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车马驶入官道, 再不见身后云雾缠绕的茂溪山。
数日后,佟钊和甘九在护送他们走过危机四伏的黑熊岭后便先行离开,魏家兄弟带着猎户队又行至两日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入幽州城。
“大门锁好……山货放置仓屋里头……早些歇息。”
魏渝嘱咐完梁娃李猛等人才回到屋头。
多亏云风云天手脚麻利, 早就将兄弟俩的住所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
他见着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蛋羹, 面上一笑,端起碗边吃边往外头书房走去:“哥哥?你给我做的蛋羹?”
所谓书房却是十分简陋, 除了一套破旧的桌椅, 就只有满地书箱和厚厚的书卷, 书架书桌更是没有。
烛火影影绰绰下, 魏承脊背如茂竹修林,眉眼安静无波。
他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卷上,道:“宵禁已至,外头寻摸不到好肉好菜, 只能捡着从家里带来的鸡蛋给你煮一碗蛋羹。”
“好吃。”
魏渝又吃一大口,便吃到满嘴嫩滑的酱香,美滋滋道:“哥哥的厨艺还是这般好。”
魏承唇动了动,抬眼看他:“吃完便去洗漱,早早歇息。”
“哥哥呢?”
罐罐三两口将蛋羹送进嘴里, 擦擦嘴道:“哥哥今儿赶了一日的车,怎地不早些歇息?”
“你先睡, 哥哥看完这本书就去。”
魏渝也知晓自己哥哥向来用功刻苦, 眼见府试在即,只要府试一过,那他哥哥就是童生了,然后便是秀才、举人……
他只要一想想就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
“好,那罐罐不扰哥哥读书了。”
魏渝本来有些困倦, 可一想到哥哥简陋的书房又来了精神,虽说他们在这栋宅院住不了多久,可哥哥是读书人,总归要有一套正经书架书桌来着。
他想着想着又想到杏儿和灰崽两个,不禁有些眼热,他从未与杏儿分开这般久……
也不知道云夫郎有没有好生喂养它……哎,还是要尽快赚银子,想法子在幽州城做出一番事业,到时候买下靠山的好庄子也能把杏儿和灰崽接来……
.
休整两日后,梁娃和李猛带着猎户队返回凤阳镇。
临行前,魏渝嘱咐道:“眼见着要开春了,万兽苏醒,你们上山打猎定要小心,再者山上这两月会出现羊肚蘑,这玩意儿也就能长七天,说是昙花一现也不为过,你们往镇上几个村子都跑一跑,告诉村人咱们收,到时候晾晒好后并着山货一堆给我拿过来。”幽州城山小瘴气多,向来见不着这等野蘑。
四五月份摘羊肚蘑,六月份摘红蘑,八月份摘黑榛蘑……单是收蘑菇卖蘑菇他们都能赚上一笔钱,李猛和梁娃走过这一次镖都成熟不少,还问了魏渝不少问题,比如说何等价收蘑菇?按着凤阳镇价收还是往上提一成?
所谓无奸不商,魏渝道:“每户十斤以下按着凤阳镇的价收,十斤往上提两成。”
这样一来应该有不少村人会自发上山采蘑菇。
凤阳镇的蘑菇不值钱,可在幽州城那可就值钱了,就算提两成也是他们赚的。
如此魏渝又格外给了梁娃李猛十两收蘑菇的银钱,还不忘画饼:“这活你们替我好生干着,等到时候蘑菇卖得好,我给你们包两个大红绸子!”
梁娃李猛都高兴道:“放心,这活我们肯定给你干得漂亮!”
见着车马渐渐走远,魏家兄弟也往回走。
“哥哥院试过后咱们回家一趟,我要让小野参给咱们打工赚银子,咱家现在山货越来越多,山货铺子也就越扩越大。”
他又道:“对了,野货咱们与猎户队有分成,但像是收蘑菇和种山参便都是咱家自个儿的生意。”
魏承点了点头:“若是猎户队从凤阳镇给咱们捎带蘑菇、山参和羊种,还是要给他们些辛苦钱。”
魏渝道:“这是自然。”
兄弟俩寻到一家早食铺用过包子和菜粥,之后便兵分两路在城中逛了许久,主要还是为了看看幽州城有几家山货铺。
太阳落山,兄弟俩在福人居前街碰面。
“福人居是幽州城最有名的酒楼,其所在为福中街,四面又分东西南北街。”
魏承淡声琢磨道:“福人居左侧十米有一处吴家布行,卖成衣,也卖毛皮子,有狐裘、白银鼠皮、兔皮……极贵……”
“东街为首是一家山货酒楼,最出名的菜为蜜蛇,也有咱们茂溪山的常见的山货。”
魏渝也道:“西街倒是没见着山货铺,不过一家杂货铺外头挂着牌子说是高价收山货。”
“南街北街乃官府和富贵人家所在之地,多是菜馆酒铺,没见着有什么杂货铺子。”
“眼下这么多铺子与咱们卖得东西差不离,到底还是有些竞争的,咱们要想办法将竞争化为合作。”
魏渝眼眸亮光:“他们卖成品,咱们便卖原原本本的山货,若是能成为他们的源头便省了许多麻烦。”
魏承听明白了:“他们胜在精,咱们胜在量?”
