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川是想给裴无修自己调整的空间。
可见到裴无修蹲在那金丝锦鱼妖的尸体身边那么久, 背影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样子。
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一个人在那里想事情, 说不准就钻牛角尖里面去了。
与裴无修四目相对,总觉得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太轻,而且叶淮川并不擅长安慰人。
干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走了,跟师兄回家。”
他说道:“爹娘在东海营等我们,我让绿衣前辈带了话,娘会给我们准备接风宴。”
他这话的意思是,虽然裴无修在鸣沙岛的家没有了,但是他在天南郡有了一个新的家。
叶淮川平常和人吵架什么的功力都还不错,让他安慰人,他一下子就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不过好在裴无修似乎是被他安慰到了。
那双幽深的眸子瞬间一亮, 然后裴无修握住了他的手,语气欢快说道:“嗯,我们回家。”
叶淮川的手僵了一下,看在是裴无修这么难过的时候,没有推开。
算了, 就是个小孩, 喜欢牵手就牵着吧。
东海营此时早已陷入了一片喜庆之中,兽潮不占而退, 派出去的四只小队成了大功臣。
重锤拍着身边兄弟的肩膀,讲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
从一开始进入东海, 绿衣莫名其妙加速差点儿累死他,到后面遇到毒剑鱼,再到后面叶淮川展露出来实力。
铃音从他身边走过,轻轻踹了他一脚:“够了啊, 不该说的别说。”
“这有什么不该说的?”重锤把酒坛子一下子搁在桌子上,“东海营出了叶兄弟这样的强者,我高兴。”
“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铃音无语。
他这不是大庭广众揭绿衣前辈的短吗?也就只有重锤这脑子,到现在没回过未来,当时绿衣为什么赶路加速。
“队长,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重锤喝了半坛子酒,说话明显都豪横起来了。
“嗯?”铃音轻哼一声,俯身与他四目相对,眸子里有些灰白之色涌上来。
重锤的酒一下子全醒了,连忙抖擞精神:“错了,队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谁都不怕,就是怕铃音。
因为铃音擅长神魂攻击和控制,重锤的神魂恰恰又是短板。
上次,铃音一个眼神,他屁颠屁颠脱了衣服围着东海营跑了半圈才醒过来。
他可是再也不想尝试那种丢人丢到姥姥家的感觉了。
“这还差不多。”铃音很是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带着笑意,“少喝点儿啊,明早还要去出任务。”
“好嘞,我一定听话。”重锤点头,然后犹豫着问道,“队长,我错哪儿了啊?”
铃音:“……”刚才说了半天,全都是对牛弹琴。
“算了,你死了我也管不着。”铃音放弃了治疗,把酒坛子塞重锤手里,“喝,你这脑子,喝不喝都一样。”
当然,铃音也不是就让重锤送死的。
绿衣前辈算是性子比较好的前辈,重锤应该也不会死,最多被鞭子打一顿。
他皮糙肉厚的,抗打,挨一顿打至少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铃音眼睛一转,看到了姗姗来迟的裴无修和叶淮川。
顺手拎了一壶酒走过去:“功臣来了,这第一杯被我抢先敬了。”
铃音表面上向来如此,对谁都友好和善,她不仅没有给过叶淮川冷脸,反而帮叶淮川说过话。
所以这一杯酒,叶淮川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接过来轻轻闻了一口,叶淮川就忍不住蹙了蹙眉:“好烈的酒。”
“这是东海营特供的酒,元婴期的修士都能喝得醉。”铃音道,“那种薄薄的水酒有什么趣儿?”
叶淮川在南康城做废物的时候,也经常去勾栏瓦舍听曲儿喝酒。
那都是些淡淡的酒,喝这个完全不一样。
叶淮川轻轻一闻,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不简单,怕是加了不少灵药进去。
东海营的修士们,日日要面对血腥杀戮,生活在高强度的压力之下。
自然需要一些缓解压力的东西,这种特制的可以喝醉的烈酒,就是最有效的压力纾解方式。
迎着铃音满带着笑意的眸子,叶淮川也没得拒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浓烈的灼烧味道,从喉头一下子呛到胃底,叶淮川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这种东西,他是真的不习惯。
铃音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还好你还算个正常人,否则我真以为你是个老妖怪了。”
她和叶淮川认识的时候,叶淮川以晚辈身份论交,虽然现在叶淮川成了前辈,但到底不算是太过敬畏。
看到叶淮川吃瘪,总算是有些年轻人的样子,铃音心慰,总算不是各个方面都被叶淮川压下去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裴无修身上,送了杯酒过去:“小裴要不要尝尝?”
