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这些平临国的人离开。”岐国国王直接道, “这些人留下来,就是祸害。”
国王指的,自然是前来说项的书吏, 以及被扣下来的匠人。
这些匠人被关起来好吃好喝,还跟守卫们打好关系。
把火墙宫殿改为火炕, 就是他们提议的。
眼看这些人画的饼, 让百姓跟侍卫们全都充满期待,还直接定义他的教义。
这让国王等人察觉到危险。
王后也道:“必须让他们走, 立刻送走。”
至于火墙宫殿,还是再等等吧。
安抚好本地民众再说。
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祝亚还真的不走了。
他跟那些匠人直接要留下来, 要给当地百姓建火炕,还一口一个国王出钱。
出钱?
知道这要多少银子吗?
不说银子了,凭什么要给这些愚民建火炕。
他自己都还没有呢!
不过他也不能找机会杀了这些工匠,否则平临国就会有理由直接报复。
而且看那新功德积分传播速度,这些信徒们也会因为利益远离他。
国王骑虎难下。
可他并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岐国几十万百姓, 经过平临国有意传播,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国王要给他们建火炕, 扛过冬日的事。
免费的东西谁不要?
而且只要耗费少量的功德积分。
传播的速度,甚至超过了纪楚他们的预估。
谁让火炕也好, 棉花也好, 是这个地方的刚需。
越是穷苦的百姓, 对此越是渴求。
再加上借着国王教义来传, 速度自然极快。
这种时候, 倘若岐国国王直接反口,说这些都是假的,那会有什么后果, 可想而知。
平临国的官员,就是把他直接架起来,而且不给他反口的机会。
如今只能把这些人送走!
然后关闭城门,把这事过去了。
可先不说这些工匠书吏根本不走的,甚至挨家挨户设计火炕的,然后等着他拨钱!
这些人实在是过分至极。
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平临国的人,自己不敢动他们吗。
就在这种时候,岐国往后急匆匆跑过来道:“完了,香料,香料断了。”
什么!?
之前说过,他们能制作出“异象”,一个是会弄虚作假,二就是会制香。
尤其是王后身上的异香,便是证明。
这异香还能治百病,更能提神。
当初靠着这些东西,拉拢了第一批信徒。
而这些香料,多半都是从平临国高价买来的,价值极高。
现在告诉他们。
货源断了?!
这自然是纪楚的手笔。
不仅他所在的昌河州不准出售任何香料出去,就连周围的州府,同样收到他的信件。
在这种关口,谁要敢买卖香料到外面,直接押到纪楚跟前。
单着一句话,即便是胆大走私的货商,此时也要老老实实的。
不犯事就算了,要是犯了事,还送到纪楚那?
就算皇上过来求情都没用吗。
再说皇上对他还那样看重。
想要掐断岐国王后所需的香料,简直轻而易举。
王后身上没了异香,肯定很快会被人发现。
脚步虚浮的国王脸上带着怒气:“你弟弟负责购买香料,年后才又买过一次!为何不够用了!”
王后顿了下,只得道:“年后价格太贵。”
太贵?!
还是贪了钱?
那支取的金银哪去了!
一面是平临国工匠,追着他们,要他们给百姓建火炕。
另一面是异香即将消失。
简直是让国王恨得要死。
所以还是快刀斩乱麻得好!
现在他们也不想什么火墙宫殿了,硬生生把平临国工匠等人绑起来扔到国境之外。
甚至给他们不少金银,就差直接说,别捣乱了,赶紧回去吧。
祝亚他们面面相觑。
有这样赶人出来的吗?
一起被“扔”出来的书吏等人,同样有些无奈。
这也太不经逗了。
才哪到哪啊。
“回广宁卫?”
“回吧。”
说起来,除了刚刚被扣下时,匠人们有些害怕之外,之后完全不带怕的。
尤其是祝亚,他分析过这里的局面,确定岐国国王不敢对他们不好,后来送去的好吃好喝也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后来做事,越来越“肆无忌惮”。
等纪大人派了书吏过来,那就更不一样了。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岐国百姓便人人相信了建火炕的事。
谁让国王的小教太好用了。
稍微一改动,就是自己的了。
而他们的离开,并不会改变岐国百姓们的想法。
用自己的功德分换火炕,他们肯定会换的。
只是一夜之间,那些平临国的人都去哪了?
