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沈辞秋本是垂下眸,但停了片刻,又觉得这仿佛显得自己先输一城,才会率先避开视线,于是又重新抬起头来。

他尽量忽略了身侧离得极近的化身,瞧着门口的谢翎。

谢翎逆着光缓步走近,沈辞秋看着看着,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直到谢翎走到近前,而他微微扬起了脖颈。

他不是没这样看过谢翎,但是……

沈辞秋耳边翎羽晃了晃,不太确定:“……你又长高了?”

谢翎一愣,他自己也不知道,马上快十八的年纪,已经不是他猛拔身高的时候了,即便真长了,应该也不会太多,而且他本来就足够高挑,比沈辞秋高出那么一点。

但他立刻大言不惭:“是啊,又长了一点,阿辞要不要来验验看我长高了多少?”

桌边化身又悄摸摸伸手来够沈辞秋的袖子,本尊弯了腰,也想来拉沈辞秋,沈辞秋面无表情,一手把两个利索拍开:“不必。”

又不是几岁孩童,验什么身高。

谢翎笑盈盈把化身收起,自个儿在沈辞秋身边坐下了,撩开衣摆,姿态潇洒:“反正现在也够把你罩怀里。”

沈辞秋最近快习惯他时不时冒出这些话了,脸上毫无波澜,谢翎问:“准备什么时候去玉仙宗?”

从云归宗去玉仙宗,再快也得飞两天,自然是越早出发越好。

沈辞秋:“现在。”

话音刚落,他的身边就出现了分魂化身。

化身依然变化的是黑衣,一张灵力幻化的面具把脸扣得严严实实,沈辞秋从储物器里挑了把曾经没在人前用过的剑抛给化身,化身接了,配在腰间。

除了剑,沈辞秋又拿出个简单的储物器,里面装了些丹药符咒和别的法器,以备不时之需,都让化身带着。

谢翎一连维持了好几天的分魂,不过人形的锻炼也就在这两天,明显还不如沈辞秋对化身的操控娴熟,他看着沈辞秋准备完毕,灵力一动,一只鸟儿就飞到沈辞秋化身的肩头。

本来沈辞秋化身黑衣肃杀,越是沉默不语便越是凛冽逼人,仿佛只要拔了剑就得见血,沈辞秋本尊若是霜雪,黑衣化身就像冷血,都寒,又寒得不一样。

但无论哪一种,只要肩头窝下一只圆滚滚的鸟团子,那寒冷萧杀的气质一下就被冲淡了,鸟团可爱,那么带着鸟团的人呢?

不管别人怎么看,在谢翎眼里,沈辞秋什么模样都特别好看,戳他心窝。

化身前去,又赶时间,就不乘飞舟,御剑就带着鸟团离开了,谢翎支颐下巴坐在沈辞秋侧手:“你要去看卞云,是因为他和你重生前知道的状况不同吗?”

卞云在原著中没什么笔墨,出现这个名字的时候,卞云已经死了,主角知道他,还是因为小叶卿怀念师兄时提起的。

沈辞秋点了点头,他微微侧过目光,发现谢翎撑着脸的姿势与平常不大一样,他有时候摆弄这些姿态,分明都是故意的,还会大大咧咧把眼神递过来,就是要惹得沈辞秋来看。

好像沈辞秋不看,他这副模样就浪费了一般。

但此时谢翎眼神有一点放空,整个人也懒洋洋的,与其说随意,不如说是用不完的劲儿好像终于消了点。

沈辞秋顿了顿,声音莫名放低了点:“……累了?”

谢翎微微打了个呵欠:“有点儿。”

修士虽然不需要天天睡觉,但是人都需要休息,他这几天赶紧赶慢处理手上的事,挤出的时间都用来修炼,还一直维持着化身,再旺盛的精力,也该消磨出倦意了。

“挑拨了老三老四老五,又安排了魅妖内斗,我可终于把魅妖族捏在手里了,他们将来还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我跟你讲,他们斗得可精彩……”

