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楚注意到这事, 便立刻着手查明情况。
也是昌河州最近事多,让这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要说这种事,查起来并不算难。
事情从年初过来买兔毛的货商开始说起。
当时那货商有多喜欢昌河州的兔皮, 回去之后就有多后悔。
那会也算是养殖场头一批出货,所以定价虽比野生兔皮要高, 可跟同等质量的皮货比起来, 价格还是低了。
货商花三十文一张买的皮子,转手直接卖了八十文。
跟现代不一样, 现代很多人觉得野生的好。
殊不知养殖的品质稳定,才是如今买家的最爱。
转转手就能卖那么多钱不说。
买家还几次三番找过来, 问这个姓贾的货商,还有没有这般质量的货物。
甚至就连同行都在打听,这么好的货,到底从哪来的?
也有人说,或许是昌河州的?
可昌河州养殖行当刚开始,应该不会那么快吧。
这种情况下, 贾货商找了几个相熟的同行亲戚, 开始说胡话了。
随便指了个极远的地方, 说自家从蜀地运来的兔毛,那里养兔子早就形成规模, 有上好的兔毛更不奇怪。
至于昌河州的?
“别想了, 昌河州忙着呢, 纪大人虽然厉害, 可他管的事情多啊, 你们都听说那边的事了吧,哪有工夫管这个。”
“人家都有棉花了,以后皮货只会更少。”
“转行?转行那样简单吗?至少也要三五年吧。”
散布这些谣言, 自然是为了独揽货源。
虽然不能隔绝所有人,但隔绝大部分同行,贾货商就满意了。
还有些不相信的,自己跑来昌河州看情况。
回去之后就学贾货商,把昌河州皮货贬低得一无是处。
时间一长,那昌河州的皮货商人自然越来越少。
别说古代,就算现代也有大量的信息壁垒。
这些人就是靠着信息差来获利。
所以到如今九月下旬了,来购买皮货的货商们,全都统一口径,一齐压价。
昌河州的养殖行当知道这些事。
可他们专心养殖已经够费劲的了,毕竟都是头一年。
即便是武掌柜跟皮货王家也没心情管这些。
能养好再说啊。
再者,他们还有纪大人做后盾,怕这些做什么。
这价格压的,本地兔毛价钱骤降。
所以有了棉衣配兔毛的搭配。
还好兔子养殖成本不算高,各家养殖户并未亏钱。
不过兔皮归兔皮。
另一样东西,却是不同的。
那就是水貂。
水貂养殖成本高,皮子价格也高。
而贾货商等人的真正想法,就是通过这种做法,把水貂皮价格强压下去。
年初那会说,一张水貂皮就要三十两银子。
可看着武掌柜家的水貂品质,正常情况下,卖到五十两不成问题的。
贾货商等人不想出这个钱,就把谣言越散越远。
原因调查清楚之后,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衙门捕头立刻出去办差,很快就把等着皮货降价的贾货商一行直接抓捕。
速度之快,让本地养殖行当的老板们都没反应过来。
要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担心没几天,事情就解决了呀。
就跟当年转行一样。
皮货行当两三万人,都在担心棉花出现后,以后的生计。
现在棉花也有了,他们生计也有着落,也是纪大人提前的规划。
现在看看,棉花配兔毛,那可是正合适。
他们这地方好,人也好。
还有人跟武掌柜他们打听:“纪大人不是很忙吗,昌河州那么多事,他怎么发现不对劲的啊。”
“说是发现兔毛价格极低,就发现问题了,让手下连夜去查的。”
只看一个价格,就知道出问题?
也就纪大人了。
可现在罪魁祸首抓到了,皮子还是没卖出去啊。
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却是老神在在。
现在整个昌河州,多数养殖户都在养兔子,这也是兔毛价格下降的原因之一。
养水貂的也有,可他们都是今年才养,根本收不了皮子。
所以整个昌河州里,也就他们家有质量最上乘的水貂皮。
“有这样的好东西,还怕卖不出去?简直是笑话。”
“这东西压在手里,也不能贱卖。”
“就是,再说畜牧司的大人说,他们已经在联系其他地方的皮货商人,让咱们放心。”
这种情况下,武掌柜跟皮货王家,简直不要太轻松。
好东西在手,还有官府帮忙,还怕什么啊。
只怕养殖规模太小,东西不够卖!
再者,他们自己也有人脉关系,做这行业几十年了,还没个路子吗?
以前是腾不出手,现在水貂皮出来,肯定立刻联系大家啊。
被关起来的贾货商他们还觉得委屈。
不就是散播两句,那些人不信不就行了,至于抓人吗。
反正做买卖就这样,你骗骗我,我瞒瞒你,不都是这样。
何必抓人啊!