“应该到我家设计火炕了,怎么还没来。”
“我家的倒是设计出来,可还没施工。”
“施工要等国王拨钱。”
“什么时候给钱呢,我家的功德分已经扣了啊。”
普通百姓这样讨论就算了。
国王身边的侍卫们,同样在说这件事。
至于王宫里的臣子,则面面相觑。
这里面,一小半做事的官吏,都是跟着国王逃到岐国的。
剩下大半则是本地人,这些人自然是读过书,更知道所谓的国教到底是什么。
在他们看来,确实是愚弄百姓,可这地方封闭,只要没人戳破这个谎言,便能一直统治下去。
谁能想到,平临国那般爱管闲事,还闹出这种麻烦。
只能慢慢安抚了。
与其说安抚,不如说继续洗脑。
要把大家躁动的心压下去。
别想什么火炕,更别想什么功德分这辈子就可以用。
平临国那些人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
还是修来世比较划算,你们要把自己的功德分保留下来,这样才能为来世修福报。
对于岐国百姓来说,眼神瞬间暗淡下来。
但信徒们,似乎只有听命的份。
最先不满的,却是极为虔诚的那部分人。
为何?
因为他们的功德分已经被扣了!
设计火炕之前还有专门的仪式,用来计算所需的积分。
所以他们的分早就扣了!
等于说他们预付了功德分,但工程烂尾了!
这谁能高兴啊。
而且他们极为相信这一套说辞,总觉得自己的分少了,下辈子就要完蛋了。
这些人还需要国王花费力气安抚。
放在之前,赐一些提神的香料即可,现在香料紧缺,只能言语上安抚,实在显得有些苍白。
当然,禁止买卖的,不止这些香料,甚至大部分物资全都不许买卖。
所以他们并未意识到香料之事已经暴露。
岐国国王越想越气,却毫无办法。
“慢慢来吧,总会老实的。”
实在不行,就全都杀了。
岐国国王眼神越发冰冷。
已经返回广宁卫的祝亚等人,早就好好睡一觉,然后把见闻全都说了一遍。
祝亚最后道:“岐国百姓,比梁国人还要惨上百倍。”
他们不管真信,还是假信,都必须无偿为岐国国王付出,否则就会被所有人责难,成为岐国最底层,任谁都会欺辱他们。
这种情况下,只得全民都当信徒。
纪楚听着,微微叹气。
极端蟹脚是这样的,完全泯灭人性,成为牟利工具。
“大人,咱们不能看着不管吧。”祝亚忍不住道。
他跟着纪大人多年,去过许多地方。
倘若这是平临国的地方,根本不用多说,他们肯定会出手整治。
但那是关外小国,这么说,会不会让大人为难。
“还有,我们暴露之后,梁国没有找您麻烦吧。”
这是祝亚他们最担心的事。
纪楚笑:“放心,梁国不仅不敢找麻烦,已经开始自查了。”
现在的梁国,自上而下开始改政,对于农具铁器的使用开始放宽。
若不这样做,梁国百姓都要跑光了。
从祝亚他们离开梁国之后,这些百姓陆陆续续出逃。
刚开始还背着人。
但自从第一批梁国百姓在昌河州安家后,再把消息送回家乡,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明明昌河州距离梁国并不远,但情况却是天壤之别。
第一批过来安家的百姓,刚开始战战兢兢的,正好碰到广宁卫的士兵。
得知来历后,便把他们交给州城书吏们处置,就在距离州城不远的县里,帮他们安了家。
那地方人口并不算多,所以有什么热闹都喜欢过来围观。
看到梁国百姓的情况,本地人忍不住骂道:“那梁国国王那样狠?那么多土地不让你们种地?”
“收如此高的税,是不是要上天啊。”
“太可怜了,放心吧,咱们这就缺人,人多热闹啊。”
在本地人的热心帮助下,不少梁国百姓放下戒心,开始新的生活。
看着本地人种了麦子之后,开始种棉花,而且彼此交流种棉花的心得,甚至跟他们讲:“今年有些晚了,而且棉籽不够多,等到明年,你们应该也能种上棉花。”
当真?
只这一句话,就让这些梁国百姓心动。
棉花是什么东西,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放在梁国,只有国王跟贵族才能拥有。
平临国这边,很多吗?
棉花的事还没消化完,就听说给梁国国王建火炕的工匠们回了广宁卫。
又听说,等这些工匠们歇息半个月后,奉知州的命,去给昌河州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修火炕。
只要那家出少部分的银钱就行,剩下的官府承担。
真的假的?
火墙火炕,也是梁国国王跟贵族才能有的啊。
官府怎么还帮忙承一部分银钱?
