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漳兴二年三月初, 纪楚手头上的事基本处理得差不多。

朝廷命他来督造武器,武器订单全部完成。

暗里让他整治贪腐,同样抓住曹家等三家把柄。

甚至帮朝廷刷了个还田于民的好名声。

剩下的事根本不用他操心, 田地的事,柯知州肯定会干得极为漂亮, 否则对不起皇上的夸赞。

只要这事做成, 年底的考核就不会差,皇上那的评价也不会差。

黎家张家还帮他看着, 基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选谁管理武器作坊,却是要纪楚一起去看的。

到如今, 已经有五家被选入其中。

像黎家张家,原本都想争取,但思索再三,黎老爷为了儿子主动退出,只让张家过去。

主要张家的大儿子,是个品学兼优, 还不喜人际交往的, 说什么利益往来太恶心。

以前看着像傻子, 如今却脱颖而出。

黎家做个背后的支持者即可。

省得让儿子被诟病。

这就是原化州的变化之一。

以前都喊着举贤不避亲,现在自己则主动要避嫌。

其余被选出来的四家, 基本都是这种情况。

以至于这五家都战战兢兢的, 半点不敢做什么。

毕竟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 对真正的老实人来说, 只会觉得不安, 完全没有欣喜之感。

所以五家来衙门谈事的时候,各个都跟鹌鹑一样,脸上半是高兴, 半是担忧。

这不会是什么陷阱吧?!

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事实上,纪大人就是带着他们去看了五家作坊。

这五家里,其中四个已经很顺手了,只要半年时间,便能完全接手。

里面很多技术,还是经过纪楚改革过的。

工匠跟伙计,也是好用的,接手便能继续做事。

平临国需要更换武器的地方极多,半年左右,便会见到收益。

这是那四家作坊的好处。

还有一处,则是完全新建的。

“火器作坊,大家应该知道。”

肯定知道。

这可是拖垮曹家的利器之一。

甚至有人传言,说这里邪门的很,就是因为建了火器作坊,那四家才没的。

所以谁接手接倒霉。

当然,也有人说,这完全是谣言罢了,就是有些人想吓退竞争对手,这才故意放出的消息。

不管传言怎么样,反正这作坊建得格外好。

大概是曹家他们以为,以后的火器作坊必然是他们的。

而且纪楚都说了,火器作坊能挣很多银钱,故而这作坊建得极为可观。

不说别的,三十多个大开间,都够容纳大几百号人,还有专门用来研究的工作间等等。

为了跟其他作坊配合,中间道路也修好了。

前来参观的五家啧啧称奇。

曹家他们确实下了血本,看样子要做长远买卖。

如今他们下狱,这些东西也都是衙门的了。

可问题在于。

其他作坊不仅有地方,还有技术跟人才。

甚至后两者才是最重要的。

火器作坊,完全是个空壳子啊。

纪楚并不会隐瞒这些事,直接道:“其他作坊都有旧例可依,唯独这火器作坊是新建。”

“所以一切都要从头做起。”

从头建起,说起来简单,但麻烦多多。

虽说以后能赚钱,可万一出事了呢。

不能太迷信未来的利益啊。

曹家不就是一个例子。

这让原本就保守的五家,更加有些犹豫。

五个作坊参观完,需要分配经营权了。

五家面面相觑,前面那四个作坊都差不多,选哪个都行。

但最后一期火器作坊,自己不想做,也不好推给其他人。

一时间,原本应该热闹的场合,突然沉默下来。

本就不善言辞的众人,此刻话更少了啊。

李师爷看着,心里忍不住道:“这就是让一群老好人一起做事的结果吗!怎么有点好笑啊。”

估计这武器作坊里,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般谦让的画面了?

纪楚对此早有准备,但他没提如何分配,只是把武器作坊新章给列出来。

“以后一年一查账,两年一复审,五年大审不合格,就要换人。”

剩下的条条框框,肯定要提前说明白,以及工匠,伙计们的保障,以及武器的质量要求等等。

其内容之繁杂,普通人听了都要打瞌睡。

但眼前五家众人则认认真真记下。

这般烦琐的规矩,反而让大家心里安定下来。

就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今的武器作坊虽然还挣钱,但权限明显是小了,而且必须受到监督,还要按照规矩做事。

除了精挑细选的五家会严格执行之外,其他人家,肯定各有心思。

所以这不是白吃的午餐,是要他们付出十分的认真,才能得到的差事。

众人心里稳定下来,面容也平和不少。

那问题又回来了。

五个作坊,经营权如何分配?