“不要了,小孩子不能喝酒。”说话拒绝的是叶淮川。
“我不是小孩子了。”裴无修嘟囔了一句。
说罢,他已经接过铃音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面色不改,眸色淡淡。
一双剑眉从中竖断,幽邃的眸子,挺阔的五官,颇有几分成熟的感觉。
重锤拎着酒坛子走过来,拍了拍裴无修的肩膀:“无修兄弟,酒量不错,陪哥哥喝一个。”
他塞到裴无修怀里的,赫然是个酒坛子。
重锤和铃音的风格不一样,他喝酒,向来是论坛子的。
“你……”叶淮川想护着自家小孩儿,免得刚进了酒场就被欺负。
忽然听到叶苍的声音:“淮川,这边来。”
叶苍那边围了一圈人,赫然是东海营的元婴期的修士们。
叶淮川懂叶苍的意思,他是想让叶淮川有更多的朋友,以后在东海也有个照应。
这种场合,就不适合带着裴无修挤过去了。
于是只好交代了两句,把裴无修托付给了重锤和铃音,自己走了过去。
一圈的人,看着叶淮川的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索,还有试探。
二十岁的元婴期大圆满,实在是天资卓著,而且之前明明传出来说叶淮川只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
“小儿淮川。”叶苍的声音里说不出来的骄傲,“见过各位前辈,这些前辈都是在东海冲杀出来的英豪。”
且不提这些人原本年纪就比叶淮川大,单单论他们驻守东海营这件事,就值得叶淮川敬佩。
于是,叶淮川真心实意喊了句:“见过诸位前辈……”
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肩头一紧,被人揽住了肩膀。
叶淮川转过头,是个身形彪悍的大汉,笑得爽朗:“叫什么前辈,修为到了,都是同辈论交。”
他说道:“你喊我一声刘哥,我喊你爹一声叶哥,我们各论各的。”
他身边有个年轻人,苦着一张脸:“爹,他喊你刘哥,我岂不是要叫他叔叔了,这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大汉拍了一巴掌年轻人的脑袋,“怎么这么不机灵呢,你就喊叶哥,各论各的。”
叶淮川:“……”别说他儿子,他这个叶哥都要被绕晕了。
他却不管不顾,是不是把叶淮川绕晕了,仰天大笑说道:“听说你斩的那只金丝锦鱼妖是元婴期大圆满,嚯,厉害了,就算是我遇上,也没把握把他斩杀,果然是好样的,虎父无犬子。”
江心歌细心,连忙给叶淮川介绍道:“这位是刘过前辈,日常镇守沧海军,淮川应该没见过。”
只有元婴期强者能镇守一军,而且从他话语之中能听得出,也是个元婴期大圆满的强者。
“见过刘前辈……”叶淮川含笑微微施礼。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就叫刘哥。”他却一把子揽住了叶淮川的肩膀,一点都不见外。
“东海营多久没有过斩杀元婴期大圆满这样的战功了,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末了,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儿子:“儿子,给我和你叶哥拿酒来。”
叶淮川早知道东海营里都是些放荡不羁的人,却还是被震惊到了。
他看向叶苍,叶苍也正好看过来,点头沉声道:“去吧,大家也是高兴。”
此一瞬间,叶淮川恍惚有一瞬间的眼花,他竟然看到了叶苍上扬的唇角,还有眸底的笑意。
叶苍在他印象里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而此刻,那双满是杀气的眸子里,居然有那么一丝欣慰和慈爱。
这一顿酒喝得叶淮川只觉得昏天黑地,作为最大的功臣,他毫无疑问,成为了整个酒局的最中心。
这种能够放倒元婴期的烈酒,叶淮川起初喝不惯,后来也习惯了。
就是要这种,轰轰烈烈入了喉咙,一下子酒意直冲天灵盖,神魂似乎都泡在了酒里的畅快感。
在这种热烈兴奋的场合,就是要这样的烈酒才好。
“叶哥,不是我说,你这种别人家的孩子,让我们怎么活。”刘过的儿子刘然也喝醉了,拉着叶淮川的手吐苦水,“你可不知道,我爹知道你立功的消息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暴揍了一顿,说我太给他丢脸了。”
他爹刘过已经喝醉了,睡得歪七扭八,手里还抱着个酒坛子打呼噜。
