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三合一(含两章营养液加更)

刘协不明白,刘协怎么也想不明白,刘协不愿意去想明白。

对于陆离会去迎接自己的皇兄与何太后,刘协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曹操一家是跟陆离一起过年的关系,他们刘家难道便不是了吗,他们可比曹操早多了。

可为什么后来者居上呢,自然是因为曹操那个学人精他又争又抢。

刘协如今举目望去,最后视线竟然只能放在自己的后宫之中。

伏皇后有孕了,但这个不知是男是女且还未平安生下的孩子,显然不会对明哲保身的国丈有什么触动。

面对这个孩子,刘协倒是不似之前董贵人怀孕时感觉那么复杂。这不是伏皇后与董贵人存在区别,而是伏完与董承相距甚远。

很快,两人的相关消息就摆在了刘协的桌案之上,这是他可以择时召见的意思。

不过真要召见,能被召来的也只有刘辩。

毕竟何太后那是先帝时期的皇后,他名正言顺的嫡母,哪怕他是天子,大汉素来以孝治国,万万没有让长辈来拜见辈的道。

他当然也可以不召见,但如今他已经没有了权力,难道还要放弃情谊,让人认为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吗。

刘辩等人在安排的住处修好,便收到了来自天子的召见。

当然了,肯定不能直接说是召见这般公事公办,而且他们之间也算是一种先帝与新帝之间的关系,刘协那边给的是要一叙兄弟之情,只是他身为天子不好随意外出,只能劳烦兄长奔忙了。

何太后对于刘协可不存在什么好的感官,毕竟天子之位从自己儿子手中被夺走,哪怕办事的人是董卓,可刘协这个既得利益者难道便全无过错了吗?

她可不会想刘协虽然当了天子,但也只是个无权的傀儡,天子就是天子,便是傀儡那日子也胜过世间不知多少人了。

况且她跟刘协可是有着杀母之仇在身上的,当初要不是因为这个让自己的皇后之位险些不稳,刘宏一共也没有多少孩子,再加上桓帝因梁皇后绝嗣的事情摆在那里,她早就送刘协下去陪他母亲了。

现在风水轮流转,纵然对方不敢对自己有明面上的为难,可儿子要对着他屈膝,何太后心中满是不甘。

哪怕当初在袁绍那里,他们也没有多么养尊处优,可昔日旧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人有的时候非常奇怪,可以接受在外人面前受辱,却无法接受在自己人面前难堪。

何太后心中不平,刘辩又何尝不是心中复杂呢。

如今要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并不算形容巧妙,但那份感觉,确实是非常微妙。

他安慰着自己的母亲:“母亲勿要担忧,我与陛下骨肉至亲。”

何太后看着眉宇间不带锋利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又不免带着几分颓唐的释然。

这般也好,这般才能活下去。

便是要争又有什么用呢,争得过刘协,难道还能争得过曹操等人吗?

何太后因为兄长的原因,心中从未过度抬高袁氏四世三公的地位,毕竟袁氏的子弟跟着自己兄长做事,袁氏四世三公的地位有一部分便来源于自己的丈夫。

她是从来不需要去仰视袁绍的。

可哪怕对四世三公的袁氏不带有任何滤镜,在邺城的时候,在面对坐拥四州之地的袁绍时,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强大。

那种强大与董卓不同,与先帝也不一样。

袁绍以前是这样的吗,何太后回忆着自己垂帘听政之时对于下面之人投去的注视。

回忆与现实碰撞,在他们母子隐居民间,于田地之上求生的时候,昔日臣子却似乎已经扶摇直上。

袁绍是如此,打败了袁绍的曹操似乎更甚。

人心总是免不了贪婪,得到了一点便想要更多。

只是昔日在乐安郡没有办法,后来在邺城也没有门路,如今在许昌,似乎也没有折腾的必要。

何太后看着儿子,心里那份不甘似乎在叫嚣,又在随着叫嚣消散。

她本想告诉对方,不可对刘协小儿卑躬屈膝,可最后她只是看着儿子:“去吧,莫要让自己受委屈。”

就刘协如今的情况,想来也给不了他什么委屈。

刘辩点头:“儿记住了。”