以他们求稳的性子,肯定想选前四个的。

纪楚直接开口道,说出他的决定:“那就抓阄吧,谁抓到哪个,就经营哪个。”

说实在的,眼前众人的水平都差不多,没有谁额外突出,也没有谁额外的不妥当。

大家缺的都是机会。

所以抓阄吧,抓到火器作坊的人,就认认真真从头操办。

或许一年半载的赚不到银钱,但总会有盈利的。

五家面面相觑,想了想道:“抓阄好。”

“那就抓阄。”

“抓到什么是什么,大家也不用争了。”

“没错,抓阄吧,能经营武器作坊,都是我们想都没想过的。”

“是,无论谁抽到火器作坊,咱们互相帮衬着点。”

众人讨论之和谐,就算传到外面,也是没人信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

以利聚集的人,必然会因利吵得你死我活。

但因为德行聚在一起的人,必然会注重道德观念。

不管这个道德会不会改变,能持续多久,至少如今是这样的。

和谐的抓阄仪式很快开始。

柯知州跟本地通判也赶了过来。

五家一一过去抓阄,默默许愿自己不是火器作坊。

如今的各个作坊经营权只有五年,其他地方都开始赚钱了,这地方才刚起步,万一给别人作嫁衣裳,那就更亏了。

大家不指望能赚多少,至少不亏吧?

“我做兵器。”

“我家做防具。”

“张家抽到了火器作坊。”

众人下意识看过去。

张老爷跟张家大公子无奈苦笑。

他们家确实倒霉。

五选一的概率,都能被他们选到。

张老爷安慰道:“火器的前景好。”

没错,火器前景好。

但前期投入大,这作坊还要自己一一布置。

后面一句话也是大家的心声啊。

纪楚笑道:“放心,制作火器的人,我会帮忙调过来的,技术这方面不用担心。”

祝亚祝耘可以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筹备火器作坊。

真的?!

张老爷瞬间开心。

对啊,怎么把纪大人这个靠谱的人给忘了。

可纪楚并不是一味地安慰,还是要说明以后的困难。

从零开始,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而且这里的人才远不如曲夏州,想要做成,一定会耗费不少精力。

不管怎么样,三月初五之后,武器作坊的事情彻底了结。

甚至顺手来了个更新换代。

不管是冷兵器还是热武器,该升级升级,该换技术换技术。

如今几个管事的家族,也算是有些德行的。

更别说,外面人虎视眈眈,他们想要保住自己这份差事,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不管是真有德行,还是假有德行,君子论迹不论心,这就足够了。

作为原化州如今最拔尖的年轻官员,基本已经是本地乡党党魁的纪楚,他的言行跟态度,很大程度代表接下来本地的态度。

不管大家愿不愿意,都要跟着他的方向走。

眼看着各地欺压百姓的情况越来越少,越来越不敢肆无忌惮。

整个原化州的百姓都是开心的。

以后他们这里,就有人给他们主持公道了!

即使大家知道,纪大人作为本地人,永远都不能在这里做官,却依旧给他们带来了好日子。

原化州各地百姓,每日都在讨论还田于民,每日都在讨论豪强们的覆灭。

本地民风渐渐变得不一样起来。

因为大家都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道理,好像真的实现了。

这些事情处理完,纪楚也到该离开的时候。

钦差的事情做完之后,肯定要立刻回京复命。

而且里面有很多细节,还要向皇上禀告。

除此之外。

许阁老那边,更要有个交代。

当年他在曲夏州,很受许阁老的照拂。

如今却把他的老友一家查办,必然是要有个说法。

放在以前,纪楚说走也就走了。

但这次还要再回家一趟。

乐薇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肯定是不能跟他一起走,所以家里还需要安顿。

他也要快去快回,娘子生产的时候,必然要回来的。

乐薇对此早有准备,六个多月的身子,已经能看出怀象了,她干脆道:“放心吧,娘,两位嫂子,还有姐姐都很照顾我,我在家不愁吃穿的,你安心去做事就好。”