魏渝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像哥哥这般懂自己的人了,又道:“酒香也怕巷子深,我想着咱们还是要在人流最多的福人居和东街赁铺子。”
再者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也在东街后头。
魏渝撑着脸道:“眼下咱家比旁人多得不过是那头熊,趁着这两天天冷,咱们得尽快将铺子支起来。”
魏承点头道:“成,明儿咱们就去庄宅牙行寻铺子。”
“等一等。”
魏渝眼珠亮晶晶的:“哥哥是不是忘了老鑫肉铺就在东街?”
次日一早,魏渝和魏承便去到“老鑫肉铺。”
老鑫肉铺是魏渝年前儿来府城埋下的第二条线。
第一条线便是玉娘子和羊奶酒。他们来时已经将五头下|奶母羊和一头公羊悉数卖给了四海客栈,总共赚下三十五两白银。去年年关,玉娘子将半部功夫残本丢给魏渝,许是他们琢磨出羊奶酒的妙处,这一遭又给了魏渝下半部残本,那玉娘子本来还想考校考校魏渝练得如何,不料魏渝却尴尬挠头,连声告罪说自个儿还没来得及练,这可把玉娘子气得不轻,只道若是下次再不见他功夫长进,便要敲断他小腿……
如今他们五个月后再到幽州城,也是时候见见老鑫肉铺的掌柜的了。
“梅掌柜,生意兴隆!”
身着蓝袍的梅夫郎一回头就见着两张极打眼的俊脸,刚想堆起笑容问来人要羊肉还是猪肉时,忽然瞪大眼睛:“你,你们是年前儿卖我羊羔子的小子?”
魏渝颊边带笑,作揖道:“梅夫郎,小子打扰了。”
“今儿四月初……你当时说五个月后还真是五个月后!”
梅夫郎兴奋非常,忙道:“你们坐着,我让伙计去唤我夫君。”
魏家兄弟被梅夫郎带去后院小坐,喝茶期间,梅夫郎便将家里几头羊的情况说来。
当时“不闹不相识”他们买下魏家兄弟两头公羊,两头公羊羔,还有两头老母羊,因着他们家的羊肉肥瘦适中又肉质滑嫩,那一头大公羊只摆出来半天就卖个精光。
如此他夫君便想着好生养着剩下的几只羊,万万没想到今年三月底,那一直没舍得杀的两头老母羊竟然都有了崽子!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梅夫郎和他夫君欢喜得彻夜未眠,便想到原来不是他们不会养羊,而是羊种一开始就选得忒弱,根本养不住。
就说过年的时候老鑫肉铺将那两头已然长成大羊的小公羊卖掉,竟然足足让他们赚下十多两银钱!
如此,梅夫郎夫夫俩便盼着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养羊小哥早早来到府城。
毕竟家里这两头老母羊也就是能下这一遭羊崽了,为了以后能财源广进,日进斗金,还是得从这对兄弟那儿再多买些母羊种。
几人说话间老鑫肉铺的掌柜也匆匆而来,这男子姓金,高个儿,宽脸,又生了一双不好惹的虎目。
“你们的意思是要在幽州城待上一段日子?”
