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可以叫我许教授

许培以为自己死了。

实验室爆炸,火光冲天,他在浓浓的黑烟中穿行,最后从逃生通道的楼梯上摔了下去。

之后便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出现在一个广场上,周围是嘈杂的人群,不知在吵些什么。

闪电从空中劈下,劲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零星的雨滴砸在脸上,过多的要素让许培的大脑瞬间陷入卡顿。

他第一反应,这里可能是冥界之类的地方。

台上那个身穿玫红色西装的女人或许就是冥界的官员,决定死去的人去往天堂还是地狱。

不过这个想法一闪即逝。

因为许培注意到四周挂着的好像不是冥界法则,而是市长竞选标语。人们所争吵的内容也与死亡无关,而是城市的治安环境。

就在许培的认知开始重建,逐渐跟上这里的节奏时,不知为何,周围的人突然尖叫着抱头蹲下,搞得许培刚重建的认知又开始崩塌。

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旋转左手小指上的尾戒,许培调低了阻隔器指数,一瞬间各种各样的气味涌入了他的鼻腔。

雨水、尘土、草皮,清新的自然气息极其解压,但这不是许培想要的。

彻底关掉阻隔器,更强烈的气味传来,卖热狗的路边摊、街道上的汽车尾气、隐藏在井盖下的下水道……城市的面貌在许培的脑中构建,但唯独缺失了他最想要获取的他人的“情绪”。

怎么会这样?

一阵大风突然刮过,夹杂着许培鲜有闻过的味道。

好像是硝烟味。

生活在禁枪的城市,许培很少接触到跟枪有关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他没能立马反应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以及人们为什么要逃跑。

下意识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繁茂的小树林和远处的写字楼。

也就眨眼的工夫,风向忽然改变,许培随之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杜松子香味。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帅气的alpha正站在他的身后。

之所以一眼认定对方是alpha,许培承认有刻板印象的影响,因为beta和omega很少能有这样接近一米九的身高。

觉得对方有那么点帅,倒不是许培仔细观察了那人的脸,而是那人在白衬衣外穿了枪套背带,勾勒出了胸肌的形状,这在许培的日常生活中是不常见的装扮。

但奇怪的是,许培仍然没有闻到任何“信息”。

即便对方戴有阻隔器,也不至于连是否是alpha都闻不出来。

难道是腺体残疾吗?

或许这时候许培应该思考的是为什么其他人都在逃跑,就这个“alpha”在接近自己。

但还是那个情况,他接触到的要素过多,看到什么就想什么,以至于他的思维是跳跃的,没能挑拣什么是重点。

于是许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捕了。

明明他才是被性骚扰的那一个。

-

警局的审讯室内,强光照得许培双眼发胀,甚是疲劳。

但精神上的疲劳更甚于肉体上,连续几个小时的审问无异于精神折磨,除此以外,从被捕至今,发生了诸多令人费解的事,也让许培的大脑无法停下来休息——

这里的人没有听说过怒城,国内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也没有听说过国立研究所,许培工作的地方。

这里的所有物品,包括汽车,全是没见过的牌子,道路标识也和许培的认知中有着微妙的差异。

这里的人没有信息素,也不佩戴阻隔设备,哪怕许培忍着害臊在公共场合释放他顶级omega的信息素,也没有人发现他正在“裸奔”。

当然最无法解释的还是,前一秒许培还在研究所,下一秒却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一个很荒谬,但唯一合理的猜测隐隐出现在了许培心中。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已是夜里十一点,但那阳痿alpha——好吧,这么叫有点不公平,因为其他人也没有信息素——丝毫没有要放过许培的意思。

有人推开了审讯室门,说:“贺sir,系统里没有他的信息,指纹也匹配不上。”

听到这个结果,许培心中的猜想基本得到了证实,他应该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和他生活的地方非常相似,但人们没有腺体的世界。

比起自己已经死亡,这个结果似乎容易接受得多。

“你的真名到底叫什么。”贺亦巡眼神凌厉地看着许培,大有“你不说就继续耗下去”的架势。

许培早就被问烦了,同样的问题翻来覆去地问,就像鬼打墙一样。不过在弄清怎么回事后,他也知道这事超出了常理,很难解释,于是他叹了口气,说:“给我一杯咖啡,我重新说。”

“你还想喝咖啡?”负责记录口供的警官比许培还没耐心,“赶紧交代!”

