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 纪楚从曲夏州州城前往西北常备军驻扎地。
携带着六千枚手榴弹,以及二十杆火铳,两门火炮。
就算用了最先进的链条车, 路上走得也很艰难。
主要这些东西,既要防潮, 也要防震, 以免出现意外。
所以这次出发,纪楚既带了李师爷, 还带了穿云道长,以及两位造手榴弹的夫子。
不过让道长换上普通衣物, 毕竟去的是军营,难免有什么岔子。
夫子们则有点兴奋,他们想知道军中手榴弹的想法,看看有没有改进的可能。
十一月份的西北,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要不是州城衙门差役都有全套的棉衣穿, 今年的运输只会更艰难。
只是更艰难, 不能不做。
毕竟这是军用物资, 跟其他东西不一样。
不过前去运送物资的差役们,难免有话要说, 这么冷的天气, 谁想出来做事啊。
纪楚知道他们的抱怨, 但事情不能不做, 让手下把后勤做好, 确保每日都有热汤饭。
加上纪楚与众人同吃同住,差役们的怨气也少了很多。
等路上熟悉起来,难免会问到心中疑虑。
“纪大人, 如今边关虽有骚乱,但也是小乱子,没必要如此紧张吧?”
说话的人在州衙门时间不短,他都这样说,其他人更是如此了。
衙门差役都这样,何况下面百姓,以及外地的客商。
这就是把战事瞒下来的坏处。
或者说,承平日久的坏处。
平临国很久没有经历过战事,去年岳将军不过透露一点,就闹得人心惶惶,有些地方匪贼竟然趁机闹事。
今年为了不扰民,多半小战事都被瞒下来,只有零零散散的消息传出来。
可这样一来,很多人并不在意。
承平日久,武备松弛,便会有战乱发生,史书上记载良多,但后人哀之而不鉴,也不是什么偶然。
对于官员们来讲,边关战事这种事,不管说与不说,都有弊端。
纪楚听着差役疑惑,解释道:“并非小乱子。”
纪楚突然意识到,只有他们在紧张军备,远远不行。
可如何对百姓们说,是个极大的问题。
说得轻了,大家不重视。
说得重了,则会影响日常生活,还会让歹人有机可乘。
既要引起大家的重视,又不能让百姓们觉得恐慌,必须要把握好中间度才行。
差役们面面相觑,不是小乱子?
怎么之前没听说?
果然,众人难免心慌:“那我们去这一趟,不会有危险吧?”
李师爷笑着道:“怎么会,也不看看,咱们运的是什么物件。”
对哦,运的是火器!
有这些东西傍身,肯定没问题的!
众人重拾信心,纪楚看着大家表情,显然有了主意,他看向李师爷道:“你出了个好主意。”
好主意?!
他?
他说什么了?!
李师爷跟在纪楚左右也六七年了,见过的听过的远比一般人要多。
尤其经历过京城的事情之后,更加与其他人不同。
方才那些话,也不过是顺势说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啊。
纪楚解释道:“要让大家知道外面不太平,还要让大家知道咱们有武器。”
两者都要说出去。
一味隐瞒,确实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应该适当透露些。
有了这个想法,纪楚对这次边关之行更加上心。
这期间还途经了安丘县,在安丘县好好休息半日后,众人继续启程。
这次就没有休息的地方了,一路直接到西北常备军的驻扎地。
黄百户带着人早早迎接,看到纪楚的第一眼,便立刻行礼。
一行人没有多说,直接往驻扎地走。
说是驻扎地,但像是一座边城。
连带军属加一起,差不多七万多人,所以整体看来规模不算小。
周围都是常备军自己种的地,半耕半军,也是边军常态。
不过今年种植面积直接减半,都是因为战事逐渐增多,大家更多精力都要用于迎敌。
纪楚走进边城,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的城墙。
虽然能看出来,这里已经在尽力维护,但还是难掩经费不足的破旧。
再看将士们手中的武器,基本是同样的情况。
知道各地军备情况不好,跟看到这些问题,还是两种感觉。
走进这里面,气氛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人人似乎都绷紧精神。
“走,南边城墙还需要巡视。”
“缺口堵住了吗。”
“堵住了,但对方又连夜给弄开。”
“连着几天,到底让不让人休息。”
“没听岳将军说吗,这就故意的,在比谁的耐力更强。”
听着来往兵将讨论,纪楚下意识看过去,对方自然也看到他们了,问黄百户道:“这是?”