但此刻的昌河州监牢里,已经蹲了不少商贩。
皆是最近一段时间,想趁着这里人多事多,过来浑水摸鱼。
贾货商看着他们,下意识道:“你们?你们怎么被抓的?”
“恶意倒卖牛羊。”
“强行把这里的物资运走。”
“破坏粮食价格,还有棉花价格。”
啊?!
都被抓了?!
旁边捕快路过,冷声道:“你们还想钻空子?纪大人跟晁同知都说了,人越多,越容易出事,早就提防你们了。”
那么大宗的买卖,真当随随便便就能成的?
骗子小偷都聚过来了,甚至还有匪贼想要捞一笔。
可这沿途的守备军,纪大人都打过招呼,想要抢东西?做梦呢。
更有晁同知暗中坐镇,否则不会这般顺利。
昌河州这边差役捕快士兵等人,更是日夜巡逻。
你们以为,这么顺畅的交易,怎么进行的?
都是有人在背后保障啊。
所以这贾货商的事情,很快就能查清楚,还能快速做出补救。
因为人家昌河州不是头一回处理这种事,经验十足啊。
贾货商脸色变了又变。
这是踢到铁板了。
“那我们会被怎么处罚啊。”
“留在这里开荒!”
开荒?!
然后呢?
荒地充作官田,以后分给当地百姓。
姓贾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而且还未翻出风浪,就被按住。
昌河州,真不是他们能来撒野的地方。
漳兴四年九月二十二。
没了这些捣乱的奸商,正儿八经的皮货商人们陆陆续续到了。
“原来姓贾的皮货,是这里来的。”
“武掌柜联系我的时候,我还奇怪呢,说你们昌河州不是改种棉花了吗,怎么还有那么多皮货。”
“都是这些人在造谣。”
还有些皮货商人,则是照例来收货,他们跟昌河州合作很久了,前几个月在外地跑生意,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些人看到武掌柜皮货王家的水貂皮后,全都发出一样的感叹。
“极品皮子!绝对是极品!”
“这毛色,这均匀度,是好皮子,还很完整。”
“这么好物件,你们藏到现在?”
武掌柜他们笑:“没有藏,这刚做好。做好之前就给你们写信了啊。”
众人连连称赞,还问了之前的谣言:“不是说,你们都转行了,有棉花之后,皮货买卖不好做吧。”
“这就是我们转的行。”皮货王家直接道,“改做养殖,所以水貂皮量大管饱。”
了解完昌河州的情况,过来买货的皮货商们算是服气。
昌河州今年确实与众不同,大家都以为,他们会直接改种棉花,毕竟棉花也是好东西。
原本老手艺不仅没丢,还精进了。
外面都说什么,他们改行种棉花,原来是假的。
那造谣的人也已经抓进去了。
武家的小伙计有点着急。
怎么大家都在闲聊,半点都不提买货的事啊。
兔子皮好说,本地都在消化。
可水貂皮贵啊,昌河州也好,岐州也好,就连草原部落,都买不了多少。
只能买到内地才行。
可武掌柜,皮货王家,跟这些收货商人的聊天一直持续到吃过晚饭,谁都不提收货,更别提出价了。
这下王家小伙计也着急。
还是两家管事的,把小伙计们都拉住:“着什么急,那么多人,谁会谈买卖?”
啊?
那什么时候谈?
正说着,只见一个原本“喝醉”了的货商,小跑着过来:“你们掌柜的呢,我们家要买水貂,快让他出个价吧。”
怎么回事啊。
小伙计刚把人领到掌柜书房,又看到其他货商偷偷摸摸过来,同样是私下谈买卖。
白日里,不是大家不想谈。
而是怕出价不合适,被其他人挤下去。
还不如私下里慢慢商议,大家也好谈条件。
武掌柜他们根本不着急,自然是看出大家的想法。
越是这样,他们的养殖作坊越好。
果然,一整晚。
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全都没闲着。
书房里谈生意的买家络绎不绝,开出的价码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爽快。
这些事,衙门自然是不管。
该怎么谈就怎么谈,买卖达成,好好交税即可。
不过武掌柜私下里跟李师爷透了底。
一张水貂皮,卖了四十八两!
比想象中的三十两,还多了十八两!
这还是武掌柜他们给了实惠价呢。
去年养了四五百只水貂,今年卖了三百九十张皮子,单这笔生意,就有七千两的进项!
七千两啊。
不枉他们两年来的努力。
这改行改的,值!
