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下船了,炊事班的过去卸物资,军嫂们也去拎自家的肉,还要挑选一阵。
每一份斤数是相同的,但是肉的肥瘦可不一样,肥肉可以炼油,炒菜也有味道,不像瘦肉,干巴巴的没什么油水还塞牙。
军嫂们挑挑拣拣半天,到最后的只能拎着一块瘦肉多的埋怨军需官:“下次整点肥肉啊,也不知道给我留块好的。”
军需官敢怒不敢言,笑呵呵地把这群祖宗送走,还不忘把青菜给她们装上。
在岛上最厉害的是谁?海军?还是陆军那几个合成团?都不是。
是这群老娘们的嘴。
你敢说一句她们的不是,明天就成了岛上最大的谈资,那嘴巴比子弹还厉害,战友见了你都得笑上两天。
姜沅手里多了个椰子,她懵懂看过去,
跳到甲板上的贾大胖朝她一挥手:“妹子,放心拿着,这玩意岛上多得很,平时我们都当水喝。”
霍青淮手里提着行李,见她状态好上不少,朝她颔首:“可以喝,回去我给你打开。”
见他同意了,姜沅才收下。
这一幕看在沈柏聿眼里又是别有一番滋味,他只期望战友的信快些寄来,还有父亲那边。
这种没名没分的感觉真不太好。
沈柏聿和霍青淮不隶属同一个部队,所以两人所在的地方家属院也没在一个位置。
霍青淮并不知道他和姜沅的真实关系,只以为是妹妹去了趟海城沈柏聿的外祖家,他正好要过来,就顺便和姜沅一趟了。
所以没有考虑太多,朝沈柏聿道了声谢后,就带着姜沅回了自己那边的家属院。
岛上到处都是高大的椰子树,姜沅看得目接不暇,脚步下意识跟着霍青淮走,手里还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椰子。
沈柏聿等两人走远了,才回营区。
岛上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平房,一排连着一排,外面是白色的墙,里面也只是简单粉刷了一下,这还是因为考虑到有随军家属,特意改善过的。
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桌子,一个衣柜,这就是家属房里面的陈设。
霍青淮将东西放下来,笑着对她说:“床我提前铺好了,暖水壶晚一点再拿过来,这半个月你不用做饭,等下晚上去家属食堂吃。”
姜沅在这吃饭可以走他的定量,另外交钱和粮票吃也可以。
驻岛条件艰苦,他们的待遇和津贴比陆军好上不少,平时他还能省下不少粮票寄回去,所以是够两个人吃的。
“好。”姜沅点头,又见霍青淮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军用匕首,接过她手里椰子,没一会儿工夫就开了个口子。
“椰肉也可以吃,白色的就是,清甜,但是多吃两个你就不会想吃了。”
霍青淮检查房子里还缺什么,然后又用匕首拆开干妈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不少酱菜,还有些糕点,以及一些红糖块。
他一时摸不准这东西是给自己的,还是给阿沅的,不过两个人都可以吃,也就没纠结了。
姜沅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喝着椰子水,霍青淮蹲在她旁边整理东西,除了她装衣服和纸笔那个袋子没有动,其余的都整理了出来。
在他拿出绣了字的鞋垫后,姜沅眸色有片刻凝滞,但又假装不在意,悄悄别过头,怕他看见自己局促的眼神。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要想做一件事,就能做好它,可纳鞋垫不是。
翠花纳的鞋垫不用多说,工整又漂亮,上面的绣花栩栩如生。
青颖给林叔叔凌阿姨带去的也不错,只有她绣的比较一般。
捏着柔软厚实的鞋垫,又看到上面绣的平安两个字,霍青淮眸色缓和下来。
他看向坐在一边的小姑娘,真挚诚恳道:“哥哥很感动,也很喜欢,待会儿回去就试试。”
随后他翻了一下鞋垫,见也有字,促狭笑道:“不过阿沅,下次你能不能把胜利两个字绣在上面?把胜利踩在脚底下寓意不太好啊。”
他是怕小姑娘觉得不好意思故意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没想到她却认认真真说:“哥哥,你拿反了。”
“……”霍青淮哑口无言,故作懊恼道,“哦,原来是这样,不过绣在鞋垫上,不管正反,都是踩在脚底下吧?”
