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回京的队伍里,还有二十多个人与众不同。
那就是去年,以及前些年中举的举人们。
其中就有去年的乡试第一林元志, 他今年二十五,已经是举人了, 而且才华斐然, 实干也不错。
今年的会试也有机会一试。
走之前他还特意拜见纪大人,口中称呼已经从纪大人改为老师, 也算顺了时下读书人的风气。
纪楚还是说,大家都是举人, 不必这么客气。
但林元志执意如此。
以至于在去京城的队伍里,还是一口一个老师。
他们这些人跟着许大人一起回京,竟是为了安全,也是能得大人庇佑,还省了不少路费。
今年四月份就要考会试了。
这更是重量级的考核啊。
林元志不仅念叨纪大人,还念叨棉花。
去年整个曲夏州都在这种棉花, 就算是贩子们尽力收购棉衣棉被, 甚至直接买棉花, 可去年时间太短。
而且棉花下来的时候,很多地方道路都不通了, 故而大半棉花还在百姓们手中。
也不知道今年该如何处置。
织成棉布吗?
那永锦府的商贾们, 早就喊着要买白叠子了。
那棉花柔软洁白, 漂亮得不行。
就算织棉布要靠纯手工做, 谁让棉絮太短, 普通的织布机器效率太低。
也不知道数科那边,有没有研究出织棉布的机器出来。
哎,听老师说, 还有一种长绒棉,更适合做衣服织布,也不知道何时能寻到。
林元志身边的同窗忍不住道:“别想了,那边有纪大人,还怕不成吗?你好好考上进士,就能帮大人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们专心备考就是。
曲夏州州城。
纪楚确实在忙棉花的事。
去年十月份收获,十月底本地人用上棉被服。
十一月份开始有人收棉被服,可惜这生意做到十二月基本就停了。
去年雪特别大,道路早就不通,又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后期贩子们也有心无力。
现在二月份道路畅通,棉被服暂时却没了需求,曲夏州各家也没有再做,剩下的棉花都在家中。
对于本地百姓来说,家里囤货越多,心里越踏实,而且他们明白这东西很好,所以一时半会地不着急。
他们是确实不着急,该着急的是其他地方。
比如早早赶来的广宁卫董千户。
以及隔壁永锦府的纺织大户马掌柜。
广宁卫到曲夏州距离四千五百里地,能在二月下旬过来,估计是年前就出发了。
那边到现在,天气还不算暖和。
一直说广宁卫寒冷,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董千户来的目的很明确,想要棉被服,他们广宁卫可以买。
而永锦府过来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棉花。
但他们想要棉花的目的是做成布,这东西无论春夏秋冬都能用,而且棉布质量好,不少大户人家指名要买。
不过两方来了之后,一时半刻都没见到纪楚本人。
不是纪楚不想见,而是州城刚换了知州,许多官员职位变动,大家都在熟悉各自的事情。
以及熟悉上司的行事风格。
之前许知州在的时候,最重视的便是户司跟礼司,沈通判基本是摆设。
现在来了新知州,他最重视兵司,刑司,沈通判则要肩负起其他责任。
总之大家都要互相了解,接下来几年才能更好办差。
纪楚所在是户司。
如今主事是以前的左都事,名叫卓吉胜。
纪楚为左都事,新来的谢富为右都事。
下面书吏也有些变动,问题不大。
他们正在把这几年,尤其是去年整理好的账目拿出来,一一递给新知州查阅。
新知州虽是兵部出身,但也做过通判之类的文官,看账目自然没有问题。
不过在看户司账目之前,他先见了兵司刑司。
查问的结果并不算好,掌握本地兵差,考武,治安的部门,怎么可以松懈。
好在兵司主事也是新来的,这事也不是他的责任。
刑司那边掌握刑名,其下捉贼的官员膀大腰圆,同样也让新知州头疼。
这般严肃对待,让不少官员都觉得冷汗直冒。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烧得是不是太厉害了。”有官员低声道。
