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拜就不拜吧。”叶淮川顿了一下, 还是忍不住说道,“只是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了。”
每次提到叶淮川, 江随风总是忍不住满是溢美之词,叶淮川本人,只觉得有点不自然。
江随风眉头微微蹙了蹙,似乎是对叶淮川不敬重前辈的语言不满。
只是因为叶淮川刚刚救了他们一行人的性命,他不再多说什么。
“二位前辈,是就此离开吗?”江随风问了一句。
“我若是走了,你们这些人可是活不成了。”叶淮川语气淡淡。
清浅的眸色掠过海天相接之处,青丝随着风微微摇动,轰然一瞬间,强大的威压倾压而出。
唇微微一动,是极淡极淡的声音, 却又如雷霆一般,碾压在天地之间:“滚。”
哗啦,水中似乎有水声响起,那从深海之中投射出来的觊觎目光,一瞬间变成了畏惧, 转头把自己藏入了海底。
“走吧, 送佛送到西,我送你们回东海域。”叶淮川从储物袋里又拿出一艘小船, 翩然落在甲板之上。
江随风的神色有些难看,刚才那一瞬间, 他感受到了深海之中那觊觎的目光和沉沉的气息。
他们和巨鲲一战,印出来了附近的大妖,大妖不知巨鲲已经得手,所以还以为宝物在他们身上。
真就是如叶淮川所说, 他们俩要是走了,转眼这大妖就会扑出来杀了这一船的人。
东海营和海妖兽之间的约定又不是誓言,大妖杀这群人,随手就杀得干干净净,根本不会被抓到把柄。
现在有叶淮川震慑,他们不敢胡来,若是叶淮川走了,这些大妖不介意为了神秘的宝物,出手一试。
江随风看着船上的少男少女,此一刻之间,忽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
若不是运气好,遇到两位前辈,现在这一船人都已经死了。
他枉称一个大师兄,本以为能护得住师弟师妹们,到头来只是自大了。
“大师兄,我们的试炼还没结束。”
“是啊,要是这样,我们会被判为不合格的。”
江随风打断了他们的话:“听前辈的,返航。”
不过是试炼,再无论如何,都不能搭进去一条命。
江随风在船头,找了个位置,盘膝坐下,月白色的衣衫,落在船上,纤尘不染,眉目孤冷,仿佛山间明月。
“仇师弟,你去帮二位前辈驾船,我们现在就返航。”他语气淡淡,说完这句话,就缓缓闭上了眸子。
月白色的衣衫之外,一道一道锋锐的剑气流淌而过,剑意缓缓凝聚,衬得他整个人像是出挑的青松。
刚才一战,既是压力,也是动力,在巨鲲的威压之下,他感觉到自己的境界有一瞬间的松动。
无能为力的失落感之后,他现在无比渴求变强,他要抓住这一丝的松动,说不定剑意能更进一步。
叶淮川在甲板上坐下来,没有再放鱼竿,因为方圆千里的鱼,估计都被吓得惊慌失措,绝对钓不到鱼了。
裴无修坐在叶淮川身边倒了杯茶,余光瞄了瞄叶淮川,然后自己喝了下去,才又倒了一杯递给叶淮川。
叶淮川:“……”沉默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还有金莲子那个东西?”
裴无修的小九九,甚至不用看他的眼神,闭着眼睛从心声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裴无修咧开唇笑了笑,眼睛亮闪闪盯着叶淮川,一点都不尴尬,一点都不羞耻,甚至还带着点期待。
正常人做不到这么不要脸,有这样不要脸的精神,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果然,裴无修成功了。
叶淮川眉梢轻轻扬了扬,却没有拒绝,而是接过来,顺着裴无修刚才饮过的地方,缓缓饮掉了杯子里的茶。
那清浅的唇色上沾染了茶水,显得唇瓣上润润的,像是在反光,亮晶晶的,微微的红。
裴无修看得心头一紧,喉头滚了滚,就听到叶淮川的话:“有人在。”
那位仇师弟,已经在驾船了,而且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这里的一切。
裴无修抿了抿唇,有些蔫巴巴地趴着。
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夸他。”
“算盘珠子蹦我脸上了。”叶淮川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脸,脸皮也不厚,怎么心理素质这么好?
这小子嘴上嘟囔着,心里却很实诚——
我要假装自己吃醋了,我吃醋了,他就会哄哄我。
好开心,期待师兄哄哄我。
这驾船的人好碍事,要不把他扔海里算了。
叶淮川听得清清楚楚,捏了捏他的脸:“仇师弟,罪不至此。”
人家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驾船,又没犯什么错,就因为碍眼,就把人扔海里去?