谢翎说着说着,眼睑愈发下耷,声音也越来越低,直到某刻眼睛完全阖上,呼吸放轻,就这么撑着脑袋在桌边睡着了。

他阖上眼,沈辞秋就没有需要躲避的视线,在落入屋内的辉光中,又轻又静地看着谢翎。

谢翎其实没必要这么急着过来,手上的事忙完,大可以好好歇几天,云归宗这边暂时没什么大事,即便没有沈辞秋帮忙,其实也井井有条。

何况谢翎还留了个分魂在这儿。

但他急着赶过来,就为了用自己本尊的眼睛细细瞧上沈辞秋一眼,光化身他都不满足,非得亲自陪在沈辞秋旁边。

毕竟等他涅槃后,沈辞秋没法日日见着他,同样的,他也会好长一段时间没法跟沈辞秋这么说话。

因此每时每刻,都弥足珍贵。

描摹过朝思暮想之人的眉眼,亲口跟他说过两句话,困意才放心地涌上来,说着说着就睡了。

沈辞秋在谢翎安心放松的睡颜里,福至心灵地明白了谢翎一定要亲自过来的理由。

他睫羽一颤,感觉心跳漏了半拍。

他或许仍旧不知道自己要怀有怎样的心情,才算是喜欢上一个人,但他确实明白了,谢翎在用他的言与行重复着一句话:

我心悦你。

温阑曾经只会嘴上说对他好,所以连带着情绪迟钝的沈辞秋跟着疑惑,究竟如何才叫喜欢,但谢翎不同。

他张扬又肆意,直接又热烈,他不光说,大声地说,他还会做,用心地做,就是要让沈辞秋清楚知道,这就是他谢翎的喜欢。

沈辞秋听着心跳声,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耳边的翎羽,他的眸子里渐渐浮出了曾经没有过的神色,是他自己也陌生的清涟。

悄无声息,但确确实实在一点点蔓延。

谢魇抱着一点儿事务和功法上的书来找沈辞秋时,看见谢翎正托着脸睡得正香,他没见过七皇兄如此放松的场面,一时间轻轻“啊”出了声。

而后反应过来,立刻闭上嘴,与沈辞秋传音,不好意思地道歉。

“沈师兄,不好意思。”

沈辞秋也传音:“无妨,你过来吧。”

谢魇于是轻手轻脚走过来,在沈辞秋示意下乖乖坐在桌侧,有些新奇地眨眼打量过谢翎。

在妖皇宫里,谢翎即便看着游刃有余,吊儿郎当好像十分松快,实则都是绷着的,反正谢魇是没见过他在人前能直接睡着的模样。

他意识到,皇兄在沈师兄身边,确确实实是不同的。

而沈师兄也没有初见时那样冷冽,他好像听到了雪化的声音。

谢魇感觉自己也要舒服地融在春日里……他喜欢这种宁静,能让他忘记妖皇宫的噩梦。

沈辞秋用传音与谢魇说话,谢魇小手握着笔,听得很认真。

浮云被风吹动,沈辞秋这边在指点小辈,他的化身正在云中穿行。

谢翎虽然睡了,但仍留出一点神识维持住了分魂化身,此刻鸟身窝在肩头,也闭着眼。

沈辞秋化身虽然在疾行,但谢小鸟窝得很稳,纹丝不动。

谢翎本尊睡醒的时候,也控制着化身睁眼,舒舒服服在黑衣美人肩膀上抖了抖毛,舒展开来,瞧了瞧他们已经到哪儿了。

“你可以继续让化身休息。”沈辞秋道。

虽然修行很重要,但累的时候也不必非得撑着。

沈辞秋说这种话的时候,是完全没回忆自己修行起来时更加忘我紧逼的模样啊。

“睡饱了。”谢小鸟望了望,不过他暂时确实没事干,化身看了会儿风景,本体就往沈辞秋那边蹭过去。

一旦精神好了可真是半点不消停,沈辞秋用书摁下某人手指时冷着脸想。

用了两天,化身到了玉仙宗。

玉仙宗自然也有自己的护宗阵法和巡逻弟子,不可能随便让人通过,但沈辞秋重生后早就想过各种可能,因此去仓库拿过没有刻名字的弟子腰牌,自己给做了几个通行牌备用。

此时他就用这样的牌子成功入了宗门,悄无声息。

要论对玉仙宗的熟悉,能比过他的真没几个,弟子们的巡逻时间、各处防护阵法和各条路径,包括不为外人知晓的密道,他都能知道。

进了宗门后,谢小鸟从肩膀上飞离,落地化为人形。

沈辞秋的化身黑衣劲装,十分朴素,但谢翎不同,他就是伪装,那也要好看,覆盖的面具刻了花,衣服裹了件靛蓝色圆领箭袖,上有暗纹,跟鸟或者羽毛都不沾边,别出心裁地印着冰花。

