坛有着极高的防御力和承载力，圣坛之上，或许可以引燃世界本源。”
路迦神情有了真正的动容。
一些破碎的细节开始串联起来。
附近空间紊乱，说明位面之门可能才打开过，魔王肯定比圣人更早猜到自己去过其他位面的事情。
对方带着圣坛来到这里，又消失了，极大概率进行了位面穿越。
“引燃世界本源。”
路迦反复琢磨这句话，不禁浮现出一个恐怖的猜想：“他该不会想要献祭其他位面！”
魔王思路这么开阔的吗！
路迦第一次有些拿不定自己的判断。
通往其他位面要付出很大代价，逆行过程中会加速衰老。自己能平安度日十几载，全靠空间抗性强，最重要的是，魔法废柴的体质。
但魔王就不一样了，多待的每一天都会对魔力产生巨大消耗。
羽毛笔这时开口，寒意渗在眼珠中。
“圣坛庇护，或许他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别忘了他先前已经献祭过玛丽公主和咒师遗民等。”
圣坛具体的作用除了持有者，谁都不知道，说不定真的能让魔王找到世界本源所在。
一旦献祭成功，绝非一件好事。
他看向路迦：“你突然感觉到眩晕，有可能是世界意志在求救。”
后者灵魂里还有被劈的雷元素渣残留，显然被当做媒介发射信号。
路迦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种可能，嘴角一抽。
真是没白劈啊。
当他再次抬头，面对波动的空间时，身上再也看不到一丝随意。
站在魔王的角度，圣人留下的棋子气息快要抵达临界点，自己和智慧树的实力又在飙升，等待就是死亡。
献祭位面，听着浮夸作死，却是唯一的生路。
荒地吹来的风带着几分沉重。
不知过去多久，路迦有了决定：“我要回去一趟。”
一家三口，只能活一个，不管为了谁，魔王必须死。
位面意志并非某固定种思维，而是一些强大的灵魂湮灭后无意识聚拢在一起，在规则运转下，偶尔能产生思维判断。
如今主动求救，对自己的排斥应该会少很多，但仍旧存在。
规则不可逆，也无法交流。想要定位到魔王的存在，还得靠鸳鸯玉佩。
他立刻给矮人族长发去消息。
圣人：“末路时，最容易变得疯狂和激进。魔王现在很危险，这件事还需要进一步商讨。”
“好。”
兹事重大，商讨最终以会议的形式很快在克林哨塔举办。
天塌下来的时候，个子高的总是先容易看到，最近大家明显都感觉到了异常。
联合办公大楼中，各族族长亲自到场，而不是以寻常代表的形式参会。
气氛肃穆。
圣人褪去日常的温和，当场道明圣坛的利害。
“大部分祭坛都自带诅咒效用，圣庭和咒师遗民从前有联系，圣坛的诅咒作用恐怕远胜其他。”
兽人族族长忍不住插话：“魔王就算要诅咒，也该诅咒他儿子啊。”
和世界异变有什么关系？
路迦：“……”
我谢谢你。
精灵王冷冷一瞥兽人族长：“动点脑子。”
一旦路迦出事，包括精灵族在内，龙族圣人等都不可能放过魔王。
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亡灵法师。
魔王这是要与全世界为敌。
“魔王想要通过献祭获得更大的力量，圣坛也会对这个世界的修炼造成影响。”
圣人再度开口，视线扫过在座各大族长，笑容颇有深意：“一旦魔王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交给他们各自脑补。
短期内，圣坛对世界影响很有限，传奇大魔法师普遍会采取观望态度，反正不影响到他们就好。
所以后一条可以忽略。
但前一条绝对不能。
显然，圣人精准拿捏住这群人的七寸。
魔王变成至强后，必然会堵死其他传奇大魔法师的通天路。
路迦不然。电影里潜移默化传递的概念，和其实际行动中展现的作为，都证明对方不是吃独食的人。
口碑有时候还是很重要的。
