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事

昏暗的房间内一片死寂。

过往有过孕史吗?

这一句引人遐想的提问,却让兰舒蓦然想起了那些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明丽洁白的房间中,穿着防护服的【培育者】神态亲切地坐在桌子对面,语气温和道:“1508号,你是第三代中最优秀的样本,但你应该明白,组织的教义是【退化】,而遗憾的是,经过二十年的栽培,你还是【进化】成了低劣的【新人类】,并且拥有了更加低劣的第二性别——Omega。”

“非常感谢这些年来你为【原初计划】做出的贡献,现在是时候【享受】你的最后一个阶段了。”

那人说着,像是普通催促子女结婚的父母一样,拿出一打照片放在了桌子上:“这些是从外部引进的优质Alpha,从中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兰舒只扫了一眼,便看出了照片一共有三十张:“……我选完一个之后,剩下的二十九个呢?”

培育者闻言俏皮地一笑:“剩下的会被直接【处理】掉,所以要慎重哦,这个是不能退换货的。”

见兰舒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人拿出一把钥匙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子上:“这是13号【培育房】的钥匙,你有一个月的居住权,在这一个月内,你需要让自己尽快进入发情期并和你选中的Alpha进行交媾。如果一个月内没能怀上孩子的话,很抱歉,我们可能就要和你提前说再见了。”

“交媾”,一个大部分时候用在牲畜上的词汇,此刻却被轻描淡写地用在了人类身上。

在人造子宫不断更新换代的今天,【组织】却热衷于【退化】,他们坚信只有用身体亲自生出来的孩子,才能【退化】回到古地球时代【原初人类】的状态。

兰舒没有问如果自己真的怀上了孩子会如何,因为他对此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延缓十个月的刑期罢了,待到孩子诞生的第二天,他便会被毫不留情的【处理】掉。

而那个被他从三十个人中选中的幸运儿,其实也只能多活一个月,在兰舒发情期结束的第二天,那个Alpha便会被以相同的手段【处理】掉。

【处理】指的是记忆被提取出来封存,肉体被送到填埋场湮灭。

走向填埋场的那条道路,将是他们这些【样本】唯一有机会看到星空的地方。

只可惜那时的自己应该什么也不记得了,只剩下一具空壳短暂地站在星空之下。

而且【处理】的时间基本都在晚上,他应该是看不到传闻中的阳光了。

想到这里,兰舒有些遗憾地垂下眸子:“我知道了。”

他似乎早在很久之前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只是遗憾,并不悲苦。

他决定要好好【享受】自己人生的最后阶段,于是在一众照片中,看向了那个最合自己口味的年轻Alpha:“我选他。”

——那是兰舒记忆中和龙乾见的第一面,却并非真正的第一面。

直到很久之后兰舒才意识到,那已经是他们在记忆清除后的第二次相遇了。

他以为自己当时选择那张照片是彻彻底底的巧合,可就像昨天选义工一样,天下所有的巧合,背后都藏着千丝万缕的必然。

只不过,在那之后的一个月中,即使兰舒精挑细选的年轻Alpha,强壮到差点把发情期的他做到崩溃,可还是没有任何胚胎在他的身体内孕育成型。

所以堪称混乱又淫靡的一个月过去后,他们两人都面临被【处理】的最终结局。

而再往后,就是那场盛大的核爆了。

——是他选择了那人,将他卷入了无尽的地狱。

所以兰舒从始至终都认为,龙乾对他的“爱”,或许只是一场巨大的吊桥效应。

可眼下……他又有些拿不准了。

兰舒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中难以自拔,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错觉,好似眼下他身处的不是天枢的Omega宿舍,而是当年的13号培育室。

两者一样的安静、昏暗,没有他厌恶的那些监视者和摄像头。

只是身处培育室的那段日子中,充斥着压抑、迷茫和堪称绝望的性爱。

兰舒只是短暂的走了神,可龙乾见他不说话却当即误解了他的意思,心思随之瞬间沉到了谷底。

Alpha阴暗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兰舒的小腹上,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兰舒是Omega”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说明,他不仅能被Alpha打开生殖腔彻底标记,还能因此为那人孕育子嗣。

之前就算是最碎嘴的Alpha,背后谈论兰舒时,最多只会聊及他是寡夫的事情,从没有一个人讨论过他到底生没生过孩子。

这并非是他们有意忽略,而是所有人根本就没有思考过这种可能。

他们再怎么编排兰舒也迈不过自己潜意识的认知——兰舒那样的Omega,有过Alpha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怎么可能还生过孩子?