猿臂蜂腰大长腿,干净利索,还好看。

沈辞秋实在不懂鸟类对姿容的执着,但是……算了。

毕竟看着确实挺让人舒心的。

两人凭着沈辞秋对玉仙宗的了解,以及分魂化身比本体还好藏匿气息的本事,避开各路巡逻弟子,顺利来到了卞云的住处。

他们察觉屋内有两个人,从气息来看,应当都醒着,隔着门板都能闻到屋里浓重的药味儿,没急着用灵力探查,从窗户缝里往里一看,发现陪着卞云的果然是叶卿。

卞云面色灰败,小叶卿哭红了一双眼,红肿未消,这么看着,卞云是不太好。

谢翎收回探查视线,朝沈辞秋点头。

沈辞秋抬手,周围再无其他弟子,他选择了敲门。

听见敲门声,小叶卿抹了把眼,前来开门,拉开门后一看二人的打扮,腰间又无弟子腰牌,先是一怔,而后飞速地握紧了剑,随时能出鞘起手。

他像只警惕的小兽,在师兄受伤后用小小身躯摆出了保护者姿态:“谁!?”

屋内卞云也是神色凛然,沈辞秋摘下面具开口:“是我。”

卞云一愣,随即愕然:“沈辞秋!?”

小叶卿呆了呆,谢翎看着好玩,趁机揉一把他脑袋,卞云瞧着沈辞秋的伪装,猜他回来多半没让其他人知道,让人赶紧先进来。

谢翎拍拍回神的小叶卿,挥手带上了门,这里到底是玉仙宗内,万一待会儿有谁过来,沈辞秋又把面具扣了回去,方便及时应对。

卞云看着沈辞秋,憔悴的脸上露出复杂神色,不管沈辞秋是不是专门为他跑地这一趟,但至少来看了他,正好,有些事不用传音了,他可以当面跟沈辞秋说。

沈辞秋:“你……”

“如你所见,情况不好。”卞云自嘲一声,“捡回一条命,但心脉受损太严重,往后修行那是举步维艰,这辈子能走多远,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曾经总爱跟沈辞秋比来比去,其实心里清楚,自己比不过沈辞秋,但也还有一点梦想,说壮志也好,说做梦也罢,人嘛,偶尔做做梦又能怎么样。

但现在,他连梦也没法做了。

沈辞秋沉默下来。

对一个足够骄傲的人来说,安慰是徒劳,也不是卞云想听的。

“师父请了医修,也砸了好多灵丹妙药,补不回来,”卞云苦涩道,“想来我是没资格再做他弟子了,不日后,我与师父自请,将我逐出师门。”

他看明白了大长老放弃的眼神。

卞云了解自己师父的性子,入门时就知道他的为人,卞云不是从小被养大的,不像沈辞秋曾经把玄阳尊当亲人,知道自己被放弃,虽然难受,但感情有限,过了也就算了。

玉仙宗里最会养徒弟的应当是六长老,但可惜,他们不是他的徒弟。

小叶卿一急:“师兄!”

谢翎听到此处,出了声,感慨:“卞道友,还是你道德感高啊。”

三双眼睛顿时齐刷刷看着他。

“真的,这要是换我,就呆着,多薅点玉仙宗跟你师父的羊毛,你曾经够孝顺,也帮宗门做了不少事,那凭什么没资格,我听说你师父也是个放养派,其余人都是你在照顾,”谢翎道,“你病了伤了就该先顾着自己,有什么错?”

卞云哑然,小叶卿也听得一愣一愣,连伤感都憋回去了。

卞云听出这是沈辞秋那小白脸未婚夫的声音,身上不舒服,也没想跟他争辩,顿了顿,才继续朝沈辞秋道:“我只是不放心小叶卿,这孩子居然想跟我走,你说说,跟我离开能有留在宗门修炼有前途吗?”

大长老虽然是个放养派,除了传授功法、考验修炼进度,不怎么关心弟子往哪边长,但玉仙宗内嫡系弟子该有的月例不会少,他们一个月的修炼资源,放在不少小宗门,那可能是碰都碰不到的巨款。

可叶卿年幼,又刚入宗门,没来得及对玉仙宗生出什么强烈的归属感,只把真心对他好的卞云当亲哥哥看,格外舍不得,宁愿不要来之不易的玉仙宗弟子身份。

更何况卞云如今如此伤病,小叶卿怎么可能放心他一人流落在外?

沈辞秋隔着面具,与谢翎目光相对。

两人无声又默契地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若真想与你走,”沈辞秋缓缓道,“其实还有办法。”

沈辞秋根本就不劝卞云和叶卿继续留下,毕竟,他就是个迟早会和玉仙宗划清界限的人。

卞云本来是想让沈辞秋也劝劝叶卿,顺便日后等沈辞秋回了玉仙宗,麻烦他照看叶卿一二,闻言有点懵。

谢翎笑了声:“有个包吃包住还能养伤的好去处,论修炼资源,保准不比玉仙宗差。”他这就开始推销了,“云归宗,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