倒是贺亦巡发现了许培的态度有所转变,盯着许培看了几秒,接着对着一侧的单面镜吩咐道:“泡杯咖啡进来。”

许培补充道:“不要速溶的,不要加糖,谢谢。”

贺亦巡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许培身上,但没有驳斥他的要求。

不一会儿,一杯温热的拿铁端进了审讯室,许培尝了尝,味道还行,跟他平时喝的咖啡差不多。

他已经开始考虑,如果找不到回去的方法,这边的生活似乎不难适应。

“可以说了吗?”贺亦巡问。

许培不紧不慢地放下咖啡杯,决定在说出那个荒谬的结论之前,先铺垫一下:“刚来的时候,我在楼下看到了你的简介。”

贺亦巡,滨市历史上最年轻的高级警司,凭一己之力降低了滨市的犯罪率,被称为犯罪分子克星。

不得不说,贺亦巡本人比海报上的精修照片要好看很多。没了不必要的磨皮,他的五官线条甚是锋利,一双浓眉压在深邃的眼眸上,直视人的时候颇有魄力。

“你应该办过不少案子,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许培说,“对于那些荒诞的真相,你的接受度应该不低。”

贺亦巡:“所以?”

“我现在弄明白了,为什么你们的监控里我是凭空出现,以及为什么你们的系统里没有我的信息。”许培深吸了一口气,说,“因为我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

贺亦巡沉默了一瞬,对单面镜后的人道:“把他咖啡拿走。”

许培:“……”

“我再问一遍,”贺亦巡将双手抄在胸前,肉眼可见耐心已消耗殆尽,“为什么你会知道狙击手的方位。”

“我说了,因为我闻到了硝烟味。”又是问过无数遍的问题,但许培已不似之前那般焦躁。

他很贴心地换位思考了一下,若他是这个世界的警察,他也不会轻易放走像自己这样不合理的人。

“写字楼距离中心广场直线距离854米,你是说你能闻到八百米开外的气味。”

“因为有风。”许培说,“在我的世界,人们对气味很敏感,而我比普通人还要敏感一些。”

简直越说越离谱。

贺亦巡就从没见过这么难搞的嫌疑人,浑身都是疑点,却审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许培,男,三十岁,国立研究所最年轻的教授,研究方向是腺体修复及改造,身上脏乱是因为实验室爆炸,出现在这里是穿越过来的……这都什么玩意儿。

看上去像是精神病院的长期住户,但贺亦巡让人调查了滨市的精神病院,并没有符合特征的精神病人。

当然也不排除是外地来的,但逻辑上还是很难成立。

——若他真有精神问题,是怎么参与的这次袭击?

所以贺亦巡还是倾向于这人故意虚构了如此离谱的身份,至于目的,以及为什么会留在袭击现场,除了挑衅警察,他想不出来其他。

“你说你气味敏感。”贺亦巡说。

“是,可能对于你们来说……”

“跟我出来。”

贺亦巡打断了许培,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了警员的办公室内。

放在平时,这个时间点应该只有少数人在值班,但因为枪击案的发生,今晚所有警员都在忙活,有的在给目击者做笔录,有的抓了不三不四的人在审问,办公室内乌烟瘴气,喧嚣不已。

“既然你鼻子那么灵,告诉我你都闻到了什么。”贺亦巡说。

好吧,许培并不意外。

尽管他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但或许这是证明他没有说谎的唯一方法。

在阻隔器全开的情况下,许培只保有基础的嗅觉,以满足日常的生活。在他的世界里,他可以闻到别人的信息素,从中读取出性别、情绪等基本信息,若对方没有佩戴阻隔器,他还可以识别出跟“性”相关的复杂信息。