其他人纷纷摇头,只道是这位知州的风格。
他们习惯许知州的温和,自然不习惯如今雷厉风行的新知州。
好就好在,下面人揣摩出新知州的意思,他典型对事不对人,而且心胸大度,不讲繁文缛节。
只要你给的建议对,便是有些无礼,他也不会计较。
但倘若想偷奸耍滑,耍小聪明,他会让你知道军棍的厉害。
没错,军棍,新知州带了两个师爷幕僚,其他都是军中出身的兵士做随从。
不少人听得牙酸。
文官当长官,跟武官当长官,真是两种情况啊。
州城衙门正在磨合的时候,广宁卫董千户跟永锦府马掌柜正好过来。
也不怪第一时间见不到人。
双方都有点忐忑。
棉花这东西,在曲夏州不算稀奇,但在其他地方却是罕见的。
倘若能买到,就是他们的幸运。
两方递完名帖,正好还碰到了。
只是双方都不知道来意,对彼此还很客气。
谁让僧多粥少,给了这家,那家就会少很多。
双方比较起来,还是马掌柜更有信心。
董千户有邓成的信件,知道邓成跟纪大人关系好。
只是关系好,也不一定能成,他们广宁卫的银钱不多,还要加上运费,只怕更艰难。
而马掌柜则有知府幕僚的介绍,而且许知州临走之前,还给永锦府写过信,提过棉布买卖的事,算是有许知州的意思。
总之一句话,都想拿到曲夏州去年剩下的棉花,以及今年产出的棉花。
没错,大家已经开始预定今年十月份的新棉了。
要知道,如今还不到三月。
棉花的好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两位留下名帖之后,就在客栈里等着了。
纪楚还在等着给知州汇报情况。
去年裴大人专门让他们把秋冬棉花税收留了下来,没有做预算,就是为了让新知州过来之后,有支使的银钱。
也方便户司留个好印象,让下属们好做事。
现在的卓主事,纪楚,以及谢右都事,终于能去见新知州了。
新知州的来历不用再说,他来这的目的,纪楚也有猜测。
不过递上税收账册的时候,纪楚并未多嘴,只是听卓主事一一介绍,等着新知州给个话音。
新知州看到账册剩下的银钱,确实眼前一亮。
再看到仓库里的囤粮,又稍稍点头,最后目光放在棉花跟油菜的收益上,斟酌再三,开口道:“去年各项支出都按许知州的意思办即可。”
说着,又指了剩下的棉花收益,开口道:“这部分银钱,可有他用?”
卓主事答道:“棉花收益乃是去年的新进项,故而还未有分配,知州大人,您觉得放在哪里合适。”
新知州抬头看了户司众人一眼,原本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轻松,开口道:“先放着吧,等本官知晓本地事务之后,再行定夺。”
一番交谈后,纪楚对新知州的性格也有了些了解,这位确实快人快语。
但能做大将的,必然也有其智慧。
新知州看着纪楚,忍不住道:“听说你做知县的时候,击退几百匪贼,当时是什么情况。”
这都是安建三十三年的事了,如今两年过去,纪楚都记不清楚细节,只把大概说了说。
新知州微微点头:“还是各地武备松懈的缘故,倘若各地军备整齐,不至于让匪贼如此行凶。”
话说到这,大家也都知道棉花的收益,知州想用到何处了。
纪楚更是了然,他毕竟听薛明成薛大人讲过知州的履历,大致知道他重点会关注哪些事。
倒是卓主事收了账册,还有点不明所以,还是纪楚稍稍使眼色,户司主事才试着道:“棉花收益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填充到军备上?”
毕竟这位一来,就说城门口的士兵们不够紧张。
想要让士兵们有气势,武器装备,军饷口粮,一样都不能少
算账这块,卓主事还是没问题的。
卓主事迅速理了前几年兵司治安巡防的账目,一时泪目。
这些年只顾着发展经济,他们这边的银钱还是那般贫瘠,着实有些可怜的。
最近发的福利,也只是顺便发了棉被服,还是之前兵司主事提议的,其他并无太多。
新知州听着,最后在兵司用度上签了字,再等沈通判核查后,就能照办了。
户司等人走出知州书房,才稍稍松口气,也算了解对方的想法。
卓主事还道:“多亏你提醒,没想到知州这样重视兵司。”
“也是,他之前就是兵部出来的。”
重视兵司。
新知州的第一笔预算,竟然是给兵司的?
