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十七中下属的学校。

院子里一个小男孩无聊的丢着沙包玩,周围时不时有大人经过,看了他一眼,转头就离开。

这个小男孩名字叫姜悦,今年才八岁。

虽然年龄不大,但他已经有一年工龄,而户口本上他显示的年纪是十八岁。

他是姜广东的亲孙子。

十七中太打眼,郑校长那人又有些迂腐,不然姜广东会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这孩子以前还上学,现在连学都不上了,就在学校里面东游西荡的,没人管他也没人管得了他,姜广东那人很护短,谁敢说他几句都没得什么好下场。

早上姜悦的父亲来上班,顺道把儿子丢在学校,他也要上班。

白天别的孩子下课的时候他可以一起玩,但人家上课的时候,他就不想去上课了,爱跑哪里跑哪里,一点规矩都没有,整天这样晃悠哪有不腻歪的,这会儿他就很恶劣的跟在一个端着菜盆子的人身后,蹑手蹑脚的没给人察觉。

端着菜的人是厨房的小何,手里端着的是一盆滚烫的汤。

姜悦绿豆眼转了转,飞快的推了小何一把。

小何手上的汤本来就有些烫,在盆子里要晃不晃的差点晃荡出来,这会儿别说推他一下了,吓唬他一下都不得了,小何重心不稳,下意识的转身,这一回头,手里的东西就兜头浇了姜悦一脸。

周围还有两个值日的高年级学生,一起拎着一桶菜,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连菜桶子都没来得及放下,站在当地都动不了半步。

姜悦哇哇大叫起来:“烫死我了,烫死我了,你这个死厨子!”

然后大哭了起来。

小何也被吓坏了,看着满头菜叶子的男孩,没认出来这人是谁,赶紧把人拖到最近的水龙头,开了凉水给他冲洗。

其实他这样反应是对的,烫到就应该马上冲洗。

但姜悦却不知道这种事,觉得水冷就一点都不配合,像条鱼一样翻来蹦去,直到周围有人过来看,姜悦的一张脸都红的跟猴屁股一样,一碰就疼。

厨房里管事的老唐吓坏了:“这不是姜校长的孙子吗,怎么搞成这样了。”

平常都没人敢招惹他。

姜悦大声叫道:“我要跟我爷爷说,开除你!”

小何这份工作也是接班得来的,他爸何厨子以前是学校的大厨,老校长都爱吃他做的菜,谁还没个后台了?

“是你自己先推我的。”小何也很硬气。

很快,姜悦就被送到了医院。

因为是烫伤,又没能及时处理,姜悦脸上有部分位置都开始肿了。

姜校长也赶了过来,看着孙子肿的跟猪头一样的大脑袋,一时之间心痛不已,大声质问:“谁干的?”

姜悦哭唧唧的指着小何:“是他,是他,刚才他还拿水冲我。”

小何还没走,来医院以后,一直都在这里忙前忙后。

姜校长却不管那么多,仗着他校长的威风,就要找小何麻烦。

小何年纪不大,但脾气不小,谁还没个后台了是吧。

很快,何大师傅就来到了医院。

先是点头哈腰,表达了歉意,又是跟姜校长直接说,这事儿两家协商就好。

姜校长却不依不饶的,指着小何就开始了长篇大论,摆起官威来:“你说说你们家这个小同志,是不是故意的我不讲,这么小的孩子,弄到脸了,要是没事就还好,要是破了相,我叫你们全家人好看,还有你儿子拿着冷水对着我孙子冲干嘛,这个天气冲凉水,怕不是要人命是吧,总之这件事情没那么快玩完,我已经报警了,要追究到底的。”

姜校长的老伴也来了,看着脸又红又肿的孙子,抱着儿啊肉的心疼了一番。

吃了小何的心都有。

何师傅来的时候已经了解过了,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儿子,这家人也忒没道理了,要不是这孩子没事儿推小何一把,小何手里的汤怎么都倒不了这孩子脸上:“……还有,咱们有一说一,你去找个医生问一问,烫到了要怎么处理,要不是小何给你孙子冲了凉水,现在只怕肿的更厉害了。”

这事儿其实刚才医生也说了,但姜校长不听。

然后姜校长的老伴就来了,拎着个大哥大,在医院走廊里打电话找关系,声音又大又尖利,言之凿凿的说要把小何送进去:

“性质也太恶劣了,这么小的孩子,以后要是毁容了怎么得了,我们家孩子要是没事就好,要是以后有事,至少也要抓进去判个十年,你帮我找找王局长,问问这事儿怎么处理!”

