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沈辞秋和谢翎额头抵着额头,那又轻又重的触感令沈辞秋格外陌生。

轻是轻在贴着的皮肤、挨着的力道,重则是重在小心翼翼,却又珍重至极的动作。

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微微一动,鼻尖便不经意间蹭在了一块儿。

闭着眼的两个人心头一跳,如梦初醒睁开眼,慢慢拉开了距离。

沈辞秋垂着睫羽,只觉得耳坠烫得厉害,没敢立刻抬眼,而谢翎已经朝他看了过来。

这一看,就发现沈辞秋玉白的面颊上竟然被蒸出了一点薄红,主要都勾在眼尾,淡淡一抹,抹掉了霜雪,可怜可爱。

不知是方才那一下被蹭的,还是因为不分彼此的呼吸给灼的。

谢翎喉头微动。

他放在沈辞秋后脑的手不由挪向前,摩挲着,慢慢碰过沈辞秋戴着耳坠的柔软耳垂。

只是稍微挑一挑,那白皙的耳垂也跟着红了。

……真想把这人染上更多的绯色,把他揉在自己怀里,哪儿也不去。

但在沈辞秋忍耐不住,呼吸颤抖着一把捉住谢翎手腕时,谢翎的手指便恋恋不舍从又软又热的耳垂上挪开了。

手却没急着缩回来,他任由沈辞秋握着,手指趁机拨了拨耳坠,翎羽一晃,轻飘飘扫过沈辞秋修长的脖颈,沈辞秋抿着唇睨他一眼,把作乱的手给拎开了。

谢翎横在沈辞秋腰间的手倒是很规矩,沈辞秋撑了撑他肩膀,谢翎便将人抱着从桌边放下,双脚落了地,沈辞秋还有点不真实之感。

若是受伤或者无力时被人打横抱起,还能说是为了方便,可被搂着腰与腿直直抱起,他被抬到了比谢翎更高的地方,谢翎明明是仰视他,但那瞬间,谢翎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侵略性。

琥珀色的眸中神采奕奕,那是属于猛禽的眼神,直勾勾盯住了沈辞秋。

仿佛只要他一低头,就会被谢翎当猎物一样吃掉。

沈辞秋不知自己眼尾其实也红了,但他知道方才被谢翎碰过的耳朵还热着。

好在桌子够大,谢翎方才那一抵,也没碰倒杯盏,两人坐回去,默默把剩下的凉茶喝了个干净。

清热消火。

这之后,谢翎确实开始隔三差五闭关。

修士们闭关,闭个好些年也不稀奇,但谢翎基本三五天就会出来透个气,除了仗着天分好,也有想多跟沈辞秋待待的意思。

他本尊回了云归宗,在妖皇宫里还留了个化身,部分时间休眠,醒着时跟孔清一起处理妖皇宫的事。

三皇女和四皇子的矛盾挑拨得很顺利,五皇子谢摧炎身边安插了魅妖眼线,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沈辞秋也时不时会闭门修行,云归宗这边,基本现在是他和谢翎交替做事,也交替着给谢魇和叶卿解惑。

谢翎虽然不用剑,但修行一道上很多事是贯通的,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可师父的感悟不一样,那道门的高度也就不同,谢翎这样的师父,无疑把叶卿带入了一扇高门。

再加上还有沈辞秋。

越是与他相处,两个小孩就越不怕他,胆子大的时候,都敢来拉他袖子了。

两个袖子两个小孩儿,一人一边,从下仰起头,就这么站在跟前眼巴巴望着他。

沈辞秋:“……”

