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柳淞先是去知府衙门,简单地跟冯掌柜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去往冯掌柜的铺子。

之前冯掌柜总怕旁人误碰机关,如今倒是没了这种担忧,因为机关全部都被破解并且拆除。

就连店铺里不少卖的东西,也被洗劫得差不多了。

柳淞走到院中,看到一条失落的黑狗在垂着尾巴乱转,先是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若是平时它定然会阻拦外来人员,今日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它今日被冯掌柜训斥了,它现在还没想明白它做错了什么,所以做其他事情都小心翼翼的。

他很快看到了另外一只黑猫,在二楼窗台懒洋洋地蜷缩成一团,像是在睡觉,实则半眯着眼睛看向他们,很有睥睨一切的架势。

再一回头,就看到李承瑞和江岑溪在院子里跟着查看,江岑溪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在吃,李承瑞还帮她提着个茶壶,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个茶杯。

其实这茶算是白拎了,茶壶是李承瑞拎来的倒是无所谓,茶杯居然是从他里怀里拿出来的,江岑溪看了一眼便拒绝了,如今李承瑞还拿着茶杯,也只是想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柳淞一阵沉默。

之前在柳淞问冯掌柜话时,李承瑞絮絮叨叨地让江岑溪喝粥吃馒头。

待他问话完毕,江岑溪的粥刚喝完,李承瑞还非得让她再吃半个馒头,还贴心地给她拿着茶水。

以前怎么没见李承瑞这么会照顾人,周到得他看着直烦。

“凶手应该有很多人,或者……有很多偃甲帮忙,不然这么多东西可不好搬。”柳淞主动走向他们说道。

江岑溪在此时提及:“我们之前遇到过一群黑衣人,像是要来冯掌柜家里找什么东西,会不会是他们昨天夜里将冯掌柜家里洗劫一空,这样就能在一堆东西里慢慢寻找他们要找的东西了。”

柳淞却摇了摇头:“你们也说过,上一次这条黑狗参与了争斗,并且只攻击那群黑衣人。可这次黑狗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没有叫过。”

“被用了迷药?”江岑溪问道。

“不能确定,不过冯掌柜说她特意观察了狗的状态,它眼神清澈,身体也没有异样。”

“熟人?”

柳淞也不能确定,只能回答:“去问一问吧。”

李承瑞还在院子里乱逛,显然是在看之前机关留下的痕迹。

冯家的铺子在最前面,从铺子后门可

以进入院子,后院是冯掌柜住的小楼。

不大的院落里,有白得很的狗窝,还有不少的机关布置,包围了整个小楼。

上一次他们一群人打斗时,便是在院子的院墙外。

李承瑞不由得嘟囔:“之前只是觉得冯掌柜太过自信,觉得自己的机关厉害,如今看来的确是布置了不少。也是奇了,寻常人家怎么会布置这么多机关?难道早就觉得自己家里会出事?还是说单身女掌柜没有安全感?就算是家里是卖这些的,也做得有些多吧。”

江岑溪也是这么想的:“没错,我也觉得布置得有些太夸张了,未雨绸缪到离谱的地步。”

柳淞也在思考:“而且这么多东西都被搬走了,狗没叫,冯掌柜没醒,街坊邻居打更人都没发觉。”

这时有衙役过来禀报:“周围邻居都打听过了,没有遭遇盗窃。”

“只针对冯掌柜。”柳淞说完离开了院子,应该是要回知府衙门。

江岑溪和李承瑞一直跟在柳淞身后,寸步不离。

如果是以前,柳淞定然会嫌烦,他这个人性格很难相处,总有人在他身边转影响他的思路,他觉得烦,都会赶走。

但是这两个人他不会赶走,很奇怪地认可了他们二人的能力,如果跟着他,说不定真的能提供一些线索。

柳淞查看了一圈后,回到了知府衙门。

冯掌柜是一个体面人,就算早晨狼狈,在缓过神来后还是在知府衙门洗漱了一番,如今已经发鬓整齐,恢复了光鲜且美艳动人的模样。

如今她未施粉黛,只是整理好了发鬓,便让人移不开眼睛,也不知年轻时是怎样的美人。

对待冯掌柜这种被害人或者证人,柳淞的态度都会柔和一些,他首先询问:“吃过饭了吗?”

“还没,待会儿回去吃。”

“你的家里不安全,机关都没了,之后我还是需要派人去保护你。”

冯掌柜想到自己之前还赶人家走,此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这些日子我会好好招待他们。”

“也好,随我进来,我有话要问。”

冯掌柜也没有异议,跟着柳淞进入问话的房间,规矩地坐下。

就算面上如何冷静,也是家中遭遇了劫难,冯掌柜之前的自信从容都少了很多,语气也透着些许无力。

“该说的,我早晨也都跟您说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冯掌柜主动询问。

“你的家中可有亲近的亲属,或者伙计,又或者有没有其他人和你熟识?”

冯掌柜很快懂了,问道:“你们也注意到白得很没拦着他们了?我也纳闷得很,可它除了对我外,对旁人都不亲近,不可能看着家里被搬空还没有反应。”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其他人,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狗,他们是什么身份?”