叶淮川也差不多醉了七八分,但听得刘然的话,也有七八分进了脑子。
知道他现在只是需要个倾诉的对象,叶淮川也没有别的安慰,只是嗯嗯点头回复,表示自己在听。
叶淮川也不是不想安慰,他天生就不怎么会安慰人。
想尽了脑汁,想出来的也只有一句:“没事儿,我也没有那么厉害,你一定行的。”
这话要是说出来,不像是安慰,像是冷嘲热讽,叶淮川也只能压下去,一句话都不说了。
听刘然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周围的元婴期修士也基本上都喝醉了。
远远地,看见江心歌从人群之中走过来。
牡丹红的裙衫,鬓边斜插了一支花,衣料上的群花锦绣流光溢彩。
她平日里不施粉黛,显得素雅英气,今日装扮起来,倒如群花之王,风姿绰约。
“娘……”叶淮川摇摇晃晃站起来,才觉得酒意一下子上来,眼前的江心歌变成了三个。
“娘,你真好看。”这句话虽然是醉言,却也是叶淮川心中的实话。
“小滑头,就会讲让我开心的话。”江心歌笑着捏了捏叶淮川的脸,“这么烫,喝醉了?”
“我没醉,我还认得你是我娘呢。”嘴硬,是叶淮川一贯的风格。
喝完江心歌递过来的一碗甜汤,叶淮川才觉得酒意压下来一点。
他看着江心歌,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到:“娘,爹和你今天是不是都很高兴?”
江心歌神色复杂,却还是点头说道:“嗯,你爹他很高兴。”
叶淮川今日听到刘过和刘然两父子的话,听得刘过对儿子的望子成龙。
也渐渐明白,为何叶苍之前对他总是严厉,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于天南郡而言,抵御海妖兽是一等一的大事,这些修士不顾生死,也盼着自家晚辈能够延续铁血豪情。
儿子的颜面,也是老子的颜面,儿子的功勋,也是老子的功勋。
但他之前,是叶苍无法提及的软肋。
叶淮川只觉得有些对不起爹娘,他之前没想过这些,也只想着自己躺平。
躺平的日子是很好,可他是把所有的重担都放在了别人的身上,自己一个人岁月静好。
想明白之后,叶淮川觉得其实他不喜欢这样,之前只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而且换个角度思考,在他做废物的那些年,爹娘对他的爱没有少过一分。
这是他两辈子里,体验过的最珍贵的亲情。
“对不起,我之前有点混蛋了。”叶淮川的声音有些淡,他知道,江心歌能听得懂他的意思。
“说什么傻话呢,你没有现在的修为,也是我的宝贝儿子。”江心歌说道。
她的眸色也变得有些悠远:“其实我和你爹的想法不一样,你爹开心,我却未必开心。”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觉得你现在能独当一面很好,却也没有那么高兴。我原本想着,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承担,快快乐乐做我的儿子就好,我可以护你一辈子周全,看你成家娶妻,看你子孙绕膝,可现在……”
江心歌的话没有说下去,这大概是作为父母最复杂的感情。
她心里明白,叶淮川越强,她越是护不住叶淮川了,以后的路,要叶淮川自己走下去。
如果叶淮川只是个废物,她反而能保护叶淮川一辈子。
不过江心歌在东海营这么多年,统领修士,抵御海兽,也不是只会悲春伤秋的人。
她轻快一笑,说道:“罢了,护不住就护不住了,看你成家娶妻,我还是能做到的。”
叶淮川:“……”他从头听到尾,最开始是感动,后面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娶妻生子,恐怕也是看不到了。
就算不被那位老朋友强取豪夺,他现在也已经是个弯的了。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带回来个男媳妇,江心歌能不能愉快地接受。
叶淮川虽然给江心歌做了二十年的儿子,但两个人少有这么交心的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
天边疏星几点,流云几朵,耳边可听得飒飒海风声,浪拍崖壁,滔滔翻滚。
喝酒的修士们都散了,裴无修抱着个酒坛子,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叶淮川见他面色微微酡红,道:“怎么?喝酒了?”
