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平巾策

陆离至曹操处时,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与黄巾的战斗返回驻地,结果只看军将的状态,便知非是胜果。

正在营帐之中与鲍信等人商讨战局的曹操,突闻外面的守卫上前道:“外有来人,自称乐安郡陆伯安,要献平巾策予州牧。”

后面那半句都不用听,只“乐安郡陆伯安”就足够令人惊讶的了。

倒是没人怀疑有人冒名顶替,不说那张脸难以顶替,就说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见过陆离,谁行骗会行到熟人堆里来。

曹操都来不及看别人一看,直接就往外面走,不远处站着的那人,虽然腰间无玉、衣衫简朴,但不是陆离是谁呢。

尽管之前在徐州郭嘉一力劝说陆离来“雪中送炭”,但他却没有跟陆离一起送,而是在同行一段路之后往东郡荀彧所在而去。

用他的话来说:“伯安有伯安之炭,嘉自然也有嘉的炭火要送。”

曹操看着陆离,所谓的平巾策有没有用暂且不说,要知道长安那边可是下了征召的,结果对方弃了长安来寻自己,这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

长安那边或许很多麻烦要处,但自己这边目前屡战屡败,任谁看也说不出是什么占据优势的好地方。

“自联军一别,一年未见,我闻伯安在徐州与康成先生求学,不曾想竟在此艰难之时而来……”

一边说,曹操握住陆离的手引着对方进入营帐。

一旁的鲍信看着这位曾经的陆侍中,他的父亲也曾担任过侍中一职,只不过不像陆离这般出名罢了。

当初董卓入京,他觉得对方心怀不轨,劝袁绍出手除掉对方,结果袁绍不听,等到对方也意识到董卓确实图谋不轨的时候,京中大半的兵力已经到董卓手中了。

后来袁绍与陆离号召大家一起讨伐董卓,他也积极响应了,结果嘛……

青州黄巾最先进攻兖州之时,他劝当时的刺史刘岱不要贸然出战,对方不听劝说遂噶。

鲍信之前可谓屡屡相劝、皆有道,但被劝者都不听。

之后陈宫前来劝说迎曹操为兖州牧,鲍信是最先应和的,因此曹操现在也能被称一声曹州牧,只要将黄巾解决了,这声州牧也就彻底落实了。

事实上如果陆离再来些许时日,他会在一场战败中为救曹操而死。

这一点陆离这个穿越者不清楚,他同样不清楚。

他跟陆离见过不少次,可虽然见过不少次,实际之间相互的接触却是没有多少的。

当初对方邀请曹操一并前往洛阳之时,鲍信是跟曹操一起的,也与对方一起被拦在路上,兵败而走。

比起曹操感触复杂,鲍信现在对陆离的平巾策更有兴趣。

陆离正是为此而来,因此在简单的寒暄之后,他直接就给大家拉到了正题之中——平巾策。

不过他倒是没有直接说自己的看法,反而先问起了曹操:“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如今己、彼之情况,孟德兄知之如何?”

这种事情是不好随便跟外人说的,不过跟陆离说倒是没什么关系,别说在场的人,你就算放眼天下,应该也没人会觉得黄巾能收买陆离来做间谍吧。

曹操回道:“实不相瞒,如今己彼各有优劣,我方人少但精兵良将、有城可依、人心所向,黄巾虽人多势众、却也良莠不齐、虽有百万之众、可战之人不过十之二三、披甲者更是寥寥,且粮草之需多靠劫掠。”

“只是人多人强,蚁多咬死象,此时战局为黄巾胜多败少。”

曹操没有将自己的困境藏着掖着,陆离也不跟对方打太极:“孟德兄以诚待我,离亦不相瞒,我所言之平巾策,关键在三。”

本就在看着他们的视线,此刻更加集中了些。

陆离半点不怯场:“此三者,一为粮草、二为家眷、三为来日。”

众人闻此,或若有所思,或隐有失望。

“一为粮草”很好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曹操之前分析己彼情况时,也说了对方粮草的不稳定。

那可是百万之众,不说吃个三分饱,每人吃一口都不是个小数目。

“二为家眷”同样不难解,那百万之众里面,不过几十万能战之人,其余的都是老幼妇孺,也可以说这一波黄巾来了一场携家带口的侵略。

“三为来日”倒是有点意思,但同样通俗易懂,杀人放火受招安嘛,那百万之众总不能全杀了,所谓的来日就是要如何安排,这属于战后的事情,战中或许可以拿出来诱惑敌人投降,但怎么也不能是在这个他们打了败仗的情况下啊。

黄巾又不是脑子有毛病,谁家打了胜仗投降啊。

总结一下,三点确实都很关键,但这属于大家都明白的点,你所谓的平巾策,难不成是来给我们做归纳总结的?

这要是什么无名小卒,大家都会觉得对方这是在哗众取宠,不,真无名小卒也不一定能够进到这里来。

但这不是名满天下的陆侍中吗,不应该是这个归纳总结的水平吧,大家耐心的选择再看看。

陆离很快展现了他的水平,他不仅从怀中拿出了一份舆图,还立刻在舆图前给大家指出了黄巾会选择劫掠的行进路线,也指出了家眷随着大部队转移会被安置的地点。

其笃定程度,活似他是这群黄巾贼的狗头军师、总策划。

就连所谓的“来日”,也未必非要等战胜后才能进行。

可以派人去传播诸如“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一类的童谣,也可以跟他们“算账”,比如说早点投降,大家还可以抢种一波,但是要是太了,天冷下来可就糟糕了。

针对自己说的三点,陆离最后的总结时:“待粮草不济、家眷被围之时,离愿前往为曹州牧劝降。”

