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白洋很少这样快乐过。

身体一直往上飘着,已经记不清楚身在何方。不管是胃还是腿,忽然间都不疼了,全世界只剩下飘飘欲仙的快乐。

“瞧瞧,上瘾了吧?”男人晃了晃手里的空罐子,坐回原位,从兜里拿出一支烟来。蒙着白洋眼睛的黑布就在这时候滑落下来,瞳孔在淡色的眼睛中已经明显扩大,像进入了一个迷幻色彩的缤纷世界。

“任哥,接下来怎么办?”身后有人问。

男人指了指地上那一箱存货:“看他这么高兴,给他打打气。”

一整箱,全部都是高浓度的笑气。

“都打了?会不会出人命?”手下却不敢了。

“出人命?你以为他能全身而退地下车吗?别他妈傻了。”男人冷酷地瞄着白洋,“如果让他毫发无伤地下了车,你猜他会不会扭过头找唐家告密?”

原本车上还有摄像头,就是为了拍摄白洋投敌的影像。只要他点头,捏住这段影像就是捏住他的命脉,他就算不想干也得干。但没想到这小子嘴巴这么硬,一个字儿都不吐露,还他妈真情实意地维护起唐家来了。

“我今天教你们一个道理,什么叫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就是专门对付他这样的人。不管他发生什么,对唐家来说,他就是唐誉身边的一个小玩意儿,坏了就坏了,大不了赔偿一笔钱。唐家要是还有点儿良心,就给他弄医院去,一辈子好好养着,养到不行了,直接拔管儿。”男人见得多了,高层争斗永远都牵扯着血腥,小老百姓听到的商战那都是能让他们听到的。

真正不能见人的,背后都是家破人亡。

“老板反正是发过话,白洋要是不答应,就让他说不出话再下车,不然咱们全部吃不了兜着走。”男人顺利将烟点上。

没点儿硬实力,没有身家和保护伞,还敢和唐家的人谈感情,只能说算白洋倒霉。

手下点了点头,从箱子里拎出一个银色的小罐子。

“等等,我再想想。”男人将手一挥,接过了小罐子,他再次来到白洋面前,对着那张明显正飘着的脸吹了一口。

白洋的眼睛就在这时候眨动了一下,显然是正在清醒。

无与伦比的快乐之后,白洋再次沉入了冰冷的痛苦当中,方才的一切飘飘然都是假象,不止让他浑身发冷,还徒增了无法言说的空虚和厌恶。那些环绕他不散的痛苦再次找上了他,他想起退役那天,回到屋里,开门之后,也幻想过会不会有人就在客厅里坐着。

他回过身,略带抱怨地对自己说:“你怎么又没做饭啊。”

“醒了?刚才嗨够了吗?”男人不知道白洋想什么呢,便压了压他的膝盖,“别跟我装了,张凯云什么德行,你就是什么德行。我先告诉你,这东西是好,但一整箱下去,你就彻底废了。刚才只是给你吸了一罐,上不了瘾,但如果你要是喜欢这个,以后兄弟可以供着你吸。所以,要不要和我们合作?”

白洋的意识正在往回拽,眼前一片眼花缭乱,唐誉的脸就在眼前明明灭灭。

“滚……”等到他再次开口,还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识时务者为俊杰,一个运动员吸笑气,你这辈子算是被唐家毁得七七八八了,不至于为了那帮有钱人卖命。就算你今天死在我车上,他们也不会感谢你。”男人又给新罐子安上了呼吸罩,“这个呢,吸多了会窒息,大脑缺氧之后,你就变成植物人了。就算你不是植物人,这东西吸猛了也会不可逆地影响视力和智力。你猜唐誉会不会喜欢一个瞎子,喜欢一个傻子。”

白洋大口地吸着氧气,衬衫已经湿透。他现在又清醒了一点,这算是最后的威胁了吧?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好好下车。