纪楚拱手,黄百户语气里都带着兴奋:“纪通判,纪大人。”
只说了名字,对方脸上立刻出现狂喜。
纪大人!
终于见到本人了!
“见过纪大人。”
“纪大人怎么来了!”
这俩兵将嗓门都大,听他们这么一喊,周围人都看过来。
“纪大人?哪个纪大人。”
“纪通判啊。”
“是他?!我们快去看看。”
也就是岳将军带的兵将训练有素,否则肯定会把纪楚团团围住,不让他脱身的。
谁让纪楚的名字,在军营当中就是通行证。
之前说,平临国各地兵将都对他有好感,可不是一句虚言。
尤其是西北常备军,以及广宁卫。
别的不提了,就说一句棉花,便能让所有兵将们心悦诚服。
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巡逻,如今靠的就是全套的棉衣,否则人早就冻坏了。
自从全军用上棉衣之后,冬日里的伤亡明显减少,这都是因为纪大人当年送来的棉籽。
要知道,那会整个曲夏州都缺棉籽,还独独留了一部分送给他们。
这也让西北常备军的五万士兵,是整个平临国最先穿上棉衣的一群人,这让他们无比自豪。
纪楚这个名字,也记在大家心里。
其实不止棉衣的事,之前各地训练乡兵,请他们军中将士帮忙训练的时候,他在的安丘沾桥两地,给士兵们极大的尊重。
一日三餐都是最好的,让那些士兵们至今难忘。
到目前为止,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丰盛的食物了。
听到这,纪楚看向黄百户。
西北常备军,已经艰难至此了吗。
黄百户目光躲闪,不敢看纪楚,只对大家道:“大家该忙就去忙,我还要带纪大人去见岳将军呢!”
众人听此,立刻让开,不能耽误正事!
不过纪大人过来,所为何事?
方才只顾着说话,竟然忘记问了。
而火器的事,在军中并非秘密,直接道:“应该是送火器来了?”
火器?!
当真?!
对了,那火器,真像传闻中那样厉害吗。
但不管怎么样,有纪大人在,他们就能安心!
说起来,纪大人特别能赚钱,要是能改善一下他们常备军的武器装备就好。
这里指的武器装备,自然是冷兵器跟铠甲。
他们缝缝补补用了那么多年,实在是不行了。
不过大家又摇摇头,不要想太多,这么多年朝廷拨款就那么一点,想要换装备,实在太难了。
纪楚却看看他们,又看向黄百户,心里已经有猜想。
等他再往前走,便听到管仓库的士兵道:“前段时间发的兵器,怎么又坏了。”
“没办法,这兵器实在不堪用,你们再修修,给我们领一批新的吧。”
“说了多少次,真的没新的,你们用的时候要爱惜啊。”
两方都嘟嘟囔囔的,可也没什么办法,兵器短缺的问题一直存在。
以前小规模摩擦没那么严重,所以问题也不明显,现在却不一样,关外频频侵扰,武器不足的问题立刻暴露出来。
纪楚听到这,心里已经有数了。
而邓成已经小跑着过来,兴奋道:“敬安!你终于来了!”
“快!让我看看火器!”
邓成跟纪楚关系一向很好,根本不说那些虚的,直接要去看车里的物件,还啧啧道:“链条车,好东西。”
“军中正需要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连车带火器,他们都要了!
纪楚扯了个笑,眼中尽是了然。
好啊!
你们在这设连环计呢。
邓成就当没看到,搂着纪楚肩膀道:“让我看看,这火器到底是什么样的。”
邓成还跟李师爷打了个招呼,让人把火器箱子打开。
穿云道长把备好试用的火器都小心翼翼拿出来。
邓成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听说曹千户他们说过,这东西威力极大,方圆十五尺内,都能造成伤亡。
就这东西?
这么小的?