其实也正是这样,纪楚才能安心在外面做事。

李娘子也道:“有我在还不放心吧,我也有生产的经验,你们只管打拼才好,回头给乐薇挣个诰命回来。”

这虽是说笑,倒也并不是不可能。

为了早去早回,能赶上生产时回来,纪楚他们回来得快,出发的也快。

漳兴二年三月十五,纪楚,李师爷,黎士杰等钦差队伍,便带着曹家罪证进京复命。

虽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可该汇报的还是要汇报。

一行人骑马回京,只用了八日,便直接进了京城。

纪楚李师爷已经是第二次来京城,算是熟门熟路。

但其他人却是头一回来这,皆是新奇不已。

弓堂弟跟着李师爷去吏部递到京文书时,整个人都呆愣愣的,完全看不出来捉人的气势。

“这就是京城,就是吏部?”

有生之年,他竟然能来这找地方啊。

听说在这里面当官的人,至少也是进士,想想都厉害。

对方一听他们是纪大人的手下,更是道:“等会,你们先别走,我们立刻把文书递上去,告诉薛侍郎你们已经来了。”

薛大人,便是薛明成。

果然,李师爷他们很快就被喊了过去。

那薛大人对李师爷很是熟悉,也不用拘礼,笑着就道:“想着你们最近就要进京,早就给你们备好客房了,总不能还住驿馆吧。”

“走走走,一起去接你们大人。”

吏部其他官员看到薛大人的反应,只觉得新奇。

他们这位薛大人是皇上近臣,有几个阁老说话,都没他管用。

而且他极为聪明,不是谁都能看得上的。

唯独对纪楚,却是与众不同。

虽说钦差身份不同,但也不用他亲自去接,还接到自己家中。

估计也就是纪楚没提前说自己已经到了,否则肯定要去城门口迎接的。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薛明成一定要纪楚一行住到自己家,还恭喜道:“听说你快当爹了?这可是大喜事。”

“我保证让你快快回去,好夫妻团聚。”

听了这话,纪楚不搬都不行了。

一段时间没见,这薛明成明显更加“狡猾”。

到了薛家,一切事情自然不用他们操心,薛家人安排得很是妥当。

薛明成跟纪楚则在书房交流这次曹家一事。

原化州的情况,纪楚事无巨细地说一遍,没什么可以帮曹家隐瞒的。

京城这边,薛明成同样如实相告。

皇上年前给纪楚的密旨,明面上督造,实际查贪污。

曹家对此虽有猜测,但派钦差之事实在推脱不了,只能选了纪楚。

本想着让纪楚帮忙解决,而明面上,确实也是这样做的。

因为做得太真,而且给的解决方案又极好,就连皇上身边的人,都以为纪楚真的要帮自己的乡党。

连自己人都瞒过去了,更何况曹家。

曹家大爷就是那时候开始忘乎所以,为了银钱大肆收受贿赂,好让原化州的二老爷囤货。

之后事情败落,曹阁老彻夜未眠,替两个儿子求情。

“曹家老大一房流放,就是求情的结果。”

“二房本就在老家,老家祖产基本败光看,曹阁老便直接舍弃,那边是弃子了。”

曹阁老心里没怨气是不可能。

那是老家,是根基,是祖产。

败光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比杀了他们都难受。

话说到这,纪楚已经明白薛明成的意思了。

“所以,曹阁老同样恨我?”

