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收到钱主任的消息,说人没找到,还会继续找,让她别担心。
结果到了周一,就看到了她那个不远千里奔赴而来的弟弟。
还有阴阳怪气的吴珍珍:“姜沅,我以前算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自己日子好过了就巴不得把家里人甩开。”
“我最看不起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了!”
吴珍珍是个脾气性格很直的人,藏不住事儿,她信了姜二宝的话,现在姜沅在她眼里就是那种背弃亲情的人。
大早上进了宿舍就跟姜沅说她弟弟找来了,见不见随她。
姜沅心中微动,跟着她出了校门。
“姜二宝,你姐在这,你自己跟她说吧。”撂下这句话,吴珍珍气哼哼地走开了。
林青颖去食堂吃完早饭回来就听翠花说了这事,她放心不下姜沅,赶紧跟了出来。
看到擦肩而过心情颇好,仿佛做了天大好事的吴珍珍,她怒骂一句:“蠢货!”
不等吴珍珍反应过来,快步就往校门口那边走。
“姐,我终于见到你了。”姜二宝眼珠子一转,打量起姜沅来。
她比在家时气色好了很多,身量也没那么清瘦了,好像还长高了些。
穿的衣服也是新的,看起来不像是小县城出来的。
越看姜二宝越觉得忿忿不平,凭什么就她一个人在首都过好日子。
“没想到你会来。”姜沅看到他,也不意外,而是笑着问,“爸妈身体还好吗?”
“你还好意思问!因为你,爸妈工作都没了,现在成天在家吵架!”姜二宝一阵抱怨,见她脸色如常,又说,“姐,你可是我亲姐,我的工作没了,你是不是得帮忙?”
“我可听说了,你在首都有个当兵的未婚夫,他家条件也好,只不过是个残废。”
“姐,你一个人在这举目无亲的,遇到事也没人能帮你,要不你想办法把我弄首都来吧?以后我就是你的靠山,那谢家人要是想欺负你,也得思量思量不是?”
“有家里人在身边总是要好一些的。”
姜二宝在街上跟那群人混久了,早学会了油嘴滑舌,在家的时候就因为甜言蜜语吧姜母哄得找不着北,他做事不靠谱,但说话特好听。
不知道他本性的人听了这话十有八九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但姜沅早就看清了他的秉性。
“我有未婚夫,你从哪听来的。”她语气始终温和平静,微笑地看着姜二宝。
姜二宝之前有段时间有些怵她,觉得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现在看到她又恢复了小时候熟悉的模样,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就是你那个室友说的,还有她那个朋友,叫什么安澜。”姜二宝故作委屈道,“姐,我们才是亲姐弟啊,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是不是压根就不想我知道。”
姜沅笑了,示意他去另一边说话:“怎么会呢,你是我亲弟弟。是最近比较忙,来不及给你写信。”
“对了,你怎么来的首都。”
姜二宝心里冷笑,终于提到这件事了。
他脸上却可怜兮兮道:“我有个朋友家里亲戚在街道办,我求他帮我开了封介绍信。姐,为什么我之前去街道办别人都不给我开?”
“是不是你还在恨我?可藏你通知书是爸的主意,后来嫁人的事也是你自己同意的,我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姐,我们是亲姐弟,你现在日子过得好了,不应该拉我一把吗?”
“说的什么混账话!”林青颖怒气冲冲过来,打断他装可怜,“你们家里人做的那些事还好意思说,阿沅,别理他,跟我走!”
林青颖作势要把姜沅拉走,姜二宝挡在她面前:“你干什么,这是我姐,我亲姐!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呵,是吗,你们感情这么好?”林青颖目光上下扫了他一圈,抓着姜沅的手不肯放。
“她从来首都就借了我两百块钱,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我的,这钱你来还?”
姜二宝退后半步,有些犹疑不定。
这也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是啊,姜沅哪来的钱?她之前去姜城家,杨英也就给了二十块钱,他和姜沅一人一半。
后来坐火车到首都还有交学费这么久的生活费,几个月了,肯定早就用完了。
之前有怀疑过是她那个未婚夫给的钱,但这还没结婚,人家能给多少?
姜沅身上这衣服布料都得用好几尺了。
不对,不对,她那个机械厂的名额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一点那个吴珍珍没有详细说,他现在有些分不清林青颖说话的真假。
姜二宝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我哪来的钱啊。”他嘴角耷拉下来,“要不你找我姐夫要?他是个军人,家里都是军人,他有钱。”
“……”林青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同时还扭头看向姜沅,小声问,“他哪来的姐夫?之前给你换彩礼那个?”
姜沅抿着唇,轻轻摇头。
听到姜二宝的话,谢宥川也沉默了
他是什么冤大头吗。
“二宝,我要上课了。”姜沅看了眼校门口,温声道,“你在这等我,晚上再见,可以吗。”
“你别躲在学校里不出来,姐,我来一趟不容易,要是你躲着我,那我也只能找你们学校领导了!”
