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说起来, 回京的队伍里,还有二十多个人与众不同。

那就是去年,以及前些年中举的举人们。

其中就有去年的乡试第一林元志, 他今年二十五,已经是举人了, 而且才华斐然, 实干也不错。

今年的会试也有机会一试。

走之前他还特意拜见纪大人,口中称呼已经从纪大人改为老师, 也算顺了时下读书人的风气。

纪楚还是说,大家都是举人, 不必这么客气。

但林元志执意如此。

以至于在去京城的队伍里,还是一口一个老师。

他们这些人跟着许大人一起回京,竟是为了安全,也是能得大人庇佑,还省了不少路费。

今年四月份就要考会试了。

这更是重量级的考核啊。

林元志不仅念叨纪大人,还念叨棉花。

去年整个曲夏州都在这种棉花, 就算是贩子们尽力收购棉衣棉被, 甚至直接买棉花, 可去年时间太短。

而且棉花下来的时候,很多地方道路都不通了, 故而大半棉花还在百姓们手中。

也不知道今年该如何处置。

织成棉布吗?

那永锦府的商贾们, 早就喊着要买白叠子了。

那棉花柔软洁白, 漂亮得不行。

就算织棉布要靠纯手工做, 谁让棉絮太短, 普通的织布机器效率太低。

也不知道数科那边,有没有研究出织棉布的机器出来。

哎,听老师说, 还有一种长绒棉,更适合做衣服织布,也不知道何时能寻到。

林元志身边的同窗忍不住道:“别想了,那边有纪大人,还怕不成吗?你好好考上进士,就能帮大人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们专心备考就是。

曲夏州州城。

纪楚确实在忙棉花的事。

去年十月份收获,十月底本地人用上棉被服。

十一月份开始有人收棉被服,可惜这生意做到十二月基本就停了。

去年雪特别大,道路早就不通,又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后期贩子们也有心无力。

现在二月份道路畅通,棉被服暂时却没了需求,曲夏州各家也没有再做,剩下的棉花都在家中。

对于本地百姓来说,家里囤货越多,心里越踏实,而且他们明白这东西很好,所以一时半会地不着急。

他们是确实不着急,该着急的是其他地方。

比如早早赶来的广宁卫董千户。

以及隔壁永锦府的纺织大户马掌柜。

广宁卫到曲夏州距离四千五百里地,能在二月下旬过来,估计是年前就出发了。

那边到现在,天气还不算暖和。

一直说广宁卫寒冷,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董千户来的目的很明确,想要棉被服,他们广宁卫可以买。

而永锦府过来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棉花。

但他们想要棉花的目的是做成布,这东西无论春夏秋冬都能用,而且棉布质量好,不少大户人家指名要买。

不过两方来了之后,一时半刻都没见到纪楚本人。

不是纪楚不想见,而是州城刚换了知州,许多官员职位变动,大家都在熟悉各自的事情。

以及熟悉上司的行事风格。

之前许知州在的时候,最重视的便是户司跟礼司,沈通判基本是摆设。

现在来了新知州,他最重视兵司,刑司,沈通判则要肩负起其他责任。

总之大家都要互相了解,接下来几年才能更好办差。

纪楚所在是户司。

如今主事是以前的左都事,名叫卓吉胜。

纪楚为左都事,新来的谢富为右都事。

下面书吏也有些变动,问题不大。

他们正在把这几年,尤其是去年整理好的账目拿出来,一一递给新知州查阅。

新知州虽是兵部出身,但也做过通判之类的文官,看账目自然没有问题。

不过在看户司账目之前,他先见了兵司刑司。

查问的结果并不算好,掌握本地兵差,考武,治安的部门,怎么可以松懈。

好在兵司主事也是新来的,这事也不是他的责任。

刑司那边掌握刑名,其下捉贼的官员膀大腰圆,同样也让新知州头疼。

这般严肃对待,让不少官员都觉得冷汗直冒。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烧得是不是太厉害了。”有官员低声道。

