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车辕上的白猫耳朵抖了抖, 转过脑袋。

一双蓝黄相间的眼睛映着近日难得的阳光,显出一种琉璃般剔透的质感。和圣上一样,看起来不似凡间人物。

像是朵落在间的云。

车厢内的其他几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不怪是圣上养的狸奴, 同素日里见到的那些是有些不同。

谷梁泽明和辛夷对视了一会儿。

辛夷有点奇怪地看看谷梁泽明, 不知道他怎么好像变得更黏人了。

不过人黏着猫,也是人之常情。

辛夷在车辕上努力伸了个懒腰,这才懒洋洋地站起来走进车厢里, 走到谷梁泽明身边:“干嘛喵。”

他趴在谷梁泽明的宽大袖摆上, 谷梁泽明伸手顺了顺辛夷的脊背:“外头风大,毛都吹乱了。”

辛夷转过脑袋, 叼着他的手指虚虚地咬了两口。

谷梁泽明看了眼,淡淡道:“胡子也吹乱了。”

是吗?那他下午不出去了。

辛夷歪歪脑袋, 低头开始舔自己的毛毛,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觉得外头的阳光有一点刺眼。

他娴熟地把脑袋一歪,整只白猫钻进了谷梁泽明的袖子底下继续舔毛。

谷梁泽明松开手, 帘子落下,遮盖了外头落进来的光线,却并不将猫拉出来。

白尾巴从袖袍下露出来一截, 在外头舒适地晃来晃去,里头的猫还没注意到谷梁泽明的动作。

旁边的七王爷看见这一幕, 心底有些惊讶。

“皇兄你对这只猫看得颇重,竟这般纵容。”

谷梁泽明闻言,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纵容?”

七王爷道:“这一只猫不知道要掉多少毛,居然能许得它到处乱钻。皇兄最是爱洁,可不是纵容?”

这是纵容?

谷梁泽明漫不经心地想到昨天爬上龙床, 试图亲他,结果把鼻子撞在他脸上的辛夷。

最后鼻子撞得疼了,还要在他旁边打半天的滚,骂了一半记起来自己能听懂他的话了,又灰溜溜地钻进被子里。

谷梁泽明轻轻颔首:“确实有些过于纵容。”

偷听对话的辛夷:?

他说:“才没有!”

他仗着其他人听不懂,探出脑袋,很大声地说:“纵容的话,就给猫亲亲喵!”

谷梁泽明面不改色地伸手,抵着猫咪的脑袋,把他重新塞回了袖子里,任由辛夷在袖子里和他的手指打架。

旁边的七王爷见了全程,有些明白了。

这么爱撒娇,难怪皇兄也没法抵抗了。

从这里去猎场的路程不短,沿路还要安营扎寨,处理政务,行进速度比辛夷想得慢上许多。

辛夷第一二天还可以靠着新奇车里车外转悠,第三天的时候就开始萎靡不振,就连身后的尾巴也翘不起来了。

谷梁泽明坐在自己的大帐里批阅奏折时,辛夷就躺在他手边当个镇纸,只要谷梁泽明摆了本新折子,他的爪子一定会压在折子上。

谷梁泽明用毫尖舔了舔砚台里的朱砂墨:“和奏折也要爪子在上?”

辛夷赞同地点点头,小爪子踩着奏折张了张:“在哪里都要在上。”

谷梁泽明想起这些天晚上辛夷趴在自己的胸口睡觉,确实,压着头发也死活不放。

他垂头继续批阅奏折,辛夷的爪子偷偷摸摸在旁边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

谷梁泽明淡淡地说:“知道你舌头露出来了。”

辛夷的诡计被发现。

他“吸溜”就把自己的小红舌头收回去。这几天他想尽办法也没有让谷梁泽明有亲亲他的冲动,现在终于逐渐就失去了兴趣。

他说:“是难受的喵,不是故意漏出来的。”

谷梁泽明道:“若不是在车辕上看别人的猫吹了半天风,也不至于感冒。”

辛夷的尾巴在身后一翘一翘:“可是辛夷就是想看啊。”

谷梁泽明看了他一眼,也拿猫没办法。

辛夷觉得很没有道理,他就算看了,也是为了找谷梁泽明有可能喜欢的人。

谷梁泽明喜欢猫,那大家就都养猫,那谷梁泽明如果在长相上有什么偏好,那大家一定都会觉得那个长相的人好看的。

辛夷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

他站起身,脑袋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到谷梁泽明撩着的袖袍下了。

“铛铛!”他说,“变了只辛夷出来!”

