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会在秘境里面待上三日,除了追逐灵印,这片秘境本身也是对修士的考验。
毒雾瘴气、机关阵法等等,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当然,最需要应付的还是人心。
当各色徽记信号在空中点亮,绚烂如烟花时,争斗也已经开始了。
沈辞秋不知道,温阑和慕子晨在入秘境后就赶巧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他们两个人,都各怀鬼胎也最会装蒜,因此几日下来,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彼此都非常满意,自以为把对方攥在了手心里。
宗门召集令在空中亮起时,温阑和慕子晨按理说该分道扬镳,但温阑却对慕子晨说:“看位置,我们离玉仙宗的徽记很远,不如你与我一同,先去鼎剑宗召集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等安全了,再联系玉仙宗也不迟。”
慕子晨知道温阑又是在朝他示好,于是乖巧点头:“好呀,那就麻烦温少主了。”
“子晨再称我为少主,就显得生分了。”
慕子晨知道他什么意思,脸蛋一红,含羞张了张唇瓣,故意做出“哥”的口型,却又没真的喊出口,把话咽了回去,最后羞赧着瓮声瓮气:“那就……温师兄?”
温阑是真的很吃这一套,他心情愉悦:“其实你可以叫得更亲近些,不过没关系,等你愿意叫的那一天。”
慕子晨红着脸点点头。
两人朝着鼎剑宗信号的方向走,没走出几步,就碰上了一个妖修。
正好就是金丹组斗法时把慕子晨淘汰的那名妖修。
在沈辞秋的上一世,慕子晨赢了妖修,也就没把人放在心上,入秘境后碰见了也当没看见,会擦肩而过。
但如今有沈辞秋插手,慕子晨丢脸丢大了,再跟妖修碰上,可以说冤家路窄。
慕子晨看清妖修模样的瞬间就咬牙切齿,但没忘温阑在旁边,于是压着恨意装成惊呼出声:“是你!”
妖修一看慕子晨,也暗骂声晦气。
跟慕子晨打过之后,他就一直不太舒服,总觉得应该是被动了什么手脚,但妖皇宫随行来的医修都是五皇子心腹,他还是个小喽啰,不敢请几位医修诊治,只能自己吃点常用丹药然后忍着。
如果慕子晨独身一人碰到他,他绝对会拔剑质问慕子晨,但倒霉的是,慕子晨不止一个人,还有同伴。
妖修后退半步,准备立刻飞身离开,然而一道剑光落在他身侧,阻拦了去路。
温阑为博美人欢心,以从容高雅的姿态拔了剑:“子晨,我觉得你的落败有蹊跷,必然是他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既然碰上了,我正好为你讨回公道。”
慕子晨当然很乐意,面上还要轻声细语:“温师兄小心,就怕他还有什么阴私把戏。”
妖修看他们没打算放过自己,直接呸了声:“我还说是你暗算了我呢,要不要脸!”
温阑要帮人出头,自然不可能由着妖修谩骂慕子晨,当即一剑上去,妖修面上看着气愤不已一副要跟他俩不死不休的模样,实则虚晃一枪,只接了一招,顺势错开,扭身就跑。
温阑游刃有余:“以为自己能跑?”
孰料这妖修意外狡猾,别管揍人行不行,他逃命的本事倒是很强,跟泥鳅似地左躲右闪,滑得逮不住,眨眼就逃出了一段距离。
温阑本来以为三两下就能解决这小喽啰,引得慕子晨愈发为他倾心,岂料一击不中,再击还不中……几次三番,温阑面上的笑挂不住了。
他话刚放出去,慕子晨还眼巴巴望着呢,就算杀不了妖修真被他跑了,起码也得留条胳膊或者腿,不然让他这个少主的脸面置于何地?