裴无修语气平淡:“没喝多,只喝了两坛子,大家盛情难却。”
叶淮川:“……”只喝了两坛子,他不过喝了一坛子,现在觉得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裴无修却脚步平稳,气息不乱,除了脸上有些酡红,身上有些酒气之外,看不出喝了酒的样子。
“师兄喝多了?”裴无修看到叶淮川的醉态,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双精致的眼尾,染上了微微的红润,清浅的眸子有些润色,白皙的肤色透着红,像是熟透了的果子一样。
“没有。”叶淮川否认了一句,觉得自己的否认没有说服力,补了一句,“我喝得比你多。”
“你们俩,都别在这儿争强好胜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江心歌失笑道,“一个个,像是小孩子一样斗气。”
这有什么好争的?也值得大晚上在这儿比来比去。
“我没有……”裴无修想说我没有比,看到叶淮川微微红的眸子,又把话都咽了下去。
罢了,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他不在意这些,师兄的话最重要。
江心歌摆了摆手站起身来:“院子都收拾好了,之前淮川来过,应该认得路,你们早些回去休息。”
叶淮川却听出来了江心歌的话中意:“娘,你不回去休息吗?”
此时不在战时,兽潮刚刚退去,大家不必驻守营帐的日子,都是回明月镇居住的。
明月镇距离海边并不远,是一座专门为了东海营修建的小镇。
有些修士若是家中还有亲属,就会把亲属接过来居住。
平日里,大家也都是在明月镇居住的,只有兽潮的时候,才会都来营帐这里驻扎。
之前也想过在临海这片营帐的地方修房子,来一次兽潮就要重修一次,大家也就放弃了。
“大伙都醉了,东海营的防守不能松懈,你爹今日也不回去。”江心歌道,“兽潮虽然已经退去了,但日常的防范不能松懈,稍不留心,就会酿成大祸。”
“要不我也留下……”叶淮川第一反应是想帮忙分担一些,但站起身来,就忍不住身体一晃。
“算了,小醉猫。”江心歌忍不住笑出声来,“过两日再来吧,留下来给我添乱。”
叶淮川严重怀疑,在江心歌这里,他是不是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喜欢捏他的脸就算了,小醉猫这种称呼都出来了,不管怎样,他都已经二十了。
看着江心歌离开,叶淮川对裴无修说道:“把酒坛子放下,我们回去了。”
“哦。”裴无修一愣,连忙把手里的酒坛子放下。
刚才竟然没发觉,他和叶淮川以及江心歌两个人聊了这么久,手里一直抱着个酒坛子。
来的时候是准备放下来着,后来看到叶淮川喝醉了的样子……一时之间竟然直接忘了……
叶淮川辨了辨方向,轻轻摇着手里的扇子,扇走脸上的炙热,率先往前走去。
之前小时候也来过明月镇,江心歌和叶苍回不去家的时候,就让明叔把他送来。
只是就算他到了明月镇,叶苍也忙于东海营的事情,一家三口少有团聚。
后来,叶苍让他在家里好好读书学习,专注功课,就不再接他来东海营了。
不过叶淮川的记忆里不错,还记得之前来的时候,住过的院子。
只是离营帐驻扎的地方,还稍稍有一段距离,若是修士的脚力,很快,可现在叶淮川醉了。
他刚才站着和坐着的时候,还不甚明显,走起路来,只觉得周围的景色都在乱七八糟摇晃。
若是他在南康城喝的水酒,灵力在身体内运行一圈,酒意也就完全消散了。
可这种烈酒,直接把神魂都醉倒了,他现在连一丝灵力都用不出。
怪不得这种酒平日里在东海营是禁品,只有今日这样大胜的庆功,叶苍才会不限量地全部拿出来。
青衫顺着步子微微晃动,青丝被风吹起,露出发丝之下,白如玉瓷的脖颈,颈子上一抹淡淡的酒色。
裴无修看得有些愣了,然后上前一把扶住了叶淮川的手肘:“师兄,你……走稳一些。”
“我又没喝醉,哪里走得不稳?你看我还能给你走个直线出来。”叶淮川一贯的风格。
叶淮川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回过头看着裴无修说的。
两个人手肘相接,离得极近,说话之间的吐息扑面而来,温热的温度,染着荼蘼的酒气。
裴无修的脑子一愣,眼前就只剩下了那双开开合合的唇,唇因为酒染了红,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叶淮川轻轻蹙了蹙眉,推开了裴无修的手,轻声道:“你别管我,我能走,我又不是废物。”
