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次事务堂唤沈辞秋过来,是为了七天后去参加衡山仙尊寿宴的事,沈辞秋需要再核对一遍贺礼和随行弟子名单。

当今世上,人修执牛耳的四大宗门分别是玉仙宗、鼎剑宗、问天宗和若水宗。

玉仙宗有玄阳尊这个金仙宗主坐镇,鼎剑宗势力广且有钱,问天宗擅卜算,若水宗擅医道,都有各自的立足本事。

衡山仙尊是问天宗长老,修为是真仙中期,这次是千岁寿宴,办得很大,玉仙宗也准备了厚礼,玄阳尊会亲自前往贺寿。

沈辞秋清点着礼物名单,他见过衡山仙尊几回,是个温和且心胸宽广的人。

擅占卜的人好像要么容易看破红尘波澜不惊,要么容易一惊一乍,吓死旁人也吓死自己,只能说好在问天宗前者居多。

点完礼物,沈辞秋拿起随行名单,他身为大弟子自然在列,而谢翎作为他名义上的未婚道侣,妖族的七殿下,与他名字排在一块儿。

沈辞秋看着两个靠在一起的名字,停了两息,才面无表情继续往下,却发现了个意外的名字。

郁魁。

他废了丹腑,伤成这样,不留下来好好养伤,竟然还会随行出门?

沈辞秋心念一转,忽然就明白了玄阳尊为何同意郁魁随行。

这次寿宴,衡山仙尊有言在先,他会开启“百宝秘阁”,放与会三十岁以下的弟子们进去寻宝,当个彩头。

百宝秘阁与那些充斥着大量危险的秘境不同,这里是东西挑人,宝物们未破封前无人能硬抢,衡山仙尊自己也不能把它们收走,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没有机缘的人可能一无所获。

之所以说是可能,是因为他们还可以抢别人得到手的东西。

在百宝秘阁,与其担心宝物带来的危险,更需要防范一同入阁的人。

玄阳尊答应了会帮郁魁找修复丹腑的法子,至今没有进展,同意郁魁随行,应该也是想让他进阁楼里碰碰运气,毕竟百宝秘阁里得到什么东西都皆有可能。

沈辞秋的目光从看到“谢翎”时的雪色清浅霎时变得风霜凌厉。

三十岁之下的天骄中,大部分人都还在金丹初中期挣扎,名声大一点的,有鼎剑宗大师兄,二十八破元婴,问天宗大师兄,二十七破元婴,其余人最高的也就金丹大圆满。

而沈辞秋就是金丹大圆满。

郁魁若老老实实待在宗门内,还能多活几天,但他非要去凑百宝秘阁的热闹,那可真是个……给他埋骨的好地方啊。

沈辞秋轻轻抚过郁魁两个字,白皙的指尖像是爱惜地轻抚,又像是划出一把刀,将这个名字不由分说从生者名单上删掉了。

“沈师兄,”旁边忙碌的弟子来请示,“七长老送来一株雪珊瑚,说是要加进去。”

沈辞秋凌冽的眸子慢慢沉静,无人知晓底下暗藏了怎样的寒冰,他抬眼时,没让周围弟子们看出任何杀意和破绽。

“嗯,”沈辞秋道,“我看看。”

他眼中看着琳琅珍宝,心里已经在谋划着怎么杀自己亲师弟了。

准备贺寿的事看似简单,做起来却繁琐,沈辞秋忙完踏出事务堂时,夕阳已落,大半个天空已经被靛色覆盖,星子跟着铺过来,隐隐约约,月牙在天边露出一角,静待时机。

等沈辞秋御剑来到观月峰下,已是完全入夜,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清辉静撒。

今日是泡泉的好时机,月盈时,月华泉灵气也会更盛,水面上还会泛起一层浅浅的白雾,轻盈如纱,亦梦亦幻。

沈辞秋按规矩给守山弟子看过腰牌,便进去了。

月华泉位于观月峰山巅,出了林子后,便是一片极为开阔的视野,泉边砌了石台,灰白色的石台干干净净,可放衣物。

沈辞秋在池边褪下所有衣物,笔直修长的双腿在月色下白皙玉润,慢慢没入泉水之中。

月华泉不深,沈辞秋适应着泉水的灵气,慢慢滑坐在池边,泉水堪堪没过他瘦而不弱的胸膛,丝丝缕缕的白雾轻轻萦绕着他一双精致秀气的锁骨,温柔又缱绻地蹭过,雾气氤氲,仿佛依依不舍似的。