姜二宝语带威胁道。
要是姜沅躲着他,又要见不到人了。
“好。”姜沅却面不改色应了,“下午六点,我肯定出来,你在这里是住招待所吗?或者我过去找你也可以。”
“……就在校门口见吧。”姜二宝一想到那个首都机械厂的名额心里就痒痒,不拿到他誓不罢休!
姜沅颔首,轻轻拉着林青颖的袖子,示意她回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口,姜二宝才转身离开。
姜沅和以前也没什么变化嘛,性子还是那么软。
姜沅并没有去教室,而是和赵大爷说了一声,借用传达室的电话。
之前打电话给孙厂长是长途,必须去邮电所专用的电话亭,现在市内只需要总机这边转接一下就行了。
因为是华大打给红星机械厂的,所以很轻易就接通了。
“喂,哪位。”钱主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姜沅。”她把情况简短地说了一遍,想到青颖之前的说辞,顿时有了想法。
钱主任听了她的计划,沉吟片刻,说道:“行,
那就试试吧。”
中午回到宿舍,看到吴珍珍,姜沅漆黑的眸子晦暗不明。
“我的事是你说出去的。”她语气平静道。
“干嘛。”吴珍珍莫名有些害怕,双手环胸才有些底气,“我又没说别的,那可是你亲弟弟!难道你的情况他不应该知道吗?”
“姜沅,你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为了攀上高枝,宁愿和谢家那个伤了腿的人订婚,还不是贪图他家的家世背景?又怕别人议论你要嫁给一个瘸子,所以一直瞒着。”
在她看来,姜沅的行为就是又当又立。
林青颖气笑了:“你知道什么?脑容量只有杏仁大的人就别去掺和别人家的事了,行吗吴珍珍?”
“是谁爱慕虚荣?那个眼巴巴要和姜圆圆当朋友的人是谁?凑过来挨着阿沅的又是谁?”
“和全国高考状元是朋友说出去让你很有面子对不对?”
王翠花呆愣愣看着这一切,她知道最近宿舍氛围有些紧张,但没想到会这么剑拔弩张。
“你们别吵了,俺……俺……”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看向一言不发的姜沅。
姜沅只觉得失望。
纯净剔透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吴珍珍,直到她不自在别过脸,才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关于我未婚夫的消息,是前段时间吗。”
难怪她最近很奇怪。
姜沅声线依旧温和:“我一直觉得你只是骄傲了些,现在看来并不尽然。”
“你说你的父亲和哥哥们都是军人,既然知道谢家的事,应该也清楚我的未婚夫是在战场上伤了腿。”
“这种为国家立下过战功的人,你不应该用瘸子来蔑称他。”
“要是你父兄知道了,想必也会对你很失望。”
她一口一个未婚夫,谢宥川有些不适应。
他对吴珍珍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反应,也不在意。
姜沅第一时间不是为自己辩驳,而是替自己说话,谢宥川五味杂陈。
见吴珍珍脸色发白想要辩解,姜沅继续道:“我并不觉得我的未婚夫只是伤了腿就拿不出手了,相反,我认为那是他的荣耀,和他在一起,也是我的荣幸。”
“还有,吴珍珍,在你眼里,我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而在我眼里,你对别人的私事说长道短,缺乏教养。”
姜沅伸手:“我们不适合做朋友,请把我的德语书还给我,谢谢。”
吴珍珍羞愤欲死,恼怒地把抽屉里的德语书拿出来扔到她床上,转身跑了出去。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门被甩上,王翠花从瞠目结舌中回神,茫然地看着姜沅,有些傻眼。
姜沅向来都是温和的,从来没有和谁红过脸,讲话也是柔声细语,毫无攻击力。
没想到,她竟然有一天会说出这么诛心的话。
林青颖也是头一次见到姜沅这一面,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姜沅收回手,弯腰拿起床上的德语书,沉默地抚平书页的褶皱。
“阿沅。”林青颖有些担心她的状态,眼神透着怜惜。
姜沅抱着书,朝她们笑了笑:“我没事,希望没有吓到你们。”
王翠花一个劲地摇头,对她说:“俺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阿沅,你是个好人。你和青颖经常带俺去食堂,从自己的口粮里省饭菜给俺,俺都明白的!”
可吴珍珍是个坏人吗?王翠花觉得也不是,吴珍珍会经常以各种名义给自己一些碎布边角料或者各种毛线彩色丝线,嘴上说着给她缝衣服,其实次数很少。
她也知道吴珍珍是想让她做些小孩子的衣服寄回去,用这种方法在帮她。
只是珍珍太骄傲了,不肯承认。
所以王翠花很纠结,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和两人相处,所以心里难受得紧。
姜沅没有耽误下午的课业,午休了一会儿就去上课,林青颖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受到影响,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个吴珍珍!真是个大傻子!