这事根本瞒不住,很快传遍衙门。
兵司主事自然高兴,连带着刑司的刘为民刘大人都过来打听消息,刑司有没有沾光?
答案自然是有的,刑司那边的捕快等人,同样会有武器装备的提升。
这些消息证明一件事。
新来的知州,要主抓本地军马了。
这让很多官员并不适应。
虽然知州全知州事,但一般知州知府,都会着重管政务,比如许知州就是典范。
现在着重抓兵马,真的好吗。
尤其是许知州刚离任,他便大刀阔斧,实在不妥当吧。
也就户司聪明,用棉花的利润先站队了。
剩下的礼司,吏司,工司则不知道该怎么办。
吏司这边还算老神在在,他们主管官员考核起复,在左都事薛明成的建议下,按兵不动即可。
剩下的工司主事景大人何等聪明,让手下安心,他们工司自有作用。
但现在的礼司主事,表情明显不对劲。
他也是今年刚刚上任的,本以为还会像前主事那样被重视,没想到秀才遇上兵。
而他也听说,自己礼司这些人,跟户司纪楚是不合的。
真是举步维艰。
这几个部门各有不同。
最高兴的,肯定还是兵司跟刑司。
跟纪楚关系比较好的刑司刘大人更高兴了。
好啊,终于让他们熬出来了!
兵司更不用讲,人人都等着新知州重用。
这些变动也不算特别意外。
之前就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风格。
他们这些官员,只能尽量去适应,而且早点确定自己想做什么,比让下属猜测,那可好多了。
不过他们户司可就惨了。
棉花收益拨给工司之后,不少同僚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
就差直接说:“真是狗腿子!”
太会巴结了!
卓主事他们也是无奈。
那棉花收益本就是多出来的,而且兵司多年没有改动,不给他们说不过去。
要说前三四年主要恢复民生发展经济,没少你们的啊。
但不管怎么说,尤其是礼司的人,看他们十分不爽。
无他,按照今年知州的风格,与礼司方面的拨款,应该会大大减少。
纪楚跟李师爷他们讨论的时候还道:“但凡分预算,肯定会不均的,之前许知州多给礼司分,他们也没意见。”
“过段时间就好了。”
李师爷跟着纪楚时间也长了,难免多想一些:“大人,新知州刚来,便提拔兵司,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纪楚心中有些猜测,但也不好说。
先是兵司主事换成有沙场经验的。
然后是有兵部履历的知州,怎么看都像风雨欲来。
还有邓成跟他说的话,以及薛明成最近的低调,似乎有危险逼近。
但他们这里是边城,就算有异变,也该是他们先知道吧?
或者说,有异变的不是他们这边,而是其他边卫?
平临国承平已久,有岳将军在的西北常备军都要说一句武备松弛,其他的地方呢。
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先不提这些了,尽咱们所能吧。”
自从纪楚来到州城身兼两职,李师爷同样做两个部门的差事。
如今又成为正六品左都事,负责的事情更加重要,李师爷也成长得极快。
想起刚来曲夏州时,他做事青涩得不行,如今算是看得更全面了。
两人说完之后,又想到李纹跟纪振,他们两个都练了拳法,最近纪楚又找来枪法的师傅,明显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李师爷道:“他们想去常备军,最近一直在嘀咕。”
说完之后,他又不舍得。
如果常备军真有祸事,那岂不是送儿子上战场。
可这种情况下,又会闯出一番事业。
从前些年跟常备军黄总旗他们接触,两个孩子明显有这种倾向。
之后一直练武,同样是这个原因。
不过纪楚跟李师爷都没打消过这个想法,想着送去兵营历练历练也不错。
可现如今实在不同。
不说李师爷,纪楚都有点犹豫,振儿到底是大哥的儿子,他带到身边是想给侄儿好前程,并非去送死。
大哥大嫂对他那样好,还时时照看乐薇的家人,自己不好做这种决定。
这些事都有点头疼,之前写信同哥嫂说的时候,他们其实是支持的,只是忧虑振儿不会说话,去军营会不会有问题。