何太后抬手帮着刘辩了一下衣冠,昔日养尊处优的手多了茧子,哪怕在邺城重新过回了不需劳作的日子,曾经的辛苦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

何太后没有再说什么,注意到刘辩离去时松了口气的模样,她更不想说什么了。

能够凭借着几乎毫无助力的出身成为大汉的皇后,何太后是个又争又抢的人,可她生出的儿子不仅被先帝认为不像自己,也没有半分像她这个做母亲的。

此时此刻,她倒是有些明白当年先帝的心情了。

可先帝还有别的儿子,她却只有这么一个啊。

刘辩对于洛阳的皇宫那是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可他熟悉的洛阳宫殿早已消逝在大火之中。

许昌的宫室比之洛阳逊色了不止一点,也让刘辩充满了陌生感。

跟在带路的黄门侍郎身后,刘辩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兄弟。

他们已经分开十多年了,曾经还只是孩子的刘协如今已经是青年模样。

刘辩与刘协在外貌方面继承父亲的不多,大都继承了自己的母亲。

可那眉宇间属于父亲的痕迹,似乎足以串联起那份无法斩断的血缘关系。

诸侯觐见天子自有礼仪规定,但如今本该是天子赐予的住处都由曹操那边早早安置妥当了,再加上刘辩到底不是纯粹的诸侯王,所以仅拱手一拜而已。

刘辩:“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刘协没等对方拜下来,早早便走过来托住对方:“皇兄无需多礼。”

血脉相连的兄弟俩看着彼此,满眼都被陌生与熟悉布满。

他们分开的太久了,对刘协而言,他们分开的时间早已超过了他们曾经在一起的岁月。

如今再次相见,没有什么因为血缘关系而翻涌的感觉,也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思念,有的是带着亲切假面的陌生实质。

他们能够跟对方说什么呢,说这些年各自的颠沛流离,还是说几番险死还生。

刘协选择了最为安全的客套话题:“母后可还好吗?”

按来说,刘辩该说母后一切安好,只是记挂担忧陛下你的情况。

但考虑到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这里也没有别人,这般骗人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刘辩只说:“母后一切安好。”

他本来也算不上是什么机灵的人,如今看起来好似更加憨厚了一般。

刘辩没有诉说这些年的不容易,刘协也不曾让谈话掺杂上什么政治目的。

他们就像是一对久别重逢但关系很一般的亲戚,礼貌的友善交流便已经足够了,说的稍微多一点便好像会刺痛谁的内心。

陆离不曾在旁边围观两人见面的场景,但哪怕他在宫外,似乎也能够想象到里面的尴尬。

毕竟里面还藏着一轮皇位交替,在一人走下、一人向上的十年前,便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亲密到哪里去了。

何太后母子的到来短暂的掀起了些许涟漪之后,便归为平静。

先帝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时代早就变了。

虽然换了个地方,虽然家里多了个人,但他们熟门熟路的过起了与邺城没啥区别的日子。

不同于刘协被架在皇位上进退两难,何太后母子相比较而言倒是多了份安然。

陆离:“这可能就是福祸相依的道吧。”

荀彧看着陆离似乎在感叹别人,但又好像在说自己。

是因为先帝吗?

荀彧没有戳别人伤疤的爱好,陆离本人也没有随意跟人诉苦的习惯。

短暂的叹了一句之后,陆离与荀彧说起了曹操等人如今的情况。

邺城占据之后,最先要动手收入囊中的自然是冀州。

而考虑到袁尚跑去幽州找袁熙了,留在冀州不愿离去的是袁谭,那么接下来要对付谁似乎是一件很明显的事情了。

官渡之败对于袁绍阵营是一种打击,邺城被破则是又一种。

对于袁绍阵营的人而言,这种情况四舍五入一下,跟王朝的都城被人攻占了的感觉也没啥区别了。

不是所有的王朝都能在都城被占的情况下继续苟延残喘的,毕竟他们的地盘可是在最北方,往南那是曹操的地盘,想要南下都没得可下。

而继续向北的话,那都要到了胡人地盘上了。

四世三公的袁氏,别管是去跟胡人抢地盘,还是跑去投靠胡人,这都挺让人无法接受的。

陆离:“青州已失,袁谭怕是要死守冀州了。”

对于陆离的这一判断,荀彧倒是不认为有什么问题,他只是有些不解的看着陆离问道:“伯安似乎很着急?”