小何也才十八岁,听到判十年什么的,就被吓到了。

等派出所的过来问话,他都讲不太清楚话了。

好在派出所的这些都是办事儿的,跟姜家没什么往来,来了以后也了解过事情的始末原委,别说小何不是故意的,后面也在积极补救,就是事情本身的发展,也是因为这孩子手欠引起的。

八岁的孩子了,又不是一点不懂事。

派出所的过来也只是找小何做个笔录,记录一下事发经过,问完就准备回去。

姜校长的爱人杨娟不爽了:“怎么搞的,这种情况还不拘留,这都是刑事犯罪了吧。”

非要人把小何带走,其实这会儿姜悦也差不多都好了,脸上敷了镇定的药膏,都不发红了。

何师傅气的咬牙切齿:“姓姜的这家也太过份了。”

小何是他的独生子,快四十岁才生了这么个儿子,同样也是家里的宝贝。

刚才不仅姜悦烫到了,小何烫的更厉害,一双手通红,到现在都还没处理。

而且要说事情到底是谁的责任,那也是姜悦。

小何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爸,你听说过没,姜悦是走关系进的学校,占了个岗位领空饷。”

这事儿是学校里面公开的秘密,何师傅自然知道。

但他们这些人,拿这一家子也没办法,姜家不止是个姜广东,在各个部门都占人,不然刚才杨娟就不会那么嚣张,动不动就要给人判十年。

何师傅无奈的说:“怎么了?”

小何说:“我要去写举报信,给纪委写,给教育局写,给十七中的郑校长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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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这篇文章的编辑,把徐梦的事迹大书特书,写的绘声绘色,这得多亏了小白的关照,编辑跟小白是熟人。

拿到报纸的时候,徐梦跟冯燕文说:“您放心,我觉得铁路局的培训项目没问题了。”

说话的时候,冯燕文正在缝补被罩,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贤妻良母的味道。

冯燕文说:“这事儿不容易吧。”不是内定了姜好好吗?

但其实,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想开启蒙班,最近在弄的就是这件事情。

教材就是现成的,用初一现成的书,但是考虑到学习的人年龄段会比较小,冯燕文把每一堂课又细化了一下,设计出更多对话的场景,用于巩固和加强。

小学生的理解能力或许不如初中生,但越小的孩子越容易接受一门新的语言。

那一堂课的效果也很好,不少人下课了以后,都找她咨询补课的事情,所以冯燕文现在想开个大班,所以哪怕铁路局的事情弄丢了她也不会太伤心难过了。

徐梦说:“好可惜啊,要是铁路局的项目能谈下来,这几期培训费都有好几万呢。”

冯燕文笑她:“你这是钻钱眼里面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刘进在外面喊:“阿姨,有人找你。”

冯燕文一边跟徐梦说着话,一边起身。

这个时候来找她,一般都是来问培训的事情的。

徐梦也跟着一起出门,这么大了还是喜欢黏住妈妈。

冯燕文说:“我这一个人的精力确实有限。”

徐梦:“等高考完,我帮你。”

冯燕文摇了摇头:“你学习多累呢,放假了好好玩吧。”

要是生意更好一些,还可以请人,但现在并没有那么忙,补课的一般都在晚上跟周末,周一到周六上午,她都挺得闲的。

两人说说笑笑就走到了门口。

门口站着的是一对父子,儿子看起来跟徐梦年纪差不多大小。

父亲看着却是跟薛老太一个年纪。

冯燕文有些弄不懂:“你们是?”

何师傅直接开门见山:“您是冯老师吗?”

冯燕文点了点头,内心还是起了防备,悄无声息的往后面退了半步。

徐梦问:“怎么了?”