“是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
刚刚还笑嘻嘻的本地人立刻不高兴了:“你不能这样说我们纪知州!”
其他人知道前因后果之后也不高兴。
还好有明事理的,立刻道:“他们刚来,不知情罢了,等在这时间长了,自然而然明白,纪知州说的话从不食言。”
知道说错了话的梁国人连忙求饶。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昌河州的人非常讲道理,明白他们的顾虑后,甚至认真解释。
本以为他们会直接把大家打一顿。
实际上,人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
平临国,昌河州。
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等他们分到荒地,用极其低廉的价格租到农具,对这地方的归属感更强了。
明明是一样的土地,甚至方言也差不多。
为什么大家的日子那样不同?
而且给梁国国王修建火墙宫殿的匠人们,真的到昌河州各县来了。
之前县令们已经统计过,本地年过六十五的老人到底有多少,具体的居住地址又在哪。
匠人们拿到这些信息,便分批次去各家设计火炕。
因为这事,有些被嫌弃年纪太大的老人家,甚至被子女亲戚们争抢。
只要老人家在自己的房子里,那火炕就能建到自己家啊,官府还出大半资金,这种好事简直就是天上掉下馅饼。
当然,这种情况也是少数,官府都会一一查明真相。
毕竟想要糊弄纪大人,那是万万不行的。
甚至就连他们这些移居过来的梁国人,都被问了一遍。
可他们仓皇过来,家里有老人的,多数人都不会搬迁至此啊。
也就有一家极为孝顺的,兄弟姊妹几个,换着背,硬是把老父亲老母亲背到此地。
而这一家,也成了名为梁家村村落里,唯一一个能建起火炕的人户。
平临国拿他们当自己人?
在他们还自称梁国人的时候,就拿他们当自己人了。
等会。
他们什么时候是梁国人。
他们分明就是平临国昌河州永安县梁家村的百姓!
这口改的,是不是有点快啊。
前后还不到一个月呢!
这些事传到梁国,那边的百姓携家带口地要离开。
尤其是家中有老人的,说什么都要走。
让梁国国王以及官吏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都开始惠民了,都学着平临国爱民了!
怎么还要走!
“为今之计,只能照办昌河州的政策了。”
啊?!
照搬!?
他们怎么对百姓的?
“梁国荒地也极多,可以免费分给百姓,让他们自己去开荒。”
“用低廉的价格租赁农具,指导种田。”
“减轻赋税,二成到三成最佳。”
“山泽税也要减少,不会太严重的砍伐,更要忽略不计。”
“帮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家里,修建火炕。”
这些还不算完。
一条条算下来的,梁国国王脸都绿了。
他不过建个火墙宫殿而已!
就要付出这么多?!
凭什么!
平临国不过来了一批工匠,就能改变他们整个梁国?!
“严防死守!不让他们出国即可!”有官员提议道。
国王冷笑。
怎么死守?
梁国面积这样大,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还能日日夜夜看守不成,又要增加多少军费?
平临国啊平临国,可真是惹得好麻烦。
见国王不同意,另有臣子提议:“那就照着做?其实不用做全,差不多就行,多数人还是不愿意离开故土的。”
这话倒是真的,只要这里有口饭吃,多数人并不会主动离开。
说到底,还是要让利给百姓。
还是希望平临国乱起来。
他们一乱,就没工夫管自己了。
更希望他们别扯什么民为重,君为轻这种话,搞的自家百姓都想走。
这大概就是比烂?
生怕别人做得太好,让自己倍感压力。
不管他们如何想,反正都要捏着鼻子,学习昌河州的善政良政。
否则最多两年时间,梁国就要变成空城了。
纪楚听着梁国的情况,稍稍点头,又看向岐国。
岐国日子更难一点。
尤其是那岐国国王,还在发愁香料。
香料太难买了。
原本百金的香料够用半年。
现在因为昌河州严令禁止平临国各地售卖给他,就连梁国以及草原部落都跟着禁止买卖。
就让这香料极难获得。
要不是有些胆大的货商,甚至就要断了。
可那货商一次只卖一点点,而且每次都在涨价。
现在涨的价格,已经让他们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又如何,难道就不买了?”
“没有异香,那信众们肯定会起疑,现在那些信众们就有不满了啊。”
王后说着道:“再多加赋税,苦一苦百姓。”
还加?
即便是自己人,都觉得这话不妥。
而且信众们本就不满火炕的事没成,认为功德扣了也没好处。
现在还要加赋税,他们会高兴?