只可惜攀不上那段白鹤般的优美脖颈,只能遗憾留给月光。

沈辞秋轻轻吐息,闭上眼,把月华泉的灵力一点点纳入灵根,他今日来是为了静心,顺便淬一淬灵根,因此没有盘膝打坐,双腿就搭在身前。

月明星稀,寂夜无声,正是摒除杂念凝神的好时候。

而也就是这时,观月峰下又多了一位来客。

谢翎打着扇子,让黑鹰在峰下等候,自己上前把玉牌给守山弟子看了看。

守山弟子一愣,谢翎拿的是嫡传弟子随时能入山的腰牌,但是沈辞秋提前记了名,意思就是想一个人泡,这是没告诉谢翎,还是说……

两个守山弟子对视,不可遏制想到了沈辞秋与谢翎的关系。

传闻他俩已有道侣之实,而且谢翎的牌子肯定也是沈辞秋给的,沈辞秋记名是为了避开其他人,但“其他人”里未必包括谢翎啊!

谢翎见他俩似乎在暗自交流,半天没吭声,扬了扬眉:“可是腰牌有不妥?”

弟子们回神,捏着玉牌的那位忙道:“啊,没有,请。”

他将玉牌还给谢翎,与旁边同门传音:“兴许是他们想一起泡,轮不到我们外人拦啊。”

同门点头,煞有介事:“虽然我也觉得沈师兄选他当道侣很匪夷所思,但谁让师兄乐意呢,确实是人家家事。”

于是两个弟子半句不提泉水里已经有人,心安理得放了谢翎上去。

等谢翎一步步踏上山道,拨开枝叶的那一瞬,就听到这几天总在他脑子里打转的熟悉嗓音冷冷响起:“谁?”

沈辞秋没想到有嫡传弟子破了这份约定,察觉到气息时倏地睁眼,一句话出口后,却是自己先愣住了。

月光泼银雪,从林间踏月而来的,不是谢翎又是谁?

谢翎整个人也僵住了,在看到沈辞秋那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守山弟子眼神那么微妙了。

……沈辞秋今夜竟然也在这儿。

他根本无需刻意去看,入眼就是沈辞秋玉白圆润的肩头,水珠在他宛若蝴蝶的锁骨上莹莹捧着碎光,轻轻一动,就顺着雪肤滑落,滑过漂亮的胸膛,没入浅浅的雾气中。

谢翎觉得自己此时应该立刻移开眼,但他时隔多日再度与沈辞秋对上视线,却莫名没有了撕下目光的那份勇气。

白日里默默看他练剑,转身离开时心口的疼,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他张了张口,想说不好意思我这就走,但嗓子像被铅块沉沉塞住了,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个音节。

衣服上的孔雀翎隐没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显得那么黯淡,素来张扬的神鸟就那么僵硬地站在原地,怅然又无措地望着沈辞秋。

沈辞秋看到谢翎的瞬间就浑身紧绷,他手臂一动,带起水声轻响,然而在这简短又慌张的一簇小水花后,整个月华泉骤然陷入沉寂,落针可闻。

沈辞秋唇线抿紧,他想抬手拽过自己的衣袍,一言不发就此离开,但偏偏谢翎的神情就那么直直闯入他眼睛里。

没有妖族七殿下身陷囹圄却不畏前路的张扬,更没有雪国小侯爷在烈日下回头,冲着他意气风发的笑。

那双琥珀色眸子黯淡无光,像极了水镜结束前,那场暴雨里的失意人。

是雪国沈皇子最不喜欢看到的样子。

也让如今玉仙宗的沈辞秋心口不由一紧,窒得难受。

他在水中的手死死攥成拳,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动,谁也没说话,月光似乎有细微的偏移,沈辞秋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离月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暗,最后……谢翎先动了。