在其他族长被说动但还在迟疑时，兽人族长大脑简单最先选择站队：“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
半人马族长迟疑了一下，哒哒哒跟上附和。
其他族长低声商讨。龙族气场很足，随意哼了一下，准备唱反调的族长碎碎念还没出口，直接遭到压制。
会议安静下来。
“我会分出神识前往另一个位面。”
圣人一锤定音：“劳烦各位维持位面之门的稳定，同时守在入口，倘若魔王出现，群起而攻之。”
好一个群起而攻之。
大家面色各异。
如果先回来的是魔王，岂不是代表对方献祭成了？他们哪里是其对手。
这不是自杀式袭击？
圣人温和的外表下，本质比魔王更加强势，当场拿出契约卷轴，主打一个谁也别动歪心思。
路迦见状扬了扬眉，不得不说，圣人还是很会做人的。
没有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稍后他只需要举手响应号召。
羽毛笔天生恶灵，轻描淡写的语气恰好让在座每一位听清：“不会写字的话，我可以帮他。”
让亡灵法师操控订契，那可真就要命了。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自愿，经过一番友好的商讨，各方最终在契约卷轴上各自署名。
鲛人族族长深吸口气，对路迦说：“快，叫新闻记者来。”
事情都做了，总得青史留名。
合照，记录，安抚群众，一个都不能少，赢得生前身后名。
路迦：“……”
·
结束被历史铭记的一天后，大家做了详细的队伍分配。
各大势力还有内务要安排，集体约在一日后的荒芜地见面。
当晚，夜色一览无余照耀在地面，下方的身影被无限拉长。
在场者的表情都很严肃，暗精灵族长眯眼看着天空：“想不到还有一扇位面之门在这里。”
整片大陆的位面之门可不多见。
矮人族族长已经成功修复玉佩。
路迦，羽毛笔，龙族，精灵王和圣人作为主力军，确定前往另一个位面寻找魔王。
路迦等人的表情对比平时显得漠然很多。
他们并非本体在此。
格罗弗和丹顿他们守着本体，今时今日，就连路迦都必须借助傀儡承载意识才能进行位面穿越，而非粗暴分裂灵魂。
“果然，强大就是原罪。”路迦长叹一声。
他已经失去了魔法低等儿的先天优势。
受位面压制，在另一个位面他们只能使用微弱的魔力，还有被反噬的可能。
魔王也一样，即便有圣坛庇护，也免不了自损八百。
这下好了，矮子里面拔将军，打到最后，菜鸟互啄。
“龙族和精灵王呢？”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路迦还没见到熟悉的身影。
暗精灵族长面无表情指路。
伸手点的地方，一群手办模型正排队从树下走过来。
路迦险些场出来一句‘门前大树下，游过一群鸭’的儿歌。
精灵王和龙族属于先天肉身强大，限制条件会更多。浓缩的就是精华，承载他们神识的载体是智慧树枝丫制作，更富有灵性。
若不是成员越多，要承担的反噬和削弱就更大，路迦可能会见证一个小手办军团。
他清点了一下：
“二、四、六七八。”
手办军团共有八位：精灵族长和一名长老，其他是龙族。
很是滑稽可爱的场面，可惜没谁能笑出来。
守在位面之门下的各大势力领军者，多少有几分忐忑，他们比谁都希望路迦等人成功，否则等魔王回归，真的要殊死一搏。
极度紧绷的氛围中，只有羽毛笔心不在焉。
他站在月光下，微微出神。
这一趟旅程还有额外隐秘的意义。在那个双方命运曾短暂相交又分叉的路口，他们终于能有机会一起走过。
“走吧。”羽毛笔率先出声打破沉默。
手骨延垂直向上延伸的雾气化丝，扯开空间的隐蔽外壳，半空像是结了一层薄冰。
一扇门的轮廓若隐若现。夜半三更，位面之门周围才稳定一些的空间再次泛起剧烈的波动。
