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短暂的沉默过后,屋内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上周家里换了新的电杠,光线比以前更加强烈,冯燕文推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放到徐梦面前,眉眼中带着些许温和的笑意,笑容加深了几分,眼角也荡漾起浅浅的纹路。

徐梦后知后觉的发现,妈妈最近脸上的笑意也多了。

她默默的把那杯牛奶喝了,又看向冯燕文,不知道内心作何想法。

时间也太短了吧,这是徐梦的第一想法,她有些担心,但冯燕文已经不是让人担心的年纪了,在她这个年纪还要有更多的考量。

冯燕文笑着说:“刚才他跟我讲,之前那个停电宝的生意赚了些钱,可以先买个新的房子,之前的生意他也不是很想做了,那边可以空出来,给我办个培训学校,我想了想觉得还可以,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徐梦能有什么想法,只想说您这也太闪婚了吧。

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好的,转过年冯燕文就有三十八了,尽管看着再年轻,紧赶慢赶着结婚,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出来孩子,这也一直是她的心结,没看徐家那边隔三差五的就刷个存在感,就是想看看冯燕文以后万一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好回去跟他们复婚。

冯燕文说:“虽然跟他谈的时间不久,但认识的时间也够久了了,感觉彼此之间也都有了了解,我跟他都不年轻了,这个决定也是深思熟虑以后做的。”

每天早上去培训班,王栓柱都会给她泡个热乎乎的红枣茶。

中午忙不过来,忘记吃饭的时候,有他做的热腾腾的面条。

这辈子,除了亲人,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冯燕文是个特别知足的人。

“你觉得好就好,但我应该不太想跟别人住在一起,我不想搬离这里,这边的房子还是继续租着吧。”徐梦不知道以后母亲的账目怎么管,要不要跟王栓柱放在一起管账,但以前她的钱可是跟冯燕文放在一起的,这意味着以后读书花费,是不是也要过继父这道门槛。

她重活过一次,对人看的也比较透彻,总是会为一些还没有到来的烦恼头疼。

“那你们结婚以后,会搬走对吧?”徐梦说:“他会买新房子,肯定不会住在这里的。”

“想什么呢,没这么快。”虽然刚才王栓柱说要买个新房子,她有些心动了,但她也很清楚,已经快十八岁的女儿要怎么办,是以后一起搬过去住,还是把她留在这里?

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再婚家庭,处理起这些复杂的关系来,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刚聊到一些实质性的事情,徐梦就回来了,有些话还没来的及说。

把徐梦丢在这里,好像把她遗弃了一样,但如果让她一起搬走,倘若她自己不乐意搬,住在一起也很别扭。

徐梦有些累:“我先洗漱,明早我还要去上学呢。”

好在屋子里有现成的热水,这个季节火墙还烧着,水龙头放了一会儿,流出哗啦啦的冷水留了一阵,热水就流了出来,徐梦拉了个桶子过来接冷水,又打了热水准备洗漱。

脸埋进热水里,热气蒸腾的她好舒服,几乎要睡着,然后又泡了个脚,冯燕文见她昏昏欲睡的样子,给她解开了头发,用篦子篦了篦头发。

徐梦的头发黑黝黝的,发量很多,篦子轻易梳不到头,她又换了一把梳子过来。

牛角梳擦着头皮,一下一下的。

这个年代用热水都困难,也没有吹风机,每天这么晚回来,不可能晚上洗头发的,头发要到周末才能洗,好在徐梦的头发也不容易油,但每天冯燕文都给她梳一梳,让她舒服一些。

果真马上徐梦就舒服的喟叹了起来。

“你这孩子也是,叫你把头发剪短,省去洗头发的功夫了,这么长的头发每次洗个头都麻烦的很,周末要不是大太阳天,洗完还得在炉子边烘干。”

她这头发又多,要烘个半天。

“可就算是短发,也不能这么晚洗头啊,枕着湿头发睡觉,头会痛的。”

还是舍不得剪头发,小时候跟着一群孩子野,不小心长了虱子,痒得她呜呜呜的哭,冯燕文每天给她拿个篦子篦的头疼,就劝她像徐佳那样,把头发剪了,结果这孩子死脑筋,剪短头发是不可能的,逼急了就哭,平常乖乖听话,乖的不得了的孩子,死活不低头,就是死犟的脾气。

冯燕文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懒得跟你说了,洗完赶紧睡觉,都十点多了。”

徐梦没忍住打趣她:“是啊是啊,某些人白天在一起,晚上还要在一起秀恩爱,人家谈一个月对象就就是谈一个月,有些人谈一个月,顶别人谈一年。”

说完拎着水桶就往外面跑,顺便去外头把袜子洗了。

收拾好了,躺在床上就秒睡。

————

此时的大槐树胡同,过了二月,徐解放才从外地回家。

这半年他都在南方跑运输,年都没回来过过,现在没有什么牵挂,他一个人出去了就不用回来,除了给人运货以外,自己还带一些货来回倒腾着卖,所以这次回来的时候,兜里又揣了几千块钱。

一听到三儿子房间里有动静的声音,薛老太就醒了。

第一反应,觉得是贼。

转念一想老三这屋子里啥也没有,就算有贼也不会惦记着那边,于是在床头摸索了一阵,拄着拐杖就下了床往外面去,一出去就见到了老三屋里亮了灯,高大的三儿子正在屋子里擦擦洗洗。

“老三,你回来了。”薛老太高兴坏了,瘸着腿就往徐解放的屋子那边去。

徐解放听到声音回头一看,他老娘比以前起码苍老了十岁,头上雪白的发丝胡乱的拢在一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叫花子,身上也瘦了一圈,要知道以前薛老太可是家里的老太君,平常以自己长了一身富态的肥肉为荣的。

才几个月功夫,就好像过了几年。

看到这样的老娘,徐解放就心软了。

于是薛老太就抱着三儿子哭啊嚎啊的,把这几个月的委屈都说了出口,老大离了婚不算,她最宝贝的大孙子居然被公安局抓走了,说是团伙作案的头头,大卫可是大学生啊,怎么可能团伙作案呢,一说起来就恨恨的:

“肯定徐梦害的他,这破落户,早知道她爹娘不回来,当初我就该把她扔到护城河里面冻死去,我听人说她现在读书还出息了,你说这对母女到底怎么回事,徐梦啥时候读书行了的?”