他的脚艰难又缓慢的,往后退了半步。

明明无声,却踩得沈辞秋心口莫名难受。

谢翎半个身子没入阴影里,他动了动唇,终于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之际,不料一道紧绷的声音先他一步从月华泉中响起。

“你要泡月泉的话……泡就是。”

沈辞秋说完这句,也不管谢翎是什么神情,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心想,若是没有水镜中那三年,自己此时面对谢翎,绝对会非常淡然。

既然决定将那场虚假的梦完全剔除,那么就该拿出原本波澜不惊的态度,越是别扭反而越是欲盖弥彰,他要的是所有事归于宁静重回正轨,要谢翎任何神情都不会再让自己心生波澜。

与其一味躲避,不如淡漠相对,将所有心悸封入冰天雪地,埋入海里。

谢翎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看到了沈辞秋移开的眼,于是僵硬半晌的手指终于找回知觉,抽动了下。

四肢百骸都因为沈辞秋一句话渐渐回暖,但也让他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放了。

谢翎咽了咽嗓子:“哦,嗯,其实我……”

他逃跑的话都已经搁到嘴边,看到沈辞秋肩头线条似乎又收紧,退开半步的脚比脑子更快,一下收了回来,话也变成:“那好,打扰了。”

谢翎放下折扇,手指搭在腰带上的时候顿了顿,一咬牙,三下五除二去了衣服扎入水中,选了沈辞秋对面离他最远的地方,飞快把自己埋入水里。

要命了,谢翎觉得自己心脏扑通通直跳,眼睛根本不敢乱看。

他心跳声这么大,响若擂鼓,沈辞秋不会听得见吧?

沈辞秋当然听不见。

因为他看似镇定,实则脑子里也乱得很。

沈辞秋侧着脸,再没把视线落到谢翎身上,他在等池水静,也在等自己心静,他数着时间,决定在心静的那一刻就立马出去。

但越是这样,心却越是鼓噪,而且时间也忽然变得格外漫长又难捱。

对面的谢翎也不好过。

他不敢动也不敢看,就这么僵着实在浑身难受,为了修炼而来,却要一事无成,那怎么行?

这世上哪有比自己修为更重要的事,他必须立刻证明这一点,不然以后过关斩将的主线任务之路那么长,被一个反派卡在这里,他还当什么气运主角。

谢翎摸上自己腕间的金腕扣,这是他的储物器,修士们向来储物器不离身,泡澡的时候也一样。

他从腕扣里拿出了古翠玉,得到传承天火诀后,古翠玉还可以被吸收,吸收这个用不着静心,此时也能干。

谢翎盘膝而坐,古翠玉浮在自己身前,化作一个碧绿的光团,谢翎双手结印,闭上眼,开始慢慢将光团纳入体内。

沈辞秋察觉到了灵气波动,他迟疑片刻,还是偏过头,朝谢翎那边看了看。

谢翎身前那团碧绿的光,应当是被光晕隔绝了灵息,一眼看不出来路,但泄出的清气也不难猜出是好东西。

谢翎分明落魄了,但拿得出羽神泪,赤金的扇子也是天阶法宝,随手一扔又是个难辨品阶还能被吸收的宝贝,当真是财大气粗。

谢翎要吸收东西,无心顾及自己,沈辞秋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一点,方才念静心诀都压不住的心脏也渐渐平静不少。

谢翎很快就把古翠玉吸收掉,碧绿的光团非常温和地没入他心口,没有引起水面一点晃动,就在谢翎要睁开眼时,忽然浑身一震,心头一惊。

他干涸已久的丹腑遽然膨胀,开始疯狂抓取周围的灵力。

谢翎的修为被古翠玉一激,竟然要提前恢复了!