现在情况又有不同,肯定还要告知。
纪楚想了想道:“先不急,刚开始学枪法,总要过个大半年再说。”
李师爷点头,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说起来,他们对边卫的猜测半点都不能透露。
朝廷不说,新来的知州也不说,肯定有其原因。
这番谈话刚结束,吏司的薛明成便过来了。
说起来,薛明成也是成为左都事,如今同样是正六品。
从去年开始,两人交际也算变多。
这人狡猾,之前想用纪楚扳倒当时的吏司主事,没得逞后反而接近,还屡次透露京城的消息,明显有交好的意思。
这般狐狸性格,纪楚也只觉得有意思,而且在他这能实实在在探听到不少消息,自然不会计较之前的事。
薛明成过来聊的,也是边卫的事,他同样嗅出不同:“京城那边的消息还没送来,不过那里多半不会瞒我,到时候就知道事实如何了。”
也就是三月中旬左右,就能证明他们的猜测是真是假。
纪楚点头道:“那就等等吧。”
不只是他们,景大人同样让工司等人小心谨慎。
这样一来,曲夏州州城衙门的局势,变得有些微妙。
多数官员直接默认了新知州的改变,有种户司带头,其他各司跟上的感觉。
让迟钝的礼司变得尤为尴尬。
尤其是礼司一部分官员,深受许知州的照拂,很是愤愤不平。
私下里为许知州打抱不平。
“不说新来的官员,就讲之前的人,哪个没受过许大人的照顾?人走茶凉,连他的政策都不执行了。”
“本地经济发展得那样好,纪楚固然作用很大,可没有许知州替他撑腰,哪有那样顺利。”
“对啊,去年收拾二王爷的人,还特意让他避开,如此恩情,竟然不管不顾,直接讨好新知州。”
“新知州不过兵部出身,真的懂政务?”
“沈通判呢?沈通判就没有想法?”
“不知道啊,沈通判以前什么都不管,现在更不好说。”
“真为许知州寒心,新知州一来就说城防的事,难道是在指责许知州?”
见他们越说越夸张,有人讲了句公道话:“每个长官的习惯不同,总不能一概而论。”
话是这么说,可总觉得心里憋闷。
许知州的行事作风,才符合大家心中所想啊。
这些争论当中,另一个地方显得尤为和谐。
那便是官学了。
新学政大事小情一概不管,直接交给宋左训导,原话是这么说的:“本官来之前你管得很好嘛,何必再多个指手画脚的,以前什么章程,如今就什么章程。”
这话乍一听,很像是说反话。
可宋左训导品了半天,还找纪楚去问,确定这就是新学政的真实想法。
因为新学政日日都去数科,尤其是老数科的符号室里。
刚开始一两天还只是看,后来便忍不住上手,他一上手,众夫子便知道他的厉害。
尤为敏锐的张玉春还道:“京郊驿馆?”
新学政立刻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再提,把数学符号编纂完整才是真的。
宋左训导擦擦头上的汗。
他现在明面上是官学二把手,实际上所有事情都是他来管。
这算不算又升职了?
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
州城衙门磨合到现在,事情也差不多明朗了。
纪楚处理门房送来一沓沓文书请帖信件,这还是李师爷粗粗整理之后的数量。
这些物件多半跟棉花相关,还有就是旧友联系感情,然后拐弯抹角要棉籽,还有七拐八拐的关系,也要棉籽。
甚至老家原化州的县里衙门,同样想要一百斤棉籽。
别的地方纪楚不知道,但老家那里,是真的栽不活的,不是那个品种,真的不行啊。
其实去年家乡那边就有这种想法,被他委婉拒绝了。
没想到还是没死心。
去年没给,一个是知道养不活,二是本地棉籽不太多,肯定不好浪费。
今年倒是能送去五十斤,让他们知道真的种不了。
纪楚让李师爷列张单子,看看哪里想要棉籽,统一给寄出去。
但他同样也需要回馈,不管能不能种成,种了之后产量多少,都要告诉他,好做个记录,以后不用再做无用功。
除了棉籽,还有想要棉花的。
这部分多是各地商贾,出的价格都不低,特别是隔壁的永锦府。
纺织大户家的马掌柜说:“重现当年白叠子的荣光。”
纪楚看到这几个字就头疼。
什么荣光,专供皇室那种荣光吗,大可不必了。
