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回校

十日后,归雪间和于怀鹤乘坐仙船归来。

这次进入书院,检查更为严格了。两人的玉牌都碎了,如若不是之前就有书信往来,先生被提前叮嘱过,恐怕不会轻易放行。

确定两人没有问题,不是别人伪装的后,负责检查的先生温和道:“司徒先生早就念叨着你们了。说等你们回来,第一时间禀告给他。”

归雪间问:“是现在过去吗?”

不会是急着让他们交代这几个月经历的事吧。

先生笑道:“不用着急,司徒先生的意思是,等休息好了再见也是一样。”

司徒先生竟如此体贴,归雪间想了想,如果先生不说,估计没人能从司徒先生的那张铁面无私的黑脸上看出这样的好心。

跨过山门,就正式进入书院了。

因为是上课时间,路上的学生不多,偶尔才会遇到三四个。

但归雪间和于怀鹤不久前获得书院大比第一,又当众公布婚约,各种意义上都是书院学生敬佩的对象,早已成名,所以这三四个人里又有两三个能认出他们。

同窗们又惊又喜,好像他们是什么珍奇异兽,都想过来瞧瞧。

归雪间牵着于怀鹤的手,默默往这人身边躲了躲,想要避开这些视线。

有些性情较为开朗活泼的,也顾不上之前认不认识,直接上前搭话,庆贺他们重回书院。

面对同窗们的好意,归雪间尽力应对了,然后尽快逃跑。

直到穿过栈道,回到见白峰,归雪间才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正好在院门前撞上了急匆匆赶回来的孟留春和别风愁。

从目前的状况推测,这两人应该是当场逃课回来的,且别风愁还打翻了砚台,袖子上泼的墨汁还未干。

孟留春看着他们两人,愣了一小会儿,难以置信道:“你们真的回来了!这么久没消息,大家都说你们……”

“呸呸呸,”孟留春又飞快吐了几口,“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很厉害,之前单枪匹马就敢从白家私奔,还真逃出去了,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别风愁窜到两人面前,拍了下归雪间的肩膀,脸上是真切的高兴,连一头白毛都挠乱了:“哼,回来就好。我的朋友,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归雪间被他用力一拍,不由后退了一小步,又被于怀鹤扶住。

他看着别风愁,轻声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孟留春又急忙问:“小鱼呢?它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怎么没看见?”

归雪间点头,将小鱼从手腕上轻轻扯下来,递给孟留春。

孟留春连忙抱住它。

小鱼被迫醒来,大为不爽,很有攻击性的样子,但看到孟留春眼泪汪汪的样子,又原谅这个人的打扰了。

他们几个人的动静很大,没课的严壁经也听见了,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倒是和原来差不多,只是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双手合十:“吉人自有天相,贫僧料想两位不会有事。”

别风愁捣了他一下:“少来。你不是还写信给什么人,让他们帮你查归雪间和于怀鹤去向来着。”

又大手一挥,高声道:“今天我请客,庆祝你们两个死里逃生!”

面对舍友的好意,归雪间就自在多了,笑着应了,和于怀鹤一同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

盛夏时节,树荫如盖。

等酒菜都摆上桌,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归雪间听他们讲述自己不在的几个月发生的事。

剿灭全部魔族后,书院并未发现归雪间和于怀鹤的尸骨,但两人也不见踪迹,传言是天妒英才,于怀鹤归雪间就这样夭折殒命了。

毕竟魔族是要吃人的,尸骨无存也很正常。

书院里发生了这样的事,虽说是魔族作祟,但当日来客似乎折损颇多,不可估量。书院也和各大仙城有了龃龉,不似从前。好处是书院的损失并不惨重,学生们大多在书院的保护下活了下来,只有几个落单的不幸离世,还有几十个受了伤,其中有几个颇为严重,书院也在全力救治。

归雪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别风愁他们又不是先生,不可能了解事情全貌。

说完这些,几人又问两人这些日子去了哪里,竟然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魔界的事,不能对外公开,但还不至于连舍友也要瞒着,只是叮嘱他们不能外传。

归雪间看了很多话本,讲故事也很有天赋。说到险象环生处,别风愁瞪大了眼睛,着急要听下文。

将其小鱼巧骗妖使,孟留春嘲笑小鱼竟然是个骗子,差点被咬一口。

可惜讲了一会儿,归雪间的嗓子哑了,便由于怀鹤代劳了。

于怀鹤又十分寡言,三两句话便将事情交代清楚,毫无波澜。

大家只好继续喝酒。

严壁经似乎是想起什么,扭头问一旁的孟留春:“之前没有听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私奔的?”