这份着急跟陆离一直以来提倡的戒骄戒躁似乎并不相合,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荀彧回忆了一下。

好像自从收到来自南边孙权传来的信件之后,对方就开始着急了。

是因为孙权,还是因为孙策死的过于突然,让陆离心中不免产生了某种时不我待的担忧呢。

陆离没有否认自己的着急:“确系如此。”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我只盼一切今早尘埃落定,免得再生波折。”

这话说得倒也不能说没有道,似乎跟荀彧的猜测颇为相符,可荀彧听了这个解释,心中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荀彧:“伯安应当知晓,凡事欲速则不达。”

陆离明白:“我知文若意思,只是心中担忧迟则生变,平添动乱。”

“兴亡之中,百姓皆苦,相较之下,兴总是要比亡好一些的。”

荀彧没想到陆离会与自己说如此敏感的话题,但惊讶之余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果然如此,他果然不愧是他父亲的儿子。

如今已经是几乎明摆着的乱世情况了,尽管很多人没有将话直接摆到台面上来说,但各家分散的下注本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汉失其鹿成为了不会被宣之于口,却在人心中悄然蔓延的一份事实。

陆离在这个时候说这话,看似很敏感,实际上属于切合时代的话题。

而对方的父亲呢,当年大汉虽然被外戚宦官祸害的不轻,可到底还处于一个好着的状态呢。

可偏偏在那种时刻,对方给荀氏来信说那种关乎国运的事情,字里行间中全都是一股要带着大家一起死的美。

跟陆乔一比,陆离这般简直可称之为保守谨慎了。

荀彧一直觉得陆离能够走到今天,比起他亲爹到底还是谨慎与讲究实际的,然而他完全没想到遗传的威力是如此的巨大。

陆离竟然问他:“以文若之见,明公何时可一统北方呢?”

这个“一统北方”似乎可以解为帮助汉室夺回北方的掌控权,荀彧尝试进行合法解读,荀彧解读失败。

我们之间的关系,难道已经到了一种你可以这般跟我谈论这种话题的地步了吗?

然而对方敢问,他怎么莫名其妙也就回答了呢?

荀彧:“只是夺得地方的话,最快也要两年左右。”

毕竟袁氏那边兄弟相争看起来好似鸡飞狗跳的,实际上人家能够争起来那也是有自己的本事的。

陆离用自己的问题证明了自己跟亲爹的相似性,荀彧也凭借自己的回答证明了自己跟亲爹其实也是存在相似性的。

得到荀彧答案的陆离点了点头,从旁边拿来一份空白的纸张便书写起来。

看着陆离这幅要将自己话传出去的架势,荀彧也不慌张,他既然敢说,那自然可以为自己的语言负责。

不过看着对方奋笔疾书的模样,荀彧不由问了一句:“伯安这是要给明公写信吗?”

“不是啊。”陆离停笔看向荀彧:“我在给仲慈伯父写信。”

荀彧:???

该说不说的,这实在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给曹操写信,荀彧半点不带担心的,但是给自己亲爹写信,就让他忍不住回忆了一番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了。

想想,应该没有什么值得告家长的内容吧。

回忆完毕,荀彧哪怕拿出了挑刺的心态,也没有从刚刚的谈话中挑出什么毛病来。

只要不是陆离准备搞什么歪曲事实,随便怎么写似乎都不存在任何问题。

而对方是一个会歪曲事实的人吗?

依照荀彧的看人眼光,他不认为陆离是个没有手段的人,也不认为对方会将这种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事实这就是很单纯的一封写给长辈的问好信而已,至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写,可能是想看看荀彧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当一个人自己不舒坦的时候,是会忍不住想要刺激一下别人的。