至于棉花的收购价格,着实诱人,开到了三百文一斤。
要知道去年年底那会,本地棉花也才一百五十斤。
当然了,这个价钱也不是商贾之人好心,完全是棉花值得。
他们更知道棉花价值几何。
完全按照市场定价的话,三百文一斤完全是他们占便宜。
所以看完永锦府这位马掌柜的来信,他直接压下不谈。
与之相邻的,让纪楚有些一愣,还特意看了看日期。
广宁卫董千户五日前就来了,一直在等着。
纪楚最近事情太多,门房的帖子也太多,竟然没注意到。
纪楚立刻对李师爷道:“快请董千户住到家里,一会我就回去。”
跟董千户的联系,是通过邓成建立的,更像是私交。
而且对方留的也是自己的名字,并未提起具体官职,纪楚也是听邓成说过,才知道他是千户。
毕竟若以官职来见,那纪楚这个曲夏州户司的人,肯定不能跟广宁卫常备军联系。
而董千户他们那边等了五日,手下颇有些焦躁。
“纪大人不会不见咱们吧。”
“应该不会,邓三少爷说他人很好,西北常备军的棉被服就是他提供的棉籽,也是他建议种的。”
“可已经五天了,他到底在忙什么。”
董千户还算沉稳:“人家换了新知州,能不忙吗。”
而新知州他还见过,跟邓将军以前是同僚,虽是武将却很有城府,如今都做到知州了。
他们这几日也没闲着,上街收购了几套棉被服,看着这物件,众人险些掉下眼泪。
如果他们广宁卫也有这东西就好了。
他们的士兵也想用上棉被服。
就不说一人一套了,只有一身棉衣,兄弟们就不会在冰天雪地里冻死。
“耐心等待,若无这点信心,还做什么兵将。”董千户沉声道。
众人坐定,就听酒楼下面有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姓董的客商。”
伙计早就得了吩咐,若有人来问一定作答,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道:“请问是哪里来人,小的好去递话。”
“就说姓纪的好友,他们知道的。”
好友?
董千户都惊讶了,没想到纪楚会这般说。
一行人面上带了惊喜。
看来此次曲夏州之行,感觉有戏!
等双方见面,纪振跟李纹也已经来了,帮着拿行李去纪家住。
想到他们要聊的事情,确实住一起比较方便。
李师爷道:“既是邓少爷介绍而来,自然是好友,不用跟我家大人客气。”
纪楚回来得比平日要早,看到董千户第一面就直接道:“是我的过失了,让诸位等这样久。”
李师爷虽然解释过,但自己还是要讲的。
这群好汉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倘若不是真心为将士们考虑,肯定不会来回九千里路,只为广宁卫将士寻到保暖的棉衣被。
一番寒暄后,董千户总算放下心防,眼前的纪大人果然如邓少爷说的一样,是个有义气的。
董千户道:“没办法,广宁卫那边,每月九月就开始冷,十月鹅毛大雪,一直到二三月份才冰雪消融。”
算下来,小半年都是冬天。
这种地方多用渔猎为生,多用兽皮保暖。
只是这些年好的兽皮价格渐涨,军中肯定供不起,故而遍寻便宜的皮货。
这期间广宁卫镇守将军的三儿子邓成寄来十几套棉被服,说是曲夏州出现的保暖物件,让父亲大哥试试。
这一试,解决了他们心中的大难题,再得知价格时,只恨不得把曲夏州的棉花买空。
可惜前年那会曲夏州本地棉花都不够用,他们是别想了。
不仅如此,他们种下的二十斤棉籽也全都没有收获。
而去年再得知西北常备军五万人,人手一套棉被服时,邓将军差点没背过气,他也想要啊!
他这九万人!也想要啊!
所以今年说什么,都想买一批过去。
只是路途遥远,运费肯定会比棉花本身还要贵。
即使如此邓将军还是挪出一部分军费,想要购置十万套棉衣棉裤。
至于被子,再等等吧,他们冬日的火坑还算暖和,主要是出门迎敌时,必须做好保暖。
出门迎敌?
还要十万套。
说明这么多士兵,基本在战备状态。
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从中分析出什么。
原来出事的是广宁卫。
难道就是那里出事了,才让人意识到各地军备松弛?