再这样下去,民怨沸腾,再虔诚的信众都会有疑虑吧?
谁料国王却点头。
就这么办。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让他再选,他绝对不会再扣下平临国的工匠。
惹到这种大国,实在太难受了。
国王等人是这样想的,觉得是他们得罪了平临国才这般。
可本地官员却觉得,应该不至于吧?
以他们的视角来看,其实中原王朝没那么严苛,大家维持面子功夫即可。
现在匠人都回去了,而且过去半个多月,该放宽对他们的贸易了吧。
加税的政令下去。
即使再迟钝的信众,心里都有些疑惑。
偏偏这个时候,隔壁的梁国传来消息。
人家国王在减税。
而且减税的幅度极大,甚至还帮本国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修火炕。
其他事也就算了。
修火炕?!
他们要用功德积分换的火炕,人家免费给修。
凭什么啊。
人家甚至已经开始行动了。
说是听平临国的话,所以这般做的。
而昌河州知州许诺给梁国国王的另一件事,更让岐国有了动荡。
这件事是纪楚深思熟虑过的。
拐了梁国那么多百姓,实在显得势大欺人。
倘若习惯了这样对待他国,难免显得傲慢。
再看梁国那边,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确实在逐步改变自己的政策。
政策的效果很是明显,梁国百姓流失得果然慢了。
既如此,就要有所鼓励。
“今年滇州府棉籽大丰收,额外多调了一些棉籽会送到昌河州,拨三千棉籽,送到梁国。”
如何分配,自然有所协商。
梁国人口不多,认真分一分,家家户户都能种一些。
这对同样处在寒冷地带的梁国百姓来说,是最实惠的。
对于梁国国君来说,自然更没的说。
别看平临国棉花越来越多,但对他们来讲,还是珍稀物件,若是本国能种,自然最好。
梁国官吏看着昌河州给的分配方法。
国王得到的最后,后面依次排序,他们这些官吏也分到不少。
再接着是本国的士农工商等等。
这是中原王朝的奖励吗?
有聪明人,已经悟出里面的精髓了。
“苛待百姓,他们平临国,就会拐走咱们的人。”
“善待百姓,则会给予帮助?”
好像确实是这样?
众人看向国王。
梁国国王早就意识到了。
就那群中原王朝的酸夫子们,确实在践行他们的信念。
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
他们真的把这句话当回事。
那昌河州的知州,能看不出来,他们这些事做得不情不愿吗。
但依旧愿意帮忙。
跟他们相比,自己又算什么?
有些想法顽固的,依旧觉得平临国另有他想。
可接触过中原文化的,难免多思多虑,忍不住为这种想法叹服。
等消息放出去,眼看原本惧怕他们的百姓,向他们连连感谢时,梁国国王都道:“算了,就按昌河州的方案吧。”
反正他分到的最多的,指头缝里给这些百姓漏一点,也够他们吃喝的了。
梁国国王甚至忍不住想。
我这样做,会不会再收到点好处啊。
那就更好了。
梁国这边政策放宽,百姓们大大松口气。
与之相比的岐国百姓,则还在被加税。
可这次即使加税,那国王跟王后也买不到制香所需的香料了。
因为那贩子说,这是最后一批货,说完扬长而去,根本不给对方机会。
而这贩子离开后直奔广宁卫营房。
纪楚跟邓将军正在里面坐着,“贩子”回话道:“回禀纪大人,邓将军,属下把该说的都说了。”
现在的岐国国内,只需要一根引线即可。
已经养好身体的钮海父子两人起身拱手。
这半个月不用东躲西藏,两人精神明显好了些,看着也有些气势。
他们便是纪楚找好的引线。
他们会拿着平临国的通缉令,直接报十年前的血海深仇。
当年平临国的贪官史家一行逍遥法外多年,也该落网了。
欠平临国百姓的。
欠岐国百姓的,都要一一换回来。
他们这边行动井然有序。
京城皇上跟内阁许阁老陷入深思。
前段时间,昌河州说要给皇上献马,送了传说中的秦王李世民同款坐骑。
然后又来信说,昌河州工匠被小国扣了,请求示下。
这些还在合理的理解范围内。
这封奏章呢?!
说岐国王室后人,愿意归降平临国,以后的岐国要叫岐州。
这是认真的?
他们没看错吧。
皇上以前以为,这是纪楚给他画的饼。
怎么这饼还真给他做好了。
他在任期间,还真的要开疆扩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