可……怎么不会呢?

龙乾攥着手中的纸张,面色阴郁地扫过兰舒的那份体检报告。

报告上显示,除了早些年滥用过抑制剂外,兰舒没有任何疾病和营养不良的症状,这说明近几年来,他一直把自己养得很好,是一个健康,且具有基础生育能力的Omega。

——具有基础生育能力。

这几个字一出,龙乾脑海中突然不受控制地浮现了什么画面。

目前医学界对于人造子宫的使用规范上,建议母体自然受孕三个月后再进行胚胎移植。

……那在三个月之前,像兰舒这样的Omega,也会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傲慢而居高临下地看着看着什么人吗?

不,不对。

傲慢和居高临下都是留给外人的,他对那个死人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龙乾突然出离的愤怒了。

这一次的怒火并不只是因为妒忌,更是源自怨恨。

怨恨那个素未谋面的先来者,将不可一世的冰川融成了只有绕着他才会流淌的河流。

龙乾的面色在止咬器下阴沉得吓人,手上更是快把问卷的垫板捏碎了。

兰舒听到声响后猛然回神,一眼便看出这小子到底在脑补什么。

他想要解释,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开口道:“……没有,我没有怀孕过。”

只这一句话,便将龙乾暂时从愤怒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不过,既然没有怀孕过,兰舒为什么思考了那么久?是在故意隐瞒什么吗?

如此明显的疑点,龙乾却出于本能的不愿思考下去。

兰舒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年轻的Alpha甚至带着某种阴暗而扭曲的快意在心中想到,那个死人分明已经标记了兰舒,却连让他受孕的本事都没有,可见要么是个质量不行的垃圾,要么是个体力不行的废物。

想到这里,Alpha天生的劣根让他不受控制地涌起了一个卑鄙而低劣的想法——那废物不行,不如换我,我一定能让他怀上孩子,然后就能把他……

此念头一出,龙乾蓦然回神,一时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对,不管什么人都不能企图用孩子将Omega绑在身边。

龙乾用自己摇摇欲坠的道德观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那种事情,无论是对孩子来说还是对家庭来说,那都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他不是他那个阴暗又冷血的Alpha父亲,更不是他那个肤浅又虚荣的Omega父亲。

他不会步他们的后尘。

短暂的沉默后,龙乾强行压下心头那股危险的想法,定神看向了下一个问题:“……所以您为什么选择申请义工?有什么其他困难需要组织提供帮扶吗?”

兰舒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因为要参加奥赛,不愿意使用抑制剂,所以才申请了义工。”

龙乾继续道:“那您对义工的注射操作有什么要求?等下更倾向于躺下注射还是坐着注射?”

兰舒原本想说躺着可能更方便一些,可他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自己枕头下压着的东西,一时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即改口道:“坐着就好。”

龙乾似是看出了他的微妙异样,动作一顿,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兰舒攥着手心没说话。

此刻那张照片就在他身后的枕头下面,兰舒紧张得喉咙发紧,心脏险些从胸口跳出来。

要是被他发现那张照片……

培育室中那些荒唐而浓烈的回忆再一次涌上心头,Omega突然汗毛倒立,下意识并紧了双腿——那似乎是某种特殊经历所导致的后遗症。

好在龙乾似乎并未看出什么异样,他最终收回了目光,神色如常地看向了下一道题。

兰舒见状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道题都是常规问题,待常规问题结束,紧跟着的问卷内容落到了标记本身上:“在你过往的暂时标记中,有出现排异现象吗?”

排异现象,指的是Omega初次经历标记,或者洗去标记后的被其他Alpha标记时,因为生理或心理的抵触而发生的排斥现象。

兰舒闻言抿了抿唇,如实道:“第一次的时候有过……不过最终解决了,之后没有再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看着问卷上的下一个问题,龙乾突然不想问下去了。

如果说一开始是某种阴暗而扭曲的窥探欲驱使着他问出这些问题,那此刻,当他真的站在真相面前时,他却没有勇气去面对了。

可惜这个问题并非是他编纂出来的,项圈上的录音还在继续,他没得选。

半晌,Alpha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当时是怎么解决的?”