姜沅也松懈下来,眯着眼睛笑:“那我下次给你绣在衣袖上,胜利就在把握之中。”
两人一起开着玩笑,爽朗的笑声从家属房传了出去,外面晾被子的婶子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霍团长不容易啊,以前只能看着别人的家属左一茬右一茬地来,他孤苦伶仃的,看着什么也不说,但谁又能不期待呢。
现在好了,亲妹妹来了,是该好好开心开心。
安置好姜沅,霍青淮又和她说了一下岛上的情况:“除了军事禁区不能去,其它地方都可以去,岛上有邮局,但是只能寄信,不能寄收物品,寄出去的信也会拆封检查。”
“出了家属院往左边走,拐角处有个小商店,有搪瓷杯牙刷脸盆蜡烛火柴这些日用品,别的没有,如果你想要什么写张条子给我,下个星期军需官出去采购让他带回来。”
霍青淮见她点头,又询问现在还有没有头晕不适,并且答应过两天他有空就带她去赶海。
看到小姑娘模样乖巧听他说话,跟只小猫似的,霍青淮眼底带着怜惜。
“你在信里写了要出国留学,希望在这之前我能有时间多陪陪你,不然可能就要几年后才能再见了。”
“阿沅,这段时间你有什么需求就和哥哥说,我们是家人,不用不好意思。”
“好,”姜沅温和笑道,“我不会客气的,哥哥。”
两人都是第一次感受到哥哥妹妹带来的温暖,刚开始相处有些放不开和笨拙,但是都感觉很不错。
霍青淮交代了她一些事,包括需要热水可以去炊事班找贾班长,还有晚上想出去走走也可以,但是尽量不要一个人去海边,晚上风浪大,又黑,不安全。
岛上除了驻扎的部队也有原住民,他们靠打渔为生,天天出海,家里人也都在岛上。
晚上就在外面散步倒是不用担心有危险,海陆两军都有巡逻队,时刻要观察岛上以及海面的情况,没有人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闹事。
姜沅将他说的记在心里,知道他还有事要忙,也没有一直缠着他,而是把他送到门口。
等霍青淮走了,她才回房,把带来的衣服拿出来,收进衣柜。
“谢宥川,你是什么军种,也是陆军吗?”
她忽然开口问。
-“嗯,陆军边防团。”
姜沅想起徐姨说过的话,如果他不是负了伤,现在已经是团参谋长了,心里有些惋惜。
之前在甲板上听到船长和军需官说,哥哥立了很多功劳,所以早早就当上了团长。
二十七岁的团长,很年轻,不多见。
那么二十一岁的团参谋长呢。
他又是参加了多少战役才走到今天。
那一抽屉的军功章代表的都是他曾经的荣耀。
姜沅有些沉默,她不知道该和谢宥川说什么,也不知道在出国之前还能不能帮他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但是他好像对此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她心里也没有底。
谢宥川读懂了她的沉默,语气平淡。
-“这种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谁也没有办法,不用觉得愧疚。”
就算回到自己的身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会和那盆君子兰一样,慢慢枯萎。
直至死,都被困在房间里。
反而是他要对姜沅说一句抱歉。
从来没有帮过她任何事,反而贸然闯进了她的生活,给她造成困扰。
姜沅咬着嘴唇,安慰他:“其实谢宥川,我没觉得你是麻烦,相反,很多时候我知道有你在,做事也会更加勇敢。”
就是那种孤身一人很久,突然有人一直陪伴你。
并且在关键时刻,你支撑不下去了,他会出来继续扛着。
虽然姜沅并不希望再有那样的危急关头,但谢宥川的出现又何尝不是救了她一次。
所以她很感激。
谢宥川忽然想起早上霍青淮夸她的那句,真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确实是一个既勇敢,又坚韧,还善良的好姑娘。
整理完衣服,姜沅又把带来的日用品拿出来,有搪瓷杯和牙膏牙刷,还有青颖给她买的雪花膏,以及谭秀兰给的香皂和肥皂。
最后碰到月经带的时候,姜沅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次的生理期,恐怕要在岛上度过了。
她脸色微窘,只希望这次来的比较平缓,不要过于汹涌,不然她还要忍着疼痛洗被子。
外面有个嫂子见门开着,探头探脑站在门外,对姜沅多多少少有些好奇。
姜沅发现后邀请她进来坐,只有一把椅子,她自己坐在床边。
“这房子是霍团长亲自过来收拾的,你看顶上的油毡布,之前的早就坏了,破破烂烂的,这是新换的,他可真是上了心。”
嫂子叫王卫红,圆脸,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特别和气。
姜沅抬头往上看,果然看到了房梁上面的黑色油毡布。
“嗯,我哥哥是很好。”姜沅柔声笑道。
王卫红问了小姑娘的名字,好奇:“为啥你们兄妹俩不是一个姓?一个随爹一个随娘?”
“不是,我们是干亲。”姜沅并没有故意隐瞒,这些事也瞒不住,她上岛是有审批手续的,两人的关系霍青淮的上级首长都知道,而且战友也会问他。
院里这些嫂子或者婶子们回去一
问家里男人,就什么都清楚了。
“啊,干亲啊?”王卫红眼神有些变了,她好心道,“那你们俩平时最好不要单独待在一起,不然会有人风言风语的。”
姜沅笑着说:“我心里有数的。”
霍青淮也特别注意这一点,所以之前刻意没有关门。
等王卫红出去了,姜沅注意到旁边椅背上的外套,想着晚上吃饭的时候给他带过去。
现在外面还是很热,应该要晚上才会凉爽下来,所以她也没有出去到处逛逛,而是拿出了作业开始写。
张老师和她说过,出国后国外的课题比国内的更难,她想要提前适应一下,以免到时候跟不上。
她不想给国家丢脸。
-
“什么?干亲啊?”坐在屋檐下阴凉地方择豆角的吴秀珍透过窗户看到坐在桌前握着笔的女孩,她凑过去,小声问,“真是干亲?那这次来到底是来探亲的还是想处对象的?不会是奔着结婚来的吧!”