谷梁泽明垂眸端详了他一会儿:“是不是长大了些?”

辛夷抬抬腿,低头看自己结实的小腿,抬抬右腿,又抬抬左腿。

“是吧?”他不确定地说,“说不定长着长着,辛夷突然就长成人了。”

谷梁泽明闻言笑了:“若你是人,朕第一件事就是为你请先生。”

辛夷:…

辛夷猛地一个抬头,很震惊地说:“辛夷要是变成人还要上学?!”

他上辈子当模特,那个经纪人也死活要他看书!

谷梁泽明像是也有点疑惑,看着他:“做猫不读书,变成人也不读书?”

一人一猫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谷梁泽明率先退了一步:“只学些基础的东西。”

被辛夷一双眼狐疑地看着,谷梁泽明伸手拨了拨猫咪鬼鬼祟祟又偷扒拉在自己手上的爪子:“如此惫懒,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成人。”

辛夷歪了歪脑袋,不用猴年,就今年!

“上次妙空说,精怪成人极难,若是有,也要遭逢大劫。朕想猫仙成人也是这个过程?”谷梁泽明轻声道,“朕倒是希望你修炼勤恳些,若是有什么劫难,朕还能替你挡一挡。”

辛夷的耳朵压了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道路。

都要帮他挡灾了,那喜欢上辛夷岂不是比这个简单的多?

他有点期待地抬起脑袋,问:“辛夷变成丑八怪,也帮吗?”

“美色本空,娇姿如幻,”谷梁泽明语气浑不在意,指尖轻轻抚了抚猫脑袋,看着辛夷有点懵的眼睛,忽而笑了。

他轻笑着说:“意思就,辛夷长成一个眼睛两张嘴,朕也帮你。”

辛夷想想,觉得有点恐怖!

他小声说:“不用不用,长成那样要很努力,辛夷还是随便长就好了喵。”

谷梁泽明笑了笑,并拿他一时兴头不当回事。

猫咪从书案上跳下去,走向了帐子外头。

系统:【…你不会是想假装发愤图强两天,然后扭头就和他说,自己成功修炼成人了吧?】

辛夷脑袋一歪:“不可以吗?”

变成人还要读书,他为了谷梁泽明,真的付出了很多!

要多多的小鱼干补偿。

一想到变成人就可以吃更多的小鱼干,辛夷就有点馋了,附近有很多小溪,他如果抓了鱼回来,徐俞自然会让人给他烤小鱼干吃!

辛夷想着,高高兴兴地跑掉了。

谷梁泽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他独自在帐子里坐着,辛夷离开,帐子里就显出了几分寂寥。过了一会儿,帐外太监低声通传道:“陛下,司天监司正请见。”

太监身旁站着个穿着十二星纹黑袍的男人,据说司天监司正有窥天之能,他们看见这身代表司天监的衣服,都不由得有些紧张。

谷梁泽明一向不喜司天监,司正自然也明白,自他登基后就一直潜心在京郊研究,除了祭祀派人送来预测风雨之事,从未主动打扰。

“宣。”

司正大步进帐行了礼。

谷梁泽明免了他的礼,司正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得谷梁泽明轻轻蹙了下眉。

上次碰着这事,还是顾瑾柏一定要撞南墙。

他语气平静地问:“怎么了?”

司正道:“陛下,司天监之言非虚,灾星异动,再过半月,就有紫薇黯淡,灾星吞日的征兆,陛下不可轻视啊!”