“走,带着东西去见岳将军,他正在营房里等着呢。”
这里到底是固定的驻扎地,正常的营房还是有的。
甚至还能看出来当年的辉煌,当年也是正儿八经建设的。
但还是老问题,时间太长,一直缝缝补补的,能看出斑驳的痕迹。
岳将军穿着常服,头发花白,但一身戎马之气让人侧目。
今年已经六十的岳将军,比之一般人,身体自然健壮不少,可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伤,时常旧病复发,如今已经不怎么骑马。
不过身为大将,更多时候,就是在营房里运筹帷幄。
西北常备军能坚持这样久,没有岳将军的智慧,是绝对不可能的。
纪楚跟岳将军神交已久,在纪楚还是县令之时,两人就通过信件。
常备军这边,甚至还问安丘县要过补给物资,不过当时的安丘县并无多余银钱粮食,也就作罢。
如今真正见面,纪楚已经从县令成为通判,岳将军颇为感慨。
所以两人见面都无生疏感,很快就聊到一起。
岳将军感慨道:“多亏纪大人,否则常备军这边更难支撑。”
说的还是棉花,又道:“如今又主导火器重启,实在是我们常备军的大恩人。”
“岳将军劳苦功高,若这样说,下官无地自容。”纪楚连忙推辞。
等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
岳将军摸着花白的胡子笑:“那就不说了,纪大人先休息,等休息过后,咱们再去试火器。”
别人急着实验火器厉害不厉害。
但岳将军却看出众人赶路疲惫,让大家先歇息再说。
至于火器,他太清楚其威力了。
纪楚并不推辞,身边一行人冒着风雪赶路,确实应该休息的。
火器实验,并不急着一时半刻。
只是手下前去休息,他却并未离开,而是跟邓成一起在营地里四处看看。
邓成摸了摸脑袋,他也是个聪明的,直接道:“敬安,你看出来了?”
“肯定看出来了。”纪楚好笑道,“从黄百户接到我,再到现在,你们不都在表达一个字吗。”
穷!
我们很穷!
西北常备军真穷啊!
无论是进驻扎地的城门,还是附近的城墙。
以及将士们的铠甲武器,再加上库房兵将们的对话。
还有岳将军所在的营房。
都透漏同一个字。
穷!
纪楚无奈道:“我们从安丘县的方向过来,看到的城墙自然没那么牢固,但面对敌人那一面就不一样吧。”
一个房间两个门,前面御敌,后面是自家后院。
先修哪个门,还用得着说?
岳将军让人特意带着他走后院最破的门,还安排士兵们的对话。
甚至故意让周围人知道,纪大人来了,成功表达感激之情。
又是感激,又是真挚感谢。
还说起士兵们在安丘沾桥吃得好汤饭。
种种下来,就两个字。
打钱。
纪楚只知道现代军队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特意把最老旧的武器拉出来“充场面”,满脸写着打钱。
没想到,自己现在是被要钱的那一方啊。
邓成听此也不装了。
反正这会就他们两个,直接正色道:“虽然是故意表露,却也不是假的。”
在西北常备军知道纪楚要亲自运送物资时,便有了这个想法。
尤其是岳将军,立刻知道,这是个好时机。
纪楚为人不必再说,而且他还极为聪明,更知道利弊。
别的官员或许说不通,但他绝对可以。
常备军不缺人,不缺将领。
就是缺各种物资。
这要从常备军的拨款说起。
几十年的和平,自然带来军费削减,甚至已经成为常态。
按理常备军物资有两个来源。
一个是自己开荒种田,维持基本的需要。
然后是朝廷拨款,维持军需装备。
最后地方上支持,能相对改善士兵生活,以及修缮营地等等。
刚定下这规矩的时候,常备军过得自然还不错。
但时间越久,情况就越不对。
本地开荒种田,本来只是维持生计,可渐渐却成为收入来源的大头。
至于朝廷的拨款,以及地方支持,渐渐削减到近乎为零。
尤其是地方支持,基本上已经没有了。
这没有朝廷默许,必然是不行的。
也有人说,这都是当初定好的,为何不好?