此刻也出关在外的谢翎用折扇挡住了自己乐翻的笑脸。

然后他看到沈辞秋无奈叹了口气,还真答应俩小孩儿的要求,去给内门弟子们讲了一堂符咒课。

沈辞秋看着堂里神情各不同的五六个小萝卜头,仍旧维持着自己清清冷冷的面孔,用跟和颜悦色完全不沾边的语调授了一堂书。

他在堂中讲课时,窗外一棵树上,姿态潇洒倚着个人,占据了极佳的好位置,透过窗户,瞧着端坐明堂的谪仙,用上了灵力,耳边也听着沈辞秋授课的声音。

沈辞秋根本没法忽视他的视线。

他讲过一些基本,让小孩儿们自己试着先在纸上画一笔时,沈辞秋忍不住偏头,视线穿过檀香袅袅的明堂,看向窗外的人。

两人的视线隔空碰撞。

一坐一卧,一静一动。

朱薨碧瓦,雕花木窗,窗与人都映着光,庭院明景,风起时,屋内的檀香飘向屋外,树上的飞花落在窗棂。

谢翎在风中弯了眉眼,他双手伸出食指拇指,对沈辞秋比了个现代的照相手势,方方正正,把人圈在了手里。

沈辞秋头一次见,但他却奇异明白了这手势的意思。

他被谢翎入了画,框在手心,而透过画框,沈辞秋也看到了谢翎的一双眼。

四目相对,他们都是彼此的画中人。

直到小孩儿们完成,堂下的动静唤回了沈辞秋心神。

沈辞秋收回目光,堂下的小孩儿除了叶卿之外,谢魇和剩下几个从乌渊里被救出来的孩子,都对人很敏锐,总觉得沈辞秋突然有哪儿与方才不一样。

很难形容,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冬日里的雪,见了天边晴光。

一堂课讲完,小孩儿们散去后,沈辞秋刚从堂上起身,就听到窗户被敲了敲。

谢翎站在窗边,雕花的木窗被他敲得微微晃动,发出吱呀声响。

沈辞秋走到窗边,听到谢翎说:“我明日又得闭关。”

沈辞秋闻言点点头:“接下来我也会闭关两日。”

谢翎从窗户外微微倾身凑近,屋内屋外两个画中人,在这一刻没了窗户的阻拦,同入画中。

“所以,”谢翎眼中噙着笑,伸出折扇,用折扇慢慢挑过一缕沈辞秋身前垂着的发丝,“我们是不是又该同修了?”

沈辞秋袖袍底下的手指闻言一蜷。

那一晚后背与心口灼热的温度霎时间涌上脑海。

沈辞秋第一时间又想移开目光,或者拍上窗户,将这人又关在屋外。

可好像即便这么做了,该起的热度也下不去,该有的同修……也得继续。

沈辞秋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钉在原地,轻轻吐出一声:“……好。”

乌发垂在赤金的扇骨上,柔软地被镀上了一层金辉。

沈辞秋习惯不了如今同修的滋味,比起那一晚,明明早有准备,但仍无济于事。

毕竟身体和心脏的温度不由他自己说了算。

贴在后心的手轻易又惹出了他眸中的氤氲,在两人克制的呼吸里,谢翎就真到了金丹后期。

沈辞秋把自己埋在谢翎肩头,感受着自己同样充沛的灵力。

……除了身上的感觉受不住外,他俩带着双生灵珠同修,修炼进度确实挺快的。

但这种方式还是太难捱了,沈辞秋咬唇忍着声音想,比疼痛更让人受不住。

先前他俩还暗暗较劲,沈辞秋现在又格外希望谢翎快点追上他的修为,这样,两人就还能恢复掌心对掌心的简单同修,不至于因为境界差距而非得用这样亲密的同修方式。

但这个念头刚一起,他又想到谢翎元婴后就要做的事。

他要去渡劫了。

沈辞秋肩膀一颤。

这一颤与先前不同,谢翎掌心贴在他后背,敏锐察觉:“怎么了?”

灵力看着也没走岔?

沈辞秋摇了摇头,然后……顺势把脸埋在了谢翎肩头。

谢翎这下灵力是真差点走岔了。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又完成一次同修。

*

云归宗内岁月好,纷乱皆不扰。

他们就这样平平静静过了两个月,沈辞秋再度收到了玉仙宗来讯。

这一次不是别人,竟是玄阳尊的命令。

千年香荼即将现世,玄阳尊要沈辞秋与玉仙宗弟子一块前去争夺。

香荼金贵,生长不易,而且这还是三千年的香荼,出世前会有天地异象,泄露气息,地点在连断山,届时会有各大势力前去争夺。

连断山附近受到影响,已经形成了短暂的场,入内的修士修为再高都会被压低至元婴。

沈辞秋上一世也去过。

只是上一回他十九岁时还没入元婴,因此主要负责拖住金丹修士,好让玉仙宗的大能参与抢夺。

他记得,最后香荼到了鼎剑宗手里。

千年香荼珍贵,沈辞秋淡淡地想,这次不会便宜鼎剑宗了。

他告诉玄阳尊,他会去,但是会隐藏身份,从旁帮助,避免给玉仙宗的同门招来鼎剑宗的麻烦。

玄阳尊应允了他的做法,只在传讯中淡淡道:“此番争夺后,你必须回玉仙宗了。”