“我不是不给你机会,你要是聋了瞎了,不要怪我,其实我挺欣赏你。你要是跟了我,我一定不会这么对你……”男人将呼吸罩拿近,要对着白洋的脸按下去,“唐誉最近在干什么?他在壹唐是不是帮唐弈戈做事?唐誉下一步打算干点什么?你不用说太多,只要给我几个字,我就停。”

白洋就在这时候笑了,再一次露出了嘲讽的冷笑。“给,我,滚。”

说不怕,不可能,白洋如今也算是见识了最阴暗的面。怪不得,唐誉总说体院那些事情是小巫见大巫,对比下来,首体大真的太干净了,只有一片干净的绿茵场。

算了,白洋咬紧了牙关,如果说唐誉的身边真有这么多脏事,自己就替他挡一回。

呼吸罩再次压上来的时候,白洋闭上眼睛。

男人让手下扶着罐子,坐回去抽着烟:“一口气打光,别让他再能开口说话。”

话音刚落,他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未接来电。他一开始没有接,不认识的电话一律不接,紧接着另外一部手机震动起来,是陈老板。

“喂。”他连忙接了,“陈老板您放心,事情会办得很漂亮……”

“赶紧停手!把人送回去!”陈诚天的声音不止是颤抖,甚至能听出大祸临头的意味。

“停手?”男人一惊,怎么停手?这事还能停手?

“赶紧停!给我把人送回去!”陈诚天已经危机重重,头顶即将变天,无形的压力已经罩在眼前,“你们没干什么吧!”

“我……我们……”男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上了车还能什么都不干?

“赶紧的,什么都别问!别问!白洋不能出事,什么事都不能出!”陈诚天原本还以为走了一步险招,没想到栽了个大跟头,按理说,这种地下同性关系都是掩着藏着,谁承想他们就真动了唐誉的心头肉。这会儿还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只能期望白洋没事。

男人赶忙踹了手下一脚,笑气不锈钢小罐子也滚了出去。陈老板能这样说,一定是捅破了天,唐家找上来要人了!

就他?就一个白洋?他们也至于?他们那个家庭居然能干这种事?

别说是T0阶层,T5、T6的,带个T的家族哪个不是私生子婚外情满天飞。不是他不相信,而是可信度很低。

“如果要是有一个陌生电话给你打,你就赶紧接,按照他们的要求,看看是把白洋送回去,还是直接找个收费站交给他们,快点儿!”陈诚天擦了一把汗水,都是冷汗,“快点儿!”

男人当机立断,先是通知手下删掉了拍摄的视频,随后拿起了另外一部手机。他一直没接,那边就一直疯狂打,不用多问肯定是唐家人,居然都已经摸到车里了!

接还是不接?他想了想,一咬牙,接了。“喂……”

“我是唐誉。”

一开口只有4个字,简简单单,毫无掩饰,可其中的内容已经将车厢装满,严严实实压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任凯,把电话给白洋。”唐誉叫出了他的名字,“白洋在你车里。”

“这件事……可能有点误会。”任凯看了一眼手下,手下方寸大乱,已经拧开了一瓶矿泉水,往白洋的脸上倒。当务之急是让白洋马上醒过来,听起来安然无恙。

“误会?我想这个误会你没法解释。你们怎么抓的他,我知道,怎么让他上车,我也知道!现在我也想让你们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要立即听到他的声音。”

“其实……”任凯还想拖延战术,因为白洋这会儿正嗨,确确实实没办法一下子开口说话。这是他头一回和唐家人通电话,他相信在此之前,连陈诚天都没有和唐家人正式交谈过。

唐誉一句狠话都没撂,但他的每个字都比一百句狠话管用。

“我说,我要听到他的声音,你不要让我重复。”唐誉再次强调,“我知道你们的车开到哪里了,别耍花招,我们的车就在你们后头。”

