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宥川淡然颔首,伸出自己的手,让她搭脉。
邱望舒仔细诊断后,心下了然,但也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他的身体不好,而是太好了。
脉搏跳动有力,肝肾功能更是强于常人,也没有什么暗伤,完全不像是负过伤。
见她沉吟不语,姜沅莫名有些紧张,担忧地看向谢宥川。
却正好对上男人黑沉的眸子。
她瞳孔微缩,又轻轻别开头,不去看他。
“不对劲吗?”林白也没多想,在她收回手后大大咧咧搭上谢宥川的手腕,疑惑道,“这不是挺好吗?没问题啊。”
真要说起来,自己可能比谢宥川更虚。
没办法,平时各种疑难杂症太伤脑筋了,他已经把自己研磨制成的药丸当糖豆吃了。
“没有。”邱望舒见姜沅眉眼温软下来,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么紧张他吗。
“他的身体没问题,但你的一定要好好调养,不能再吃寒凉的东西了,雪糕也尽量别碰,夏天不要贪嘴。”她对姜沅说。
女孩点了点头,嗓音清润道:“我都记住了,望舒姐。”
邱望舒满意了。
到了九点,谢宥川知道姜沅要在沈家留宿,看了她一眼后,才和林白一起踏出院门。
两人同行一段路才分开。
林白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后颈。
以前确实没想到,沈家竟然能和谢家成为亲家,这两户人家平时在大院里都不怎么和人走动的。
还真挺稀奇。
晚上,姜沅洗漱完后,刚进了沈柏聿的卧室,才掀开被子,就听见有人敲门。
她起身去开门,邱映雪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道:“阿沅,妈……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暑假结束姜沅就要住校了,她想趁现在多和女儿相处相处,培养感情。
姜沅侧身让她进来,轻轻颔首:“好。”
床单被褥都是新买的,洗干净晒了许久,上面有阳光的味道。
轻薄的夏被盖在身上蓬松又暄软,邱映雪扭动床头柜上风扇底座的开关,台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窗户开了一半,装了纱窗,也不怕蚊子飞进来,偶尔会有一阵风,在风扇的加持下更加凉爽了。
姜沅神色有些疲惫,躺下后鼻尖闻到邱映雪身上淡淡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
等邱映雪回头看她时,姜沅已经睡着了。
坐在床边看了半晌,听着她微不可察的呼吸声,邱映雪舍不得挪开眼睛。
过了一阵,见女儿闭着眼略微蹙眉,邱映雪关了灯,躺在她身边,借着窗外的月光,伸出手。
温暖的指腹轻轻抚平女儿的眉眼,邱映雪心里酸酸胀胀的,就这么看了她一宿,怎么看都看不够,一夜未眠。
-
姜沅并没有在沈家逗留太久,而沈氏夫妇也特意去了趟张望津家,感谢他们对女儿的照拂。
八月底,孙小麦收到了江北大
学的录取通知书,抱着姜沅又哭又笑,鼻涕擦了她一肩膀。
“阿沅,我考上大学了!我真的考上大学了!”
孙小麦激动得无以复加,把这半年来紧张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
其实她也害怕,怕自己考不上,她不会再有这种劲头去复读了。
“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的,你成功了,小麦。”姜沅温声安慰道,“你一直很聪明,以后的路也会更广阔。”
“你知道吗阿沅,我真的觉得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不然我可能连个中专都考不上。”
“你给我的笔记和习题集我想转交给周老师,让她当成教材,这样以后就有更多的人能考上大学,你看可以吗?”
孙小麦不想直接去江北报到,而是打算回一趟云县。
她的录取通知书是直接到父母手里的,家里还给她准备了升学宴,孙厂长更是十分欢喜。
“当然可以,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可以自由处置。”姜沅笑着说,“我明天送你去火车站,不过你要帮我给红梅阿姨还有周老师带点特产回去,辛苦你了哦,小麦。”
“不辛苦不辛苦,反正你给我妈带的最后都会被我吃进嘴里嘿嘿!”
孙小麦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她在首都也玩了半个月,够久的了,是时候要回去了。
这天晚上她怎么都睡不着,缠着姜沅说了好多悄悄话,还让她要经常给自己写信,有空就去江北。
姜沅都一一应好。
第二天带她去吃了早餐,姜沅将人送到火车站,站在月台目送火车缓缓开动。
孙小麦趴在车窗上朝她挥手,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等彻底看不见姜沅了,才抬起袖子抹眼睛。
到了云县,是张红梅去接的女儿,见她大包小袋的提回来,无语道:“让你去首都陪阿沅,不是让你去打劫的!”