吴珍珍午休时间跑去沈安澜的宿舍大哭一场,抽抽噎噎和她控诉姜沅,沈安澜皱着眉柔声安抚好友的情绪,心里却有些异样的痛快。
可能是觉得终于有人和她一样不喜欢姜沅了,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善妒的人,确实是姜沅的问题,所以心里释然了。
所以下午看到姜沅和没事人一样继续上课,她开始替好友鸣不平。
“你对珍珍说的话太重了。”
下了课,沈安澜走到姜沅课桌前面,挡住一大片光线。
瞥了眼姜沅正在演算的动能公式,她挪开目光。
“是吗,我不觉得。”姜沅抬头,眸光温和地看向她,仿佛要将她看透,“沈安澜同学,好心也要分场合,不然就是害人不浅。”
她一语双关,沈安澜却没有听懂。
推演出公式,姜沅起身去了老师的办公室。
沈安澜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紧攥,陷入掌心。
快到了姜沅说的时间,姜二宝没有等来姜沅,反而被人堵在了大树后面。
“姜沅的弟弟?”那人狞笑道,“你们姜家都是祸害,我妹妹一家可是被你们害惨了。”
“云县是孙家的地盘,我不敢去,没想到上天眷顾,让我在这堵到你了。”
“就因为你,我妹妹一家彻底毁了。”男人袖子里滑落一把弹簧刀,在姜二宝脸上轻轻滑动,目光凶狠就像一条黏腻的蛇。
“说说吧,怎么赔偿。”
姜二宝直接尿裤子了。
他是真从这人眼底看到了杀意,腿抖个不停:“你……你是……”
“姜圆圆的舅舅。”男人啧了一声,“就你们这种货色,竟然害死了我妹夫。”
“不是我不是我!是姜沅!都是姜沅!是她勾结孙家,是孙兴想当车间正主任才害死了姜城!不关我的事!”
“是啊,是姜沅,她现在可了不得,天天躲在学校不出来,我也等她很久了,没想到,在这等到了你。”
“你是姜沅的弟弟,她的罪你来担着吧。”
锋利的刀刃冷光晃了下姜二宝的眼,他想跑出去喊人,学校保卫科的就在不远处,可他嗓子被刀尖抵住了,根本不敢动。
闻到尿骚味,男人皱眉,姜二宝以为他要杀了自己,“嗷”一嗓子哭了出来。
“我不是姜沅的弟弟!我不是!她根本就不是我妈生的!我跟她没关系!”
“你放过我吧,我立马滚,滚得远远的,滚回云县!”
“你去找姜沅,找姜沅,她等下就来了,我帮你把她骗过来!”
他大爷的竟然是个软蛋!
男人暗骂一声,本来就想吓唬一下让他滚回云县,现在就差尿他鞋子上了。
“骗谁呢,不是你亲姐能给你换工作换彩礼?这是哪来的菩萨,给我老实点。我也不多要,当初说了你姐姐嫁给我外甥,就给三百块钱彩礼,现在你掏了这个钱,滚回云县,事就了了。”
“她真不是我姐!她是我妈抱回来的呜呜,不信你给我妈打电话,你问我妈!我没钱,我真的没钱!”
姜二宝哭爹喊娘,指天发誓赌咒。
男人半信半疑,余光随意一瞥,看到了树后面站着的姜沅。
女孩安静地站在那儿,脊背清瘦笔直,就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双眸微敛,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姜二宝下意识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激动道:“她来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她吧!她就是姜沅!”
“姐,对不起。姜家的人就是你害死的对不对?跟我没关系!你快跟他说啊!都是你!”
姜二宝从小欺软怕硬,他是真的害怕了,他才十几岁,他还没有成家,小凤还在等他!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来首都。
“姜沅同学。”男人却笑着收起弹簧刀,嫌弃地在姜二宝肩膀上擦了擦,“接下来怎么处理?”
姜二宝闻言,呆呆地扭头看向姜沅,脸上都是鼻涕和眼泪。
麻木的大脑里有根弦突然崩断了,他从惊恐中回神,瞪大眼睛:“你们是一伙的?你根本不是姜圆圆的舅舅!”
“我是她大爷!”男人嗤笑,随口回
了句。
“姜沅!你又骗我!”姜二宝气急败坏,想扑过去问个究竟,被男人拽住衣领拉了回来。
原来如此。
姜沅缓缓抬眸,看向不停挣扎怒骂又转而求饶的姜二宝,眼底带着怜悯和嘲弄。
还有一抹窥见真相的无措和释怀。
难怪。
想起妈妈偶然看向自己时的闪躲和愧疚,她无奈弯眸。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