而他体内老老实实待着的寒冰珠也感受到了异状,兴奋得开始飞速旋转,与丹腑的漩涡一起,在他体内搅了个天翻地覆。

谢翎一咬舌尖,不敢怠慢,手上利索掐诀,没法再睁眼,要专心致志重塑修为。

他是彻底沉入识海了,也就不知道沈辞秋受他牵连,愕然睁大了眼。

烈火珠也在沈辞秋体内愉悦地暴动起来!

不好……沈辞秋立刻意识到糟了,他起身就要出水,周围所有灵力都在被谢翎拉扯,甚至包括他这个活人,必须立刻远离谢翎,否则——

沈辞秋:“唔!”

沈辞秋只觉得自己腰身被大力一拽,猝不及防被拉了回去,砸进水中,溅起高高的水花。

水面上的白雾不知何时散了,沈辞秋惊异低头,只见泉水翻滚,明明无风,却连绵不断泛起波涛,谢翎周身形成了漩涡,月华泉成了一个逃不开的囚笼,巨大的吸力死死拉着沈辞秋不放手。

沈辞秋咬牙,抬手,银戒一闪,手中多了长鞭,他以鞭子勾住岸边不远处的树,无论如何要借力把自己拉上去,但这时,一道浪拍上了他的小腹。

那浪中夹杂着寒冰珠的灵力,勾得烈火珠彻底爆发,炽热的灵力瞬间涌入沈辞秋四肢百骸,烧得沈辞秋清隽的身子不可遏制一颤——

沈辞秋遽然浑身发软,鞭子从手中脱出,整个人无力地跌入水中,失去了最后一丝逃离的机会。

他趴在岸边,原本玉白的雪肤被烈火珠灼出绯色霞晕,指尖与肩头都染了胭脂,更不用说他的面颊和眼尾,艳如桃花,糜艳得摄魂夺魄。

那泉水不是在夺走他的力量,而是成了两颗灵珠之间沟通的桥梁,寒冰珠与烈火珠的灵力在谢翎和沈辞秋的体内滚过一圈,又顺着泉水汇入对方体内,循环往复,同修共好。

但偏偏赶上谢翎重塑修为,两颗珠子不打招呼,强买强卖,沈辞秋此刻运不了任何功法,等于是被迫接受灵力的灌入,但一时间根本没法消化。

他清冷的眸子水汽氤氲,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开始轻喘,只想逃离此地,搭在边缘的手指落在石台上,修长莹润,时而无力,时而徒劳地绷紧,在地上挣扎着抓出湿漉漉的痕迹。

泉水一浪一浪拍在他秀美的脊背上,裹住他柔软的腰身,愉悦地随着浪花把灵力送进丹腑,不肯放他走。

太过了……沈辞秋眼中的雪被化成了春水,沾湿了乌黑的鸦羽,晶莹的小水珠随着睫羽不停轻颤,他嗓子里吟出低低的颤声,听起来好不可怜。

但泉水并不怜香惜玉。

灵力太多了,不、不要了……

沈辞秋被水浸湿的手臂徒劳往前挣扎,像只被摁住的白鹤,漂亮又脆弱,只能任凭凶猛的泉水任意妄为,他受不住地扬起脖颈,直到手臂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绷紧,而后像被折了羽翅,软软跌落在地面。

他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眼尾潮红,就这么无力趴在池边,浑身在泉水的翻涌中颤个不住。

周围的月华树无风而动,簌簌作响,叶片间飘出点点辉光,随着泉水的漩涡尽数被谢翎吸纳入体,少年人看似单薄但肌理分明的胸膛越发俊美,他闭着眼,丹腑中修为气息开始暴涨。

练气二层、三层、五层——七层十层十三层!

眨眼就到了练气最高层,然而还没完!

丹腑中的漩涡加剧,寒冰珠也不遗余力帮忙,拽着烈火珠同修,疯狂加固气海,终于在某个瞬间,灵力漩涡一压一合,一举跨过凡人门槛,成功筑基!