自然因为,没有战事。
没有战事,还拨那么多钱粮,很容易让地方上拥兵自重。
所以不能让常备军饿死,同时也不能太富裕。
这是帝王的权衡之术,一直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即可。
这在平常肯定没问题。
关键在于,如今饿得太狠了,时间太长了,颇有些马放南山的意味。
毕竟边关只要不出大乱子,也影响不了几千里的人。
邓成道:“朝中向来哪有火救哪里,也不是一两年了,毕竟火不烧到自己跟前,谁也不会着急。”
“那边关如今的骚乱,朝廷那边怎么说。”纪楚问道。
邓成回:“想给,但没钱。”
说是国库空虚,需要用钱的地方极多。
物资倒是想拨过来一批。
可前段时间查各地军备库房,那不是有人火烧仓库,自然没什么东西。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朝廷既没钱,也没东西。
唯一给的,便是火器重启,以及允许曲夏州造火器,填补给西北常备军用。
纪楚听着前因后果,只得无奈摇头。
两人默契不再提这些,邓成只带着纪楚查看营地。
总之就是。
这里需要修缮,那里缺了什么。
武器盔甲,防御的,进攻的,吃喝拉撒的,全都需要。
打仗,打的既是将士们的勇猛,同样也是后勤。
后勤有保障,才能激发将士们最大的战斗力。
想象一下,双方打架的时候,实力差不多,一方有奶妈在后面加血,另一方是菜刀队。
那谁会赢不言而喻。
转了一圈下来,邓成颇有些不好意思。
想法都被纪楚看出来了,还是按照流程走下去,肯定不会不好意思啊。
但想想常备军的情况,邓成硬着头皮道:“常备军就是这个情况。”
眼看战事在即,真的需要物资补充。
朝廷那边他们在争取,地方上同样也要争取啊。
纪楚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要有所收获才行啊。
纪楚来的时候,就是为了送火器。
等进到营地之后,发现情况不太对,这会又听邓成“坦白”,只能道:“军中无小事,我也没办法答应下来。”
因为常备军缺的不是一两样东西。
兵器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还有士兵们的生活物资。
五万人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紧?
就说生活物资能保证,那防御工事的修缮呢?城墙以及战壕的加固呢。
这里面随便拎出来一条,都够很多人头疼的。
邓成还安慰:“放心,冷兵器那方面,朝廷已经在想办法了,年后就能运过来一批。”
“主要是后勤物资。”
邓成目光灼灼,就差直接说,真的,靠你们曲夏州了!或者说靠你了!
纪楚当下属的时候,就喜欢在上司那薅羊毛,这会被薅的时候,怎么有点怪啊。
但同时,他也知道,邓成跟岳将军说的都是实情。
方才他在营地里走动的时候,确实发现兵将们的盔甲磨损严重。
以及士兵们的伙食非常一般,能饱腹,但说吃好,那绝对不存在的。
也是,当初规定朝廷,地方,军中,三方齐齐供养军队。
如今前面两个基本断供,只剩最后一方勉力支撑,日子过得自然艰辛。
晚上吃饭,岳将军特意从自己伙食里分出羊肉出来。
但普通士兵的饭菜,依旧是杂面馒头,以及熬的大锅菜,因为用的是素油,所以吃起来并不香。
邓成道:“好在咱们曲夏州素油便宜,每日还能吃个烙饼,比之前还好点。”
纪楚看了看他。
黄百户叹气:“是啊,之前在安丘县吃羊肉的滋味,现在还能记得。”
纪楚无语。
曹千户:“没错,还是那会的伙食好,真想再吃一顿啊。”
停!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纪楚手里的羊肉瞬间不香了,放下碗筷道:“我回去想想办法。”
众人眼睛齐刷刷亮了!
就知道纪大人吃软不吃硬!
他们这一招果然有用啊。
还得是岳将军,他说这主意的时候,大家还奇怪呢。
纪大人那样聪明,岂会看不出他们在卖惨?
那他会答应吗?
岳将军说:“肯定会,纪大人不忍心将士们受苦。”
一个不忍百姓受苦的官员,肯定也不会忍心士兵们受苦。
再加上战事在即,纪大人肯定会帮忙的。
其实只看火器就明白了。
有人说纪大人研究火器,是因为他侄子在广宁卫当兵。
可实际上,人家想重启火器的时间,可在这事之前的。
岳将军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
在他退下之前,一定要把城墙加固,一定要让当地的兵士吃饱穿暖,好让敌军不敢来犯。
他守了西北边关小半辈子,不能让这里毁于自己手中。
西北的将士们太苦了,西北的百姓们也太苦了。
如今的生活得来不易,他们必须守护好平临国的所有人。
邓成拊掌:“你都这样说了,这事多半能成!”