魏渝点头:“正是。”
又笑道:“此次前来带来二十头公羊和八头小母羊羔。”
他的山货铺子前期没那么多玩意,还得靠卖公羊肉赚银子,至于成年母羊他自然不会再带来,那岂不是给旁人做了嫁衣?上次卖有三七机会下崽的老母羊也是在魏渝的考虑当中。
能多次下崽的年轻母羊他才不会轻易出手呢。
再说小母羊羔的初情期是六个月到八个月,小羊长大的这段日子老鑫肉铺也就不能和他们抢生意,反而还会在他们的“山货铺子”买公羊来卖。
这样一来,双方既有了合作,魏家兄弟也算是有了“依靠”,以后就是遭受旁人嫉妒陷害,他们在这偌大的幽州城也不算孤立无援。
果不其然,有些天真的梅夫郎急道:“没带母羊来?这小母羊羔得养一阵才能下崽呢。”
“没有,家中母羊不多,我这将这些母羊种挑出来都有些舍不得呢。”
魏渝半真半假道:“金掌柜养猪又养羊,您是行家,羊种可都是腊月正月出生的,这都是极上品的羊种,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
金掌柜沉默一会儿,问道:“八只母羊羔你能卖我几只?可定给旁的肉铺了?”
魏渝圆眼笑着:“瞧您说的,我们前儿才到幽州府,哪里会去卖羊种?这八只都留着呢,我们兄弟初来乍到,就认得金掌柜和梅夫郎,这上好羊种自然都要卖给您家老鑫肉铺。”
梅夫郎脸上多了些笑意:“那就好,咱们都是熟人了,你将好羊种卖给我们家,我们不会亏待你们兄弟的。”
“有您这句话,小子真是感激不尽。”
魏渝看一眼兄长,语气商量道:“哥哥,咱们卖旁人一只母羊种四两,不如卖给梅夫郎和金掌柜给他们少些,三两八如何?”
魏承皱着眉头:“如此咱们这一路蹭镖花得银子可就勾不上了。”
“可是我与梅夫郎金掌柜一见如故,见着他们就像是见着亲人般。”
魏渝扯扯兄长袖子,叹气道:“哥哥,咱们就给他们便宜一些吧?”
魏承沉默一会儿,才点头:“便按着你说得来吧。”
这话一出,梅夫郎立马跳起来道:“那可就说准了,一只三两八?我这就去取银子!咱们等会儿先去看羊!”
金掌柜到底是个人精,见着这对兄弟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就将自家笨夫郎哄得团团转便又来气又想笑。
罢了。
这魏家兄弟智多近妖,可养得羊的确不错,不爱生病且肥嫩壮实,肉鲜又红,膻味不轻不重,的确是卖得极好,这段日子不少人都来找回头。
“刚刚听你说还带了十来头公羊?能卖给我们几只?”
魏渝笑道:“能卖,不过不是现在卖,我们这两日在赁铺子,从家中带过来不少山货,想着靠着卖羊肉闯闯名气。”
金掌柜听到他们也要卖羊肉便默了默,可转念一想,府城人多,肉铺也恁多,说实话也不多这对兄弟一家,再说人家也不是为了卖羊肉而是为了卖山货。
待梅夫郎取过银钱后,魏家兄弟就带着金掌柜夫夫俩去到宅院看小母羊种。
这栋宅院后头有着一片空地,前儿猎户队的汉子帮着钉了两个羊圈,眼下几十头羊见着生人都咩咩叫唤着,金掌柜跳进羊圈亲自挑选羊种,带来的伙计在后头往驴车上装。
梅夫郎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羊羔满眼欢喜,看着魏家兄弟道:“听说你们要赁铺子开山货铺?”
魏渝笑着点头:“正是。”
又给他戴高帽:“梅掌柜家的肉铺开得大,定是见多识广,不知道您身边可有信得过的房牙人?”
梅夫郎很是受用,边给小羊羔顺毛边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自然是认识几个人的,我倒是有个表弟在官府的庄宅牙行做牙人,我给他打声招呼,让他给你好生寻个宅子。”
魏渝忙道:“小子在这儿多谢梅掌柜照顾,若是我们兄弟开了铺,还望梅掌柜赏脸来铺子热闹热闹!”