“这是肯定的,他如今赋闲在京城的宅子里,日日都要写几句诗来骂你。”

这事虽做得秘密,却也瞒不过薛明成的耳目。

纪楚还真有点好奇,这是怎么骂他的。

薛明成见曹阁老的态度影响不了纪楚,终于敢提另一件事了:“不仅骂你,还骂许阁老。”

曹阁老私底下,一会骂纪楚,一会骂许阁老。

甚至骂许阁老的比例还更高些。

谁让纪楚是许阁老带出来,之前那么多照拂,如今都喂了狗,搞的他家破人亡。

可说到这,已经也没什么问题。

纪楚不在意这些事,许阁老官场沉浮这么多年,要是因为别人写诗骂两句就难过得要命,也不存在的。

“以及,缅怀先太子。”

缅怀先太子。

这才是最重要的。

连许阁老都沉默许久,整个人像是老了许多岁。

而先太子旧臣们,更是私底下哭个不停,说若是先太子还在,曹家必不可能这般。

以太子仁心仁德,不会让老臣受难的。

当年太子的脾气秉性,大家都清楚。

手底下人犯了错,多是小惩大戒,根本不会真的处罚。

而如今的皇上却不同。

从整治二王爷余党,再加上对朝中多项事情改革。

以及对臣子们有错必罚的态度,都跟太子的宽厚截然不同。

对比一下就是。

前上司是老好人。

现在的上司是铁腕作风。

大家难免怀念前上司。

“但治理国家,跟做买卖不一样。”纪楚直接道。

先太子的仁厚,是指对自己能看得见的人仁厚。

是虚伪的仁厚,是顾头不顾腚的仁厚。

对于天下间的百姓来说。

他们不需要这样所谓的仁厚君主。

他们需要一个铁腕皇帝。

对于边关的将士们来说。

他们更不要君主对他们心存怜悯。

只需要快刀斩乱麻,弄死贪官污吏,把武器给他们送到前线去。

依照平临国如今的情况。

当好人,绝对当不了好君主。

纪楚当然不是在夸如今的皇上十全十美,只是在说,比先太子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可这些话听到薛明成耳朵里,已经足够了,他笑着道:“皇上听到这些话,心情肯定也会好些。”

毕竟曹家的事,让朝中的老臣子们“兔死狐悲”,私底下思念先太子,实在让人膈应。

薛明成同纪楚说这些事,就是让他小心一点。

那些怀念先太子的人,肯定会找他麻烦。

可以说,朝中今上一派,跟先太子一派,几乎成了两个阵营。

曹阁老骂纪楚骂许阁老,再怀念先太子,让许阁老也只得装作不知道,同时心里满怀愧疚。

而曹阁老这般做,也是仗着自己一个儿子流放,一个儿子秋后问斩,已经无所畏惧。

最好是让皇上把他也杀了。

那看着朝局还稳不稳。

皇上也肯定不会杀他。

就算让纪楚说,纪楚也不会杀曹阁老,杀人是为了解决麻烦,而杀他,根本解决不了。

薛明成叹口气:“是啊,这事就是恶心人。”

“不说这个了,我已经把你到京城的消息送到皇宫了,顶多今天晚上,皇上就会召咱们进宫。”

晚上进宫,除非要紧的事之外,那便只有亲信才有这个待遇。

不出意外的话,还会设宴招待。

皇上对纪楚的看重可见一斑。

但纪楚思索片刻,却稍稍摇头:“今晚,让我去见许阁老吧。”

你?

今日去见许阁老?

还推了皇上的事,去见许阁老?

若换了旁人,薛明成都要以为,纪楚是先太子的人了。

可薛大人明白,纪楚跟他一样,根本看不上先太子的性格。

那位就不是做君主的材料。

见纪楚坚持,薛明成道:“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一个是要对许阁老有所解释。”纪楚直接道,“在曲夏州时,他照顾我不止一次。”

“还有就是,曹阁老这般做派,针对的就是许阁老。”

如今先太子一派,基本以曹阁老许阁老两人为首,曹阁老赋闲之后,就剩许阁老。

所谓的怀念先太子,便是让许阁老愧疚,从而疏远皇上。

也是带着先太子一派表态。

这番做派,不少人都看得出来,却也没有立场去劝。

或者说没办法去劝。

许阁老深受先太子大恩,他无动于衷才奇怪。

前去劝说的人,也不止一个了。

纪楚凭什么断定,他能解开许阁老心结?

