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白洋的拒绝,水生好像没有那么意外。
但是他意外的是,白洋拒绝的速度太快了,超出常人得快。
连拒绝的反应能力都这么迅速,水生好似亲眼目睹了一个好苗子在眼前出现,惋惜地看着他在外头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如果这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他现在应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接手安保系统。
“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水生问。
白洋在水生面前,实在狂不起来。一方面他太知道水生的阅历和经验远超自己之上,这是真正杀出了一条血路的人。他今年25岁,他完全相信水生在25岁那年肯定成熟更多,眼界也更为宽广。
如果自己有一丁点的撒谎,水生这种拥有“读心术”的军师,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而另一方面,白洋是不想在水生面前撒谎。说来也怪,他刚刚接触这位人物的时候,只有莫名的距离感和压迫感。可时间炼化了这种感觉,白洋现在觉得水生挺好,距离感正在消失。他像一位严厉的长辈。
“因为,我从来没想过当一个保镖,所以我不知道如何当。”白洋实话实说。
水生一笑:“你误会了,我没有让你去当保镖。在我身边工作确实有很多培养方向,但我更倾向于把你放在‘管理者’的身份上。说心里话,我也不觉得你能当保镖,你的身体素质可能通不过公司的体能考核。”
“什么?”白洋当惯了冠军,不太能接受别人质疑他的体能。
“最起码,我们的保镖需要无伤。”水生看了看他的腿,这种损伤不是一日两日能治愈,“来,咱们坐下谈。”
白洋充满不解,怎么回事?自己连他们安保部门的保镖考核都过不去?这不能忍。
水生和他坐在沙发上,缓缓地说:“你知道吗,唐家是很多人心里的目标,这个目标不光是好的方向,也有不好的方向。我父亲当年给唐誉的爷爷开车,在唐山替他挡了一刀,从那时候开始,我父亲就告诉我,这世界上很多人想要东家的命。”
白洋点了点头,看向了水生的锁骨。但是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没法通过体能考核。安保系统难道招收的都是铁人三项超人吗?
“现在太平了很多,但危险从未解除。整个安保系统是我一手创立,如今不止是保护唐家一家,还有你见过的……顾家、傅家、陆家,不光是提供贴身保护,还有公司方面的接待。”水生说。
“我知道。”白洋在发布会那天已经见识到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保镖公司,而是罩在这些家族头上的保护伞。
“如果你把自己定位成保镖,那就太狭隘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水生再次解释。
“我明白,我知道。”然而白洋并没有误解,“我只是……我只是担任不起这个大任。”
“为什么?”水生好奇,“在我看来,你不是一个容易退缩的人,也不是一个容易失去自信心的人。你的自信心是我见过最强烈的几个之一。”
可白洋的心却一沉再沉,沉在昨天的那场暴雨里。“我在别的事情上可能非常有信心,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不行。这不是普通的工作,而是涉及了人命,如果我办事不利,后果不是损失一桩生意,而是一条人命。”
昨天,白洋亲手把老六拽出来,在雨中抱着毫无动静的他,那种生死对冲的冲击力太过强烈,让白洋见识到了生命的脆弱。他不敢想,万一自己没保护好唐誉,那接下来的人生该如何度过?
万一唐誉因为自己的疏忽和错误判断出事,或者不是唐誉,而是别人,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别人,白洋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个后果。他很少怕什么,之前的怕和生死对冲比起来,充其量就是担忧。可现在白洋真的很害怕,他不愿意任何人再有损伤。
在这方面,水生比他强太多。
“原来是这样。”水生叹了气,是自己考虑不周,说得太早了。
“不光是这样。”白洋又冷不丁地开口,“还有我的家庭背景。您把这么大的摊子放在我手里,难道就没考虑过……以后别人怎么议论?我知道,在您那个世界面前,我的家底儿很好查,不费劲儿就查清楚了。您就不怕唐家和您翻脸?”
谁会去找一个这样的接班人啊?白洋怀疑精明的水生犯了大错。父亲差点杀了母亲,蹲了大牢出来的,水生就不怕自己遗传了杀人犯的基因?