沈辞秋神情冷若霜雪,并没有答话。

而玄阳尊也并没等他回话就结束了传讯,他那句话,是命令,是告知,而不是需要等沈辞秋答复。

沈辞秋冷冷凝视传音玉牌,仿佛看见了玄阳尊那张肃然又可憎的脸。

旁边伸过一把折扇,将玉牌严严实实盖住了。

握着扇的手骨节分明,固执地挤入沈辞秋视线,不让他看、也不让他想令人厌恶的人或事。

沈辞秋眸中翻涌的霜雪停住,他顺着折扇与手,慢慢看向谢翎的脸。

“千年香荼是好东西,当然,放在我们手里就更好了。”

云归宗内也已经有香荼的消息传回,毕竟这是轰动的大事。

原著中主角并没有参与香荼的争夺,因为那时候他还没光明正大恢复修为,还在苟着悄悄发育呢,但谢翎也知道香荼最后落在了鼎剑宗手上。

因为日后主角与玉仙宗合作,势力也大,某次因为需要,通过玉仙宗,朝鼎剑宗买来了半株香荼。

既然已经成为仇敌,那么这株香荼,谢翎全都要。

沈辞秋却没立刻答应。

“你还没到元婴。”他说。

“反正修为都会被压制,最高也就元婴大圆满,金丹在争夺里也能派上用场。”

谢翎按着扇子,口吻轻松道:“而且我感觉我都快到金丹大圆满了,越级打一打元婴不成问题。”

沈辞秋:“……”

两个月前他才刚金丹后期,这就要大圆满了?

有人苦修不得进,有人喝水都能涨修为。

沈辞秋终于算是见识了。

谢翎瞧着沈辞秋的神情,琥珀色眼眸一动:“你担心我啊?”

沈辞秋:“没有。”

“真没有?”谢翎俊朗的面庞上又盛足了风流,凑近了:“阿辞……唔!”

沈辞秋把一个袋子拍在了他脸上。

谢翎立刻伸手扒拉下来,捏在手里疑惑:什么东西?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符箓、咒器,还有两瓶不知装了什么的东西。

“瓶子里是羽神泪的毒。”谢翎给了他很多羽神泪,多到沈辞秋除了用来修炼,也可以用来做点东西。

沈辞秋移开视线不看他,“可以跟咒器一起——”

沈辞秋的话也在一惊之下被打断了。

谢翎直接环过他的肩背,一把抱住了人往怀里带。

沈辞秋:“!”

他把人往外推:“……松手!”

谢翎抗着劲儿:“我不!”

还说不是担心我,哼哼,谢翎人被推着,尾巴毛儿却已经上天了。

他俩较劲一般不用灵力,光拼手劲,沈辞秋还真不一定是谢翎对手,半天没推开,直到门口远远传来脚步声,焦灼的两人一惊,在收力和用力间头一回没达成默契,然后磕绊下,两人失去重心猛地歪倒——

门口的谢魇和叶卿骤然停下脚步。

桌案边,谢翎一手撑在地面,一手揽着沈辞秋,避免了他压着沈辞秋栽倒在地的命运。

而沈辞秋也一手及时反撑在地,一手托住了谢翎的肩。

如此一来,二人的姿势亲密异常。

“哇……”

两个小孩儿不由哇出了声,而后才后知后觉,他们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于是他俩齐齐后退,又捂着眼睛跑到了院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非常得掩耳盗铃。

沈辞秋和谢翎都差点被刚才那一下给震懵了。

他俩一个元婴一个金丹,要真在桌案边推推搡搡以至于摔了下去,说出去都没人信。

三岁小孩儿都嫌幼稚的事。

但是……

谢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越笑越大声,稳住身子,重新两手把沈辞秋抱进自己怀里,这次沈辞秋没再拒绝。

谢翎的笑音隔着胸腔,震动着传到了他心上。

清风拂过,沈辞秋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谢翎的笑声跃动得格外陌生。

某个瞬间,谢翎忽然笑声一顿,而后愕然按住沈辞秋的肩膀拉开距离,急急忙忙看向他的眼。

“你刚刚是不是笑了?!”谢翎道。

沈辞秋垂眸,神情还是那般古井不波,淡淡道:“没有。”

“真的?”

谢翎不死心,试图从他面上寻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沈辞秋表情不变,乌黑的睫羽半掩住他的眸:“嗯。”

可方才有那么一瞬间,谢翎好像真的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不属于自己的轻笑。

太轻了,轻得像一阵风,一片云,过了就不留痕。

难道真是自己想看沈辞秋的笑想得厉害,所以听错了?

沈辞秋理了理被蹭乱的衣衫,站起身:“既然要去,就得多做准备。”

谢翎还在努力回想方才的声音,应了一声,可没回神。

然而人不是真正的风,心乱了,意乱了,是会留下痕迹的。

沈辞秋从容转身,唯有翎羽摇晃间,耳垂后那薄薄一点红,是他自己没能藏起的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