后头?任凯连忙回过头,但是高速上,后头的车不少,分不出是哪一辆。

“在下一个高速出口,出主路,辅路桥下掉头,直接给我开回市里。等到你们开到地方,会有人找你的车。”唐誉已经布置好一切,要不计代价地接白洋回来,那傻子肯定死咬牙关,“现在我再说最后一次,把电话给白洋,我要听到他的声音。”

任凯连忙让司机准备出高速主路,而手下还在给白洋擦脸。

白洋再一次经历了从漂浮到落地的过程,情绪高潮之后是无穷无尽的失落。拷住他的手铐一下子被人拆开了,两条手臂自然下落,坠在身体两侧,但是他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听力正在恢复,视觉范围里模模糊糊。但是他能感觉到有个东西放在自己耳边。

不知道是笑气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声音,他好像听到唐誉说话了。好熟悉的声音,真好。

“喂!喂!听见了么!”刚刚还能稳住情绪的唐誉瞬间稳不住了,他听到了非常急促的呼吸声,而且有预感这就是白洋在喘气。他为什么喘这么急?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一瞬间的功夫,唐誉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白洋,你听见了么?我是唐誉,我要你听清楚我是唐誉,你不要怕。”唐誉猜测现在的白洋可能没法好好说话,开口都成了问题,所以他一字一字引导,“如果你能听见,就咳嗽一下。”

真是唐誉?真的假的?白洋皱了皱眉头,用尽力气咳嗽了一下。

原本一直站着的唐誉,在听到这声音之后,懈劲儿似的坐了下来。要不是谭玉宸快速扶了一把,他可能都会坐偏。

是他……唐誉捂住眼睛,一个咳嗽的声音就够了。他们同居的时候,有一次白洋感冒了,在家里总是咳嗽,他还嫌弃白洋总是出声。现在这声音已经取代了一切,成为了失而复得的天籁。

“你不要害怕,我让他们送你回来,你一定不要害怕,相信我,相信我好么?坚持住。”其实害怕的人是唐誉,“我会把你接回来,你一定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去接你。”

白洋的眼睛有点湿润,手指抽动了一下,力量在他身体里重新汇集。他不知道唐誉是怎么找到他们,但模模糊糊的几句话又让白洋清醒过来,他记得唐誉说过,他们家有一个传统。如果有人被绑架了,一定不要害怕,不要放弃求生,只要唐家还剩下一个人,都会想尽办法去救,不计任何代价。

唐誉真是……傻。白洋笑了笑,自己告诉他们只是炮友,唐誉估计说了什么狠话,才让这些人服服帖帖开车回去。为什么有这么傻的人呢?

结束这通电话,唐誉已经确定白洋的状况很危险,需要紧急入院。他在电话里安排路线,等着那辆车从哪里开出去就从哪里开回来。整个过程水生和谭刀都插不上手,但好像也不用他们插手了。

原来他们一直以来都当作小孩儿的唐誉,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人。

“小宝。”但水生最后还是打扰了他,“陈诚天说,想要和你当面赔礼道歉。原本我是想替你拒绝,但是这件事是你的事,我要征求你的意见。”

“当面赔礼道歉?是当面看我发疯么?”唐誉正在联系唐家能用得上的关系,“我不管陈诚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他必须付出代价。”

“你想怎么办?”水生是支持的,唐家人有血性,虽然温和,但必要时刻也能变成保护家人的领袖。这一点他早早就见过。

“二大妈你们放心,我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但是我也不会允许他们能顺风顺水地继续活着!”唐誉看了一眼时间,再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是时候动身了。

1个半小时之后,高档商务车进入了北京收费站,又回京了。

小弟们六神无主,任凯在车上已经给陈诚天打了几十通电话,但是一通都没接,那边全是忙音。他相信陈诚天不是故意不接,而是这时候陈诚天也在找各路关系,试图再疏通疏通,把损失最小化。

毕竟他们干了件足以最大化的事。

而那个白洋已经醒过来了,从外表上看……没什么大事。只是精神不太好,昏昏欲睡。

过了收费站也就5分钟,后头一辆车忽然开远光灯闪他们的车,任凯不安地回头望去,那应该就是唐家一直跟着他们的车!