其他人纷纷摇头,只道是这位知州的风格。

他们习惯许知州的温和,自然不习惯如今雷厉风行的新知州。

好就好在,下面人揣摩出新知州的意思,他典型对事不对人,而且心胸大度,不讲繁文缛节。

只要你给的建议对,便是有些无礼,他也不会计较。

但倘若想偷奸耍滑,耍小聪明,他会让你知道军棍的厉害。

没错,军棍,新知州带了两个师爷幕僚,其他都是军中出身的兵士做随从。

不少人听得牙酸。

文官当长官,跟武官当长官,真是两种情况啊。

州城衙门正在磨合的时候,广宁卫董千户跟永锦府马掌柜正好过来。

也不怪第一时间见不到人。

双方都有点忐忑。

棉花这东西,在曲夏州不算稀奇,但在其他地方却是罕见的。

倘若能买到,就是他们的幸运。

两方递完名帖,正好还碰到了。

只是双方都不知道来意,对彼此还很客气。

谁让僧多粥少,给了这家,那家就会少很多。

双方比较起来,还是马掌柜更有信心。

董千户有邓成的信件,知道邓成跟纪大人关系好。

只是关系好,也不一定能成,他们广宁卫的银钱不多,还要加上运费,只怕更艰难。

而马掌柜则有知府幕僚的介绍,而且许知州临走之前,还给永锦府写过信,提过棉布买卖的事,算是有许知州的意思。

总之一句话,都想拿到曲夏州去年剩下的棉花,以及今年产出的棉花。

没错,大家已经开始预定今年十月份的新棉了。

要知道,如今还不到三月。

棉花的好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两位留下名帖之后,就在客栈里等着了。

纪楚还在等着给知州汇报情况。

去年裴大人专门让他们把秋冬棉花税收留了下来,没有做预算,就是为了让新知州过来之后,有支使的银钱。

也方便户司留个好印象,让下属们好做事。

现在的卓主事,纪楚,以及谢右都事,终于能去见新知州了。

新知州的来历不用再说,他来这的目的,纪楚也有猜测。

不过递上税收账册的时候,纪楚并未多嘴,只是听卓主事一一介绍,等着新知州给个话音。

新知州看到账册剩下的银钱,确实眼前一亮。

再看到仓库里的囤粮,又稍稍点头,最后目光放在棉花跟油菜的收益上,斟酌再三,开口道:“去年各项支出都按许知州的意思办即可。”

说着,又指了剩下的棉花收益,开口道:“这部分银钱,可有他用?”

卓主事答道:“棉花收益乃是去年的新进项,故而还未有分配,知州大人,您觉得放在哪里合适。”

新知州抬头看了户司众人一眼,原本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轻松,开口道:“先放着吧,等本官知晓本地事务之后,再行定夺。”

一番交谈后,纪楚对新知州的性格也有了些了解,这位确实快人快语。

但能做大将的,必然也有其智慧。

新知州看着纪楚,忍不住道:“听说你做知县的时候,击退几百匪贼,当时是什么情况。”

这都是安建三十三年的事了,如今两年过去,纪楚都记不清楚细节,只把大概说了说。

新知州微微点头:“还是各地武备松懈的缘故,倘若各地军备整齐,不至于让匪贼如此行凶。”

话说到这,大家也都知道棉花的收益,知州想用到何处了。

纪楚更是了然,他毕竟听薛明成薛大人讲过知州的履历,大致知道他重点会关注哪些事。

倒是卓主事收了账册,还有点不明所以,还是纪楚稍稍使眼色,户司主事才试着道:“棉花收益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填充到军备上?”

毕竟这位一来,就说城门口的士兵们不够紧张。

想要让士兵们有气势,武器装备,军饷口粮,一样都不能少

算账这块,卓主事还是没问题的。

卓主事迅速理了前几年兵司治安巡防的账目,一时泪目。

这些年只顾着发展经济,他们这边的银钱还是那般贫瘠,着实有些可怜的。

最近发的福利,也只是顺便发了棉被服,还是之前兵司主事提议的,其他并无太多。

新知州听着,最后在兵司用度上签了字,再等沈通判核查后,就能照办了。

户司等人走出知州书房,才稍稍松口气,也算了解对方的想法。

卓主事还道:“多亏你提醒,没想到知州这样重视兵司。”

“也是,他之前就是兵部出来的。”

重视兵司。

新知州的第一笔预算,竟然是给兵司的?