纪楚不是个轻易开口的性子,但他想做什么,就会尽力去做。
他说会帮忙解决后勤问题,那就一定会解决。
李师爷忽然想到纪大人书房中的一封旧信。
那是还在安丘县当县令时,常备军送过去的。
没记错的话,还是安建三十年冬,也就是他们去安丘的第一年。
那封信上的内容,就是常备军向安丘请求粮草物资补给。
不过当时事情多,安丘也一团乱麻,信件并未处理。
难道那时候,纪大人就在考虑这件事吗?
已经是六年前的信了,若不是前段时间整理书房,他都要把这事给忘了。
偏偏是出发前,楚哥儿又给拿出来的。
李师爷欲言又止,但并未说出。
这么说出来,才是给纪大人压力。
怪不得岳将军会选择纪楚,他必然看得出来,纪大人是个真心为百姓,为士兵考虑的。
六年前的事,一直记挂到现在。
而且他们换了多个职位,那封信依旧在书房放着,必然不是一时兴趣才给找出来。
李师爷稍稍叹气,也觉得手里的饭菜不香了。
想到在广宁卫的儿子,忽然又有点高兴。
带着妻儿跟随纪大人,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儿子能学得纪大人这份勇气,他就心满意足了。
众人吃过饭,消息自然已经传到岳将军耳朵里。
岳将军本就是乐天性子,如今更是开怀,又让家中人拿出银钱去买羊肉,一定要让曲夏州来的差役们吃好喝好!
而赶来的差役们,却有些吃不下。
他们到常备军不到一日,先是休息,之后吃饭,这期间军中的调度都没停过。
除了照常巡逻之外,还经常有增援。
短短半日内,竟然增援了三四次。
有一次士兵回来,身上还带着血,军营里习以为常,可把他们吓得够呛。
不是说,边关都是小摩擦吗?!
怎么增援这么频繁?
还负伤如此严重?
差役们是吃不下的,想了想,把岳将军给他们加的伙食全都送给伤兵那里。
伤兵也不客气,笑嘻嘻道:“谢了兄弟,好久没这么痛快吃肉了。”
“快吃,好好补补。”差役们都是州城衙门的,平日里已经觉得自己够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过来运送火器,心里还有不满。
可看着边关战士,心里哪还有怨言。
吃过饭后,他们也聊起边关情况。
这也并非什么秘密,伤兵们道:“没办法,这几年咱们都有棉衣,就不想买他们的皮子,所以闹事呗。”
“他们那缺吃少穿的,就是为了物件拼命。”
“相比之下,我们这的日子都是好过的。”
“当然,跟你们比不了,听说曲夏州州城,现在日子过得可好了?”
以前曲夏州还是很穷的,所以很多男子都会主动来投军。
但这些年几个县富裕起来,曲夏州来当兵的人就少了。
如今军营里,多少咸安府,永锦府,等等其他地方的人。
州城差役们挠头,确实过得不错。
主要本地税收高,给他们的福利就好。
而且上司们不算苛刻,大家都有事做,就连运送火器,都是额外有补贴的。
只是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太像炫耀了。
在别人受伤的时候,说自己能吃肉,这是一种残忍。
差役们打个哈哈过去,还道:“吃蜂蜜糖不,我们从州城带来的。”
“好啊,谢谢兄弟了。”
再聊下去,差役们已经胆战心惊了。
怎么没人告诉他们边关如此严峻啊。
关外那些外族,明摆着要抢他们的粮,抢他们的棉花,抢他们的人!
可曲夏州的众人,似乎根本不在意?!
不对,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
想到去年那会,听到战事之后,便草木皆兵,所以今年干脆不说了?
这怎么能行!
差役们抓狂很久,穿云道长看到后道:“就是怕你们这般反应,所以才瞒着不说啊。”
穿云道长其实也怕,但他同时知道,官员们正在为阻止战争努力,也就还好。
可差役们却是直面战事,难免心中不安。
他们的反应,就会是大多数百姓们的反应,一时间什么时候都做不了。
直到穿云道长让他们备好火器,明日上午就要让岳将军检阅,大家这才安心。
对哦,他们有火器,听说火器很厉害。
可将士们缺吃少穿的,这能行吗?