大量灵力夯实地砸起新的地基,一直把谢翎抬上筑基后期,灵压才终于缓缓消停,游入经脉,顺服地躺在谢翎体内。

寒冰珠也吃饱喝足,恋恋不舍地与烈火珠松开灵流,分开之前,还用灵流小尾巴暧昧地勾了一下。

珠子痛快了,可这一下勾得某位雪山上的花抑制不住一声吟,差点直接晕过去。

短短几个时辰,就从练气二层直接拔上了筑基后期,并且按照这样扎实的底子,谢翎保证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重回金丹。

这才是主角真正的天资。

那些把他当做废物踩了大半年,各种算计和暗杀的人,都给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谢翎即便闭着眼,系统的界面也能在他脑海中弹出。

【检测到主线任务“重塑修为”提前完成,后续任务安排正在修改中,请稍后】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奖励发送】

【主线任务“打脸前未婚夫”提前开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日你弃我若敝屣,今朝的我你高攀不起,击败魅妖宴魅,击杀魅妖族大长老三长老,与魅妖全族结契,让他们成为你的附属势力】

【任务时限:两年

任务奖励:请接收“奖励清单.jpg”查看

失败惩罚:天打雷劈加强版】

宴魅就是主角原本的未婚夫,魅妖族的少主,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玄阴炉鼎身,若与人双修能成倍增长修为,因此联姻市场上他非常抢手。

主角曾经是天才,即便是宴魅,想跟七皇子联姻也没那么容易,魅妖一族费了不少功夫,才得到这个位置。

宴魅生得妩媚动人,妖艳十足,一开始跟魅妖全族一起表忠心,直言唯七殿下马首是瞻,各种给谢翎献殷勤,看他时那叫一个含情脉脉,恨不能立马自荐枕席。

但熟读剧情的谢翎从来都是躲着走,因为他知道,一旦到了变成废人的阶段,宴魅就会当场变脸,什么非君不嫁那都不存在,立马退婚,还用的是完全把谢翎面子踩在脚下的方式来退婚。

不仅如此,魅妖几个长老还跟五皇子暗地联手,想趁机杀了他。

当然,退婚当天,反而是谢翎让魅妖一族难堪,下不来台,暗杀也被他躲了过去。

两年?谢翎想,应该用不了两年。

不是他自负,他几乎提前了快一年就把修为拔到筑基,还拿了那么多好东西在手,驯服魅妖族还真用不着两年。

修为废了太久,一朝重新盈满灵力,谢翎畅快呼出一口浊气,神清气爽睁开眼。

然后就看到了卧倒在泉水边的沈辞秋。

谢翎:“!”

重复修为的欣喜立刻散了个干干净净,水声哗啦作响,谢翎猛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沈辞秋身边,本来神色焦急,但这一看,却让他整个人都被按了暂停键。

沈辞秋虚软无力侧卧在水边,柔软瓷白的肩颈被蒸出了淡淡的红,让谢翎不由想起他爱吃的一道冰点“玉山雪酪”,柔软白皙的绵雪上淋一点糖浆,端上桌后放一放,就会化成更绵软的水。

湿润的黑发垂落在身前,黑白分明,沈辞秋薄薄的唇还在微微吐息,他半合着眼,好像经历了一场疲惫的折腾,随时都能睡过去,眼睫只要一颤,就有细小的水珠滚落。

也分不清是溅起的水花,还是他眼中的雾气。

谢翎感受了下寒冰珠饱满的灵力,瞬间知道了造成沈辞秋现状的罪魁祸首。

就是他自己。

谢翎默,这回当真手足无措。

而且月华泉上没了白雾,加上沈辞秋的姿势,他上身都在水面外,腰线分明,长腿在澄澈的水中,也再无遮掩。

谢翎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恨不能一头直接穿回自己本来的世界,但他作为肇事者,总不能把沈辞秋折腾成这副模样后放在这里不管吧?

谢翎默念清心经,说话时舌头差点捋不直:“那什么,要我帮忙吗?”

沈辞秋闭了闭眼,心口起伏,用疲惫微哑的嗓子道:“……不用,你走吧。”

带着某种余韵的嗓音勾得谢翎心尖一颤,但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又让谢翎慌乱的脑子一点点沉了下来。

是,抛开这场意外,他们理应还是泾渭分明,无事不见面的关系。

沈辞秋现在体内想必灵力溢满,要消化掉这些灵力,得先让他自己恢复能运转功法的体力。

但现在沈辞秋受不住任何进补的丹药,只能等。

谢翎胸前起伏,深呼吸,难言的焦躁又冒了头:“你如果天亮也恢复不了力气,万一那时候有别的人上山怎么办?”

