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对金玉宴上的人们来说,今年可真是精彩万分。

首先是妖族那人尽皆知的废人皇子谢翎的名字突然跃上秘境光幕,眼看着他窜上了光幕第一,分数还在继续噌噌上涨,甩了后面的人九条街。

外面的人都炸了锅。

当年谢翎修为倒退的原因众说纷纭,谁也没个确切答案,但被废了还能爬回来的,整个修真界也没几个。

况且谢翎这不是爬,是一飞冲天。

妖皇宫的人脸色霎时非常精彩。

这次来的人基本都是五皇子势力,看到谢翎的名字时他们心里就咯噔一下:不好,怕是要出事。

谢翎不早不晚,偏偏挑在秘境大乱斗时悄然混了进去,说不是冲着妖皇宫来的都没人信。

但跟五皇子谢摧炎一起去秘境的人也不少,谢翎应当没可能直接杀掉五皇子吧?

魅妖族的人心思就更多了:谢翎这一手玩得出其不意,或许杀不了五皇子,但杀了宴魅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退婚羞辱、与五皇子合谋想杀了谢翎,桩桩件件加起来,宴魅早就把谢翎往死里得罪了。

有人真心实意担心宴魅,也有人眼睛发亮。

宴魅是少主,但不是独子,他一死,少主位置不就空了?

况且谢翎重回天骄之列,妖皇宫势力又将重新洗牌,他们魅妖一族到底要不要继续跟着五皇子,还得打个问号呢。

妖族众人各怀心思,等着看到时候哪些人能活着出来,没多久,魅妖族就接到了宴魅魂火已灭的消息。

有人哭,有人笑。

没想到半天后,鼎剑宗宗主亲临,原来他的宝贝儿子也死在了秘境里。

鼎剑宗宗主温相矛发誓,若杀死他儿子的仇人能活着走出秘境,他一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三个坐镇金玉宴的真仙,妖族魔族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有问天宗的真仙真心安慰了一句“节哀”。

等比试结束,众人终于从秘境中出来,温相矛冲上去抱着温阑的尸身就哀恸大哭,失声质问杀了他儿子的是谁!

鼎剑宗弟子刚想开口,就感觉浑身一滞,顿时毛骨悚然。

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战栗的恐惧,来自灵魂深处,震颤不休。

有什么在靠近,有什么要来了!

毫不掩饰的威压与杀意率先从万里晴空中狠狠掼下,扼得所有人都难以呼吸与动弹。

三族坐镇的真仙第一时间抬头,但也只敢僵在原地,面色惨白地盯着虚空之中。

平静的半空中忽然裂开一条缝,虚无的空间竟就这么被生生撕出一条漆黑的通道,未见其影,难以言喻的热浪先穿过甬道席卷大地,众人顿时如置身火炉,酷热难耐。

巨大的兽蹄伴随着兽吼凌空一踏,它身如巨山,浑身通红,四足踏火,粗壮如山柱,双头六翼,庞大的身躯光是矗立,阴影就让人快喘不上气。

而这样的巨兽竟然还不止一只。

八兽拉辇,浴火而行,一位红发男子懒洋洋坐在阔气华丽的车辇上,支着侧脸,半赤上身,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和蔓延到脖颈的红色火纹。

他红色的眼睛漫不经心一扫,所过之处,不少人只觉冰火两重天,仿佛已经死了一遍。

炽焰妖皇,当世金仙。

也就是谢翎召唤的便宜爹。

炽焰皇目光落在谢翎身上。

“还真恢复修为了。”他饶有兴致瞧着谢翎,“听说有人要杀我最属意的孩儿,这怎么成,老七,你指一指,是谁?”

谢翎面带微笑,心里花式开骂。

装模作样。

他刚想开口,岂料变故突生。

炽焰皇忽的一眯眼,半空中,又有一道裂缝出现,一人持剑而来,一步一踏,肃杀之气迎面与热浪无声撞上,竟是不相上下。

素衣玉剑,玉仙宗玄阳尊。

……又一个金仙。

底下修士人都麻了,心性和修为低点儿还没人护的,当下就腿软地给余波震得跪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要杀谢翎?那怎么玄阳尊也来了,就因为谢翎是他弟子的未婚夫?

其余人尚且一头雾水,沈辞秋却不着痕迹看向了慕子晨。

果然,慕子晨手里正握着传音玉牌,还没来得及收起。

是慕子晨给玄阳尊传的音。

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想让谢翎把沈辞秋带去妖族,于是出了秘境后就赶紧给玄阳尊传音,他的话比谢翎长,话讲完的时候,炽焰皇就到了。

慕子晨也惊呆了。

不说妖皇与子嗣间关系不好吗?