兰舒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眼神闪烁的回避道:“这个不方便透露——”

他话还没说完,龙乾便把问卷往他面前一放,却见那条题目后面赫然写着“必答”两个字。

兰舒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题干后面的括号内还有一行小字:“研究表明,解决排异现象的办法主要包括音乐安抚、香薰安抚和饮食安抚,可以引导Omega有针对性地回答该问题。”

由此可见,出这道题显然是为了防止等下注射时再次出现排异情况,所以事先做好相关准备,比如播放音乐或者让Omega提前进食,以便注射过程更加顺畅。

可兰舒看了那个问题整整半分钟,看得龙乾心下突然升起了一股非常不详的预感。

正当龙乾忍不住想要开口催促时,兰舒却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叙述道:“他当时咬着我的后颈,信息素注射进去后却和血一起流了出来,并没有标记成功。”

“但当时的条件有限,没有音乐、香薰和食物,所以他只能尝试着用手指按摩我的生殖腔……”

昏暗的房间内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

年轻的Alpha从进门开始装出来的漠然和成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击穿了。

看着一下子僵在那里的龙乾,兰舒止住了话头,三秒后轻声道:“……你还要继续问吗?”

那轻飘飘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某种怜悯,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

龙乾突然在这一刻想明白了自己昨晚整整一夜没能想清楚的事情。

——兰舒为什么能对那个吻无动于衷?

原因很简单,因为对他来说,那样一个小小的吻本来就无关紧要。

在龙乾不曾参与的过去,那人经历过比接吻激烈百倍的情事,他曾在床笫间哭着求饶过,也曾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下战栗过,连生殖腔都为什么人彻底打开过。

区区一个吻而已,对于兰舒来说就像是一杯白开水,像他这种喝惯了烈酒的人,对此自然无动于衷。

——后来者就是这样悲哀,哪怕将真心剖出来放到那人面前,也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感谢您的回答。”

龙乾说完低下头,将那股恨伴着巨大的悲痛吞吃入腹,攥着笔在纸上写下了什么,那力道已经不能算是简简单单的力透纸背了,重到恨不得直接戳穿背后的板子。

兰舒见状心下一跳,似是有些于心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好在龙乾本人已经被打击惯了,不该吃的醋吃多了,不该吞的苦果吞多了,自然也就有经验了。

兰舒原本以为他需要一些时间缓冲,未曾想年轻的Alpha以一种惊人的毅力,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一个死人而已,再怎么不可逾越,如今也凉透了,他今天只能在旁边老老实实地看着。

哦,不对,他连看都不配看。

想到这里,龙乾几不可见地瞟了一眼墙壁,眸色中尽是阴沉——兰舒到底把那张照片藏在了哪里?

屋内昏暗一片,龙乾只用余光根本看不到什么异样,他只能将目光放在了问卷上,而问卷上的下一个问题,刚好便是关于环境的:“你习惯的暂时标记环境是怎么样的?”

兰舒描述道:“昏暗,安静,没有人打扰。”

龙乾闻言自虐一般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那副场景,面上却硬要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平常有喜欢的音乐吗?一听就能让自己放松下来的那种。”

兰舒摇了摇头:“没有。”

龙乾记录下来后继续道:“有没有喜欢的香薰?”

兰舒依旧回道:“没有。”

龙乾记录的动作一顿:“……书籍呢?”

兰舒还是道:“没有。”

龙乾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忍不住抬眸看向他:“食物呢?”

兰舒顶着他的目光,平静地低下头道:“也没有。”

龙乾的神色变了,他看向面前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而兰舒依旧垂着眸子,脸上透着股无机质的苍白,身上的衣服却比他的肤色还要白一些。

从进门开始,龙乾就注意到了兰舒身上这件他从未见过的衣服。

为了更好的训练,学校提供的很多作训服都是紧身短袖,可兰舒这件衣服却是宽松的长袖,布料看起来白皙柔软,将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裹得严严实实,唯独露出了一小节锁骨。

这一副画面无异是好看的,可此时的兰舒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反而更像是一个精致美丽的人偶。

没有爱好,也没有娱乐,他的灵魂已经跟着死去的丈夫归于天际,剩下的只有漂亮但没有任何情绪的躯壳。

——未亡人。

龙乾脑海中没由来地冒出了这个词,充满了冒犯和封建色彩,可眼下却显得无比贴切。

不该这样的,他这样的人,不该被困在过往的樊笼里。

此念头一出,龙乾的嘴比脑子更快一步:“你又不是为你丈夫而活的,他人都已经死了,你该有些自己的兴趣爱好。”

兰舒闻言抬眸看向他:“……比如?”