这事根本瞒不住,很快传遍衙门。

兵司主事自然高兴,连带着刑司的刘为民刘大人都过来打听消息,刑司有没有沾光?

答案自然是有的,刑司那边的捕快等人,同样会有武器装备的提升。

这些消息证明一件事。

新来的知州,要主抓本地军马了。

这让很多官员并不适应。

虽然知州全知州事,但一般知州知府,都会着重管政务,比如许知州就是典范。

现在着重抓兵马,真的好吗。

尤其是许知州刚离任,他便大刀阔斧,实在不妥当吧。

也就户司聪明,用棉花的利润先站队了。

剩下的礼司,吏司,工司则不知道该怎么办。

吏司这边还算老神在在,他们主管官员考核起复,在左都事薛明成的建议下,按兵不动即可。

剩下的工司主事景大人何等聪明,让手下安心,他们工司自有作用。

但现在的礼司主事,表情明显不对劲。

他也是今年刚刚上任的,本以为还会像前主事那样被重视,没想到秀才遇上兵。

而他也听说,自己礼司这些人,跟户司纪楚是不合的。

真是举步维艰。

这几个部门各有不同。

最高兴的,肯定还是兵司跟刑司。

跟纪楚关系比较好的刑司刘大人更高兴了。

好啊,终于让他们熬出来了!

兵司更不用讲,人人都等着新知州重用。

这些变动也不算特别意外。

之前就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风格。

他们这些官员,只能尽量去适应,而且早点确定自己想做什么,比让下属猜测,那可好多了。

不过他们户司可就惨了。

棉花收益拨给工司之后,不少同僚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

就差直接说:“真是狗腿子!”

太会巴结了!

卓主事他们也是无奈。

那棉花收益本就是多出来的,而且兵司多年没有改动,不给他们说不过去。

要说前三四年主要恢复民生发展经济,没少你们的啊。

但不管怎么说,尤其是礼司的人,看他们十分不爽。

无他,按照今年知州的风格,与礼司方面的拨款,应该会大大减少。

纪楚跟李师爷他们讨论的时候还道:“但凡分预算,肯定会不均的,之前许知州多给礼司分,他们也没意见。”

“过段时间就好了。”

李师爷跟着纪楚时间也长了,难免多想一些:“大人,新知州刚来,便提拔兵司,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纪楚心中有些猜测,但也不好说。

先是兵司主事换成有沙场经验的。

然后是有兵部履历的知州,怎么看都像风雨欲来。

还有邓成跟他说的话,以及薛明成最近的低调,似乎有危险逼近。

但他们这里是边城,就算有异变,也该是他们先知道吧?

或者说,有异变的不是他们这边,而是其他边卫?

平临国承平已久,有岳将军在的西北常备军都要说一句武备松弛,其他的地方呢。

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先不提这些了,尽咱们所能吧。”

自从纪楚来到州城身兼两职,李师爷同样做两个部门的差事。

如今又成为正六品左都事,负责的事情更加重要,李师爷也成长得极快。

想起刚来曲夏州时,他做事青涩得不行,如今算是看得更全面了。

两人说完之后,又想到李纹跟纪振,他们两个都练了拳法,最近纪楚又找来枪法的师傅,明显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李师爷道:“他们想去常备军,最近一直在嘀咕。”

说完之后,他又不舍得。

如果常备军真有祸事,那岂不是送儿子上战场。

可这种情况下,又会闯出一番事业。

从前些年跟常备军黄总旗他们接触,两个孩子明显有这种倾向。

之后一直练武,同样是这个原因。

不过纪楚跟李师爷都没打消过这个想法,想着送去兵营历练历练也不错。

可现如今实在不同。

不说李师爷,纪楚都有点犹豫,振儿到底是大哥的儿子,他带到身边是想给侄儿好前程,并非去送死。

大哥大嫂对他那样好,还时时照看乐薇的家人,自己不好做这种决定。

这些事都有点头疼,之前写信同哥嫂说的时候,他们其实是支持的,只是忧虑振儿不会说话,去军营会不会有问题。

现在情况又有不同,肯定还要告知。

纪楚想了想道:“先不急,刚开始学枪法,总要过个大半年再说。”