纪楚稍稍叹口气,算了,至少曲夏州暂时安全。
“十万套棉衣棉裤,差不多要九十万斤棉花。”纪楚算着道,“本地今年剩下的棉花,勉强能凑齐。”
“只要棉花还好,做成棉衣棉裤,本地腾不出那么多人手。”
那运棉花过去?
可这么大批量的布料,也是个问题。
纪楚下意识想到永锦府,如果让那边做加工,大概率问题不大。
不过想到那边的商贾风气,又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或者,找数科?
让数科做出好用的缝纫机器?
纪楚瞬间起身。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数科可以做缝纫机啊,脚踩的那种,方便快捷,缝制的也好。
而且沾桥县县令不是想做棉被服的生意,让他们那做是最好不过的。
有了这个想法,纪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广宁卫九月份开始冷,那今年的冬衣要在九月前送到,差不多七月就要运出,是吗。”
董千户等人点头。
纪楚认真算了算:“好,我去同户司主事,以及知州大人商议,这买卖必然要做给你们。”
说到这,董千户颇有些震惊。
这也太轻松了吧?
自己提出想要什么,纪大人三下五除二便能商议好,还完全符合自己的需求,合理吗?
怪不得邓三少爷说,找纪楚肯定没错,他事事办得周到。
最重要的问题却没谈啊。
“价钱呢?”董千户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纪楚道:“按照本地平价来算,你们买得多,再给点优惠,不负责运输。”
啊?
还有优惠?!
运输这事好办,他们找兄弟们运送即可。
纪大人幸亏你是做官,没去做买卖,不然这能挣钱吗?
随后董千户他们反应过来。
依照纪大人的聪明,他要想挣钱,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这分明就是给他们便利罢了。
纪楚抱拳道:“诸位保家卫国,我等能做好后勤,以后是荣幸了。”
真正上战场厮杀的可是他们。
不是自己这种从中周旋的人。
董千户等人泪目,有这种官员在,他们为平临国出生入死又算得了什么,大家不过为同一个目的而努力罢了。
那就是守护好国家的百姓,守护好自己父母妻儿的平凡日子。
说到户司主事跟新知州会同意吗。
大家默契不提。
新知州不同意才是怪事。
纪楚跟李师爷头一次意识到新知州跟此事的契合程度。
如今的户司卓主事肯定也不会介意,对他来说,卖给谁都一样,而且他们又不图利润,能让将士们穿上棉衣,就很好了。
三月初一上午。
纪楚跟卓主事商议过后,卓主事道:“听你的就好,这事你拿得我比我准。”
跟纪楚做同僚也有一年多,跟着他肯定没问题啊。
什么他是上司听他的,有没有点脑子,官场上要听聪明人的。
卓主事心里大度,还感叹:“其实不穿棉衣也就罢了,有了棉衣之后,才觉得以前的冬日真不是人过的。”
纪楚心道,确实如此。
比如要是体验过有空调的夏天,就会觉得如今的夏日特别难过啊。
不过纪楚还是提了一嘴:“永锦府也看上咱们今年剩下的百万斤棉花,想以高价购买,估计想织成白叠子,卖给富户。”
卓主事问了价格后,皱眉道:“这不是扰乱价格吗,棉花一百五十文一斤,已经让很多百姓觉得贵了。”
“倘若三百文一斤还织成布,谁买得起。”
有钱人买得起。
卓主事到底跟着之前裴大人做了许久,大约知道纪楚跟许知州刻意压低棉花价格的缘由,甚至现在很多聪明人都意识到棉花价格低的原因,以及名声不好的原因。
这种时候,倘若卖给永锦府织成布,那便会把之前的努力毁于一旦。
像周大人都为此背了那么久的恶名,实在太亏了啊。
“不行,不给他们。”卓主事道,“不说广宁卫,陇西右道还有不少人家买不起棉被服,而且价格一往上提,一些穷人肯定宁愿挨冻,也要卖掉棉衣。”
“到时候冬日里,又要白添多少人命。”
卓主事虽然年过四十,可也是学礼义仁智信的读书人,实在见不得人死。
纪楚听着,默默朝大人行礼。
如今不少人还没戳破棉花恶名的缘由,多半是因为卓主事这种官员。
两人谈事的时候,并未避开右都事谢富。
谢富几乎听呆了。
为了普通百姓,不高卖货物?