“师兄不哄我。”裴无修嘟囔了一声,眸子幽幽地看着叶淮川。
知道他是个小绿茶,也知道小绿茶算盘珠子打得响,望着那一双像是大型犬的眼睛,叶淮川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借着角度,在驾船的仇师弟看不到的角度,指腹轻轻擦过裴无修的唇,缓缓按了按。
那唇上的温度有些烫,叶淮川还没来得及收手,只觉得指尖微微一痛。
裴无修张开了嘴,齿尖压住叶淮川的指腹,轻轻咬了咬。
“嘶——”叶淮川捏了捏他的嘴唇,“你属狗的?”
叶淮川手白,被轻轻一咬,就多了一圈微红的印记,可以看出来牙印的痕迹。
裴无修眸子滚了滚,指尖一捏,哗啦一声,船边溅起来数丈高的水花。
船顿时摇摆起来,那驾船之人忙向水花之处看过去,操纵手中的船舵,远离水花的地方。
他目光挪开的瞬间,叶淮川只觉得面前一暗,视线被挡住了。
轻轻的吻落在唇上,一触即分,如蜻蜓点水,裴无修幽幽的眸子含着笑意,像是偷吃成功的小狗。
叶淮川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夸裴无修聪明,还是该说他没出息。
就为了偷亲一下,费了这么多周折。
而且就是这么一下,让他开心成这样,这人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颗干干净净的赤子之心。
叶淮川只是笑,没有推开裴无修,望着他笑,温雅的五官笼上一层笑意,像是三月的春光,击散了水面的浮冰。
“师兄早就知道……”裴无修嘀咕了一句。
有金莲子在,叶淮川早就读到了他的心声,也知道他的谋划。
但是叶淮川不闪不躲,甚至没有出言制止,从头到尾笑着,默许了他的离谱行径。
裴无修甜滋滋地从里面得出个结论——师兄爱我。
听到这句老掉牙的心声,叶淮川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好了,别顺杆爬了。”
“没有,分明是师兄纵容我的。”裴无修轻声嘀咕说道。
“哦?”叶淮川的语气扬了扬,“照你的意思,是我的错,怪我咯?”
“我没说。”裴无修的眉眼弯了弯,坦坦荡荡地看着叶淮川。
心里也是坦坦荡荡的——我就是没说啊,我没说谎。
叶淮川轻哼了一声,唇角却忍不住带着微微的笑意,这小子,是真的过分。
“我都没吃醋,我当然没错了。”裴无修说得理直气壮。
“你真不吃醋?”叶淮川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这小子一直都是个醋罐子,恨不得连自己的醋都要吃,这次转性了?
问出来,还没等裴无修的回答,叶淮川就听到了他的心声——
师兄很明显不想和江随风说话,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我才不吃醋。
叶淮川的确是不喜欢和江随风说话,是因为江随风这个脑残粉,三句不离叶尊主。
可就在这时,大船上传来江随风的声音:“前辈,能否……能否见一面?”
江随风站在船边,风吹起他的发带,一双眸子孤傲无双,此刻却恭恭敬敬行了晚辈礼。
他刚才的确是闭眼参悟去了,只不过闭上眼睛之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脑海里思索的不是剑意,而是一直浮现出来一双清浅的眸子,青衫玉冠,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按下去,瞬间镇住了东海惊涛阵阵,镇住了八方觊觎的目光。
他想收敛心神,好好思索剑意,但那道身影总是忍不住浮现出来,让他脑子里面乱乱的。
于是,他决定,求见。
裴无修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本来想好的,再无交集,这人怎么就这么难缠?
“何事?”清清淡淡的声音飘过来,隔着涛涛水声,依旧清晰温雅。
叶淮川并没有出现,江随风还是深深鞠了一礼:“想请前辈指点。”
他总不能说,是叶淮川的身影扰乱了他的心神,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借口。
“你不是不拜我吗?”叶淮川的声音缥缈不定,带着矜冷的距离。
江随风眸子一暗,他总能从这句话里,想象出来叶淮川说这句话的样子。
那双清浅的眸子扫过来,像是神祇俯瞰众生,淡漠疏离,温雅里不透着冷意,却不自觉拒人千里。
“是。”江随风语气沉了沉,“晚辈只是斗胆请教。”
他知道,叶淮川肯定能看到他,所以抬手之间召出来自己的那把银色长剑。
剑意在剑刃上面缭绕,嗡嗡剑鸣,周围的灵气波动不止,有水花溅起来,又被剑意斩断。
但无论如何,总觉得缺了点圆润如意的感觉,总觉得这剑意差了一丝什么,像是隔了一层窗户纸,怎么都捅不破。
“看着。”淡淡的声音响起,江随风手中的剑腾空而起。
江随风眸子一缩,那可是他的佩剑,可此刻,完全和他失去了联系,任由别人操控。
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样的能力能做到的事情?