几道身影在一众注视下，先后朝位面之门而去。
月光被截断，混淆的气流波动中，路迦微微握紧羽毛笔的手。
近乡情怯，那个世界就像他第二个家乡。
当初功成名就的走，如今快要成神的回。
路迦不禁问自己，他放弃了市中心的房子，放弃数百万的存款，就换来一个无比贴心的恋爱对象，无数支持者和一个成神的宝贵机会。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老天，请告诉他答案。
轰隆！
眼前闪过一道蓝色，路迦面色一变。
艹，为什么又劈他！
……
第二次被劈，路迦有了些经验，确定神识安然无恙便没有任何反抗。
身体是麻木的。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继续握着羽毛笔的手，位面之门的传递过程比传送阵难受不知凡几，到处都是漩涡和宇宙尘埃，别说张嘴，身体都像是漂浮在惊涛怒浪的海面。
路迦尽量维持着清醒。
直至远处终于出现一点亮芒后，他才刚松了口气，立时间意识消沉，彻底昏了过去。
空间风暴结束了。
刚过黄昏的夏日，一处废弃的建筑工地上，突然多出了几道身影。
有翅膀的好处体现出来，位面穿越结束的刹那，飓风龙没有趔趄，平稳降落半空中。
其余先缓和了一下位面穿越带来的空间冲击，才静神观察周围环境。
四四方方奇怪的建筑风格，不远处是堆积的水泥沙。
他们第一反应是城里有危险。不然为什么有盖到一半荒废的建筑？
“路迦呢？”里奥问。
下一秒，就看到羽毛笔目光沉沉。
地上，多出一堆破碎的齿轮。
路迦……碎了。
羽毛笔确定碎片里没有任何灵魂残渣，路迦此刻应该无碍。
为什么好端端的，只有路迦出事？
他做错了什么，被屡屡针对？
冰冷几乎从眼底漫到灵魂中，羽毛笔半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齿轮堆。
路迦附身的傀儡是他亲手打造，专门插入的骨片和鸳鸯玉佩都不见了，应该随路迦的神识一起消失了。
“先去找人。”骨片上有他的气息，不难追踪到。
除魔小分队很快离开建筑工地。
城里并没有什么危险，附近一个小孩骑着两个轮子的物品经过。
突然看到造型古怪的人冒出来，小孩一个急刹，被一双大手及时接住，没有摔倒。
圣人见状心下微动。
圣女到死都不愿意相信的真爱，却改变了一个残酷亡灵法师对待生灵的态度。
羽毛笔温声道：“和路迦一样，是黑发。”
这个世界的人长得很有优点。
圣人深深看了他一眼。
原来这才是助人为乐的原因。
其实羽毛笔真正的目的在小孩手上戴着的东西，完全是机械钟的缩小版，当场拿一把金币。
“和你换这个。”
小孩哇哇大哭。
羽毛笔冷冷道：“不换也得换。”
圣人叹了口气，走上前对小孩用安抚的口吻说：“委屈你换一下。”
语气中微微含有几分暗示的力量，嘱咐对方立刻回家，以及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项。
一群怪人注视下，小孩点头立刻脚踏踩成风火轮，一路狂飙，发誓以后再也不敢偷偷来建筑工地冒险。
羽毛笔看了下表盘：“下午七点十四分。”
格罗弗甩着小龙尾巴，严谨估算：“四天后的这个时间点前，必须离开。”
他们甚至连一周的时间都没有。
强烈的位面压制感十分不适，时间轴上更靠前的位面反噬远超他们想象。
一旦突破临界点，这部分神识便会湮灭，对本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黄昏之后夜幕并未降临，云层中有浅浅的血色，明明是夏天，植被上却结着可疑的冰霜。
赶路的时候，大家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位面意志在变得虚弱，恐怕魔王已经在尝试点燃世界本源。