沈辞秋的手指一蜷。

他这副样子绝不能被其他人看到。

“我们也没到相看生厌的地步吧?”谢翎道,“还是说你仍然在乎水镜里的幻影?”

沈辞秋立刻脱口而出:“我不在乎。”

谢翎心头一边滴血一边嘴硬:“我也不在乎,所以我们接触一下你有什么怕的。”

他觉得嘴里是越说越苦:“你选吧,毕竟要不要帮忙最后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沈辞秋抬头,抿唇看着谢翎似乎坦然的神情。

但有选择的明明是谢翎,他完全可以撂下自己不管,就这么转头走人。

沈辞秋慢慢蜷紧手指,哑声道:“……有劳。”

谢翎心头还在发酸,不轻不重嗯了一声,俯身弯腰,要把沈辞秋抱起来。

两人都未着片缕,沈辞秋因为烈火珠的缘故身上还很热,谢翎一碰,只觉得泉水软滑,白玉灼手,烫得他差点一个踉跄。

谢翎狠狠闭眼,掌心裹住沈辞秋的肩膀,无视所有感觉,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水声哗啦,谢翎用清洁术将两人身上的水意眨眼清除,又给沈辞秋裹好衣裳,雪国的小侯爷敢握着小皇子的脚踝给他摘金铃,但此刻帮沈辞秋穿衣,谢翎只敢用灵力操控。

他系好沈辞秋的腰带,沈辞秋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用还没完全恢复的嗓子慢慢道:“今夜月华泉灵气消耗太过,容易惹人猜疑。”

谢翎自然也明白,他摸出一瓶玉露倒进泉水里,补充了点,维持在让人看不出端倪的程度。

他转身抱着沈辞秋下山,乌黑的长发在空中划过轻盈的弧度,白梅冷香浅浅散在他鼻尖。

守山的弟子们看着谢翎把沈辞秋抱下山来,嘴惊得能塞进鸭蛋,下巴纷纷砸到了地上。

那是沈辞秋,那可是沈辞秋!

他们清雪含霜的高岭之花沈师兄,就这么温顺的被人抱在怀里,闭着眼,面容恬静,竟然半点不挣扎!

沈辞秋是长得美不假,但他的修为和剑意足以震慑大部分人,起码在玉仙宗内,没几个不长眼的敢肖想他,都把人当成天上的月,只可远观。

守山子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看错了,一闭一睁,定睛再看——

还是谢翎抱着沈辞秋,不是沈辞秋抱着谢翎。

一个弟子在内心无声惊叫,抬手掐了旁边的弟子一把。

那位弟子差点痛呼出声,但生生忍住了。

等到谢翎带着人走远,两人才开始互掐跳脚,一边瞳孔震颤:“怎么回事,不是说沈师兄是上面那个吗,可他怎么是被抱着下来的!?”

另一个弟子艰难咽了咽嗓子:“说明,说明沈师兄其实在下……”

两人惊得不行:谢翎有什么本事,一个练气二层的废人,竟然能让沈师兄心甘情愿躺下?

不得了,他们好像知道了什么大事!