孙小麦嘿嘿笑个不停,心里对姜沅不舍的情绪也淡了几分,扭头四处看:“没办法,阿沅爱我嘛!我爸呢?他为什么不来。”
“我现在可是咱们家的功臣,是这一辈第一个大学生!”
孙小麦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见她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张红梅好笑道:“行行行,我们家的大功臣,今晚给你做红烧肉吃。你爸和他们厂的胡科长去姜家了,那两口子还想回乡下?美得他们!”
接过女儿手里的东西,拉着她的手,张红梅心情不错道:“阿沅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姜家人以后不敢再去打扰她,我也能放心了。”
胡科长不仅是钢铁厂的保卫科科长,也是公安局局长。
当初他看到宣城日报,姜家宣布和姜沅彻底断绝关系时,就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家属院里,看到几名公安还有孙主任身后的保卫科的同志,原本窝在家里的家属们纷纷出来看热闹。
“孙主任,是不是要来姜家腾房子啦?”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这姜家现在就一个人在钢铁厂上班,就是姜家老大,可他平时都住在三道湾老丈人家,和姜家基本上没啥关系了。
姜家夫妻俩都没了工作,凭啥还赖在这不走?
要知道厂里现在房源紧张,还有许多人没有分到房子呢。
“是啊。”孙主任笑呵呵点头,“不过在这之前,胡科长也有事要忙,等他忙完了,我再安排人收房。”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早就有人看姜家不顺眼了,一屋子闲人占这么大的地方,晚上不是摔东西就是吵架,烦都烦死了。
姜二宝还在呼呼大睡,突然听到一阵哭声,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
“妈,你们别吵了行不,我饿了赶紧做饭,爸你也是的,喝了酒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等他走到门口,睁开眼睛,就对上一院子的视线。
姜德胜和田素芬已经被公安戴上了手铐,胡科长冷笑道:“偷换军人家庭的孩子,买卖录取通知书,还有钢铁厂的工作岗位,你们夫妻俩真是胆大包天。下辈子就在矿山好好呆着,挖一辈子煤进行劳动改造吧。”
“至于你,姜二宝——”
见姜二宝瑟瑟发抖一副怂包样子,胡科长不屑道:“回你户籍所在地,老老实实在村里参加劳动,虽然这些事你没有参与,但是以后要是让我发现你做了别的事,一律从严处理!别忘了,你伪造过介绍信流窜到首都,下次再犯,直接进去蹲号子吧。”
听明白始末的大院邻居们纷纷叫好,掌声如雷。
“这样的祸害就应该去劳改!打靶子都是便宜他们了!做得好!”有人高声道。
在胡科长要把面如土色的姜家夫妻带走时,孙主任凑过去,在田素芬耳边小声道:“你不是不希望姜沅找到她的亲生父母吗?”
田素芬本以为孙主任是要以此作为条件威胁她说出姜沅的身世,脸上刚露出喜色,就听孙主任无情道:“真可惜,她已经被认回去了,而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亲生女儿是谁,是什么样子,是死是活。”
“不过你的亲生女儿要是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这副德行,恐怕也羞愤欲死吧。”
说完,没理会田素芬骤变的神色,孙主任大手一挥,对保卫科的同志说:“搬!”
他知道,自己的话对田素芬来说造不成什么打击,最多是恶心一下,但是能恶心一下也不错,反正他们下辈子也只能老死在矿场。
至于他们的心肝宝贝——
孙主任嗤笑。
连父母被带走都不敢放半个屁,这姜二宝也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只有姜二宝过得不好,田素芬才会揪心。
他已经和生产队打过招呼了,以后像是挖沟挑粪打石头修河堤这种事姜二宝都得做,这种懒虫就该好好治治他的懒病。
不过想来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玩意儿,一天也挣不了几个工分,怕是养自己都困难。
他也打听清楚了,姜德胜家里还有几个兄弟,他们在老家的房子和地因为姜德胜户口迁了,早就被村上回收了。
姜二宝回了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那几个叔伯都不是善茬,以后怎么样就看他的造化了。
很快,姜家的东西都被清了出来扔在院子里,姜二宝在胡科长的视线压迫下,捡了几身衣服灰溜溜地回了姜家村。