龙乾脱口而出:“比如阅读和烹饪——”

似是意识到自己一开口就是不招Omega喜欢的内容,龙乾话说到一半便陡然止住了话头。

但兰舒听了却一笑,似乎并不觉得他冒犯。

“多谢你的建议。”Omega笑着轻声道,“可是比起那些,我更喜欢血和暴力。”

那一笑,像是苍白的画布上突然有了颜色,一时间明艳得不可思议。

龙乾见状突然难以克制地舔了舔嘴角,随即什么都没说便低下了头。

看起来他好像是觉得自己方才多嘴了,才低头不语的,可兰舒一眼便看出来并非如此——这人其实是在回味。

喜欢鲜血和暴力的人显然不止兰舒一个,他甚至还能猜到,龙乾正在回味昨天咬自己的那一口。

那一口应当是柔软的,渗出来的鲜血中还带着桃花的芬芳,像是咬下了一口桃子,汁水四溢。

兰舒完全可以理解Alpha的回味,因为他咬在对方虎口时的感觉也一样。

海盐柠檬的味道在他口腔中弥漫了整整一天才逐渐消散,时至今日他还能想起舌尖战栗的感觉。

爱意当真会扭曲到恨不得将人吞吃入腹吗?

兰舒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是不对的,是病态的。

可两人对这股病态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就这么继续粉饰太平。

龙乾安安静静地在问卷上写完最后一个字,随即放下笔道:“我的问题结束了,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您有什么问题想要询问我吗?”

听这小子用敬语喊自己实在罕见,兰舒细细回味了三秒,才抬眸看向他:“你为什么会选择当义工?”

龙乾戴着止咬器和他对视:“为了帮助更多像您一样的Omega。”

兰舒听闻这个解释后,有些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Alpha见状不愉地眯了眯眼,似乎认为他是在嘲笑自己的借口拙劣。

兰舒当然不会蠢到相信这段胡话,就像他不会蠢到相信,龙乾当真喜欢什么贤惠温柔的Omega一样。

可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故意出口逗弄道:“确实有很多Omega社交环境过于单一,性格也比较内向,可能需要相关的协助……”

“据我所知研究所就有一些类似的同胞,或许之后可以考虑把志愿意向多往那个方向投一下。”

兰舒顿了一下,而后微笑道:“祝您接下来的志愿活动顺利,先生。”

龙乾蓦然一僵,先前故意说出口的话,现在全部打在了自己脸上,扇得他生疼。

“我不是……”

年轻的Alpha有些慌了阵脚,下意识想要解释,却见Omega收回视线,噙着未散去的笑意看向了他带来的无菌注射箱。

——他不在乎。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Omega,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信息素,年轻的Alpha含着满腔的苦涩止住了话头,那情绪中还掺杂了些许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委屈。

龙乾忍着胸口的酸涩,一言不发地将调研报告收了起来。

前置调研完成,接下来就要进入正题了。但Alpha信息素抽取出来之后,在普通存放条件下只能存放五分钟,过时便会逐渐挥发,所以在抽取信息素之前,要先做好消毒等准备工作。

兰舒坐在床边,看着龙乾无比专业地打开无菌箱拿出了消毒栓。

趁着对方戴手套的时间,兰舒抬手解开了自己衣服最上面的几颗扣子,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和覆盖着抑制贴的腺体。

龙乾给自己做了充分的消毒,又用仪器监测,确认合格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个子本来就高,今天又特意穿了件黑色紧身衣,此刻猛地站起来,兰舒的鼻尖差点碰到他的腹肌。

Omega看着近在咫尺的部位,微妙的一顿,刚想移开视线,却听龙乾命令道:“低头。”

“……”

兰舒低下了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垂着眼睑,根本不敢去看面前的情况。

某些难言的回忆在此刻浮现,臊得他竟有些脸红。

好在屋里昏暗,眼下的龙乾又没什么经验,应该看不出来他的异样,兰舒一边想一边松了口气。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龙乾一边拧开消毒栓的外壳,一边隔着他看向了他身后的床铺。

方才兰舒身体坐直时,将后面床上的情况挡得严严实实,龙乾什么也没看清楚。

可眼下,熟悉的角度让他一眼便看出了不对劲——往日兰舒临睡前,他的被子一定是叠好放在床脚的,然而此刻那床被子却被人不自然地盖在了枕头上。

龙乾无比确定,那张照片此刻正藏在枕头下面。

如果兰舒现在能看到龙乾的目光,一定会被吓得汗毛倒立,可惜他没有抬头。

过了大概三秒,龙乾神色如常地收回视线,垂眸看向了兰舒后颈上的抑制贴。

底色是白的,上面还带着淡金色的花纹,一眼就能看出它的昂贵。

——是龙乾先前送给他的那款。

原本阴沉扭曲的心情突然出现了些许好转,再一想到自己送出去的抑制贴,现在又要由自己将它亲手揭下来,某种既微妙又封建的快意难以克制地在心头弥漫开来。

可龙乾刚抬起手,戴着手套的手指只是按在Omega的后颈,还没来得及撕下那枚抑制贴,兰舒便突然开口道:“等等,把你的手套摘了。”