酒酣耳热间,孟留春醉醺醺的,嘴没把门:“他们两个私奔,正好被我撞到,我挺身而出,阻止他们……”

说到这里,孟留春猛然惊醒,再也不肯开口了。

别风愁哈哈大笑:“然后你就被于怀鹤打了一顿?”

孟留春“啊啊啊啊”的发疯,看起来很想把之前说的话吞回去。

归雪间托着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抿了口酒,又看于怀鹤,也笑了。

至于小鱼,它好不容易回来,很是惦记着桃花酒,早已醉晕在酒坛子里。

几人喝到日头偏西,才各自回了房间。

归雪间推开门,重回自己最熟悉的居所,睁大了眼。

房间是于怀鹤精心装点过的,周先生的评价是过于奢侈。当时离开时什么都没想,没料到隔了这么久才回来。

于怀鹤扫了一圈,将吊着的花篮拿了下来,一切都没变,就是久未照料的花枯萎了。

他说:“等明日再挑两棵。”

归雪间摇了摇头,伸出手,触碰掩埋在泥土中的根茎,不消片刻,藤蔓重新生长,又开出了花,香气很好闻。

不过是做了这么点小事,归雪间好像就累得站不住了——主要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洗了个澡,躺在柔软的床上。

于怀鹤坐在床沿,一如既往地帮归雪间梳理头发,动作却忽的一顿。

他这么停了一小会儿:“归雪间,你的头发别在衣服里了。”

昏昏欲睡的归雪间有些费力地睁开眼,不是很明白这人话里的意思。

弄出来不就好了?

于怀鹤凝视着归雪间雪白的脖颈,淡淡道:“不是不让碰么?之前都是。”

他的手指插入归雪间的发间,将长发从脸侧拨开,指尖微冷,像是料峭的风。

归雪间清醒了些,微微蹙眉。

那天过后,之后的十天,他们都待在船上。接吻没什么,但碰衣服覆盖下的地方,归雪间的反应就很大。

好像忽然对于怀鹤的接触过敏。

那不是拒绝,可能是一种自我保护,那样的接触令归雪间失去神智,只能任由另一个人的摆弄,所以身体短时间内还不能接受,需要脱敏。

……但于怀鹤又不是没碰,还碰了很多次。

为什么现在忽然又问?归雪间很不懂,仰起头,看向于怀鹤。

灯火下,这人半垂着眼,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在提出平常的疑惑。

归雪间忽然明白了,这个人是故意的,其实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玩弄自己。

反应很大的时候,就刻意镇压,不许归雪间反抗,现在快要脱敏了,又故意提起。

大多数时候,于怀鹤很好,但他也有恶劣的行径,隐藏在冷淡的外表之下,不为人知。绝大多数人没有见过这一面的于怀鹤,更谈不上了解。因为于怀鹤对那些人不感兴趣,他们的任何举动,任何反应,都不会令他多看一眼。

他只会这么对待归雪间。

这么想来,被玩弄竟然是一种特别的、与众不同的待遇。

于怀鹤似乎还在等待归雪间的回答。他一直很有耐心。

但被玩弄的归雪间有点不高兴了。

不是不高兴被玩,而是好像一切都在这个人的掌控之中。

怎么这样?

他撑着手肘坐起来,略微浅淡的眼眸在琉璃灯火下显得很亮,猝不及防地向于怀鹤撞去,像是要堵住这个人的嘴。

在于怀鹤眼中,这样的速度很慢,但他没有躲,眼睛眨都没眨,就这样直面着归雪间的撞击。

不过最后一刻,于怀鹤还是压住了归雪间的后颈,让归雪间不要那么用力。

于怀鹤是不会疼,但归雪间很脆弱,说不定嘴唇会破。

一个短促却激烈的吻后,归雪间往后退了退,抿了下潮湿的唇,努力保持冷酷的语调:“能不能碰,你自己不知道吗?”

于怀鹤一怔,靠近了些,抵着归雪间的额头,两人对视着:“知道了。”

*

归雪间睡得很好,直到午后才醒。

吃了饭,天没那么热了,两人一同去见司徒先生。

司徒先生似乎比过去更忙了,桌案上的俗务堆积如山,见他们两人进来了,放下手中纸笔,打量了两人几眼:“不错,去了魔界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没缺胳膊少腿的,才算不辱没了书院大比第一的名头。”

归雪间想,司徒先生,你对书院大比第一的要求也太高。

他正想着,司徒先生扭过头,深沉的目光盯着他:“旁人拜一个先生,你倒好,拜了两个,麻烦也是加倍。你失踪的那些日子,花秉秋和周横两个天天找我要人,听说周横都求到太初观去了,收到你的信,这两人才算消停。”