陆离虽然准备我不好过,大家干脆都不要过了,但对于荀彧这种君子确实有点忍不住伸爪子。

荀彧的反应很好的证明了家长的威力,多好啊,对方至少还有一个家长能够让自己担心别人会不会对着家长告状呢。

陆离一点也不嫉妒,真的,他就是有那么点羡慕。

不过孤儿其实也挺好的,要是陆乔还活着,陆离简直不敢想对方会在曹操面前如何拆自己的台。

说到父亲这一话题,曹操在外面打仗,老刘家倒是添丁进口了。

伏皇后平安生下了一位皇子,唐姬也身怀有孕了。

天子有了子嗣,这在正常情况下对于王朝而言算是一种可以顺利传承的保障。

可是在这个时候,倒也不是没人关注,只是比起皇嗣,大家更为关注曹操那边的战况。

而与战况同样备受瞩目的,还有曹操大本营往邺城方面的迁移情况。

空穴来风,必然有因,事实证明之前的传言显然是在给大家打预防针。

而这个情况其实也挺能让人解的。

毕竟继续待在许昌的话,只是后勤的一些调动,就存在着诸多不便之处,更不用说支持长久对北方作战要造成的多余损耗了。

不论是从政治角度来看,还是从经济效益来说,邺城无疑是一个比许昌更为合适的地方。

陆离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自己将伏皇后生子后,天子的一些动作告知曹操的缘故,但在离开许昌前,他有切实站好最后一班岗。

至少在将手头上的活交接出去的那一刻,他是可以确保不存在任何隐患与问题的。

意料之内,情之中的,陆离得到了天子的召见。

许多年前,他在洛阳第一次见到天子。

许多年后,他在许昌离开前去拜别天子。

这或许不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但是在这个处处不如洛阳的宫殿之中,陆离倒是想起了很多东西。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陆离从不在行礼方面偷懒,他仪态端正的拱手一拜:“陛下。”

刘协道:“昔日我问父皇,陆侍中可是忠臣?”

“父皇答我曰;‘陆侍中为美人’。”

第一次,刘协对着陆离说起先帝,不是为了借着他们之间的恩义图谋回报,而是纯粹的想要解开一个疑问。

刘协问:“朕曾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又陆续有过不同解读。不知以侍中对父皇的了解,可知父皇此言何意?”

陆离面对这种被怼到脸上问题,问先帝觉得你不是忠臣,你怎么看?

他能怎么看呢,陆离只觉得这确实是先帝会说出来的话没错了。

陆离要是真的那么在意忠臣的名头,他有的是办法给自己的选择扯上解释充当遮羞布。

可陆离没有这般做,正如他今日面对故人之子的询问,表现的也相当坦然。

陆离道:“不敢称对先帝有所了解,只以臣拙见,想来先帝许是单纯赞扬臣长得好看吧。”

刘协愕然:“侍中可是与我玩笑?”

陆离微笑:“臣无此意。”

“世间多弄巧成拙之辈,多思多想,深究言语,反而不得其意。”

“先帝已去,言语何意已不重要,陛下若非要纠结于此,实为大谬也!”

刘协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朕不信此为侍中真心之语。”

陆离反问:“真心与否,与陛下便那般重要吗?”

刘协:“此时此刻,侍中还要与我顾左右而言他吗?”

陆离不由叹息:“臣之见解就在于此,陛下希望得到真心之语,此忠臣献上之物,臣无可献之,故非忠臣也。”

刘协:“朕昔日于幕后曾闻侍中有商君之言,道此志无改。”

陆离不曾否认:“臣却有此言,此乃对先帝言之。”

可是陛下,你难道是先帝吗?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继承的。

不说陆离对刘宏的忠诚本也没有多么牢靠,便是有,以他的性格也绝不可能无条件的沿袭到下一代的身上。

真要说陆离对先帝“美人”之说的解,他认为对方是在说他这张好看的脸是真的,看看这个也就得了,真指望太多,那就不免天真了。

当然了,这属于陆离的个人解读,实际情况到底是怎样的,话语的隐藏意思有或者没有,有又是什么,怕也只有说这话的先帝自己清楚了。

刘协又问:“侍中对皇兄多有照料,便是面对董卓这般穷凶极恶之人,也能从对方手中保住皇兄、母后性命。”

“朕同为先帝子嗣,侍中可一视同仁否?”