陆离言之凿凿,也没有任何跟黄巾勾结的可能,可这不代表曹操就会无条件相信。

一群人的性命摆在这里呢,正史中官渡之战时,他会相信许攸,一是双方优劣之分曹操明显占据下风,而且他这边粮草不济要坚持不下去了。

二是许攸家人因为犯法被捕,他有背叛的原因摆在那在里。

最为重要的是,他作为袁绍的谋士,他是真的有机会、有资格知道那些东西的。

但陆离呢,他凭什么知晓黄巾的这些情况,甚至未卜先知般的连对方接下来要怎么做、怎么走,抢哪里、如何安顿家眷都清楚。

之前对方对袁绍说知道如何去洛阳的捷径,好歹还有个先帝能够为他“作证”。

可这一次,他出身青州没错,但他来此之前都在徐州待着,如何就这般知晓青州黄巾来到兖州后要如何。

仅凭他言之凿凿就要相信,这不是信任,这是在拿人命赌对方可不可信,而如今虽然败了几场,曹操这边的情况却也没有危及到需要孤注一掷的地步。

曹操倒是没有立刻说不行,他仔细打量着陆离指出来的路线与地点,比较着黄巾以往的做派,这里面不是没有可信度的,只是:“伯安何以这般言之凿凿?”

陆离先是看向曹操,然后环视一周:“黄巾之中有我派去的细作。”

这没什么可稀奇的,毕竟这年头打仗也是要搞情报的,斥候、细作,大家都有派遣。

但陆离接下来的话,就让这细作不一般了:“……多达千人。”

千人的细作,这还能被称作细作吗,这是派了一小支军队过去吧。

注意到在场人员的惊讶,陆离解释道:“并非可战之力,不过老幼妇孺而已。”

“当年我为青州乐安郡郡守,虽然黄巾之乱大体被平,仍有小股溃贼四处作乱,不得不防。以兵为耳目,乐安郡当时无兵,以民为耳目,处处一览无余。”

陆离带着几分无奈道:“本只求自保而已,然自保之心非我一人仅有,青州为太平道所惑之人固然不在少数,幡然悔悟者亦有多人。”

“那时家恨在身,心有难平之怨憎,不免处事极端,只可惜当时条件不允,后来有些事情见多了怨憎稍平,又有新念……”

陆离的话说的委婉,但里面的前后因果大家是真的听出来了,无非就是当年看到家里人都被黄巾嚯嚯干净了,有心想要报仇,只是碍于当时的情况不允许,就先派了几个细作。

虽然这个“几个”的具体人数有些多,但是忽略人数问题,大家甚至能通过对方的生平想到后面的情况。

想来是好不容易将地方治的有点样子了,兵力也补充好了,可惜还没等做什么,就被征辟到洛阳去当侍中了。

大家甚至忍不住怀疑了一下,那篇《陈情表》的创作原因之一,怕不是复仇大计还没有完成,不愿意这个时候离开吧。

而跟其他人相比,曹操知道的要更多一些。

就比如说对方的“又有新念”,结合着当初山中那一番爱民之言,想来就算是没有去往洛阳,也不会继续原本的复仇之想了。

对方会接受第二次征辟,许也与此变有关。

不过陆离曾经的想法与心路历程,此刻俨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那所谓的千名细作,对方提供的情报可信度大大增加。

事实上这所谓的上千细作还真的不是陆离胡诌出来的,这次前来侵袭兖州的黄巾,不仅拖家带口,组成人员也比较杂乱,当初北上南下受挫的黄巾残部、被黄巾再乱搞出来的流民、乱象再起出现的窜匪……

但总的来说,还是以黄巾,或者说太平道教众为主的。

但他也不是完全靠细作的。

越是这般礼崩乐坏的乱世,这宗教鬼神就越发容易兴盛起来。

然而你越是依靠什么,便越是容易受制于什么。

黄巾依托于最早张角所创立的太平道中周穷救急、互相帮助的教义,得以一次次聚众成势,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受制,避开些许“友军”。

毕竟你们是主张互相帮助的信徒一家人,不是出现了异端,互相攻伐算是怎么回事。

当初陆离跟着张角游历之时,虽然有意避开了一些东西,但眼睛不是白长的,脑子也不是摆着看的。

就黄巾这么多年换汤不换药的情况,有些东西真的一点都不难猜。

行军打仗却不能全然靠猜,陆离给曹操提供的情报信息,是在他对太平道势力分布的了解与判断上、黄巾内部细作提供的请报上,以及来此之前亲自侦查得到的结果上。

几项叠加,考虑到万事无绝对,陆离不保证百分百的正确,但百分之八九十还是有的。

将这些一一道出,鲍信与夏侯渊等人不住点头,随军的戏志才亦是心中暗赞。

曹操握着陆离的手:“伯安此平巾策,当真恰如其名,解我之大困!”

说着,他好似无意道:“如今兖州危险,伯安亲身而来,护卫何在?”

陆离:“还在为我维系与细作之联络。”

在对付黄巾这件事情上,说服石锤其实很容易。

又或者说,了解石锤的陆离说服对方很容易。

他是一个想主义者,一个对张角真切信仰,但也是想主义化信仰的人。

他是真切信奉,张角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周穷救急,让人们得以互相帮助的。

所以只需要以此为名,劝说对方很是容易。

确定了陆离情报的准确性,大家立刻针对此开始进行新一步的军事商讨。

事实上陆离还考虑过,要不要在这方面提建议,比如围点打援,比如游击战。

但想了想,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一个打呆仗的就不要去指挥某位某种意义上的开国之君了吧,真这样做不免纸上谈兵、班门弄斧。

况且有些事情本也不需要你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