“唐家不会和我翻脸,唐家对我很好。你知道吗,在我年轻的时候,很多人称呼我是‘唐四先生’。”水生掀开家族的一角,“我虽然只是一个司机的儿子,可是从小由唐家养大,吃穿用度和少东家一模一样。在我们那个时代,唐奶奶就让我学了英语和计算机,还打算送我出国深造。你不要害怕,唐誉的家人没有坏人。”
不,那是因为您的背景太干净了,算得上是“功臣”的儿子,我不一样。白洋的心里有个声音。
“好吧,你不愿意,我也不逼迫你。玉宸的事情我们还会继续调查,但这不是你的错。等到了下午,你可以过去看看他。”水生点到为止。
白洋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一直到下午看到了老六,五脏六腑还是忐忑难安。谭玉宸在床上躺不住,无奈的是哥哥一直没走,他也不敢大动作。
“咩咩,你没事吧?”看到白洋来了,谭玉宸还开心些。
谭星海马上看他一眼:“好好说话。”
“哦。”谭玉宸立马改口,“白组长,你没事吧?”
“我没事。”白洋坐在病床边上,先看了看点滴瓶子,“脑震荡了吧?”
“小事一桩。”谭玉宸不敢动脑袋,只能是挥挥手,“小时候我和我哥闹着玩儿,也摔出过脑震荡。可是我爸说了,臭小子摔摔打打长大才对劲,长大了皮实。你瞧,我现在就非常皮实。”
谭星海把切好的火龙果放在小桌板上:“你消停消停吧。”
“谢谢哥,哥你真好,你什么时候回公司啊?”谭玉宸想拿小叉子插水果。
白洋见他动作不便,于是拿起了小叉子,插上火龙果开始投喂。谭玉宸从小被哥哥伺候惯了,长大了唐誉也疼他,所以完全没有打工人的意识,白洋喂他他就吃。谭星海就不一样,白洋和唐誉的这个关系怎么着也算是上级。
“你就这么盼着我回公司?你现在最好动动脑子,到时候怎么骗过妈妈?”谭星海彻夜没睡,眼下挂着黑眼圈。
“就和妈妈说我出差了。”谭星海张着嘴,“再来一块儿。”
白洋马上喂了一块儿,听着老六和老六哥讨论如何骗过他们的妈。真奇怪,唐家好像有种魔力,怎么和唐家沾边的家庭都这么幸福美满?可他又佩服老六妈妈的胸襟,自己要是老六妈,都送了一个儿子进安保系统了,第二个儿子绝对不送过去,就安安生生当个快乐小子就好。
兄弟俩正聊着,白洋手机响了,是唐誉的视频通话。
白洋放下叉子,把手机举起来。短短一夜没见,他发现唐誉憔悴了许多。也是,老六是陪他长大的人,放在古代就是那种“太子伴读”,出了事怎么会不心疼?
“你在玉宸那里?”唐誉也是一夜没睡,又想给屈南打电话问那些人的姓名,又怕给屈南刺激坏了。现在他看到白洋的这张脸,又爱又恨,要不是自己不会动手打架真想揍死他!
“嗯,谭星海也在呢。”白洋拿着手机转了一圈,“你是不是没睡觉啊?”
“没睡好,一会儿再补觉。你呢?”唐誉揉揉眼睛,白洋的观察力怎么这么敏锐?
“这边没事,你赶紧好好休息。”白洋猜昨天最自责的人就是唐誉,因为老六是替他受伤翻车。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你回去之后家里人有没有怪你,比如你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啊……
“你也好好休息。”唐誉发现自己不能长时间直视白洋的脸,看着看着他就鼻子发酸。曾经妈妈说,小时候自己只是乖乖坐着,她从后面看着自己的背影就会开始想哭。曾经唐誉以为那是母爱的夸张,现在发现是精准的描写。
原来人看着另外一个人,真的可以不用说话,只是看着就难受。
唐誉有很多话想要问,你当年受伤严不严重?北哥有没有好好照顾你?你这么拼命,是不是只休息了一周就恢复训练了?其实没关系,你可以再休息久一些。
如果你知道自己迟早要提前退役,当年会不会就好好休息了?
“咳……”唐誉揉揉鼻子,终归还是什么都没问,“你把镜头转给玉宸,我和他说几句话。”
“好。”白洋把镜头转过去。
刚刚还在品尝火龙果的谭玉宸顿时瞪大了眼睛:“我靠!你这黑眼圈跟化妆似的!”