龙乾动作一顿,随即敏锐地观察到,那人的肩膀正不自然地紧绷着,像是某种猫科动物应激了一样,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暴起了。

——他在害怕橡胶手套的触感,为什么?

一般只有很小的幼童,才会害怕这些东西,因为那会让他们想起医院。

龙乾忍不住蹙眉,但还是听话地摘下了手套。

炙热的指腹再一次按在那人的后颈上,这一次没有被Omega阻止。

兰舒清楚的感觉到,那人一手按着他的颈侧,一手捏着抑制贴缓缓撕扯了下去。

要命的拉扯感混杂着熟悉的空虚感再一次涌上心头,兰舒忍不住咬着下唇,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撕下去的不是抑制贴,而是自己的衣服。

抑制贴被揭下去的一刹那,腺体彻底暴露在那人的目光下。

兰舒难以克制地颤了一下,随即立刻咬住了下唇。

对于Omega来说,这已经算是除第一性征外最私密的部位了。

冰冷光滑的消毒栓被人按在那处软肉上,反复擦过往日从不见天日的地方,粘腻的桃花香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屋内弥漫。

来之前打了三针抑制剂的Alpha闻到这股香味后,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段偏执到有些荒谬的想法。

——如果不是他偶然得知了兰舒要找义工,如果不是他掐着点一次又一次上传,如果不是他处心积虑争抢……

那现在,抚摸着兰舒腺体的就是不知道哪来的野狗了。

可能是宫巍,可能是丹尼尔,可能是军校中任何一个Alpha……

此念头一出,龙乾心下登时如同打翻了醋坛一样,酸得他牙根发痒,竟不顾义工规范的要求,忍不住微微低下头,止咬器几乎贴在了兰舒的腺体上。

那冷硬的金属感让兰舒汗毛倒立,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龙乾的意图。

——这人想不管不顾地直接咬下去。

他太清楚龙乾标记之前的小动作了,更清楚两人之间的高契合度,一旦暂时标记完成,Omega天生的臣服欲会让他变成什么样子。

兰舒瞬间惊起了一身冷汗,可他却咬着下唇不敢让龙乾看出端倪。

好在最终龙乾完成消毒后直起了身,什么都没有做。

兰舒紧张得差点掐破手心,待对方退开后,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龙乾将一次性消毒栓扔进了医疗废弃物的收容袋里,坐回位置上,拿出另一个消毒栓反手给自己的腺体消了毒,那手段粗糙得看得兰舒眼皮直跳。

而后他拆开了一枚特制的信息素注射器,反手粗暴地扎进了自己的腺体。

这个过程本该由Omega辅助完成,因为一般Alpha根本承受不了这种剧痛,可龙乾只是微微蹙眉,仅用单手便将透明的信息素液体抽了出来。

普通Omega能承受的信息素极限是3ml,大部分情况下,一次标记用2mlAlpha信息素便足够了。

可兰舒不是普通Omega,哪怕是S级的Alpha信息素,一般剂量也根本压不住他。

为了防止自己出现标记失败的丢人场面,龙乾硬生生抽了4ml信息素。

甚至到了4ml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是兰舒实在看不下去了,出言阻止道:“够了。”

他这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年轻的Alpha很明显憋着一股气,像是要打仗一样,冷着脸站了起来。

他把注射器暂时放在一边,伸手就要去拿麻醉针,未曾想兰舒却道:“我不打麻醉。”

龙乾一愣,扭头看见Omega低头撩起发丝,露出后颈后再次重复道:“我不打麻醉。”

——他喜欢疼痛。

兰舒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可龙乾还是福至心灵地意识到,兰舒喜欢疼痛给他带来的真实感,这样更能让他回想起自己真正被标记时的感觉。

如此被人当成替身,换作任何一个Alpha来了恐怕都要火冒三丈,但龙乾偏偏出离的平静了。

……无所谓。

你再怎么爱他,从今天开始,也只能带着我的标记,每晚愧对于他了。

龙乾近乎扭曲地如此想到。

他最终顺从了兰舒的选择,没有打麻药,按着Omega的后颈便将针头刺了进去。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腺体处传来,兰舒微微蹙了蹙眉,强迫自己放松下身体,他深知龙乾在这方面的自尊心到底有多强,但凡标记失败,这小子恐怕能活活生闷气气死。