姜家父母没了工作赋闲在家,家里早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都卖到了黑市,只剩一堆破烂,唯一能用的就是几个锅碗瓢盆。
这些东西也被邻居捡了回去。
看着只剩桌椅板凳和床架,亮堂堂的房子,孙主任背着手,哼着小曲儿回了家。
-
九月。
虽然姜沅出国留学的名额因校领导联名推荐而内定,但她还是回了学校参加系里的初试还有学校的笔试,后期会在教育部的组织下,和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的人一起进行统考。
华大正厅后面的主楼里,两百多名同学分为几个教室进行考试。
沈安澜已经转到无线电电子系,她也报名参加了。
就连林青颖和王翠花都去凑了下热闹。
这一天,全国各地一共有一万四千多人报名参加选拔考试,但最终合格的不足三千人,光是外语就筛了大部分人下来。
而符合条件的都在规定的日期内前往教育部指定地点进行统考。
沈安澜虽然没抱什么期望,但是听到自己落选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林青颖和王翠花心态倒是挺好,重在参与嘛,也算长见识了。
最终统考通过的人分批去语言学院再次培训,国家也对这些即将留学的同志加强思想品德以及政治方面的教育,最后确定首批赴美的名额为五十人,其余人将会视情况安排时间,陆续出发。
这五十人优先从首都、海城以及江北三个地方进行遴选,方便就近集结。
姜沅凭借优异的表现以及成绩,成为这批人里最年轻的一员。
五十人里华大有九人,京大占了十三个名额,而沈昭并不在第一批次内。
在考试前,姜沅的政审经过反复核实,顺利通过。
海城铁路局和虞城海军司令部发出的表扬信反而没派上用场,不过也让上面的人对她留下了印象。
十月份才正式开学,在语言学院学习十天后,姜沅表现出众提前结业。学校告知她暂定赴美留学的时间是来年六月份,但是也可能有变动,一切听从教育部的安排。
谢宥川十月初要回边防团,他的归队申请已经通过,并且新的任命下来了,成功升任团参谋长。
如果没有负伤休养,这份任命书在一年前就会到他的手中。
归队前,谢宥川陪姜沅去看了房子。
她想在首都置办一处房产,经过两人的再三筛选,最终选中了一处位于菜市场口的四合院。
这套四合院共有大小
七间房,面积一百九十八平米,房屋持有人的情况和邱老爷子有些类似,是后期政府归还的房子。
姜沅仔细一问,才知道他们家里出过几位烈士,现在老爷子想带着老伴回乡下养老,但其他的亲戚却对这套房产虎视眈眈。
看完房子确定好后,姜沅对谢宥川点头:“不用看其它的了,这套就很好。”
她一开始是打算将房子放在自己名下,但是又顾忌会不会对留学有影响,而且她的户籍在学校集体户口上,取用都要和学校打报告,太繁琐了。
最终还是决定以干妈的名义买下这里。
和干妈商量好后,干妈提前寄来了户籍以及各种需要用到的材料,现在姜沅可以直接拿着去办理过户。
四合院的老夫妻开价一千,姜沅并没有还价,和他们去房管所用赠与的名义办了过户手续,交了契税和印花税,这套房子就落在干妈的名下了。
她提前问过沈家和谢家的长辈以及张老师,这样过户房产是符合当下政策的,不会对她和霍青淮的政审或者其它方面产生任何影响。
所以在拿到房管所工作人员盖了公章的手写房产证时,心里还是十分开心的。
当天,谢宥川就陪她退了大杂院的房子,帮她把东西都搬去四合院空置的房间。
“您可以不用着急回乡下,我暂时还不会住进来。”姜沅怕两位老人急匆匆收拾东西,所以提前说明了。
“好,姑娘你放心,我们不会赖着不走的,我牺牲的儿子他们也都是当兵的,我们老两口不会给他们丢人。”
老奶奶慈眉善目,看向她身边并没有穿军装的男人:“你丈夫也是军人吧,我们能感觉出来,他和别人不同。这样我也放心了,不然我家那些亲戚恐怕还会来闹事。”
有军人在,他们不敢折腾。
“钱的事我们不会主动说出去的,”姜沅并没有反驳老奶奶对她和谢宥川关系的误会,想了一下,说,“对外就说是我们照顾了您和爷爷,所以你们自愿把房产给了我们,您看可以吗。”
她是担心那些亲戚如果知道了老人手里有巨额财产,会动歪心思。
“你是个好姑娘。”老奶奶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和蔼地笑了笑,“这个说法好,不过也没关系了。我们老两口没有后代,不用留着钱,住在村里也能自给自足。这些钱我们打算全部捐给国家,我和老伴早就想回老家了,可房子国家不肯收回去啊,国家还惦记着我们这把老骨头,不然我们也不会想着买卖。”
姜沅和谢宥川没想到两位老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都十分动容。
在离开之前,谢宥川让老人留了老家的地址,打算到时候安排人送他们回去,并且让人定期探望。
姜沅站在一边,看着他将纸条郑重折好收进口袋,眼底的笑意温和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