这种事他闻所未闻啊。
不对,只是听说过,身边却很少有人去做。
原来四书五经里学的,都是真的。
原来世上有真正的君子。
他再也不跟那些酸书生们愤愤不平了,既然敬佩君子,就该仿照君子之行,而不是骂别人都是伪君子,要做什么真小人。
想来,从此右都事谢富,也会成为默契不提棉花恶名的人之一。
户司三位大人谈妥,卓主事便带着纪楚前去知州书房。
路上遇到一个商贾打扮的人,领他出门的正是门房小厮,客气道:“卓大人,纪大人,去见知州大人啊。”
纪楚两人点头,那商贾倒是惊喜道:“是户司的卓主事跟纪大人吗。”
说话间,商贾的眼神明显在纪楚那,他今日过来就是找曲夏州知州讲棉花的事,正好遇到纪大人啊。
“小的给您递过帖子,正是永锦府纺织行当的马掌柜。”
是他?
还来拜见了知州?
纪楚心里暗暗惊讶,就听对方道:“我们知府大人对曲夏州的白叠子很重视,之前还跟许知州通过信,故而专程来访。”
马掌柜跟董千户一样,都是二月二十五递的帖子。
这期间董千户他们一直在客栈等着,马掌柜等人估计两日没看到回音,便另找了门路。
找的还是永锦府知府跟许知州通过信这件事。
拿着这件事,自然可以直接找曲夏州现任知州,不管怎么样都要给前任知州面子的。
纪楚面上诧异,只当作不知:“帖子?”
李师爷在后面忙道:“大人,最近帖子太多,估计还没看到。”
这也是常事,若不是着急,马掌柜也不会那么快找门路。
卓主事听纪楚提过这件事,只道:“快走吧,还有要紧事要同知州大人讲。”
双方擦肩而过,马掌柜还想着等纪大人出来,好聊棉花的事。
因为新知州说此事可以去找户司,或者找负责此事的纪楚。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啊!
而且棉花的价格,他可以再给高一点。
三百文不行的话,那就三百二十文,总不可能不赚钱吧。
殊不知,纪楚跟卓主事找知州商议的,也是棉花的事。
他们还真的不想赚钱。
而新知州又听到棉花的事,还是户司提起来,刚想说你们做主,便又听到广宁卫的人要买,立刻放下手中文书,眼神变得极有气势。
这一瞬间,更能感受到他是个武将。
新知州廖存锐眼神锐利,缓缓开口:“按照平价,卖给广宁卫?”
“你们可知永锦府给了多少银钱。”
虽然他没仔细听,可那商贾却说了一通,自然记在心里,远比平价要高得多。
卓主事跟纪楚拱手:“给士兵用,自然不同。”
“许大人跟永锦府也沟通过售卖棉花,你们可知?”
纪楚则答:“许大人去年就沟通过,一直没达成合作,想来就是对价格不满意。”
是反向的不满意。
永锦府想要重现白叠子荣光,价格抬得高高的,利润不菲,也不会在意棉花推广如何。
反正物以稀为贵。
但许大人却不想这样做。
这才是沟通之后没结果的原因。
新知州廖存锐带了一丝笑意:“不错,许大人走之前,同本官交代过这件事。”
两位知州也是有交接的。
不让棉花抬价,便是许大人吩咐的事情之一。
尤其提到:“若抬了价格,西北守备军必然穿不起。”
只这一句,就能拿捏他。
而如今,户司这两人,再次精准拿捏他的心思。
平价卖给广宁卫,卖给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自然是万般愿意。
廖知州忍不住开玩笑:“你们不会真的要站队本官,这才故意如此吧。”
双方肯定知道是玩笑话,毕竟邓成跟广宁卫的联系,以及董千户他们出发的时间,都在廖知州来曲夏州之前。
这只能是他们早就商议好的。
而且西北五万守备军的棉被服,更不能作假。
廖存锐长叹口气,倘若平临国多些这样的官员,那就好了。
那样将士们战死沙场,也是有意义的。
纪楚刚笑了下,突然道:“不好。”
“外面肯定会这么认为。”
他们对平价售卖棉被服的原因心知肚明。
可外面的人不知道啊。
这么一搞,他们好像真的在谄媚新知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