李师爷点头,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说起来,他们对边卫的猜测半点都不能透露。

朝廷不说,新来的知州也不说,肯定有其原因。

这番谈话刚结束,吏司的薛明成便过来了。

说起来,薛明成也是成为左都事,如今同样是正六品。

从去年开始,两人交际也算变多。

这人狡猾,之前想用纪楚扳倒当时的吏司主事,没得逞后反而接近,还屡次透露京城的消息,明显有交好的意思。

这般狐狸性格,纪楚也只觉得有意思,而且在他这能实实在在探听到不少消息,自然不会计较之前的事。

薛明成过来聊的,也是边卫的事,他同样嗅出不同:“京城那边的消息还没送来,不过那里多半不会瞒我,到时候就知道事实如何了。”

也就是三月中旬左右,就能证明他们的猜测是真是假。

纪楚点头道:“那就等等吧。”

不只是他们,景大人同样让工司等人小心谨慎。

这样一来,曲夏州州城衙门的局势,变得有些微妙。

多数官员直接默认了新知州的改变,有种户司带头,其他各司跟上的感觉。

让迟钝的礼司变得尤为尴尬。

尤其是礼司一部分官员,深受许知州的照拂,很是愤愤不平。

私下里为许知州打抱不平。

“不说新来的官员,就讲之前的人,哪个没受过许大人的照顾?人走茶凉,连他的政策都不执行了。”

“本地经济发展得那样好,纪楚固然作用很大,可没有许知州替他撑腰,哪有那样顺利。”

“对啊,去年收拾二王爷的人,还特意让他避开,如此恩情,竟然不管不顾,直接讨好新知州。”

“新知州不过兵部出身,真的懂政务?”

“沈通判呢?沈通判就没有想法?”

“不知道啊,沈通判以前什么都不管,现在更不好说。”

“真为许知州寒心,新知州一来就说城防的事,难道是在指责许知州?”

见他们越说越夸张,有人讲了句公道话:“每个长官的习惯不同,总不能一概而论。”

话是这么说,可总觉得心里憋闷。

许知州的行事作风,才符合大家心中所想啊。

这些争论当中,另一个地方显得尤为和谐。

那便是官学了。

新学政大事小情一概不管,直接交给宋左训导,原话是这么说的:“本官来之前你管得很好嘛,何必再多个指手画脚的,以前什么章程,如今就什么章程。”

这话乍一听,很像是说反话。

可宋左训导品了半天,还找纪楚去问,确定这就是新学政的真实想法。

因为新学政日日都去数科,尤其是老数科的符号室里。

刚开始一两天还只是看,后来便忍不住上手,他一上手,众夫子便知道他的厉害。

尤为敏锐的张玉春还道:“京郊驿馆?”

新学政立刻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再提,把数学符号编纂完整才是真的。

宋左训导擦擦头上的汗。

他现在明面上是官学二把手,实际上所有事情都是他来管。

这算不算又升职了?

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

州城衙门磨合到现在,事情也差不多明朗了。

纪楚处理门房送来一沓沓文书请帖信件,这还是李师爷粗粗整理之后的数量。

这些物件多半跟棉花相关,还有就是旧友联系感情,然后拐弯抹角要棉籽,还有七拐八拐的关系,也要棉籽。

甚至老家原化州的县里衙门,同样想要一百斤棉籽。

别的地方纪楚不知道,但老家那里,是真的栽不活的,不是那个品种,真的不行啊。

其实去年家乡那边就有这种想法,被他委婉拒绝了。

没想到还是没死心。

去年没给,一个是知道养不活,二是本地棉籽不太多,肯定不好浪费。

今年倒是能送去五十斤,让他们知道真的种不了。

纪楚让李师爷列张单子,看看哪里想要棉籽,统一给寄出去。

但他同样也需要回馈,不管能不能种成,种了之后产量多少,都要告诉他,好做个记录,以后不用再做无用功。

除了棉籽,还有想要棉花的。

这部分多是各地商贾,出的价格都不低,特别是隔壁的永锦府。

纺织大户家的马掌柜说:“重现当年白叠子的荣光。”