薛明成深深叹口气,怎么办,他确实有些相信纪楚啊。

“好吧,那我要去宫里走一趟,跟皇上说明。”

“许阁老最近的态度,确实也是皇上的心病,要是能把这病给治了,更记你一大功。”

本来要去见皇上的,现在不见皇上,却要见大臣,肯定是要薛明成亲自说明情况。

“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客气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要还。”薛明成也不客气,让下人直接去取官服,他要立刻进宫。

而纪楚这边,则先让李师爷去许阁老家递了名帖,说今晚想要拜访。

剩下的,就是等许阁老的回复。

不回复也没关系,反正他肯定会出现。

没办法,他时间紧张,必须快点做完差事啊。

好在许阁老那边给了面子,请他晚上赴宴。

估计也是听说,先推了皇上的小宴,想先去他家的缘故。

所以傍晚时候,纪楚带着礼物,以及李师爷出现的时候,许家上下的态度都有些奇怪。

今日是三月二十三。

纪钦差回京的第一日。

先把自己的身份通牒给了吏部,然后被吏部侍郎请到家中做客。

本来晚上直接去皇宫赴宴的,谁料自请来许阁老家中。

放在以前,许家肯定会觉得,这纪大人知恩必报,是个极好的。

之前不仅拼尽全力营救许大人,回京之后,更是第一个来看。

但现在却有些微妙。

因为纪大人在先太子一派眼中,就是白眼狼!

曹阁老那么好的人啊,他的两个儿子,都被害惨了!

换作先太子在的时候,根本不会这般惩罚的。

他们是有错,却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纪楚上次来京城的时候,名声还不显赫,没人知道他的态度,只当他是许大人帮过的官吏。

便自动把他认为先太子一派。

可许阁老本人,以及他的学生裴新禄裴大人,却知道不是如此。

更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看到纪楚过来的时候,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家书坊里,今年五十七岁的许阁老年纪不算特别大,可现在白发苍苍,尽显疲态。

估计是这些年事情极多,折磨得不轻。

纪楚道:“许大人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许义许阁老看着纪楚,眼神依旧温和,开口道:“你一路奔波过来,也要注意休息。”

旁边的裴大人叹口气:“纪楚,也是难为你了。”

许阁老的学生一开口,便知道他们师徒的态度。

裴大人还道:“你不该来我们这的,今晚去赴宫宴才好。”

省得皇上不喜。

不应该掺和到先太子跟今新臣之争。

可见他们看得出来,先太子的人再怎么挣扎,也是秋后蚂蚱,紧跟新皇才是最好的。

听到这,纪楚也不客气了,直接道:“既然如此,那许大人为何闷闷不乐,为何又会被闲诗所扰。”

知道先太子那边不行了,怎么还难过?

纪楚知道答案,可就是要问。

“先太子待我们不薄。”裴大人刚说,就见许阁老摆摆手,接过话道,“以前也同你说过太子的良善。”

一听到这,纪楚就道:“许大人,恕我冒犯,您以为若以先太子性格,会如何处置曹家。”

不用他们回答,纪楚继续道:“肯定跟当年的二王爷一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因为感念曹阁老的不容易。”

“但是许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纪楚起身拱手道:“大人,您明明知道,这样不行。”

“就像您在曲夏州平息指荒为田一事,帮他们慢慢遮掩一般,难道天下事,真的都能这样平?”

“按那种方法平息曹家倒卖矿料,只会养出更大的蛀虫。”

纪楚最开始表露的方法,就是跟许知州在曲夏州的方法一脉相承。

这甚至是曹家信任他的开始。

以后证明,纪楚虽为许大人下属,做事却跟他完全不同。

这并不是纪楚否认许阁老的为人,而是想说,对于烂肉来说,直接挖掉是最好的选择。

“可以慢慢来的。”裴大人皱眉道,纪楚怎么还指责上他老师了。

纪楚让李师爷把手中的文书拿出来。

“那他们可以慢吗。”

“他们已经慢了三四十年,还要让他们等吗。”

这份文书里,是曹家在原化欺男霸女,横行无忌,掠夺田产的罪证。

四家加起来,一共八万顷良田,八十万亩的良田,如今分给了八万多户百姓。

这几十万佃户重新有了田地。

四十年的时间里,几十万人失去自己的土地。

还要他们等吗?

再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起义?

等到拿起锄头到“反贼”?