谷梁泽明懒懒听着,听完这句话后笑了笑,点评道:“这话,先皇时朕也听过。”

当年正是出了这档子事,先皇惊惧异常,恰逢谷梁泽明被派到战场捷报频传,从这之后,先皇对他就是更不顺眼了。

司天监默了默,只是说:“前代司正羞愧难当,当年早已自戕而死,臣不敢欺君,只想提醒陛下。”

谷梁泽明垂眸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显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无妨,来得巧,朕倒是有个问题。”

司正伏拜道:“臣洗耳恭听。”

“朕听闻精怪修炼成人要花费数百年,”谷梁泽明道,“若是可以,有什么捷径?”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心底似乎轻动了下,像是冒了个荒谬至极的念头,以至于还没想明白,就被潜意识强行按捺下去。

司正闻言,倏然抬起头,大惊失色地看向谷梁泽明:“陛下,此等捷径乃逆天而行之道,只会招致天谴。”

谷梁泽明平静地道:“讲。”

司正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磕了个头,像是下定决心:“臣请死!”

谷梁泽明有些遗憾,毕竟辛夷最近看起来真的很奇怪,今天不停地追问成人之事,说不定是想快些得道。

谷梁泽明说:“罢了,你退下吧。”

司正不愿走,依旧跪在原地:“臣知道陛下不信司天之事。”

“可陛下可还记得太祖留下的预言?”司正的眼里冒着幽暗的黑火,“精怪误国,陛下于三月前取走了那卷预言,可就是为了今日?”

谷梁泽明冷淡道:“朕不信鬼神之说,取走不过是一时兴起。”

当时平王一反常态,说要进贡一只猫,他自然就想起了大宣历代皇帝心照不宣的隐秘,开国时太祖皇帝得到的预言,大宣的大灾,在精怪之上。

司正道:“陛下——”

谷梁泽明猝然道:“够了。”

司正定定看着圣上,像是看着已经被迷惑的君王。

他忽然膝行上前,双手手心朝上,献上了一个东西:“陛下,此符能抑制精怪修炼,时日长久,精怪会失去灵智,成为被圈养的宠物。臣请陛下将此符带在身边护体。”

谷梁泽明垂眸,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这锦囊通体全黑,里头摸起来像是某种符咒,面上绣着晦涩的银纹,底下的黑色流苏像是浓墨重彩的黑气,看起来有些不祥。

一张纸,就可以将精怪毁了,圈在身边?

谷梁泽明想笑,却只是冷冷地扯了下唇。

“知道了,”他道,“退下吧。”

等司正离开,谷梁泽明自己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唤了声徐俞。

徐俞连忙从账外进来。

他是皇帝身边的司笔太监,一向衣着得体,此时放下的袖口却带着点褶皱和潮湿。

谷梁泽明放下笔:“怎么回事,辛夷去哪儿了?”

徐俞说起这个,立刻笑了起来:“小主子去溪边捉鱼了,玄四跟着呢,据说打湿了全身,也没捉住一条,倒是被蚌夹了爪子。方才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把蚌留下,还好没伤着,这又跑了。”

谷梁泽明听见这话,似乎也笑了笑:“叫人捧着暖炉在一边等着,莫要叫他着凉了。”

徐俞道:“是,自然是如此。”

他看见自家陛下手中似乎把玩着什么东西,只是看不真切,听完吩咐后就立刻退下。

徐俞离开时将辛夷牺牲了一下爪爪才抓到的蚌壳呈了上来,蚌壳通体莹白,泛着五彩的光华,看起来和辛夷有几分相似。

谷梁泽明缓缓停下了摩挲的手。

他桌案旁边正是个熏炉,秋日深夜渐凉,不仅为了保证帐子里的温暖,还为了帝王能随手销毁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折子。

谷梁泽明安静了一会儿,挑开熏炉的罩子,松了手。

纯黑的锦囊落进木炭上,很快被火舌吞噬。锦囊周遭灼出炽热的火圈,谷梁泽明看得真真切切,里头,不过是张用朱笔写了符文的黄纸。

他拿起一旁的银挑拨了拨,合上了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