阴差阳错下,两位金仙同时驾临,狭路相逢,一场热热闹闹的金玉宴骤然变得肃杀无声。

“玄阳尊,”炽焰皇松开支颐的手,眼神稍微认真了点,“你又是被什么风吹来的?”

玄阳尊虽然是金仙初期,但二十年前与某位金仙中期一战,让天下皆知他有与金仙中期不相上下的实力,这位后来者不容小觑。

玄阳尊没想过炽焰皇也会来此,蹙了蹙眉:“为宗门之事。”

他将目光缓缓投到了鼎剑宗众人的位置。

温相矛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你,”温相矛厉声道,“你继续说,是谁杀了我儿!”

那弟子咽了咽唾沫:“是,是沈辞秋。”

虽然他瑟瑟发抖声音小得可怜,但在其余人都鸦雀无声的情况下,这句话够在场所有修士听得清清楚楚。

一瓜未完,一瓜又起,居然是沈辞秋杀了温阑!

温相矛不好的预感成了真,抱着温阑冰凉的身体,双目赤红,牙齿恨得咯咯作响。

如果玄阳尊不在,他还能先斩后奏,杀了沈辞秋再说,但如今不仅有玄阳尊,还有妖皇,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自己哪里还有把沈辞秋一击毙命的机会!

沈辞秋。

炽焰皇瞧着站在谢翎身边那道清隽的身影。

这还是妖皇第一次见谢翎的未婚夫,长得是不错,两人站在一块,很是般配。

就是站得挺近,谢翎都要跟别人肩挨着肩了,从前宴魅是他未婚夫时,也没见谢翎这么亲近过。

莫不是如今这人真让谢翎上了心?

炽焰皇扬眉:“老七,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余人在他威压下发抖,谢翎不怕,折扇在掌心一敲:“人齐了,正好一次性说个分明,这事儿吧,其实都是由温少主引起的。”

谢翎站在沈辞秋身边,三言两语,就把温阑失了智要杀沈辞秋,结果被沈辞秋不小心反杀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有模有样。

其间包括温阑是怎样暴戾疯狂、失控得无法抑制,沈辞秋又是怎样苦苦支撑,最后被逼得灵台不清,失神痛杀好友。

总之,都是温阑和不可抗力的错,把沈辞秋描绘得感人肺腑,艰辛无比,闻者伤心,听者动容。

“痛失好友,阿辞也很难过,偏偏鼎剑宗弟子还步步紧逼,重伤了他,养伤时,阿辞提起温阑,还在我怀里落了泪——”

沈辞秋:“……”

倒也不必编得这么离谱。

沈辞秋胳膊肘暗暗将某人一撞。

接到沈辞秋“差不多得了”的信号,谢翎意犹未尽地停下了讲故事的劲头:“我肯定要站在阿辞这边,可眼看鼎剑宗喊打喊杀,怕不是要连我一并拿下,所以才请老……请您老出山,救我一救。”

万众瞩目之下,谢翎不介意跟炽焰皇演演父慈子孝。

听过了来龙去脉,妖皇懂了,不管其中有多少水分,哪些是谢翎瞎编的谎话,总之事情就是:沈辞秋杀了鼎剑宗少主,谢翎搬他来救场。

谢翎啊谢翎,妖皇面露欣赏之色,他这儿子不仅天赋异禀,八百个心眼子没一个是无用的。

妖皇宫的是一场光明正大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大逃杀。

大家都清楚妖皇为何需要一个强大的子嗣。

那是留着用来吞噬的。

妖皇本体炽火吞天兽,自带吞噬力量的种族天赋,他卡在金仙中期百余年,无论是自己修行还是吞噬灵物或修士的力量,都难以再进一步。

但妖皇不愿承认自己这辈子只能到此为止,他不想停下。

各种办法都试过后,眼看无望,他灵机一动,想到了最后一条路。

吞噬自己的血脉子嗣。

太弱的不行,修为太低不够他塞牙缝,最好能到金仙初期,届时要么是他吞掉后代,要么是那个后代杀了他。

于是妖皇放话,愿与修为强大的人延续血脉,宫中不设立妃位,孩子出生后由母亲养到三岁,若天资血脉好,就送到妖皇宫里,赐皇子皇女名分;