可偏偏人越是害怕什么就来什么。

4ml信息素缓缓推入,过程中没有遭到任何阻碍,龙乾见状心下一松,但那口气并未松到底,针头拔出来的一瞬间,方才注射进去的液体全部挥发成气体,一下子逸散在空气中——标记失败了。

屋内突然陷入了窒息的寂静。

兰舒呼吸一滞,明显感觉到身后人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

完整经过义工培训的龙乾一眼便看出了这并非普通的排斥现象,而是另一种更加罕见的假性排斥。

假性排斥,顾名思义,曾经有过Alpha的Omega,在标记被洗掉或者自然脱落后,因为感情过深,身体还会误认为自己正处在被标记状态,所以下意识拒绝另一个Alpha的标记。

这种情况普遍存在于军婚之中。

很多Alpha军人长期服役,待到假期回家时,他们的Omega甚至会将他们的信息素也当成陌生人拒之门外,当然,反之也一样。

除此之外的另一个高发群体,便是Alpha突然失踪或去世的那些Omega了。

而兰舒的情况,至少在龙乾看来,显然是后者——他忘不了那个死人,所以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照这么看,其实今天无论来的是谁都一样,他们都敲不开兰舒心底的那扇门,龙乾也一样。

他根本不是什么特例。

兰舒余光瞟见那人的手指攥在管壁上,用力之大几乎要把那特指的注射器给捏碎掉。

“……没有成功也没关系,是我身体的原因,不是你的问题。”他连忙轻声安慰道,“4ml信息素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你不用太在意。”

兰舒难得说一次软话,只可惜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哄小狗,又像是在安慰无能的丈夫,完全起了反效果。

龙乾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当即拆开了一个注射器,没等兰舒开口,他便冷着脸,粗暴地将注射器扎在了自己后颈——

兰舒心下一跳:“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他话音刚落,一抬头却对上了Alpha阴沉到发狠的目光,那眼神中滔天的偏执和几不可见的委屈让兰舒看了心下一跳,竟不忍心阻止他。

这一次,龙乾又抽了整整4ml的信息素。

兰舒看到注射器内抽出来的不止有透明的信息素,还有一缕血丝,他心下猛地抽痛了一下。

可龙乾本人却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抽完信息素后看都没看注射器一眼,转头便拿起了麻醉剂,站在兰舒面前道:“低头。”

他的大Alpha主义在此刻彰显得淋漓尽致——刚刚的失败他将原因归咎于自己,所以不愿意让Omega再跟着受一次疼。

然而兰舒和他对视了三秒,依旧固执道:“……我不打麻药。”

两人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龙乾妥协了。

看着那人听话地把麻醉剂放在一边后,兰舒这才放心地低下头,再一次撩开了自己的发丝。

针头第二次刺入腺体,可是这一次——依旧没有成功。

海盐汽水的味道在整个房间内弥漫,此刻屋内的气氛已经不能用凝滞来形容了,说是冰点恐怕都不为过。

短时间内硬抽两管信息素,铁打的人来了也受不了,可眼见两次不成,龙乾的执念已经深入了骨髓,他咬着牙从箱子中拿出最后一支注射器,当即便要再抽第三管。

兰舒却在此刻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龙乾以为他要结束义工服务,本就痛苦又焦躁的内心像是被扔了一团火,登时炸成一团。

他想说点什么让Omega再给他一次机会,兰舒却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等一下再抽。”

那声音像是一捧清凉的水,浇在了Alpha的心头,一下子抚平了他的浮躁。

兰舒按着他的手腕道:“我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身体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放松下来,这不是靠蛮力能解决的,注射再多剂量的信息素也没有用。”

龙乾愣了一下后,瞳孔骤缩,蓦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注射再多的信息素也无济于事,只有让Omega彻底放松下来,才能完成标记。

可兰舒没有爱好,不喜欢香薰,也不喜欢音乐,唯一能让他放松下来的办法是……

Omega轻轻解开了衬衫下摆的几枚纽扣,牵着他的手,穿过那层柔软的布料,引君入幕一般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入手之间,宛如软玉般的细腻触感让龙乾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大脑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兰舒凑到他耳边,宛如梦呓般轻声道:“这里是我的……”

“你试着揉一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