“太子的仁德,若只对看得见的人仁德,便不是真仁德。”

“他既然要做皇帝,就要对天下人负责任,但他看得到天下人吗。”

“是一个目光短浅,只信教条的酸儒,是让平临国走向灭亡的罪魁祸首。”

“大人,您看得出来,这不是太平盛世,这是有着顽疾的三百年王朝。”

“这种时候,真的需要一个这样的君主吗?”

先皇惩治的文官贪腐。

各地的武备松弛。

再加上平临国四邻蠢蠢欲动,以及士族兼并土地的严重。

这真的是太平盛世?

绝对不是。

只要连着两年有什么天灾人祸。

平临国衰落的速度,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快。

许大人看不出来吗?

他当然看得出来。

他只是觉得,这艘腐朽的大船还能动,还可以慢慢修补。

他心中的明君会做到的。

实际上并不行。

以他守孝半年,把自己累病累死的行为就看得出来。

许大人对先太子的愧疚,并不只因曹阁老的酸诗。

是因为他在心中,早就明白先太子不是明君,早就明白对比新皇,先太子的行为就是不合适。

今上或许不是明君,更不是个磊落的君主。

那太子更不是啊。

许大人愧疚的根源在这,或许在太子还在世的时候,他便已经不是个忠臣了。

这对自幼读圣贤书的真君子来说,无异于日日夜夜的酷刑。

纪楚送过来的文书,写着的是几十万人的生计,是平临国的顽疾,甚至只是顽疾的一部分。

一个曲夏州,一个原化州。

也不过是平临国偌大国土的几十分之二。

纪楚直接道:“大人,既然您已经不忠君了,不如爱国,不如把这份愧疚投射给百姓。”

“您不是在为皇上效命,是在为百姓请命。”

裴大人听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啊?

谁教你这么说的?

不忠君都无所谓啊。

让皇上听了,立刻砍你脑袋。

可后面那句劝,却又能说到人心坎上。

他们不是要选个明君去效忠,他们是在为百姓请命啊。

以裴大人对老师的了解,这句话对老师绝对有所触动。

果然,一直沉默的许阁老微微抬头,看着纪楚道:“好张巧嘴。”

“不只是巧嘴。”纪楚直言,“还有对局势的判断。”

“大人,下官今日不去宫中,却来您这里,您觉得皇上会惩罚我吗。”

不会。

许阁老心里默默回答。

新皇对自己认定的事,颇有些独断专行,对人也颇为狠辣。

但绝对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因为纪楚不可能喜欢先太子,更不可能是先太子一派的。

而且不管敬安如何想,至少他要做的事,跟新皇是一致的。

想到这,许大人忽然笑了。

是他钻牛角尖了。

再这样下去,就要步先太子的后尘。

送走纪楚,许大人此刻终于能说出心中那句话。

“先太子不适合做君主。”

此话一出,直接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都说人死为大。

人家都死了,你还这样说?!

许义!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这话当然是曹阁老气急说的。

可许义后面还有其他话等着。

“利民之事,丝发必兴;厉民之事,毫末必去。”

什么是好的君主呢?

对百姓有利的事,就算是再小也要去做。

危害百姓的事,再小也要革除。

这句话,既是对先太子纵容二王爷,以及众人想象中会包容曹阁老的最好反驳。

同样,也是对如今君主的要求。

许大人承认那位不适合做君主,可也没说这位就一定合适。

否则,咱们就按照顺应民心的标准来看看。

什么,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信。

什么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等等等。

总之一句话。

好君主标准,是要对百姓好。

其实这话,由一个大臣说出来,颇有些不好。

君臣君臣,哪有臣子指责君上的,这还评价上了。

谁让这个时候特殊。

先太子的事困扰皇上许久,而且皇上这得位也有问题。

还有一点是。

他不在乎。

皇上可不在乎这些,他年富力强,有的是时间精力,打造一个更好的平临国。

这些小节,先放放吧。

而许阁老不知道这些话很危险吗?

他也知道。

但不在乎啊。

继续为先太子“守节”他做不到。

直接效忠新皇,他也做不到。

那就只能做这件事了。

一句话,别想了,好好做事吧!

醒来之后思考一下,自己为百姓做了什么!

纪楚这边,则终于要进宫面圣。

是要把最近的事做个总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