不是单靠着实力,就能让一把孤傲的剑心悦诚服的。
它只会屈服于境界,也就是说,对方在剑意上的造诣高出他千百倍,所以他的佩剑一瞬间就臣服了。
剑停留在半空之中,就那么简简单单悬着,似乎没有杀伤力,也没有利刃的感觉,就像是一把玩器。
只是,顷刻,骤然银光一闪,唰的一下,朝着大海刺过去。
剑意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威势,所有的锋芒都内敛,这只是简单的一剑而已。
但落在海面上的时候,却一下子惊起浪花,哗啦一声,整个大海似乎从中间分成两半。
两艘船上的驾船之人,纷纷操控着船远离中间的区域。
那海似乎被切开了,水也似乎被切开了,深不见底,让人怀疑,这一剑是不是刺入到了海床。
空气和水都凝固了一瞬,然后狂风大作,海面翻涌,海水朝着被切出来的沟壑涌过去。
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两艘船,在海浪翻涌之中,两艘船依旧安然无恙。
叶淮川这一剑的确是刺入了海底的海床,并且留下来深深的一道印痕,剑意凝聚,经久不散。
后来此处,成为元谋大陆和东海域所有剑修的修炼圣地,无数人来此参悟。
此刻,叶淮川是不知道未来的事情的,江随风也不知道。
他的眸子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狂跳,他的眼前似乎就只剩下那一把剑,内敛平静,却有劈天盖地之能。
“前辈,我懂了。”江随风沉声颔首,重重一拜,“多谢前辈。”
“不,你不懂。”叶淮川的声音伴着波涛的声音,传递过来,“你少了自己的特点。”
叶淮川继续说道:“前人走出来的康庄大道,究竟算是前人的,一味模仿,只会把自己的路走窄。”
江随风眸子一紧,怔住良久,然后才沉沉说道:“前辈,我明白了。”
也不求见了,只是直接在原地坐了下来,周身灵气起伏不定。
他的确是个有天资,有悟性的人,叶淮川不过指点了三言两语,眼看他就要突破了。
江随风的剑意是模仿叶淮川的,而且模仿的是前期的叶淮川,但模仿得四不像,仿不到精髓,仿不到神韵。
反而阻碍了自己的道路。
叶淮川全程都没有离开自己坐的椅子,神色平静,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
以前总是找各位前辈留下来的机缘,这次回来没想到自己变成了别人的机缘。
这种降维打击的感觉,作为老爷爷指点别人的感觉,还挺有成就感的。
但叶淮川也知道,他不会因此就喜欢教学,江随风是个聪明学生,一点就通,要是教到笨学生,叶淮川可没有耐心。
可就在这时,叶淮川听到裴无修悠悠的心声——
吃醋了。
叶淮川抬眸,撞上裴无修幽幽的眸子。
“你不是说你不吃醋吗?”叶淮川道。
“你指点他。”裴无修只说了四个字,却把情绪浓缩到了四个字里面。
之前你讨厌他,所以我不吃醋,但是现在你都出手指点他了。
醋坛子又翻了。
叶淮川解释说道:“遇到危险,他没有放弃我们,好歹是一份好意,我不过是随意指点了一下。”
裴无修不说话,但裴无修有心声——难过,就是难过,居然指点别人。
叶淮川继续说道:“我只指点他这一次,我又没打算收他为徒。”
裴无修依旧不说话,但心声依旧传递过来——居然还真有收他为徒的想法!
叶淮川:“……”我不是,我没有。
裴无修就盯着叶淮川,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叶淮川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说,要怎么办?”
他手没来得及收回来,被裴无修一把攥住,指腹贴着他手腕内侧摩挲过去。
叶淮川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微微发烫起来,想收回来却不能,被圈得死死的。
裴无修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依旧没说话,但依旧有心声——哄我。
叶淮川轻哼一声,就知道这小子没憋什么好屁。
裴无修还是没说话,眼睛依旧亮亮的,很执着——哄我。
“如果我不哄呢?”叶淮川声音扬了扬,微微带着揶揄的味道。
“不哄的话……”裴无修话说了一半,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心声依旧有——我也不舍得怎么办,呜呜呜。
叶淮川忍不住轻轻一笑,这小子,说他威胁人吧,他都不会威胁的,就会自己可怜巴巴的。
这种纯爱的小傻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他撞上的。
叶淮川抬了抬脚,脚尖擦着裴无修的小腿过去,倾身靠近了些,语气压得很低。
“好,哄哄你。”
他总是舍不得,这小子一个人吃醋,一个人闹别扭,最后还舍不得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