若天资不好,妖皇只当没这个孩子。

当然,明知妖皇的目的还愿意与他生孩子的,也没一个省油的灯,都盯着的是妖皇宝座,讲的是利益与算计。

从妖皇这个畸形的源头开始,从上至下,妖皇宫成了个人吃人的地方。

皇子皇女们为了修炼的资源和地盘互相争斗,他们之中能活下来的人中最强的那个,日后再与妖皇厮杀。

阴谋诡计,武德充沛。

妖皇需要一个强大的子嗣,谢翎虽然从前天赋不错,但年纪还小,有句话叫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妖皇重视他,但也还没到非他不行的地步。

谢翎要是真死了,那也是他自己本事不行。

这次炽焰皇会听到传音就过来,其实是因为谢翎那句“我修为恢复了”。

他只对这个感兴趣,必须亲自来看看真假。

但放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成了妖皇对谢翎格外重视,能随叫随到。

谢翎这是一箭多雕。

妖皇不介意这些子嗣耍耍心眼,聪明的人活得长,也许能在修行路上走得够远。

所以炽焰皇也不信沈辞秋真成了谢翎在乎的软肋。

谁会把弱点直接摆在明面上,这位玉仙宗大弟子一定是还有用处,所以谢翎才会留着他。

来都来了,他不介意跟谢翎把这场戏演完,保下沈辞秋。

就当是闲来无事,逗个乐。

炽焰皇勾勾唇角:“这事儿既然是温阑自己的错,想必温宗主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不至于为难我儿和他的未婚道侣吧?”

温相矛抱着温阑,咬碎了一口牙,他不看妖皇,只看玄阳尊:“玄阳尊,我信你大公无私,即是他俩都神志不清,怎么就成了阑儿一个人的错!如今犬子惨死于你弟子之手,玉仙宗难道就准备这样算了吗?!”

玄阳尊目光只在温阑尸身上短暂停留,他沉声:“等沈辞秋回宗,将此事再事无巨细禀告清楚后,玉仙宗会给鼎剑宗一个交代。”

玄阳尊沉肃的目光落在沈辞秋身上:“沈辞秋,与我回宗。”

沈辞秋站在地上,抬眼看着半空中的玄阳尊。

他总是这样仰望他的师尊。

很久以前,是真心仰望。

但如今,玄阳尊于他而言,不再是高处的神。

那是他迟早要踏平的山,杀死的人。

沈辞秋还没开口,谢翎先抬扇一挡:“不好意思啊玄阳尊,我陪阿辞在玉仙宗住了这么久,如今该轮到阿辞陪我去妖皇宫了,我们的婚约可是诸位都点过头的,他与我回家,你做师尊的不会不同意吧?”

玄阳尊在原著中确实是主角一大助力,看着很让人眼红的那种,但这个友方,谢翎不要也罢。

他一点不觉得可惜。

因为谢翎知道什么对自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是过眼云烟。

玄阳尊甚至没有多分一点目光给谢翎,他只沉沉看着沈辞秋。

沈辞秋从前出于弟子礼节,很少直视玄阳尊的眼睛,但如今,他的弟子就那样不闪不避看着他。

玄阳尊生出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这个由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不知不觉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不,或许先前就隐约有察觉,只是他没有在意。

但玄阳尊笃定,沈辞秋不会忤逆他的命令。

沈辞秋少言寡语的性子,是由玄阳尊和郁魁共同铸就的,其中玄阳尊“功劳”更大。

沈辞秋从一颗小苗开始长大,玄阳尊用刀子把他修剪劈砍成当初的模样,但现在,沈辞秋要自己斩掉那些枝叶,哪怕会流血会疼痛,也绝不再让自己顺着木偶的模样生长。

他微微抬起下巴,琉璃色的眼眸中划过天光,嘴唇翕动——

玄阳尊原本笃定的心里蓦地生出一丝难言的预感,他破天荒地在沈辞秋把话说出口前,警告般的,用低沉的语气叫了他的名字:“沈辞秋。”

沈辞秋听得清清楚楚。

但他仍然毫不迟疑继续:

“师尊容禀,我已承诺,愿跟谢翎去妖皇宫。”

师尊二字对如今的沈辞秋来说,是讽刺,是逢场作戏的讥嘲,他叫着师尊,但没有师尊。

他早就没有为师为父的师父了。

金玉宴上三族之人数以万计,更有金仙在侧,无数眼睛都看着这对师徒,无数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玄阳尊向来肃然冰冷的脸上头回出现了愕然惊讶的神情。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所有人的反应都告诉他,他没听错。

当着所有人的面,沈辞秋掷地有声:“回宗之事,恕弟子难以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