就算这样,来收货的皮货商人们,也是美滋滋离开,而且走得非常迅速。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好货一定能卖出高价。
全都是极品皮子,那些有钱人还不抢疯了。
昌河州皮货行当同样为此高兴。
他们一点也不嫉妒武掌柜皮货王家先赚钱。
更不在意,兔皮买卖赚得不多。
因为大家都看到希望了啊,说明转行转得成功,更说明他们昌河州的养殖行当成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赶紧加盖养殖作坊,他们也开始养水貂啊。
有些地方的鹿园甚至都建起来了。
以后平临国的好皮货,都要看他们昌河州的。
不过整个昌河州里,最开心的还属户司主事。
纪楚都发现了,户司主事格外高兴,就连汇报工作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出声。
九月二十八,月底正是各司汇报差事的时候。
从今年年初,户司主事的眉头都没松下来过,
“大人,您看看这个月的税收!”
李师爷以及其他各司主事都看过来。
户数主事笑的,是不是有点太夸张啊。
吏司主事道:“知道你高兴,但也不至于这样啊,每年九月税收都很不错的。”
“是啊,九月收田税,至于这么高兴?”
各司主事明明知道户司高兴的原因,就是故意不说,让户司主事都有点急。
纪楚那边已经把账册翻出来认真查看。
其实从八月份开始,昌河州的账目已经很好看了。
那四百万的货物交换,就给本地带来不少商税。
不止如此,还有那么多人的衣食住行,给本地大小酒楼更是带来不少买卖。
单是这些,就不用发愁本地官吏们的月俸了。
直到这个时候,工司主事最是开怀,他总算没有连累大家!
而那会的昌河州百姓,手里已经开始有余钱,该买水泥修火炕的,都在修火炕。
加上昌河州水泥作坊声名远扬,还有不少人跑过来买水泥。
就连广宁卫那边同样在买,今年不用打仗,省下来不少军费,用这些军费修补卫所房屋,以及加固卫所城墙。
有了这部分收入后,昌河州水泥厂直接扭亏为盈。
还是和平好啊。
和平不用打仗,这些东西就能用来建设,还有大宗交易。
户司主事看工司主事也顺眼了。
能给他挣来财政预算的。
他看得都顺眼。
一笔牛羊交易的税款,以及连带的收益。
加上水泥作坊的税。
这就够户司主事高兴的。
八月份的账目刚收起来,九月份就来了。
九月秋收,昌河州今年田税明显比往年多。
一个良种麦田,一个棉花增加。
再者本地耕地也有增加,对比往年来说,收上来的田税增加了两成。
而是田地增加,亩产增加的好处。
如果说这样的田税,已经让户司主事高兴了。
那筹备已久的畜牧司,着实给他大惊喜。
那么多兔皮,那么多貂皮,还有其他各色皮货加起来,让今年的财政,直接上升了三成。
养殖行业好啊。
这可太好了。
等到明年,这些税收只会更多。
以后谁还敢说,昌河州只靠田税过活?
今时不同往日了!
户司主事解释半天,最后道:“那今年知道,今年的财政收入到底是多少吗?”
大家肯定不知道啊。
不过身为各司主事,数字也不会瞒着大家。
等对方比了个数。
刑司主事道:“是去年的四倍?!”
开什么玩笑!
但仔细想想,又不是不可能。
前两年纪大人扶持了那么多项目。
基本是在今年有了成果。
一件件看起来不可能的事,如今却真的成了。
“好啊,昌河州真的在发展。”
要说纪大人来了之后,那是一年比一年忙。
可本地的发展,也是一年比一年的好。
纪楚翻完账本,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
各项努力,终于见了成效。
虽说不能以税收论本地的发展,可在这账册上,确实能看出昌河州情况。
对于昌河州官吏们来说,颇有些两年忙碌,终于开花结果之感。
有些人当了十几二十年的官,也没有如今这般成就啊。
说的就是一直没吭声的晁同知和杜通判。
今年各处都在忙。
纪楚在广宁卫,岐州两头跑。
故而昌河州大部分事情,尤其是本地治安巡防,皆是晁同知跟李师爷在忙。
杜通判则履行职责,监督各司的情况。
以前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两人也翻着账目,像是翻着自己的“战果”。
晁同知还有点不好意思。
说战果,似乎有点夸张,可他已经多少年,没做出过成绩了。
这两年的经验,还真是非同一般。
跟着纪大人做事,确实不一样。
杜通判何尝不感慨,在听说他即将升迁的小道消息时,更是觉得这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纪楚也从京城那得到消息,说杜通判任期满了,明年就会离任,并且是高升。
这是看他表情,看来这事多半是真的。
也有同僚直接问了这话,正好这会高兴,多讲几句也没什么。
杜通判委婉道:“还未确定,不过就算能升迁,也是纪大人帮忙。”
纪楚怎么能接这话,李师爷连忙道:“都是杜通判辛苦,朝廷那边都记着呢。”
要说辛苦,那整个昌河州的官员,谁不辛苦啊。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也有机会?