谭星海马上按住弟弟的肩膀:“你说话小点儿声,别震着内脏。”
“对,你小点儿声吧。”唐誉摸了摸屏幕里的玉宸,“对不起……”
“诶诶诶,少爷你可别这么说啊,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谭玉宸往直了坐坐,“这是我的工作。”
唐誉摇摇头:“这是我……”
“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尽职尽责的保镖,受伤在所难免嘛。我可不想让你哭哭啼啼道歉,我就想你高高兴兴的,然后……以后给我涨涨工资。”谭玉宸从小就受不了唐誉掉眼泪,“你别哭啊。”
谭星海又无奈又心疼,最后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你和唐誉好好说话。”
“我这不是挺好好说呢?”谭玉宸挠挠脑袋,再转回手机,“少爷,你别自责,还有咩咩,你们都不许自责,知道吗?”
白洋一言不发,原来玉宸都知道了。
“姓王的那是自作自受,他们骗的是普通买家的钱,干的是丧尽天良的事。现在他们的后果都是咎由自取,那都是他们活该。”谭玉宸从小跟着哥哥,身上充满了正义感,“咱们这是做好事,好人不应该因为坏人的所作所为产生心理负担。”
“你还挺会说。”唐誉还担心白洋自责呢,那幅画可是他扔给自己的大麻烦。
“都不许难受,都给我回来上班!”谭玉宸打破了悲伤的情绪,“少爷,你不是一直想要寻找自己的目标吗?现在你就实现了啊,你干了普通人不能干的大好事。现在你们还有下个客户、下下个客户,你们一定要好好干。”
白洋本身如鲠在喉,又开了口:“你操心那么多干嘛?”
“我操心壹唐的流水嘛,好啦好啦,这件事过去了,以后我们不提。”谭玉宸为了让他们放心,还掀开了被子,“我现在表演一个自己下床嘘嘘……”
“玉宸。”唐誉及时地叫住了他,因为他知道谭星海管不了他,“你别下床,不然我真的哭啊……”
“好好好,我不下,我又回来了。”谭玉宸算是怕了他,连忙又回到床上,张了张嘴,“我火龙果呢?”
还火龙果……这生命力确实也不一般,安保系统的保镖也都是怪物。白洋继续给他喂着,回了病房之后,才发现另外一部手机里充满了未接来电和新消息。体院兄弟们都在问自己安不安全。
也是直到这时候,白洋才知道翻车视频网上到处都是,大家都知道了。
白洋赶紧发了个朋友圈:[一切安好,大家放心。]
半分钟后,数不清的回复连续蹦了出来,其中还掺杂着黄俊教练的怒吼:[臭小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快校庆了,名人墙就差你。]
校庆?名人墙?白洋此刻觉得离它们都好遥远,现在他唯一想的就是见唐誉一面。不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唐家会不会同意他继续回来工作?
又过一天,白洋开始在医院办公了。
“小奇,客户到的那天你和婉君去接,婉君开我那辆车。”白洋和陈小奇发语音。
“好的。”陈小奇也知道翻车了,这两天提心吊胆,“白组长,这可是4000万的帝王绿啊,我怎么有点害怕?”
白洋一笑:“再帝王绿也就是一对儿镯子,送到壹唐你们就没事了。汤萤那边的资料整理好了?”
“整理好了。”陈小奇说。
“那好,周围你们先去接,晚上吃饭我亲自招待。”白洋放心许多,这些组员算是被自己带出来了,个顶个的厉害,唯一遗憾的就是婉君没有摸到拍卖锤。但人生就是这样,这条路不行,就试试另外一条。
忽然间,白洋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香根草。
陈小奇那边还在核对:“客户说希望咱们能尽最大能力保值,赶上这次春拍会。但是有一个不稳定因素,台州那边出了一块新料子,据说是今年的标王,老坑帝王绿。所以客户很担心这块料子对市场造成影响。”
声音从手机喇叭里传出,手机却放在了桌上。白洋被唐誉压在床上,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唐誉高挺的鼻梁骨压在他的腹部,尽力去闻白洋不喷香水的皮肤,他深深地压下去,压在脾脏的位置上,送来了一场迟来多年的关怀,穿越时空的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