有关这个问题,他们之前一直玩的是心照不宣,却不曾想如今面临可能要被丢在许昌的情况,刘协倒是直接开口问出来了。

陆离其实挺能解这个的,毕竟冷暴力与冷处的威力,有的时候不亚于拳脚相加带来的伤害。

解归解,陆离不可能给出一个绝对的回答,让对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什么保命底牌。

陆离:“臣昔日与袁本初有旧,旧友亡故,欲从司空手中保一二血脉,却不得允。”

“臣能救弘农王于董卓毒手,不过出其不意而已,并无完全把握,只求竭尽所能。”

“弘农王未惹凶徒,却招杀身之祸,天亦怜之,方叫我得以成功。”

他看向刘协:“陛下今日此问,臣却不敢应承。”

刘协看向底下站着的,好似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臣子,对方做着最为有礼的姿态,却又直白地说着会见死不救的话语。

或许是面对的失败已经足够多了,此刻刘协心中反而很是平静。

若是对方会应承,今日他们或许也不必走到这个地步。

从一开始陆离其实就没怎么对他隐瞒过自己的想法,他从未真正摆明车马的站在他这边。

所以如今面对这个结果,刘协有种意料之内的平静。

刘协也是见识过曹操这个后来者是如何又争又抢的,如果自己争不赢,那么为什么不为自己的皇考争上一争呢。

你说我不是先帝,所以不会将先帝的恩义延续到我身上,可如果是先帝本人呢。

死人是没有办法争的,但是活人可以帮他争。

刘协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追忆道:“我曾听父皇与侍中言语陪葬皇陵之事,不知侍中可还记得?”

对方这话一问出来,陆离立刻就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了。

陆离:“臣不曾忘。”

刘协:“侍中记得昔日言语,却不知父皇日后可能等到守约之人?”

陆离看着刘协,对方明显是知情却又不知详情,以至于认为关于陪葬皇陵的事情,是他们已经约好了的。

可实际上虽然有过相关言语,但要说已经约好,那倒也不至于。

就纯粹是活着的时候提过几次,可直到对方去世,这件事情都没有明明白白的定下来。

约定本身便没有,守约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陆离只需要说出真相,便可顺成章的结束这一话题。

在这种事情上,他是没有必要骗人的。便是刘协不愿意相信,又能奈何得了陆离什么呢?

可他没有说出昔日真相,只是对着刘协道:“我曾与司空有言在先,如今言行抉择,日后自有我自己去与先帝分说清楚,与他人决然无关。”

“陛下放心,日后臣与先帝自有再见之日。”

他好似答应了,又好似没有。

东汉讲究一个事死如事生,所以后事、陪葬处的格外齐全。

陆离如今这番言语,倒是将刘协的不平堵了个干干净净。

他都要死后自己去跟先帝分说了,谁还能拿着先帝的恩义对着他指手画脚呢。

如今陆离为卫尉,所着服饰与侍中之时并不相同。

正如他的人,也与过去再不相干。

陆侍中是属于先帝的,不用以姓氏与他人进行区分的独一无二,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呢。

刘协看着对方面向自己缓慢后退出一定距离,然后转身离开。

他好似从中看到了许多东西,是陆离,又不只是陆离。

那曾经是属于大汉的美人,是站在天子身边的熠熠明珠,是天命垂青的代表与象征。

可是现在,他属于别人了。

刘协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对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之内,他却好像看到了过去那个跟在父皇身边的自己,他们一起注视对方下职离开。

每每那个时候,他好似都能感受到属于父皇的失望。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说,父皇喜欢陆侍中喜欢到恨不得一刻不离,刘协可以作证,那些人没有说假话。

再见了,父皇的陆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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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倒是不知道刘协心中有那么多活似文艺青年的想法,他要跟着一起往邺城搬,事情还是挺多的。

陆离对待自己人从不亏待,他跟着曹操的命令搬迁,也没有忘记自己人,比如说秦俊。

有陆离在总是官运亨通的秦某人,面对上司的带飞邀请,犹豫再三最后选择了拒绝。

是的,拒绝。

秦俊:“许昌的生活很好,很平稳,家中人多不愿颠簸,我也无向上之心,愿留此处,以安余年。”

这个回答放在几乎人人向上,许多人甚至因为要被留在这里而悲愤不已的许昌,似乎挺格格不入的。

属于要是说出去了,绝对要被人愤恨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陆离作为被拒绝的上司,反而挺能解对方的这种想法的。