其实那年薛老太是真的想把孩子丢了,但老头子不肯。

毕竟徐梦父亲跟徐老头还是没出三服的亲戚,亲缘关系海近着呢,不然他们也不敢把孩子丢给徐家,当年要不是徐老头拦着,薛老太是有一百种方法把小孩“处理”掉了。

母子两人许久没见,关系又稍微亲近了些。

徐解放这个人也是被他老娘PUA惯了的,说着说着又跟薛老太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什么在南方跑长途也很辛苦啊,半个月都没下车云云,但凡薛老太多关心他几句,这个儿子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

几十年养成的相处模式,哪有那么容易就轻易能改过来。

那一瞬间,徐解放变成了以往那个乖儿子,薛老太也变成了慈祥的老母亲。

骂着骂着,徐解放就突然问起冯燕文来:“她现在怎么样了,你有她的消息没?”

要说离婚以后,一点都不关心前任的就不可能有,就连冯燕文这个厌恶徐家的人,也会偶尔听听徐家那边的消息,听到他们过的不好,她的心情也就好了。

薛老太也是一样,但她听到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寒假的时候,不少的邻里都把孩子送去了冯燕文的补习班学英语,带回来的消息自然也不少,薛老太撇撇嘴:“她,听说跟那个老外掰了。”

说着就得意了起来,说着风凉话:“真是心比天高,还真以为自己能嫁个老外啊,真当自己是个没结过婚的黄花大闺女了,心这么高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迟早待不长久,老三啊你趁早还是要多挣点钱,孝顺老娘是正经的,对了你这次去南方,有没有挣到钱啊,你这样整天在外头跑,钱放在身上很容易弄丢的,不如存在娘这里,娘给你好好存着,等你娶媳妇都拿给你!”

存钱,存钱。

徐解放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他脑子再不好,也记得这些熟悉的话,老娘到这个时候还在哄他的钱。

徐解放顿时拉长了脸:“我出去一下。”

薛老太傻了,刚说好了给她带的东西呢,还有钱呢?

“老三,你刚才说带来的东西呢。”

“也没什么适合你的东西,回头再说。”竟然是连点吃的都不肯给她了。

徐解放一走,家里又成了冷锅冷灶,过了一会儿王美丽才从屋里出来,瞧了老太太那屋一眼,听到里头有人喊她,王美丽随口应了一声:“粥在门口,您自己吃吧,咸菜就在碗柜里头,您还不喝粥,不喝粥我也没别的可以吃,老三不是回来了吗,他没给你带点什么东西?”

现在徐家已经吃两样饭了。

徐家这群男人一向深藏功与名,伺候老人干家务活都是女人的事,但自从老三媳妇跟老大媳妇都离了以后,家里的日子就是稀里糊涂的过,老太太的生活水准也是一落千丈。

倒也不饿着她,早上出门前就在门口煮上一锅粥,并一碗不知道什么时候炒的咸菜,饿是饿不死她的,但大冬天的一天到晚喝粥,不饱肚子不说,这一天下来,厕所都不知道要上几次,这几日薛老太馋肉,馋的不得了,觉得这辈子肚子里都没有这样苦过。

这还不算,王美丽自己吃的倒好。

她自己吃,却不给老太太吃,不管她怎么骂人,总归就一句话,老人家有高血压的,医生交代了要吃清淡一些,这是遵医嘱。

本以为老三回来了能带点东西改善改善生活的,谁知道这个贼老三,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事,突然就出去了,薛老太顿时气上心头来,本想坐在地上哭的,但看到冷冰冰的水泥地面,顿时就歇了这个心思,坐在椅子上狂哭了起来。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年轻的时候欺负婆婆,中年欺负男人,到老了老了,结果落下这么一个下场。

这时候对面的门打开了,从里头拎着痰盂出门的陈虎妈把这边的动静听的真真儿的,往薛老太门口啐了一口,骂了一句“该”!

这缺德老太太,到现在还骂冯燕文贪慕虚荣才找老外呢。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全世界都得供着你是吧。

糊里糊涂的活着,以后也当个糊涂鬼。

徐解放把消息听瓷实了,揣着钱心头火热的就往长春巷跑了过去,这一路他都没停,脑子里面都是老娘的那些话,说一千道一万,老娘说了那么多都是虚的,只有媳妇儿才是自己的,离婚以后他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亲老娘有三个儿子,心可偏着呢,他只要想到以前跟冯燕文在一起的日子,就觉得未来有奔头。

既然她跟老外分了,那她就应该心死了,应该趁热打铁把复婚的事情办下来。

他也不要她回去伺候老太太了,不愿意住在一起就不住在一起,以前是他姿态摆的太高了些,现在他原因把头低下来一些,只求媳妇能回来。

这样想着,他走到了熟悉的地方。

冯燕文租的院子他来过好几次,他认得路。

而这会儿没有一个人在家,连院子门都是关着的,徐解放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个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