虽然他的基础嗅觉已经超过大多数人,但想要闻到特别细微的气味还是不够。

不似广场上那样开阔的地方,这次许培关掉阻隔器后,各种令人窒息的气味差点没让他晕厥。

他捂着鼻子,忍着强烈的不适,看向左边的一个警察说:“他刚吃了炸鸡汉堡。”

贺亦巡扫了眼垃圾桶,并不感到意外:“这谁都知道。”

许培挑了个坐在远处角落里的警察,说:“他至少养了两只大型犬。”

贺亦巡仗着身高优势看了看那边,发现桌子上有照片:“这只能证明你视力好。”尽管他自己并没有看清照片上是什么。

许培又看向右边的一个警察:“他患有糖尿病。”

有人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小声嘀咕道:“这都知道?”

“他可能看到了胰岛素注射器。”贺亦巡合理推断,因为嫌疑人路过警局的宣传栏都能记住他的信息,说明是个观察能力很强的人。

许培干脆把注意力放到了贺亦巡身上。

他转向贺亦巡,尽量屏蔽干扰,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好在清新的杜松子压过了那些杂乱的气味,让他没有太过难受。

“你有早上洗澡的习惯。”许培说,“你用的沐浴露香味是青柠,已经很淡,被你的香水味盖过。你用的洗发水是白茶,因为淋了雨,现在闻着不太好闻。你去过有薰衣草香薰的地方,不确定是不是你们的休息室。”

是警局的心理咨询室。

贺亦巡去的时候确实点着让人放松的薰衣草香薰。

情况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因为这些信息基本准确,只有一点可以反驳。

“我没有喷香水。”贺亦巡说。

“那可能是在其他地方沾上的。”许培又说,“你身上有烟味,但你不抽烟,因为你的手指很干净。你不久前喝过咖啡,没加糖没加奶,咖啡因浓度很高,应该是双份浓缩。”

旁边的警察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贺亦巡确实不抽烟,并且爱喝双份浓缩——这不是瞎猜能猜到的。

而嫌疑人自押到警局后就被关在审讯室里,没道理知道审讯室外的贺亦巡有没有喝过咖啡。

“你很爱卫生,身体没有异味。”许培继续说着,就像个无情的揭秘机器,“我能闻出这里许多人好几天不洗澡,并且上完卫生间后不洗手。”

不少警察目光闪躲,更有甚者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你身上没有沾染化妆品的脂粉味,也没有身体乳、护发精油之类的残留,说明……”许培顿了顿,说,“你的伴侣比较朴素,不怎么打扮自己,又或者你没有伴侣,是单身。”

之所以想到这里,是因为贺亦巡身上有明显的杜松子香味,不是随随便便沾上的。

许培想着或许是他的伴侣使用这个味道的香水,但闻下来又觉得不对劲。喷香水的人怎么会不打扮自己?

“他就是单身!”已经有警察忘了正事,把这场验证当做一场秀来看,“我都感觉我们吃不到贺sir的喜糖了!”

“贺sir仅有的约会是跟犯罪分子,为了工作牺牲色相,哈哈。”

“那次行动我也在,看贺sir被人撩差点没把我笑死。”

贺亦巡没工夫管这些嘻嘻哈哈的警员,因为他无法推断出嫌疑人到底是从哪里得知如此多的细节。

唯一的可能性,嫌疑人早就开始监视他,知道他常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了解他的行程安排,知道咨询室今天点了什么香薰,同时在警局安插了内应,通过接收暗号的方式得知在审讯开始前,他去喝了一杯双份浓缩。

但在贺亦巡逮捕嫌疑人的时候,嫌疑人不认识他的反应不像是演的。

退一万步来说,假设这都是嫌疑人的精心布局……他到底图什么?把自己打造成嗅觉之神,然后接受信徒的顶礼膜拜吗?

这条思路似乎走不通。

除非,嫌疑人就是嗅觉灵敏。接受这一点,反倒更能让整个事件合理化。

但这种级别的嗅觉堪比特异功能,贺亦巡对此仍持怀疑态度:“你真的能在八百米开外闻到硝烟味?”

许培呼出一口气,看样子他的“才艺展示”没有没有白费。

他重新调高阻隔指数,对贺亦巡说:“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许培,你可以叫我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