纪楚看到这几个字就头疼。

什么荣光,专供皇室那种荣光吗,大可不必了。

至于棉花的收购价格,着实诱人,开到了三百文一斤。

要知道去年年底那会,本地棉花也才一百五十斤。

当然了,这个价钱也不是商贾之人好心,完全是棉花值得。

他们更知道棉花价值几何。

完全按照市场定价的话,三百文一斤完全是他们占便宜。

所以看完永锦府这位马掌柜的来信,他直接压下不谈。

与之相邻的,让纪楚有些一愣,还特意看了看日期。

广宁卫董千户五日前就来了,一直在等着。

纪楚最近事情太多,门房的帖子也太多,竟然没注意到。

纪楚立刻对李师爷道:“快请董千户住到家里,一会我就回去。”

跟董千户的联系,是通过邓成建立的,更像是私交。

而且对方留的也是自己的名字,并未提起具体官职,纪楚也是听邓成说过,才知道他是千户。

毕竟若以官职来见,那纪楚这个曲夏州户司的人,肯定不能跟广宁卫常备军联系。

而董千户他们那边等了五日,手下颇有些焦躁。

“纪大人不会不见咱们吧。”

“应该不会,邓三少爷说他人很好,西北常备军的棉被服就是他提供的棉籽,也是他建议种的。”

“可已经五天了,他到底在忙什么。”

董千户还算沉稳:“人家换了新知州,能不忙吗。”

而新知州他还见过,跟邓将军以前是同僚,虽是武将却很有城府,如今都做到知州了。

他们这几日也没闲着,上街收购了几套棉被服,看着这物件,众人险些掉下眼泪。

如果他们广宁卫也有这东西就好了。

他们的士兵也想用上棉被服。

就不说一人一套了,只有一身棉衣,兄弟们就不会在冰天雪地里冻死。

“耐心等待,若无这点信心,还做什么兵将。”董千户沉声道。

众人坐定,就听酒楼下面有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姓董的客商。”

伙计早就得了吩咐,若有人来问一定作答,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道:“请问是哪里来人,小的好去递话。”

“就说姓纪的好友,他们知道的。”

好友?

董千户都惊讶了,没想到纪楚会这般说。

一行人面上带了惊喜。

看来此次曲夏州之行,感觉有戏!

等双方见面,纪振跟李纹也已经来了,帮着拿行李去纪家住。

想到他们要聊的事情,确实住一起比较方便。

李师爷道:“既是邓少爷介绍而来,自然是好友,不用跟我家大人客气。”

纪楚回来得比平日要早,看到董千户第一面就直接道:“是我的过失了,让诸位等这样久。”

李师爷虽然解释过,但自己还是要讲的。

这群好汉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倘若不是真心为将士们考虑,肯定不会来回九千里路,只为广宁卫将士寻到保暖的棉衣被。

一番寒暄后,董千户总算放下心防,眼前的纪大人果然如邓少爷说的一样,是个有义气的。

董千户道:“没办法,广宁卫那边,每月九月就开始冷,十月鹅毛大雪,一直到二三月份才冰雪消融。”

算下来,小半年都是冬天。

这种地方多用渔猎为生,多用兽皮保暖。

只是这些年好的兽皮价格渐涨,军中肯定供不起,故而遍寻便宜的皮货。

这期间广宁卫镇守将军的三儿子邓成寄来十几套棉被服,说是曲夏州出现的保暖物件,让父亲大哥试试。

这一试,解决了他们心中的大难题,再得知价格时,只恨不得把曲夏州的棉花买空。

可惜前年那会曲夏州本地棉花都不够用,他们是别想了。

不仅如此,他们种下的二十斤棉籽也全都没有收获。

而去年再得知西北常备军五万人,人手一套棉被服时,邓将军差点没背过气,他也想要啊!

他这九万人!也想要啊!

所以今年说什么,都想买一批过去。

只是路途遥远,运费肯定会比棉花本身还要贵。

即使如此邓将军还是挪出一部分军费,想要购置十万套棉衣棉裤。

至于被子,再等等吧,他们冬日的火坑还算暖和,主要是出门迎敌时,必须做好保暖。

出门迎敌?

还要十万套。

说明这么多士兵,基本在战备状态。

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从中分析出什么。

原来出事的是广宁卫。

难道就是那里出事了,才让人意识到各地军备松弛?