一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在谢翎怀中的沈辞秋才睁开了眼。

就在方才他们从山上下来时,谢翎的修为气息就从筑基后期又变回了练气二层。

大部分掩盖修为的术法或者法器,都是藏着修为让人看不清,但凡能实现精准伪装到某一阶效果的,都是不传秘法或者宝贝。

这类好东西,不可能是妖皇给的,毕竟他都把谢翎弃了,要是早知道谢翎有这些东西,绝对会收走。

谢翎也是个浑身是秘密的人。

沈辞秋并不想窥探他的秘密,只是时不时,也会被谢翎展露出来的东西所惊。

黑鹰一直老实守在山下,看着谢翎把沈辞秋抱下山,脸色顿时非常精彩。

他看谢翎时,痛心疾首;看沈辞秋时,嫉恶如仇。

就仿佛瞧见了一个惑乱君心的妖妃,偏偏殿下还对他这个忠臣的谏言视而不见,与妖妃越厮混越离谱。

黑鹰跟在后面,欲言又止。

谢翎隐藏了修为,所以不方便御剑,他也没有带着沈辞秋一起搭乘黑鹰顺风剑的意思,打了声口哨,玉仙宗的代步仙鹤听到哨声,翩然落下。

玉仙宗的弟子要滴滴打鹤,需要用腰牌来唤,但谢翎这样的大妖就是有优势,一个口哨就行。

谢翎抱着沈辞秋上了仙鹤的背,仙鹤展翅,载着两人飞上高空。

高大的树木眨眼被他们扔在脚底,仙鹤飞上夜空,月色再无任何阻碍,温和地照在两人身上,谢翎掐了个避风诀,把飞行途中的劲风拦在了他和沈辞秋之外。

沈辞秋似乎对他无话可说,因此又闭上了眼,这时候,谢翎才敢低头,仔细瞧一瞧他。

沈辞秋的力气还是半点没恢复,不知是不是因为闭眼后就看不到寒霜,他整个面容在月色下格外宁静,是与先前完全不同的美。

怀中抱着静谧的美人,又在夜色中翱翔,谢翎那颗焦躁的心在广袤的天空中一点一点背奇异地抚平了。

他禁不住想,我何必如此烦恼呢?

无论如何,我跟他都还被同命咒和冰火双生珠绑在一起,与其寤寐不宁,徒劳焦虑,倒不如顺其自然。

顺下去,无论最后他俩会生死相搏,还是……变成别的什么样,都是命。

眼下实在没必要自寻烦恼,还故意逃避,连沈辞秋的面都不敢见。

谢翎的心随着漫天的月色一下变得开拓宽广,仙鹤的羽毛在他面前舒展,谢翎缓缓吸入一口沁人肺腑的气息。

无论如何,白梅冷香挺好闻的。

心静了,他瞧着沈辞秋的眉眼,趁沈辞秋还闭着眼,索性大大方方用视线描摹沈辞秋漂亮的面颊。

颓丧了多日的尾巴毛抖了抖,神鸟头颅大有重新睥睨群雄的趋势。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目光如有实质,沈辞秋即便闭着眼,也能发现他的视线落在哪儿。

毕竟对他们这种警惕且感知敏锐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能感受到谢翎的目光慢悠悠划过他的眉,他的眼角,然后是鼻梁,最后……停在了他的唇瓣上。

这一停,时间就比之前稍微长了点。

沈辞秋:“……”

他想睁眼逼退谢翎的视线,但又觉得此刻睁眼或许难捱的是他自己,简直进退两难。

不过好在很快,谢翎就把视线移开了。

沈辞秋悄悄松了口气。

他也忘了,自己在谢翎怀里,身体但凡有一丁点动静,也没法瞒过谢翎的眼。

不习惯被我看?谢翎哼哼:我就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仙鹤飞到冷锋居所,谢翎抱着沈辞秋下来,头也不回对黑鹰道:“你先回去,我稍后自己回屋。”

黑鹰忍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忠臣的心,但是当着妖妃的面说坏话肯定没用,因此换个路子恳切劝道:“殿下,纵欲伤身啊!”

沈辞秋:“……”

谢翎:“……”

谢谢,殿下我还没纵过,伤不了。

谢翎:“你还是别说了。”

他在黑鹰痛心的目光里抱着沈辞秋进屋,用脚后跟啪嗒一下拍上了门板。

谢翎将沈辞秋放下,抬眼时,就看到了屋子里随手被沈辞秋放在角落里的佩剑。

都说沈辞秋爱剑,但他怎么看都对这把剑没多爱惜,也不出鞘,不会真的不喜欢这把剑吧?