温阑打着打着真打出了火气,下定决心要这妖修好看,提剑就追。
慕子晨在后面跟上。
一个逃两个追,不知不觉间,三人离鼎剑宗的召集地越来越远,偏去了另外的方向。
谢翎披着黑色的斗篷,在秘境中穿行而过。
他目前在的这片区域是森林,树木不算多高,但天光在触到叶片缝隙后就莫名镀上了一层灰,奇异地笼出了大量阴影,整片林子显得格外阴冷清幽。
倒是很配他今儿一身黑漆漆的衣着。
谢翎的衣服大多明艳,赤金为主,红得醒目金得耀眼,就是要大方展示他俊朗的面容,飒爽的意气,如果有稍微不那么惹眼的衣服,基本也就在伪装的时候用用。
比如他今日一袭黑衣,看着低调,实则以流云丝绣了暗纹,皮革腰带裹出他劲瘦有力的腰,乌金长靴紧贴修长笔直的腿,身姿利索矫健,浑身穿搭秉承四个字:低调奢华。
等办完事,谢翎还准备穿着这身去沈辞秋面前晃晃,看他会不会欣赏自己另一种不同以往、但仍潇洒非凡的气质。
鸟类臭美的毛病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种族病,没得治。
谢翎御风飞身而过,察觉到有人时略微隐息避开,他要节省时间,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就避。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妖修溜着两个很熟的人跑。
——温阑和慕子晨。
谢翎:“……”
谢翎脚步一顿,立刻分出一缕分魂,化作小鸟儿悄悄追了上去,然后摸出传音玉牌,给沈辞秋传音。
按理说,谢翎不该知道沈辞秋入秘境是想杀谁,于是他用一种发现好玩事情的口吻道:“阿辞,我碰巧撞见温阑和你小师弟正追着个妖修跑,他俩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那边沈辞秋清泠泠的嗓音传来:“给我个位置。”
“好,我这就让分魂跟上他们,我还要去做事,就再留个分魂给你引路。”谢翎打了个响指,又飞出只红色鸟儿,停在他此刻的位置,而后拿出颗圆滚滚的丹丸往上一抛,丹丸立刻化作红芒,“咻”地窜上天,在空中炸成了朵明亮的烟花。
火红鸟影的徽记停在空中,它远比其他信号更为漂亮,因为别的徽记炸开后就成了静态,但谢翎的不同,金光在鸟影身边徐徐流动,每隔几秒就变成金色星星绕一圈,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动态烟花,独此一家。
这是谢翎与心腹联络的信号,知道的人不多,明面上,他为人所知的徽记是金孔雀,但这道鸟影,更接近人们对凤凰的描述。
谢翎:“你抬头看,金焰朝凤,顺着这个徽记过来就行。”
即便他不说,沈辞秋也已经一眼认出了他的徽记,毕竟也就是谢翎,才喜欢将各个小东西都摆弄得花里胡哨。
沈辞秋仰头,以一种极为平静的清冷口吻道:“你猜到了我要杀谁。”
不是问句,是肯定。
谢翎听到自己要位置,半点不惊讶,还主动提出用分魂追上温阑慕子晨,给他引路。
谢翎其实根本没有掩饰。
沈辞秋以为谢翎是因为自己之前提起在慕子晨身上有要达成的目的,敏锐察觉,大胆猜测,认为自己可能要杀慕子晨。
饶是沈辞秋也不会知道谢翎已经看过他记忆,知道他所有的仇人。
沈辞秋听到他笑了笑,坦然:“嗯,猜到一点,我猜对了吗?”
“猜得很对。”
沈辞秋琉璃色的眼眸中映着那流光溢彩的徽记,他问:“你不怕我残忍嗜杀,哪天不由分说把你也杀了吗?”
谢翎语调还是很轻松:“你会吗?”
沈辞秋想冰冷无情地说我会。
好让谢翎别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就此回头,别再靠近他。
但他看着谢翎的徽记,不知为何,那话压在嗓子里,没能第一时间出口。
也就是这一停顿,让谢翎笑得更深了。
“你看,你不会。”
沈辞秋骤然断开了传音玉牌。
他面无表情,不明白为什么如今自己已经学会了伪装和演戏,方才那句话却没能立即出口。
明明说了,就能让谢翎对自己失望。
他想了一圈,最终只能告诉自己,反正他们离解除婚约的日子也不远了,不必多此一举。
……就是这样。
沈辞秋收好玉牌,朝着凤凰徽记的方向飞去。
等他到了地方,谢翎已经离开,毕竟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红色的鸟影拍着翅膀飞过来,分魂神识传音:“他们跑得挺远了,我给你带路。”
沈辞秋不语,小鸟:“有个要求。”
沈辞秋以为他是要做交易:“要什么,你说。”
小红鸟:“我不想飞着带路,你肩膀借我窝一窝,我给你指方向就是。”
沈辞秋:“……”
“我就要这点好处,别的都不稀罕,沈师兄,就说给不给呗。”
沈辞秋手指反复收紧两回,时间紧迫,不能由着慕子晨和温阑跑得更远,万一他们碰上了帮手,杀起来就更麻烦。
正事在前,沈辞秋只能退让:“……给。”
小红鸟立刻欢快地扑腾翅膀,飞速落到沈辞秋肩膀上,仿佛想这么干已经很久,生怕沈辞秋反悔似地,舒舒服服窝好,也不插科打诨,立刻指方向:“往东。”
这个阶段的分魂很轻,落在肩膀上几乎察觉不出重量,只是带着谢翎的灵力,温温热热一只小鸟,沈辞秋肩膀下意识绷紧,抿抿唇,忽略这种不习惯,带着小红鸟,朝指引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厢,无论是妖修还是温阑慕子晨都没发现身后有什么在跟着他们,妖修东奔西窜,逃得很狼狈,路上除了碰上邪兽,也没碰见能帮他的人。
他骂骂咧咧跑入一处山谷中,温阑和慕子晨跟上,完全没注意到山谷边有什么东西亮了亮,一闪而过。
慕子晨恨不能立刻看到那妖修死,气性上头间,忽听邪魂出声:“不好,你闯入了一个天然大阵。”
慕子晨一愣。
他立刻停下脚步回身一看,却发现身后路已经不是来时的模样。
而温阑此刻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同样回身,看到已然变化的景色,面色一沉,四下望去,心知不妙。
“不好,有阵法,来时没能察觉,恐怕不是小阵。”
慕子晨已经知道不是小阵,紧张兮兮拉住了温阑袖口:“温师兄,那怎么办,我不擅长破阵。”
识海里问邪魂:“怎么办,往回走还来得及吗!”