纪楚稍稍叹口气,算了,至少曲夏州暂时安全。

“十万套棉衣棉裤,差不多要九十万斤棉花。”纪楚算着道,“本地今年剩下的棉花,勉强能凑齐。”

“只要棉花还好,做成棉衣棉裤,本地腾不出那么多人手。”

那运棉花过去?

可这么大批量的布料,也是个问题。

纪楚下意识想到永锦府,如果让那边做加工,大概率问题不大。

不过想到那边的商贾风气,又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或者,找数科?

让数科做出好用的缝纫机器?

纪楚瞬间起身。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数科可以做缝纫机啊,脚踩的那种,方便快捷,缝制的也好。

而且沾桥县县令不是想做棉被服的生意,让他们那做是最好不过的。

有了这个想法,纪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广宁卫九月份开始冷,那今年的冬衣要在九月前送到,差不多七月就要运出,是吗。”

董千户等人点头。

纪楚认真算了算:“好,我去同户司主事,以及知州大人商议,这买卖必然要做给你们。”

说到这,董千户颇有些震惊。

这也太轻松了吧?

自己提出想要什么,纪大人三下五除二便能商议好,还完全符合自己的需求,合理吗?

怪不得邓三少爷说,找纪楚肯定没错,他事事办得周到。

最重要的问题却没谈啊。

“价钱呢?”董千户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纪楚道:“按照本地平价来算,你们买得多,再给点优惠,不负责运输。”

啊?

还有优惠?!

运输这事好办,他们找兄弟们运送即可。

纪大人幸亏你是做官,没去做买卖,不然这能挣钱吗?

随后董千户他们反应过来。

依照纪大人的聪明,他要想挣钱,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这分明就是给他们便利罢了。

纪楚抱拳道:“诸位保家卫国,我等能做好后勤,以后是荣幸了。”

真正上战场厮杀的可是他们。

不是自己这种从中周旋的人。

董千户等人泪目,有这种官员在,他们为平临国出生入死又算得了什么,大家不过为同一个目的而努力罢了。

那就是守护好国家的百姓,守护好自己父母妻儿的平凡日子。

说到户司主事跟新知州会同意吗。

大家默契不提。

新知州不同意才是怪事。

纪楚跟李师爷头一次意识到新知州跟此事的契合程度。

如今的户司卓主事肯定也不会介意,对他来说,卖给谁都一样,而且他们又不图利润,能让将士们穿上棉衣,就很好了。

三月初一上午。

纪楚跟卓主事商议过后,卓主事道:“听你的就好,这事你拿得我比我准。”

跟纪楚做同僚也有一年多,跟着他肯定没问题啊。

什么他是上司听他的,有没有点脑子,官场上要听聪明人的。

卓主事心里大度,还感叹:“其实不穿棉衣也就罢了,有了棉衣之后,才觉得以前的冬日真不是人过的。”

纪楚心道,确实如此。

比如要是体验过有空调的夏天,就会觉得如今的夏日特别难过啊。

不过纪楚还是提了一嘴:“永锦府也看上咱们今年剩下的百万斤棉花,想以高价购买,估计想织成白叠子,卖给富户。”

卓主事问了价格后,皱眉道:“这不是扰乱价格吗,棉花一百五十文一斤,已经让很多百姓觉得贵了。”

“倘若三百文一斤还织成布,谁买得起。”

有钱人买得起。

卓主事到底跟着之前裴大人做了许久,大约知道纪楚跟许知州刻意压低棉花价格的缘由,甚至现在很多聪明人都意识到棉花价格低的原因,以及名声不好的原因。

这种时候,倘若卖给永锦府织成布,那便会把之前的努力毁于一旦。

像周大人都为此背了那么久的恶名,实在太亏了啊。

“不行,不给他们。”卓主事道,“不说广宁卫,陇西右道还有不少人家买不起棉被服,而且价格一往上提,一些穷人肯定宁愿挨冻,也要卖掉棉衣。”

“到时候冬日里,又要白添多少人命。”

卓主事虽然年过四十,可也是学礼义仁智信的读书人,实在见不得人死。

纪楚听着,默默朝大人行礼。

如今不少人还没戳破棉花恶名的缘由,多半是因为卓主事这种官员。

两人谈事的时候,并未避开右都事谢富。

谢富几乎听呆了。

为了普通百姓,不高卖货物?