躺平又有什么不好呢,要不是他没有这个条件,他也想躺平。

不过秦俊的躺平跟陆离的躺平还是不同的,他能看出对方眉宇间带着与话语并不相符的不甘心,但对方又很是坚定如今的选择。

他对前途是有渴望的,只是比起前途,他更在意家人。

这个年代出行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别说老人孩子,便是青壮年,也可能因为途中颠簸、水土不服废掉半条命。

况且曹操等人离开许昌,对于被放置在这里的刘协等人而言或许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对于生活在许昌的百姓而言,倒也并非全然坏事。

真要说的话,这般的许昌比起曹操在时反而更加安稳一些。

秦俊没打算跟着走,陆离也没准备强求,强扭的瓜可能未必不甜,但是他又不是非这个瓜不可。

他们两人也算是好聚好散,看起来特别体面。

这才是正常的门生故吏与提携之恩的流程与情感,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好上加好。

被留下的秦俊得偿所愿,没能带上对方的陆离也不曾特别遗憾。

等到他跟荀彧以及其他人的家眷等人一起来到邺城后,曹操也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他跟刘协之间的谈话,百忙之中都要抽出空来跟陆离聊一下这个问题。

曹操:“伯安怎可轻许身后之事?”

借着就是许多关于“汉帝们的陵墓不安全”,“陪葬品太多特别招贼”一类的话语,听得陆离都忍不住看曹操。

明公啊,别忘了你也是让汉帝们陵墓不安全的原因之一,你也是被陪葬品招去的,咳咳。

咱们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就小声点吧,不说你的作为如何,便是你压根没做那种事情,大家如今还都是汉人,大汉天子们的陵墓经常被盗,这难道光彩吗?

抛开这个不谈,陆离非常诚恳的看着曹操道:“我知此事一旦传出,必为明公招来麻烦。”

“可离言语既出,心意亦定,还望明公成全。”

以夫妻比君臣,陆离这种做法就像是再嫁之后却要死后跟前夫陪葬,这事谁听了不得蛐蛐一下如今的丈夫呢。

而他们之间的情况,比之夫妻更加巧妙与繁杂。

真要有传言,可不会是那些艳俗揣测,反而更可能跟忠义、臣贼挂钩。

为什么陆离后面明明选择了你,最后还是要陪葬汉帝陵寝呢,是不是他发现了你名托汉臣,实为窃国之贼,还是说他跟你是屈己从之……

陆离只是随便一想,似乎都能想到许许多多可能有的传言。

而传言这种东西,有的时候便是没有人推波助澜,都会愈演愈烈,要是到时候再搭配上几个在背后捣鼓的。

陆离如今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他的决定也是分毫未变的。

其实他本可不必这般急着说,他可以等到曹操老去,在对方死前说,甚至跟对方的继承人倚老卖老的提要求……

可真的等到了那个时候,事情怕是要更加复杂难堪,还不如早早便打好了预防针。

曹操:“我若不同意,伯安当如何,我若假意同意,实则不做,伯安又当如何?”

陆离:“我知明公非此等人。”

曹操继续问:“若我是呢?”

陆离道:“我知明公不是,而若明公是,若是前者,愿任凭差遣,以功相换,若为后者,我死之后,难管生人。”

曹操不由叹息:“伯安当真给我出了个难题。”

他虽叹息,眼中却依旧是一往无前的锐意:“不过你我早有言在先,操必不相负。”

陆离看着曹操,对方说的诚恳,陆离也知道对方说的八成就是真的。

因为就在刚刚,他的后世传唱度任务来到了100%。

数一数他已经完成的三个任务,一个阵营羁绊程度,是借着先帝的死完成的。

一个阵营贡献度,是凭借着曹操的偏爱完成的。

如今刚刚完成的后世传唱度,是借着陪葬先帝之名,又加之以曹操的成全,最后帮助自己完成的。

如果有一个对任务者完成任务帮助最大的进度条,仅看已经完成的任务,刘宏与曹操算是打了个平手。

而如果再加上还没有完成的任务,曹操凭借着自己的儿子、儿媳与孙子带来的历史改变进程,可以说是略胜一筹的。

陆离无意给他们两个排出一个前后高低来,他只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两位,或许在他人看来绝非通俗意义上的好人,可是对陆离而言,他们两个不仅是好人,还是贵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