黑色凯宴开始并线,现在高速路上车少,它从商务车的左边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任凯的错觉,他觉得这辆车并行的时候,两辆车相对静止了几秒。车速一模一样,他觉得凯宴里的人在观察他们,同时也在给他们无形施压。

一秒钟后,凯宴再次并线,到了商务车的前头,并且缓缓压速。商务车紧跟着压速,这是让他们跟着的意思了。

到了这地步,他们只有跟随的份儿。其实任凯还有一个计划,就是赶紧给车里那箱笑气解决了,可他们在马路上,扔哪儿去?这东西就算扔出去了也会马上被条子找到,违禁品。

那就只能等回到市里,总有车速缓慢的时候,找个兄弟趁前头没人注意,带东西从后车厢下去。

然而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他们跟着凯宴离开主路,再次行驶到辅路,路边已经有5辆车等着他们。但车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像是争取时间,凯宴变成了车队,前头3辆,后头3辆,把商务车夹在中间。

这回什么机会都没有了。轮到任凯擦了擦汗,陈诚天让他们绑了唐誉的床伴,可谁知道这个人不是床伴,居然让唐誉如此劳师动众、大动干戈、声势浩大地接他回京!

而唐誉已经等在医院门口,老六说他们已经快到了。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水生安慰着唐誉。

“他肯定不会有事,我知道。”唐誉看向路口,仿佛已经看到了车队,“二大妈,你知道白洋是什么样的人么?他太要强了,别说是一个膝盖坏了,就算是两个膝盖都坏了,他坐轮椅都要当速度最快的那个人。他身上的心气儿很特殊。”

“我知道。”水生点了点头。

“你总说,我上了大学之后和高中不一样了,是,确实不一样。我那时候虽然不能说浑浑噩噩,但确实找不到方向。但白洋不一样,他不是,他想要金牌,想要当主席,想要干这个干那个……我经常惊讶,世界上怎么会有和咱家人这么像的,仿佛不知道疲倦。他的生命力有一半都给了我,我觉得自己那时候就像个吸血鬼,吸食着他无穷无尽的冲劲。如果不是他,我现在还迷茫着。”唐誉垂下了眼睫。

“他对我……真的不一样,我信任他,我永远不用担心他是不是会害我。”唐誉深呼吸着。

“我明白。”水生真的明白,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全部的信任其实比爱情难找。

话音刚落,唐誉眼熟的那辆凯宴驶入视线,那辆车是自己的,连号牌,自己的亲信亲自驾驶,把白洋接了回来。他往前两步,要和车队汇合,那辆商务车刺眼,也缓缓停下。

“人呢?”不等车门打开,唐誉迫不及待地问。

但他不能开门,为了怕里面的人有所动作,车门还是前头跑下来的谭玉宸打开的。刚一开,坐在座椅上的白洋首先冲进了唐誉的眼帘,紧接着等候多时的护士立即推来了移动担架,把白洋接了下来。

白洋这时候才睁开双眼,偏头的时候,看到了唐誉。

唐誉几步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

“傻。”白洋已经能说话了,只是声音非常小,“我真的……烦死你了。”

就几个字,唐誉的鼻梁骨猝不及防地酸了一层。“那你烦死我吧。”

同一时刻,杨依明也收到了消息,自尊心有些受挫。“什么啊?真的假的?唐誉有爱人了?”

“真的。”他的秘书说。

“两家的联婚他都不要了?不可能。充其量是外头玩儿玩儿,谁家没有这种事。”杨依明对唐誉倒不是全然爱意,但也很不舒服,“查一下,那个白洋家里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