种种担忧下,前来运送火器的差役们都没睡好。
放在州城,他们也算厉害的了。
可跟真正的军汉相比,那还是有点软。
只有看到火器的时候,心绪方能平息。
第二日一大早,岳将军等人已经准备好了。
前来送火器的众人也准备好。
纪楚带着穿云道长,两位夫子,以及手脚较轻的差役,把实验用的火器依次排好,等着岳将军试用。
康绛元年,十一月十二,军中校场。
岳将军身披赤色战袍,其他各部将皆穿戴整齐,以示对火器的尊重。
火器能够真正重启,也跟列为将士们有关。
先皇在时,他们就频频上书,如今终于实现,难免激动。
而且军中诸位,是知道火器威力的。
就算不知道的,那曹千户他们的描述,就足够让大家兴奋。
武器的先进,决定了牺牲人数的减少。
跟他们这些上战场的人,可是息息相关。
纪楚依次介绍。
先是火铳,这东西不必再说,夫子们在旁边告诉大家怎么用。
穿云道长则着重提醒安全。
这武器一上手就让人惊叹连连。
等到打靶的时候,那靶子直接碎成一片一片的,让周围人目瞪口呆。
“威力这样大?!”
“除了射程不够远之外,其他的都远胜弓箭!”
“好啊,这东西威力够大,就算打不到人,也能惊到马!”
岳将军笑着对纪楚道:“怪不得你说,要让马匹先清场。”
就算相隔甚远,远处的马匹也频频张望,显然是怕的。
所以拿到火器之后,不仅要锻炼士兵,还要锻炼马匹。
说到训练,曹千户他们道:“上次我们带回来的手榴弹模具非常有用,已经有合格的投掷手了。”
合格?
这么敢说吗。
纪楚道:“训练跟实战并不一样,真的能行吗。”
纪楚问得认真,并没有其他意思。
可训练过的投掷手们却不愿意了,要不是看在这是纪大人的面子,肯定要驳斥几句的。
曹千户笑:“不信您看看。”
说着,第一批投掷手站出来,他们身形不一,有的看起来并没有那样健壮,可手臂很长,明显极有气力。
这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可以挑选的。
冬日的上午,寒风凛凛,这些投掷手们穿着棉衣,把袖子绑紧,就是为了一会的投掷。
第一轮投掷,肯定是用手榴弹模具的,上面有简易的拉环,把拉环拉掉,然后尽力扔出去即可。
纪楚算了算时间,距离曹千户他们回去,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就看看他们这段时间练得如何了。
只见五位投掷手排排站好,可他们前面的空地上,分别放了距离不同的红布。
最近的三十尺左右,也就是十米。
最远的二百一十尺,那就是七十米。
这么远的距离?!
合理吗?!
纪楚都往前走了走,只见曹千户一声令下,从第一个人开始投掷。
只见第一位投掷手,先是把手榴弹模具扔到最近的红布上,也就是十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也还好,对普通人来说都不算难。
接着是二十米的距离,又扔了过去,依旧扔到红布上。
看到这个动作,纪楚心里一惊。
而接下来对方的所有投掷,全都精准到红布顶上,分毫不差!!!
等到最后的二百一十尺,只见投掷手用手指稍微比了比,后退几步助跑,然后迅速拉环扔过去。
又是红布之上!
七十米的距离!
不仅扔得远,还扔得准。
能这样玩啊?!
纪楚这个军盲简直惊了。
而剩下的四位投掷手同样如此。
不管什么距离,都能准确扔到指定的位置!
就算是换个角度也可以!
因为他们就是这么训练的!
他们在这一个多月里,训练的项目可不止投得越远越好,而是既要距离,也要精准。
纪楚彻底服了。
在手榴弹还没做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能这样训练,可见其毅力跟本事。
常备军有这样的兵将,何愁边关不安稳,何愁百姓们没有安定的生活。
“快,把手榴弹拿过来,让他们试试。”纪楚立刻道。
看到纪大人的表情,五名投掷手昂首挺胸。
就说他们厉害啊!
纪大人你怎么可以不信我们!
等手榴弹拿上来的时候,就连岳将军都过来看了看。
听说这东西,能炸死人。
纪楚笑着道:“我来演示一遍。”
就因为危险,所以他要亲自演示。
邓成明显不同意,纪楚却道:“放心,我试过很多次了,这也是让你们放心。”
如此危险的东西,肯定要让官员先试了,下面士兵们才能放心。
纪楚作为运送火气的官员,必须身先士卒。
校场前面自然清场了,只见纪大人拉开拉环,直接把手榴弹往前一扔,一百二十尺!