不少同僚满面红光,难免兴奋起来。
但说起升迁,谁都没有纪大人升迁快。
他如今可是两地知州,东北总督,妥妥正四品官员。
他们就不求这样的升迁速度了,能跟着沾沾光即可。
没看杜通判那边,对纪大人的敬佩早就溢于言表。
众人闲聊片刻,又看完九月份的账目。
今年大部分税收,差不多也截止了。
说完挣钱的事,就要说如何花钱。
户司主事立刻坐直身子。
方才他有多兴奋,这会就有多紧张。
纪大人挣钱厉害。
可他花钱同样厉害啊!
今年除了各地官吏月俸之外,最大的支出便是给穷苦人家修火炕,甚至连岐州也包括在内。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眼看又到年底,纪大人想做什么?
纪楚朝他笑笑,直接道:“给本地一岁以下的小孩供应羊奶。”
“今年本地也有不少羊,羊奶应该是能供应,不用给太多,保证人人都有即可。”
说得简单,可做起来很难啊!
“还有军户家眷,购置兔肉送过去。”
剩下的由李师爷去说的,早就定好的扶济,必须进行到底。
要说昌河州发展迅速,不少百姓都从中得利。
但难免有孤寡病残,错过这些机会,并非他们不想去做,只是身体不允许罢了。
以前顾不到就算了,现在税收增加,必然要照顾到众人,否则辛辛苦苦发展税收也没什么用。
冬日长的地方怎么了,就因为这地方冬天长,官府才要帮助他们。
除了这些之外,本地必要的道路同样要修。
从明年开始,本地流放犯人从开荒变为修路的。
昌河州商贸越来越多,不修路肯定不成。
纪大人“花钱如流水”,户司主事脸色变了又变,心疼得要命,最后只能答应。
说到最后一项的时候。
纪楚开口道:“给昌河州所有官吏,都发年终奖金,购置年货的预算增加三成。”
年终奖!
官员们听到这话都很高兴。
更不要说书吏跟差役了,他们家底没那么厚,肯定指着奖金改善生活啊。
说起来。
今年本地棉花不贵,兔毛不贵。
加上羊肉,兔肉价格都比往年低,偏偏粮食还丰收了。
现在再多了奖金,今年过年,肯定能采购更多年货吧?
这不仅仅是奖金,更是他们辛苦一年的慰藉!
看着同僚们的表情,户司主事只能答应。
不就是给大家发奖金吗。
那就发!
辛苦一年,都要有点奖励!
消息随着差役口口相传,很快传遍整个昌河州。
岐州那边自然也没忘,同样带了他们。
而今年昌河州跟岐州的冬日扶济,同样如期举行。
以前的昌河州穷,就不说什么了。
现在有了银钱,若不照顾老人小孩,那挣钱干嘛啊。
不少人忽然意识到,纪大人带着他们拼命做事到底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本地百姓,本地官吏,既有盼头,也有好日子。
他自漳兴二年过来。
如今漳兴四年年底,总算把别人口中穷苦寒冷的昌河州改造成如今的模样。
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屋里烧着火炕,出门穿着兔毛棉衣,厨房里放着堪称便宜的羊肉兔肉。
这样的冬日跟往年比起来,太不一样了。
同样都是过日子,如今的日子,可比之前好太多。
怪不得他们昌河州越来越热闹,来此定居的人越来越多。
听说之前带上广宁卫,也不过三十五万人,如今已经四三十万了。
这种增速,放眼平临国都是前所未有的。
说起广宁卫,纪楚他们又清点了一批物资,赶着早就预留的一万多头羊送到卫所。
昌河州的和平离不开他们,今年秋收顺利,更是跟他们息息相关。
纪楚又怎么会把他们忘了。
眼看大雪已至。
这种冷的天气,大家在卫所吃羊肉,烤烤火,岂不美哉?
冬日里打仗是折磨。
但冬日里吃锅子,那是妥妥的享受!
纪楚也会为这样的享受,继续努力。
现在的昌河州很繁华吗?
也没有吧。
还有隔壁的岐州,全都百废待兴呢。
明年的昌河岐州,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更多内地百姓了。
才四十三万人的昌河州,人口并不算多,这里足以容纳更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