如此,八只小母羊羔就卖出三十两,原本是三十两并上四百文,魏渝大手一挥直接给抹了大零头,可把梅夫郎乐得不轻,连声道明儿就表弟给他们找铺子。
将人送走后,魏家兄弟关紧门窗,又开始数银钱。
“当初家中还剩下三百六十两,玉娘子那儿赚了三十五两,梅夫郎那儿赚下三十两,这就是四百二十五两白银。”
“组建猎户队花了六十两,买死契伙计花了三十两。”
“先给猎户队和三郎哥分成一百二十两。”
“打过年到如今的花销算五两,又给李猛收蘑菇十两钱。”
“眼下手里还剩下……”
魏渝将小铜罐里的银钱全倒出来,叹气道:“二百两。”
“不必忧愁。”
魏承道:“咱们手中还有二十头公羊,熊掌熊胆熊皮……、三百张银鼠皮子,四百来只冬蛙干,这些都能卖出不少银钱。”
“我打听过,东街像样的大铺子一个月就要十两钱。”
魏渝下定决心:“还是要想法子自个儿买个铺子,不然整日都给铺子房主做伙计了,再说东街不愁租卖,就是咱们以后离了府城也能轻松脱手。”
魏承道:“且看看明儿那梅掌柜的表弟如何说……”
次日,魏家兄弟来到高门大户的庄宅牙行,一报姓名就有矮小驼背的汉子来迎:“魏家兄弟,我正想着你们该来了,茶水糕点早就备好了,快请快请。”
矮小汉子说自个儿在家中行七,直唤他王七就成。
魏家兄弟受了王七的热情招待,王七先问过二人做什么生意,又问他们何故来府城赁铺子,在听说魏承前来考学,面上多了几分恭敬,看过魏承的文书名帖后道:“听两位小兄弟的话是打准主意在东街赁铺子?”
“你们做山货生意,为着是卖给有钱富户,若是能狠狠心定下福人居旁边的铺子,那生意想来更为兴隆了!”
谁不想去福人居附近做买卖呢?不过是囊中羞涩而已。
这二百两银钱在凤阳镇能活两辈子,可在幽州城却根本不够看。
魏承问道:“福人居旁边的铺子多钱一月?”
“人家的铺子卖的话要六百两,租的话一月要七十两。”
嘶。
这是抢钱来着!
魏家兄弟对视一眼,顿时都觉得东街十两银子一个月真得挺好的。
王七知晓这价钱寻常人家是接受不来的,便按着他们的想法寻摸几套东街的铺子。
第一套铺子不算开阔,但后头有宅院,算上柴房总共两间屋舍,要价十二两一月;第二套后头没有宅院,只有水井和空地,前头铺子很是开阔,货架子和掌柜台俱全,瞧着门户六成新,若是搬进来都不用修缮,要价十两一月。
后面几套要么太贵要么太破,魏家兄弟都没看中。
最后还是定下第二套铺子。
铺子的主人没来,让下人帮着签契,那下人脸色不太中看,一听说魏家兄弟是凤阳镇人,他那漏风鼻孔忽然长到天上去了。
待签过契,交付银钱,那下人捂着鼻子匆匆离去。
“脏东西,真晦气!”
王七呸两声,还安慰魏家兄弟:“这府城大都是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魏学子和小魏哥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你们可不必和这等人计较!”
魏家兄弟早见过这等拜高踩低的人物,倒没觉得不舒坦,只道:“多谢七哥宽慰。”
“每月十五日交付租银,最迟不能超过三日。”
王七将大锁和契书交给他们,笑道:“若是想选开铺的良辰吉日,您二位可去东街长桥下有个叫杜瞎子的摊子上算上一卦。”
兄弟二人连忙道谢。
不过离了庄宅牙行,兄弟俩就直奔木匠行,谁也没有提去那杜瞎子那儿算卦。
魏承到现在还记得当年有位老先生说,他家罐罐无论做什么事情,这东西南北任他行,时时是良辰,日日是吉日。
没过一会儿,魏家兄弟就从木匠走了出来,魏承手中还拎着一块木牌匾。
“一块木牌匾只需要二百文,若是请人开光题字便是二两银。”
魏渝笑眯眯道:“哥哥的字可不比那些人差,咱们该省省,该花花,我和哥哥不发财还有谁发财?”
魏承笑道:“说得在理儿。”
他们回到铺子时,云天云风已经将木架柜台擦拭的干干净净,眼下兄弟俩正拿着不知打哪得来的窗花往窗上贴。
“大东家,小东家!”
云风捧着喜庆的窗花道:“这是隔壁娘子送的窗花,听说他们也是这两日开铺子。”
“哦?这样巧?”魏渝来了点兴趣:“是什么铺子?”
云风笑道:“糕点行!”
“糕点行?”
魏渝眼睛一亮,揽住兄长的手道:“哥哥,我魏罐罐可真是有口福啊!”
还有什么比糕点铺子就开在自个儿眼前更幸福的事情吗?
魏承也笑着摸罐罐脑瓜:“这可真是应了你的喜好。”
.
无声无息之间,福东长街左数第六间铺子挂上了红绸子遮盖的牌匾。
两日后,一大清早就听到震耳欲聋的炮竹声响。
众人好奇走近,便见着那火红绢花扯下,露出极铿锵俊逸的六个大墨字“魏家山货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