纪大人一个文官,怎么扔了那么远啊!
纪楚心道,他知道自己要来演示,肯定要加强训练的!
而且他还是用真手榴弹试验,肯定更准确啊。
大家的心理活动都是一闪而过。
只听轰隆一声爆炸,前面校场土地,直接被炸出一个小坑!
而手榴弹爆炸的碎片溅射到很远!
“这么远的溅射范围,要是往人群里扔一个?”
“爆炸声把马匹吓到了。”
“好啊!不愧是火器!威力实在强劲。”
负责手榴弹的夫子笑着道:“没错,为了能让手榴弹爆炸力更强,我们研究了很久啊!”
穿云道长心道,那也不能不要命啊。
他终于知道,纪大人为什么要找他过去负责安全啊。
你们这些夫子,要威力不要命的!
尤其是火炮夫子们!
命要紧,还是爆炸的威力要紧!
大家不知道穿云道长的想法,只是为手榴弹的爆炸表示惊叹。
那五名投掷手,终于拿到真正的手榴弹,更是激动。
一个多月没日没夜,拿着模具训练,还被人笑话过。
现在真家伙来了,威力还这么强,他们肯定要试试的!
不过也有人表示担忧。
这玩意还是在手上爆炸了怎么办?
怪不得纪大人对他们担心,想让他们再适应适应。
方才那威力大家都看到的。
倘若真的在手上炸开,人都要没了啊。
岳将军笑着站出来道:“让本将试试。”
“将军!”
岳将军知道大家要说什么。
也只有纪楚没有反对。
火器头一次普及,肯定要将领先试的,这才能证明,只要使用方法正确,就不会出问题。
岳将军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在冰天雪地里分外合适。
他先试了模具,之后再换真正的手榴弹,眼神看向手里的火器时,颇为感慨。
有了这东西,就能大大缓解冷兵器不足的问题,就能少死一些部将。
说话间,岳将军奋力一扔,直接扔到一百四十尺的位置!
六十岁的岳将军!
头一次扔实弹,一口气扔了四五十米!
不愧是将军啊!
只听爆炸声响起,岳将军还颇为不满:“本将若是年轻些,一定能扔得更远。”
这肯定啊,在场众人,没有人不信的。
有了在场两位长官开头,直接打消所有人的顾虑。
他们要试试!
投掷手们兴奋极了。
这可是好宝贝啊,一定要珍惜才是。
剩下的就是实弹训练了。
不过纪楚估计,大家应该不舍得训练太多,就会用到实际上,所以他还强调:“训练也不要吝啬,很快下一批手榴弹就能送来。”
岳将军却未点头。
别说下面将士们不舍得用实弹训练,其实他也不太舍得的。
等手榴弹交接完毕。
只剩最后一样火器了。
火铳有十支,手榴弹有六千枚。
可火炮,只有两门。
但火炮推过来,把上面的布拿开之后,众人皆是震惊。
比脸盆都大的炮口?!
经历过火铳之后,在场的将士们,多半都知道炮口等于炮弹的大小。
方才火铳都能把靶子打烂。
这比脸盆还大的炮口,又有多少威力?
看到这个的时候,纪楚都无奈了。
他已经尽力让火炮夫子们,把炮做小一点了,可大家一缩再缩,还是这样大。
岳将军兴奋得跃跃欲试。
“来!打一炮看看!”
火炮夫子嘿嘿一笑,在穿云道长无奈的眼神下动手装填。
而这次清场的范围更大,马匹也被拉到很远。
但是这火炮声传来,直让人震耳欲聋。
过了许久,校场上众人才回过神。
周围的将士们喜极而泣。
这种威力的武器,竟然是他们的?
他们可以彻底打败敌人了吧。
不用送命了吧。
只见所有人眼里都带着狂热,恨不得现在就拉着火炮上战场。
而那些用模具训练许久的投掷手,更在兴高采烈,说要用什么方法打退敌人,不让他们抢自家国家的粮食金银。
多年的风吹日晒,多年的驻守边关,终于让他们得到一点点甜头。
纪楚看着众人,再想到那几十个投掷手,夜以继日地模具训练。
这让他下定决心。
西北常备的后勤,他管定了!
曲夏州那么多税收,不给将士们用,要给谁用啊?
给未来的敌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