谢翎摸出自己的扇子捏了捏,没急着走,清清嗓子开口:“今日多亏有你,所以我才能这么快恢复修为,为表谢意,这把剑你收下,我不想欠你。”

谢翎一抹自己腕扣,掌心之中多了把银色长剑,剑鞘花纹格外繁复精致,但因为整体都是银白,因此并不杂乱,只显得贵气,剑柄上面嵌着一颗冰蓝的宝石,灯火下隐有光华流转。

谢翎拔剑出鞘,手一甩,雪白的剑身竟化作了银色长鞭,变回剑再一转,银剑居然又化作一把银白的伞,伞下依旧有剑柄,但抽剑时,变成了与先前不同的一把细剑。

一把剑,竟是有三种形态。

谢翎展示完,将剑搁在桌上,沈辞秋爱剑,眼里闪过了惊艳与欣赏,但唯独没有心动。

这是一件天阶法器。

在谢翎放下剑时,沈辞秋清清冷冷开了口:“谢翎,你还记得是我给你下了同命咒吗?”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谢翎心头这几天攒下的火,但他面上没有怒气,唯独一双琥珀色的眼划过暗芒。

“记得,所以?”

“所以这剑你不该给,”沈辞秋直直看向他,“我也不该收。”

谢翎忽然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突然俯身凑近,双手重重拍在床榻上,木床震声,谢翎眼睛里燃着火,把沈辞秋骤然禁锢在床板与自己的双臂之间。

“你下了同命咒没错,怎么,你现在要弄死我?来,有本事朝这儿划一刀。”

沈辞秋唇线一抿,他很不习惯这样的姿势,但对着谢翎那双桀骜狂浪的眼,沈辞秋丝毫没有移开眼神,此时谁先退了,谁才是真正被压制的那个。

两人目光在灯火下无声地交锋,刀光剑影。

谢翎撑在沈辞秋耳边的手慢慢收紧成拳,他嘴角勾起锋利的弧度,连笑也笑得凛冽:“当初被你下了同命咒,是我棋差一着,仅此而已,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既然对彼此都还有用,我们就大大方方接受这样的关系,不好吗?”

他顿了顿,又道:“同命咒上吃的亏,我迟早有天会找回来,你放心。”

这话说得不错,他们本来就是交易,是利用,先前是,现在不也是吗?

“你若再躲着我,”谢翎呵了一声,“我可要觉得你心里有鬼,放不下那三年了。”

话音落,一片静默,谢翎自认为讲得都挺好,却见沈辞秋古井无波的琉璃眸子微微动了动,在咫尺之间,他说:“只有我在躲?”

方才还威势逼人气焰汹汹的谢翎顿时一僵。

……是,他也在躲,而且这几天躲挺狠。

谢翎差点就绷不住面颊上的气势了,但硬是撑着没放:“我现在想明白了,不准备躲了,怎样,你呢?”

两人实在靠得太近,又是被人从上逼近,沈辞秋也险些移开目光,但也生生忍住了:“……我也不躲。”

谢翎心中顿时长舒一口气,嘴里哼了声:“没错,就该这样,一切恢复原样。”

他终于肯起身,没了由人形成的狭窄禁锢,沈辞秋周遭的空气重新流动,袖子底下的手指缓缓松开。

沈辞秋:“那把剑……”

“说了不想欠你,这是本殿下的作风,送你就是你的,不要就拿去扔了,随你。”

谢翎没有再看那把剑一眼,就这么推门出去了。

沈辞秋一直到大半夜,才恢复了点勉强起身的力气,他拿过剑,搁在膝上,目光慢慢从剑身上摩挲,许久未动,似乎在思考着这把剑的去处。

天阶法宝,无数人趋之若鹜疯抢的东西,就被前任主人这么随手搁下,不闻不问了。

沈辞秋盯着这把剑,看了许久许久。

一直到月落日升,东方的天色微明,亮起一抹属于朝阳的金边。

宛若玉雕的沈辞秋终于动了动,把手缓缓搭在了剑鞘上。

滴血认主,天阶的宝剑感受到灵力,在沈辞秋膝上嗡鸣,温和回应他的新主人。

“剑名‘千机’,”沈辞秋轻声道,“你以后就跟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