醉意未消,他整个人的意识也有些跳跃:“我不是废物,我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的……”
“我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他的声音似乎是浅浅的呢喃,又似乎带着无比的坚定。
他前世活得不久,年少早亡,这一世又被当做孩子一般养大,并没有尝试过承担责任的感觉。
或者说,他前世没有需要保护的人,这一辈子,一直在别人的庇护之下。
于此一夜,他仿佛一夜之内脱胎换骨,忽而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往前走。
裴无修一怔,连忙上前,没敢直接上手去扶叶淮川,只是跟在他身边,生怕他脚步酿跄摔倒了。
“嗯,我和师兄一起。”他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叶淮川却没有听到他这句话,只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三个月亮,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草丛上。
“师兄?”裴无修吓得一愣。
“月亮挺好看的。”叶淮川托腮看着天,顾左右而言他。
裴无修:“……”他大概是知道了师兄的性子,坚持自己在看月亮,也不肯承认因为喝醉站不稳了。
月色笼罩下来,浅浅的一层,蒙在叶淮川的身上,那双眸子照着月影,像一颗淡色的琥珀落入池中。
纤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似乎是因为看不清,他伸手揉了揉眼睛,那琥珀清池,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裴无修的眸子忍不住软了软,蹲在了叶淮川面前:“师兄,我背你回去吧。”
还没等叶淮川拒绝,裴无修就给了他一个台阶:“我喝了酒,一身热气散不出去,想运动一下,散散热气。”
当然这话是骗鬼的,他虽然喝了两坛子,但没什么醉意。
或许是因为从小在海岛上就喝烈酒,也或许是,他本来天赋酒量出众。
裴无修只是觉得,要是陪叶淮川在这儿走一会儿看一会儿月亮,今晚上都回不去休息了。
“好吧。”叶淮川伸手搂住了裴无修的脖子。
带着热度的身体贴了过来,裴无修能感觉到,带着温度的下颌,微微靠在了他的脖颈之侧。
裴无修顺着叶淮川指的方向往前走,月影之下,两个人的影子交杂在一起,拉得很长很长。
叶淮川是真的有点醉了,任凭自己懒懒地趴在裴无修的背上。
温热的吐息就贴着裴无修的耳朵划过去。
走着走着,裴无修顿下了步子:“师兄,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不知怎么的,越走越往荒郊野地里去了。
“哦……”叶淮川轻轻哼了一声,尾音微微扬起,似乎是轻轻的柳枝在心头上划过去。
裴无修的身体忍不住微微一僵,然后眉眼微微一笑,手上的力道稳了些,托住了背上的人。
师娘说得挺对的,喝醉了的叶淮川就是只小醉猫。
或者说,他本来就像只猫,顺毛捋的时候,乖乖巧巧,还会在人的身上蹭一蹭。
在外面,就要保持体面和干净,故作成熟的样子,其实他自己的心智也不像是个成年人。
像极了,小猫的傲娇。
叶淮川已经看清了方向,指了指:“那边……”
走错了不要紧,反正距离不远,用不了多少时间。
裴无修巴不得这条路再长一些,多走错几次,就可以慢慢走,走到天亮。
最终还是没能如意,只错了一次,很快就走到了院子的门口。
叶淮川趴在裴无修的背上,身后推了推门,没有推开,然后敲了几下。
等了一会儿,里面咔嚓一声开了门闩,院门打开了。
“裴无修……”青火愣了一下,看到裴无修背上的叶淮川,道,“原来是叶前辈回来了。”
看到青火,裴无修怔了一下,无奈道:“师兄,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敲错门了?”
“没有走错,就是这里。”青火错身让裴无修进去,道,“是叶前辈让我住进来的。”
青火没有去今天的庆祝大会,他习惯了低调,不喜欢在强者面前暴露,害怕有人看得出他的体质。
叶淮川也点头道:“嗯,我让青火一起住的。”
裴无修眸间一沉,三个人住在一起,这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