这种事他闻所未闻啊。

不对,只是听说过,身边却很少有人去做。

原来四书五经里学的,都是真的。

原来世上有真正的君子。

他再也不跟那些酸书生们愤愤不平了,既然敬佩君子,就该仿照君子之行,而不是骂别人都是伪君子,要做什么真小人。

想来,从此右都事谢富,也会成为默契不提棉花恶名的人之一。

户司三位大人谈妥,卓主事便带着纪楚前去知州书房。

路上遇到一个商贾打扮的人,领他出门的正是门房小厮,客气道:“卓大人,纪大人,去见知州大人啊。”

纪楚两人点头,那商贾倒是惊喜道:“是户司的卓主事跟纪大人吗。”

说话间,商贾的眼神明显在纪楚那,他今日过来就是找曲夏州知州讲棉花的事,正好遇到纪大人啊。

“小的给您递过帖子,正是永锦府纺织行当的马掌柜。”

是他?

还来拜见了知州?

纪楚心里暗暗惊讶,就听对方道:“我们知府大人对曲夏州的白叠子很重视,之前还跟许知州通过信,故而专程来访。”

马掌柜跟董千户一样,都是二月二十五递的帖子。

这期间董千户他们一直在客栈等着,马掌柜等人估计两日没看到回音,便另找了门路。

找的还是永锦府知府跟许知州通过信这件事。

拿着这件事,自然可以直接找曲夏州现任知州,不管怎么样都要给前任知州面子的。

纪楚面上诧异,只当作不知:“帖子?”

李师爷在后面忙道:“大人,最近帖子太多,估计还没看到。”

这也是常事,若不是着急,马掌柜也不会那么快找门路。

卓主事听纪楚提过这件事,只道:“快走吧,还有要紧事要同知州大人讲。”

双方擦肩而过,马掌柜还想着等纪大人出来,好聊棉花的事。

因为新知州说此事可以去找户司,或者找负责此事的纪楚。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啊!

而且棉花的价格,他可以再给高一点。

三百文不行的话,那就三百二十文,总不可能不赚钱吧。

殊不知,纪楚跟卓主事找知州商议的,也是棉花的事。

他们还真的不想赚钱。

而新知州又听到棉花的事,还是户司提起来,刚想说你们做主,便又听到广宁卫的人要买,立刻放下手中文书,眼神变得极有气势。

这一瞬间,更能感受到他是个武将。

新知州廖存锐眼神锐利,缓缓开口:“按照平价,卖给广宁卫?”

“你们可知永锦府给了多少银钱。”

虽然他没仔细听,可那商贾却说了一通,自然记在心里,远比平价要高得多。

卓主事跟纪楚拱手:“给士兵用,自然不同。”

“许大人跟永锦府也沟通过售卖棉花,你们可知?”

纪楚则答:“许大人去年就沟通过,一直没达成合作,想来就是对价格不满意。”

是反向的不满意。

永锦府想要重现白叠子荣光,价格抬得高高的,利润不菲,也不会在意棉花推广如何。

反正物以稀为贵。

但许大人却不想这样做。

这才是沟通之后没结果的原因。

新知州廖存锐带了一丝笑意:“不错,许大人走之前,同本官交代过这件事。”

两位知州也是有交接的。

不让棉花抬价,便是许大人吩咐的事情之一。

尤其提到:“若抬了价格,西北守备军必然穿不起。”

只这一句,就能拿捏他。

而如今,户司这两人,再次精准拿捏他的心思。

平价卖给广宁卫,卖给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自然是万般愿意。

廖知州忍不住开玩笑:“你们不会真的要站队本官,这才故意如此吧。”

双方肯定知道是玩笑话,毕竟邓成跟广宁卫的联系,以及董千户他们出发的时间,都在廖知州来曲夏州之前。

这只能是他们早就商议好的。

而且西北五万守备军的棉被服,更不能作假。

廖存锐长叹口气,倘若平临国多些这样的官员,那就好了。

那样将士们战死沙场,也是有意义的。

纪楚刚笑了下,突然道:“不好。”

“外面肯定会这么认为。”

他们对平价售卖棉被服的原因心知肚明。

可外面的人不知道啊。

这么一搞,他们好像真的在谄媚新知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