她从小就是农村里长大的,什么离奇事没听过,干亲算什么,该结婚照样结。
仔细想想,那霍团长已经二十七八岁,还没谈对象,组织上找他谈话也说暂时没想法,难道是因为这小姑娘?
“哎呦,那巧云可咋办,谁不知道她喜欢霍团长啊,这知道了不得怄死。”
“唉你可别乱说,人家压根没透露过有这个意思,而且我看这不就是正常兄妹吗。”王卫红提醒道,“人家小姑娘年纪小脸皮薄,你别出去乱嚼舌根子。”
她都有后悔告诉吴秀珍了。
不过想想现在不说,吴秀珍也能想办法打探到,只能劝她少去嚷嚷些有的没的,免得人家霍团长生气。
“放心,我嘴上有把门的。”吴秀珍择完豆角,转身回屋子生炉子,声音越来越小,“这物资船要是能勤快点就好了,终于又能吃上豆角炖肉了……”
王卫红看了眼天色,呦,她也得回家做饭了。
这年头谁去家属饭堂吃啊,说是家属饭堂其实这些当兵的也在那里吃,她们去要不就从男人定量口粮里扣,要么就出钱出票,可舍不得这么吃。
自己拖家带口的,不划算。
到了晚上,凉爽的海风从窗缝里吹来,姜沅终于解出一道很难的大题,脸上露出笑容,放下笔,缓缓转动着手腕。
刚想要去家属饭堂,外面有人敲门。
还以为是霍青淮见她没有过去,过来找她了,立马去开门,眼底带着欣喜,想要和他分享喜悦:“哥哥,我刚解——”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后,余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顿时没了声音。
沈柏聿目睹到她前后的变化,知道她期待的是谁,暗自苦笑。
“给你带了饭,我可以进来吗?”
姜沅回过神来,颔首,侧身让道。
将三层的铝饭盒放在桌上,他打开饭盒盖,第一层是清炒时蔬,今天刚采购回来的,脆嫩新鲜。
第二层是土豆烧五花肉,肥而不腻,吃起来也不会太难受。
“你刚到岛上来,又有些晕船,我怕你肠胃受不了没有给你打鱼虾那些海鲜,今天先吃这些经常吃的日常菜,等你明天缓过劲来了,再去食堂吃。可以吗?”
担心她觉得自己太霸道了,沈柏聿询问她的意见。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如今在她面前有些小心翼翼,一言一行生怕惹她反感。
这些不管是沈安澜还是沈昭从来没有得到过,大哥在他们眼里一直是温柔和煦但又有些疏离感的人。
“谢谢。”姜沅问他要坐吗,见他摇头,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沈柏聿站在桌边看着她吃,瞥见一边的解题过程,又合上本子,放远一些,以免溅上油渍。
“这是万金油,不舒服了就擦一点。”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圆铁盒子,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上面画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这虎标万金油是他刚才去找军医要的,头疼脑热蚊虫叮咬都能用。
姜沅点点头,先吃了两口蔬菜,才夹起土豆。
咽下去后,她声音很轻道:“你可以不用对我这样的。”
沈柏聿听完,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我心甘情愿,只是怕你会觉得不适。”
他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和她相处,关系没点破,怎样都有些尴尬,他的示好也有些突兀。
原先他还没觉得有什么,看到她和霍青淮在一起的状态后,才明白过来她在自己面前会有些不自在。
但又担心她在岛上的情况,所以忍不住来看看。
姜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吃着东西。
如果关于当年真相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沈柏聿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更不欠她什么。
她没理由埋怨他。
屋子里的灯是暖白色的,墙壁被粉刷的很白,光线很亮堂。
见她没回应自己,沈柏聿打量房间,在看她还缺些什么,自己方便添置。
只有半个月的相处时间,他也很珍惜,有时间就想多看看她。
他下一次休假要明年,那个时候她可能都出国了,再见面很难。
“暖水壶我那里有,等下给你送……”
“阿沅。”霍青淮提着暖水壶进来,看到沈柏聿也在,这回是真讶异了。
审视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眼风锐利,霍青淮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
对他而言,沈柏聿就是一个出现在他妹妹房间的陌生男人,而且现在还是晚上。
哪怕同行过一段路,那也只能算是认识。
谁也不知道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瞥见桌上的饭菜,霍青淮放下暖水壶,又摸出火柴点燃带过来的蚊香,放在姜沅椅子下面。
他缓缓直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扶着椅背,微笑看向沈柏聿,语气低沉,带着压迫感。
“沈教导员,你现在的行为恐怕不太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