“麻烦啊,”邪魂叹气,“我要是有身体,还能带你出去,此刻嘛,只能先帮你稳住心神。”
慕子晨:“这阵法还能影响心神?”
“嗯,能放大负面情绪,勾出人心的阴暗面,回头是肯定出不去的,往前走,看看这天然大阵的布置,再找出路。”
还好有邪魂帮自己稳住心神,慕子晨松口气,假装一无所知,跟着温阑往回走了两步,在温阑蹙眉后,才弱弱道:“进来的路没了,温师兄,我们要不要往前看能不能穿过这里?”
温阑叹息:“只能如此了。”
终于从追杀妖修的劲头中冷静下来,温阑不太高兴,要不是为了慕子晨,他也不会一时忘了分寸,以至于竟让自己落入未知之地。
但他表面依旧能装出君子模样,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此地会影响神智,负面的种子一旦种下,不出片刻,就会飞速长成参天大树。
沈辞秋还在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追,小鸟咦了一声:“他们闯入了个奇怪的山谷,嗯……空间扭曲了,应是有阵法。”
沈辞秋:“可能看出是什么阵?”
“还看不出来。”小鸟的声音不再佻达,“地方古怪,你要不先别追了,看他们自己能不能想办法出来。”
要是出不来,死在里面正好。
沈辞秋终于追到了温阑等人消失的的地方,他按照谢翎的说法停下脚步,先环顾四周:从外面看,真瞧不出山谷的特殊之处。
也可能是因为山花掩映下,此处只能看见冰山一角,等踏进去后看是能看见更多,但人也已经身在局中。
上一世没听过慕子晨和温阑中途遇上过什么险地,要么情形已变,要么他俩在山谷中有惊无险,出来后没再提起。
沈辞秋凝神思索。
“嚯,确认了,阵法能影响神智,方才我察觉的波动果然是如此,温阑忍了几回终于忍不住了吧,他可算朝慕子晨发火了——”小鸟打起精神要看好戏,实时播报到一半,翅膀却突然一扇,“糟,空间迷乱,我跟丢了!”
沈辞秋听到阵法影响神智,目光就一沉:谢翎的分魂还在里面。
沈辞秋:“你在里面的分魂还能收回去吗?”
小鸟点头:“与本体的联系不受阻碍,可以。”
沈辞秋看向前方:“好,你把所有分魂都收回去。”
小红鸟在沈辞秋的肩膀上歪头,看向沈辞秋的侧脸,这个角度,他没法看清沈辞秋双目的神情,但也明白沈辞秋下了决定,要亲自进去一探。
但是他让自己先把分魂收回去,就是没打算带着自己涉足未知险地的意思。
小鸟尾巴抖了抖,悄悄往上抬了抬。
谁刚才还说什么“不怕我不由分说杀了你吗”。
那遇到危险让我先跑又是什么意思?
小鸟轻快地摇了摇羽毛。
“我跟你一道进去。”
沈辞秋:“你不必——”
“就当我想看戏,”小红鸟窝在他肩膀,“真的。”
好假。
沈辞秋心想。
小鸟还补充:“我想进去,你也挡不住。还有,分魂目前没受到任何影响,你不用担心。”
沈辞秋脱口而出:“我没担心。”
话因刚落,沈辞秋就意识到他犯了错,立刻抿紧唇。
——他说得太快了,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小鸟瞬间逮住了沈辞秋的破绽,拉长嗓音,抑扬顿挫:“哦——”
“阿辞,”鸟鸣声格外欢快,“你知道吗,有句话叫做,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就是——”
“……你别说话了。”沈辞秋试图冷硬,但实则闷闷地打断他的话。
谢翎笑了两声,见好就收。
沈辞秋沉默下来,也不再开口。
他抬步,跟肩上的小鸟一道踏入了山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