各方面上，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跨过一个街区后，整个世界呈现出一个最基本的缩影。
高楼大厦，车水马路，现在已经过了高峰期，没有了来往行色匆匆的上班族，酒吧夜市等才刚进入到热闹的时候。
一切都陌生而新奇。
这么紧张的日程中，不妨碍心疼指数。
羽毛笔：“环境差异如此大，路迦一定经过了一个艰难的时期。”
龙族和百灵鸟同时点头。
对于路迦来自其他位面，他们已有猜测，只是没有像圣人那样点破。直到这次出发前，对方特意整理出来这个世界的语言文学，发给其余人。
准备充分，先前和小孩沟通起来才能毫无交流障碍。
此刻他们开始心疼起路迦的不容易。
圣人：“……”
你们怎么随时随地抒情？
“好漂亮的Coser！”
一声低低的尖叫传来，遂即有更多的目光投射而来，圣人正要随手施展屏蔽咒。忽然想起低魔世界每次使用魔法，都会遭到严重反噬。
他们只能加快脚步走出关注圈。
羽毛笔没有闲暇关注大环境，他能感觉到路迦就在附近。
精灵王附身的百灵鸟声音灵动：“西北方向聚集着很多人，似乎有人提到路迦的名字。”
一群手办在天上飞着过于引人注目，只能分别停在圣人和羽毛笔肩头，场面也挺滑稽。
好在现在低头族不少，夜色下，倒也不算太显眼。
西北方向是一个巨大的喷泉广场，朝北通学区，南接人民医院。
此刻，广场上聚着不少人，一个个微垂着头，不苟言笑，边缘的路沿石上堆砌着鲜花和小礼物。
为首的娃娃脸神情悲怆：“今天，是路迦出事的一周年。”
匆匆路过的小团体脚步瞬间停下。
“……由于脑损伤面积非常大，他不幸成为植物人，但我相信，路迦一定能醒来！让我们一起为他祈祷，希望他能捱过这一劫。”
两个世界时间流速有些差异，在这里，一年前路迦被雷劈。
在他出事后不久，当初被他举报犯事的公司老板正好迎来最终判决，该老板可谓是作恶多端，一手揭发导致被雪藏的路迦再次进入公共视野。
无父无母，最落魄的时候也在做公益，顶着门面的颜值却被迫转行狗仔，苦尽甘来又被雷劈。
荒唐又努力的一生，引得不少人同情。
在他变成植物人后，所有人都开始爱他。
“哥哥——”
突然的一嗓子，让近处羽毛笔等怔然。
“哥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旁边是拉着‘哥哥加油’的小横幅的。
“感谢哥哥，守护了我家妹妹。”
“他也守护了我家哥哥！”
什么哥哥妹妹的？
在羽毛笔考虑同名同姓的可能时，飓风龙浅浅抖了一下翅膀，指向不远处的报亭。
报亭的设计倒是和圣魔大陆很像，昏暗并不影响他们的视线，一眼看到上面刊登着路迦的照片。
不仅如此，附近路边摊播放的音乐声很熟悉，虽然声线成熟了些，但路迦的声音就算化成灰，精灵王也能认出来。
因为短视频剪辑，这些歌曲最近翻红，小商贩放得很多。
当初路迦当狗仔时写的一些东西，也被前经纪人整理成自传。
他成年后就曾留下过遗嘱，如果哪天出现意外，前经纪人可以帮忙处理财产，算是报答对方知遇之恩。
目前书本正在发售，资金用于成立一个路迦基金会，为困难儿童进行帮助。
现场，媒体和营销号都在场录视频。
站在最前面的娃娃脸继续说道：“一周年之际，世界各地的好心人专门为路迦录制了祝福视频，我们相信这份心意一定能传递给他。”
不知是谁带头，大家手拉手清唱起祝福的歌谣。
圣人若有所思：“难怪魔王迫不及待要献祭这个世界。”
他大概觉得遇到了鬼打墙，到哪里都能遇到路粉。
“……”
作者有话说：
路迦日记节选：
下辈子，再也不装了！
等等，这句话我是不是说过？
阿莱克斯：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