何师傅咬了咬牙:“我打听到当年的一些事,听说当初你干的好好的,就被姜家顶替了岗位,我这里也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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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悦被带回家的时候,脸上已经好多了。

但杨娟依旧不解气的说:“还说是我们悦悦推的他,悦悦是这样的人吗。”

姜悦红着一张脸撒娇:“奶奶,我都疼死了,一定要让他丢工作,坐牢!”

这孩子才几岁大,养的一身戾气,动不动就送人去劳改。

其实刚开始姜广东把他安排在小学里面,也有让他上上课,交几个小伙伴一起玩的意思,至于后面发展到学校的老师不敢沾他,学生们也不敢跟他玩,姜家这些人都没有人意识到这样不好。

不知不觉间,姜悦已经成了小霸王了。

没有受到过正常阶段的教育,没有教他怎么正常跟同龄人相处。

在姜广东这些人看来,这些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姜悦从七岁开始领工资,端上老师这份铁饭碗,以后一辈子都会比别人强的,等到他把女儿培养起来了,女儿会接棒培养下一代。

读书?

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姜好好回来以后,也听说了姜悦受伤这件事了,抱着他好一通安慰。

一家人正在说说笑笑的时候,门被人重重的拍响。

他们一家人住在学校分配的房子里,平常这个点来找他们的,都是轻脚轻手的过来,姜广东不高兴的问了句:“谁啊?”

杨娟起身,走到了门口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人,一开口就问:“哪个是姜广东?”

姜广东起身:“是我,怎么了?”

“姜好好跟姜悦是哪个?”

杨娟心头一喜,觉得这几个肯定姐夫找的关系,处理姜悦的事情来的,脸上便带起笑容来,请两人进去坐:“你们是王局长派来的吧,我跟你们说,今天这事儿真是太过份了,你看看我们家姜悦,好好的一个孩子,脸被毁容了,那俩父子还想什么事都没有,就这样的人,把他们关起来坐十年牢我都不解恨。”

打头的人一脸疑惑,本来把手伸进口袋里,又拿出来了,还冲年轻的那个使了个眼色。

年轻人眼神也极好,严肃的脸上难得挂起笑容来。

两人在杨娟的热情招待下落了坐。

才一坐下,姜好好泡了茶过来,讨好的冲两人笑了笑,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她从小就懂得。

年长那位问:“白天的事情你再说一遍吧。”

他的目光扫向姜悦,才几岁大的孩子,但档案上显示他是师专毕业,分配到了小学已经干了一年了,行政岗位,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满脸红通通的。

这些人办事的风格就是这样,明明白天都说了,还做了记录,晚上来又要问。

但现在是他们家求人办事,哪怕姐夫那边有关系,也得配合着人家来。

于是杨娟就耐着性子,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年长那个问:“你说白天,人家都在上课,他在外面玩?”

这跟老郑反应的情况差不多,这孩子应该不是在学校上学。

杨娟一噎,这事儿到底不光彩,就算是姐夫找来的人,这样刨根问底的,也不像话啊。

姜广东脸上挂着常年不落的笑,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旧旧的烟盒子,给两人装了一根烟,两人并不推辞,年长的看了一眼香烟,勾了勾嘴角,搁在耳朵上头。

年轻的那个本来要推辞的,但见到老大这样做,想必也是有目的的,于是他拿出钱夹子来,把烟揣进钱夹子里面。

临塞进去之前看到的是根中华。

有点意思,硬壳芙蓉王里面装中华。

年长那个扫了家里一眼,意味深长:“姜校长这日子过得不错啊。”

姜校长一怔,觉得这句话来的突兀,干笑着说:“也就那样,也就那样,我们全家都有工作,条件嘛肯定比单职工的要好上一些的。”

如果全家都有工作,哪怕没有灰色收入,就这家的人口,一人一个月拿五百块,在京市都算是高收入的工薪阶层了,包括这个小豆丁,郑校长举报他们的时候,还特地提到了自己工作的失职,这么小的孩子都领上工资了。

更别提姜广东手里还有食堂的采购开支,学校小卖部的招标……

年长的那位开口:“全家都有工作,也包括这位姜悦同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