这话明面上是指责,实际上是告诉归雪间,两位先生都为他颇为心神,关心备至。

想到两位先生,归雪间心中一软,朝司徒先生一拜:“学生知道。过会儿就去拜见两位先生。”

司徒先生继续道:“你们传回来的消息,书院已派人去查验真假。如果是真,那些魔修实在是胆大包天,不把修仙界看在眼里了。”

又提及了他们离开书院前做的事。

魔族入侵那天,归雪间连碎两块玉牌,还是自己和于怀鹤的。不出意外,立刻引起了书院的重视,将前往藏宝阁的魔族焰鬼拦在中途,当场斩杀。

那魔族神智较低,一直念叨着主人交给他的任务,似乎东西就隐藏在藏宝阁中,幸好没被夺去。

归雪间猜想,前世的断红估计就是在这场灾难中消失的。藏宝阁被魔族毁掉,里面的各种珍宝可能是遗落到了魔界,所以后世之人遍寻不得。而他临走前的举动,竟无意间阻止了这桩祸事。

司徒先生道:“幸好你们提醒了书院,否则让焰鬼闯入无人镇守的藏宝阁,后果不堪设想。”

藏宝阁平日里看起来只有学生值班,实际上是有修为高深的先生镇守,以防偷盗。但当时状况紧急,所有先生都出动保护书院的学生,藏宝阁自然也空无一人了。

于怀鹤道:“那时我已昏迷,是归雪间做的。”

司徒先生十分满意,夸赞道:“难怪你两个师父都非你不可,一个也不愿意放手,脑子聪明,天赋过人,只可惜……”

又叹了口气,可能是觉得世事无常,不能完美无缺。

而归雪间身上的缺陷太过明显,见到的人都会为此可惜。

美玉有瑕,归雪间的瑕疵近乎毁掉他了。

但归雪间自己却没那么在意。

而另一件事也是当务之急,事情发生了几个月还无法解决。

无论是血肉化作通道,还是死后被魔族分食,结果同样是尸骨无存。所以书院也很难辨别当日来客的真实身份,哪些与魔族勾结沦为祭品,哪些是魔族入侵的受害者。

没有确凿的证据,书院也不可能凭空顶嘴,各座仙城也不想和魔族牵扯上关系,双方互相指责,书院和仙城间的关系也变得紧张。

归雪间道:“那日追上我们,打伤于怀鹤的人,我曾听人叫他左副使。”

司徒先生脸色大变,连周身的灵力都有所波动。

作为书院最重要的几个主事之一,他在修仙界的名声响亮,经历之事不计其数,很少会如此震惊。

司徒先生思忖良久,终于开口:“只是左副使一人倒罢了。如果庸城和魔界勾结,此事牵连甚广,恐怕大祸将至。”

庸城!

好像也不是很意外,归雪间还是一怔,朝于怀鹤看去。

于怀鹤神情平静,察觉到了归雪间目光,没什么顾忌地握住了他的手。

经历过书院大比,司徒先生已经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了,他喃喃自语:“如果真的有关,庸城城主到底是为了什么?”

魔界到底能给他什么东西,引诱得他作为一城之主,抛弃过往几百年在修仙界积累的权力和声望,叛变修仙界,投入魔族那边。

再三思量后,司徒先生道:“你们的意思是,那左副使自身沦为祭品,已经尸骨无存,没有证据了。”

他长叹一口气,像是有些可惜,为他们解释:“你们知道,紫微书院一贯保持中立,这是立校之本。如果不是此事牵扯到魔族,事关天下所有人族,书院也不可能这般在意,追查到底。而庸城与其余几座仙城结盟,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是书院,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下,也不能轻举妄动。”

司徒先生的想法没有错。书院一旦插手,被人发现,难免与庸城反目成仇,又会牵连到各大仙城,乃至各大宗门都会选择一方。到时候魔界还没打过来,修仙界先四分五裂,互不信任了。

所以在没有证据前,书院只能徐徐图之。

事情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片刻的安静后,于怀鹤对司徒先生说:“我想去一探究竟。”

“你们?”司徒先生听了这话,并不赞成,“你的修为再高,也是学生,何况不久前才死里逃生。这些危险的事,还是留给我们这些师长去做为好。”

司徒先生认为将这些事交给学生去做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直接拒绝了。

于怀鹤站起身,他看向司徒先生,并不是展示自我,而是简单地描述一个事实:“我已经是洞虚了。”

司徒先生听了,神情匪夷所思。

有点想相信,因为根据过往的经历来看,于怀鹤是一个很靠谱的人,不会胡言乱语。

又不太想信,站在眼前的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修士,难道修为就这样与自己持平了?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归雪间见司徒先生实在很挣扎,好心地解释:“先生,之前在信中说有事暂时不能回来,就是因为于怀鹤要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