提起这个,冯掌柜突然有些许沉默,眼眸低垂,有些不想提及。

想到了什么,又抬头看向一边的两个人。

江岑溪和李承瑞肩并肩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仿佛是在戏台下看戏的两个小朋友。

虽然坐得规矩,也不插嘴,可他们两个人炯炯有神的眼神总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们……”冯掌柜欲言又止。

柳淞从容地介绍:“这位是陵霄宗的仙师,这位是撼林军的李将军。”

“还挺年轻的……”

柳淞依旧执着于之前的问题:“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也没什么,送给我这一猫一狗的人,是我家之前的一个伙计,也不知怎么就对黑色情有独钟,还是真的很有猫缘狗缘,先是捡了一条狗回来,又捡了一只猫回来。”

“这个伙计如今在哪里?”

“早就不在我们家干了。”

“我还是希望您详细说一说他的情况,毕竟他很有可能会是重要的嫌疑人。”柳淞正色道。

“不可能。”冯掌柜斩钉截铁地道。

“怎么?”

“他不可能害我!”

“可昨天夜里那群人肯定不是一瞬间结束的搬运,狗都没有什么异样,你也说了它和别人不亲近……”

“不可能是他!”冯掌柜语气非常倔强。

柳淞沉默了片刻,表情肉眼可见地不悦起来,他的耐心逐渐被消耗,声音随之低沉了许多:“不要浪费时间。”

“……”冯掌柜一怔,意识到自己可能招惹了柳淞,表情也有些慌张。

说到底柳淞也是长安来的大官,之前对她照顾,态度也客气,可若是在案情上遮掩,就有些过分了。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最终才说了出来:“他叫武岁七,挺奇怪的一个名字,二十多年前了……那时候他十七八岁吧,中等个子,瓜子脸,眼睛细长,笑的时候……都成一道缝了。

“刚结束兵荒马乱的时期,我们家的生意也不太好,都要歇业了,幸好铺面是自己家的,还能再苦撑一阵子,可家里人都心里有数,马上就撑不住了,他却来应征做伙计。

“我爹说店里生意不景气,都有可能付不出工钱来,让他去别处问问。他说他以前做过木匠,会做这些小东西,他不要固定的工钱,等以后如果挣钱了,成本去除后分一部分工钱给他就行。”

柳淞认真听着,手中拿着毛笔,记录这个人的年龄,基本相貌等事宜。

因着记录时可以巩固思路,所以他一直有亲自记录的习惯,之前有人想要协助都被他拒绝了,毕竟还是自己写的记录更一目了然。

江岑溪抱着拂尘听得认真,李承瑞却有些坐不住了,似乎觉得这部分内容有些无聊。

冯掌柜继续说着:“结果他真的厉害,做出来的东西一个个的,又新奇又实用。那阵子不少地方都在改建,也是经历了战争,各家各户刚刚好起来,当然要翻修房子和铺面。

“他的这些工具做出来后先不收钱,一个人带着这些东西去给每家每户试用,人家正用着顺手呢,他又不借了,说店里不景气,他不想在店里干了什么的。谁知道没多久订单就来了,我们店铺也一下子恢复了不少。

“趁着重建赚了一些钱后,他又觉得大家会有什么……补偿心?开始做一些给小孩儿的东西。我爹不懂,他觉得还是应该继续做工具,谁知道,玩具做出来后还真卖得不错。

“他说,大人觉得孩子们前阵子也受了苦,生活好起来后,会补偿孩子。而且大家安稳了之后,也都开始陆续生孩子,孩子诞生亲朋也会给孩子买些小玩具……”

李承瑞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挺有意思的:“嚯,还真有点小聪明。”

“可不就是,我们一个即将要倒的铺子,一下子成了广汉郡生意最红火的铺子之一,变化很大。”冯掌柜说到这里,眼神难得的温柔起来,显然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

柳淞追问:“后来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突然就不干了,我还寻了他一阵,整个广汉郡都没有他。”

“一个突然不干的人,你为何断定他不会害你?”

冯掌柜的模样别扭了一阵子,最终还是下狠心说了出来:“我看上他了,我说我要和他在一起,他居然拒绝了我!我那个时候性子不好,他拒绝我后我还和他闹,说如果他不和我好,我就再也不理他了,让他滚,他、他……他还真滚了!”

李承瑞听得一怔,冯掌柜还真是一个大胆直白的女性,他心中一阵佩服。

柳淞则是记录的笔一停,似乎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只有江岑溪开口问道:“所以你一直未嫁,等到如今?”

冯掌柜仍旧是不服的模样:“嗯!我觉得他心里有我,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儿,暂时回不来了,我还没等到他亲口说他也喜欢我呢!”

江岑溪追问:“他离开多久了?”

冯掌柜的表情没落了一瞬,道:“二十一年。”

记得很清楚,这些年她都是算着日子过的……

“十六夜大雪之后?”江岑溪又问。

“你还知道这个?”冯掌柜有些诧异,似乎觉得江岑溪的年龄应该没经历过这一年才对。

“嗯,之前了解过一些。”

“确实是冬天,过年期间他陪我放烟火,我觉得氛围挺好的,就……就亲了他一下,问他要不要和我成亲,结果……我还当他觉得不门当户对,以后慢慢来,我父母也挺喜欢他的,肯定还是可以在一起。

“结果第二天他留张字条就走了,我还以为他偷偷躲几天,没想到随后下了整整十六夜的大雪,之后他再也没回来。

“我爹说,他可能也冻死在那场雪里了,我不信,他那么聪明,雪能把他冻死?”

冯掌柜说到这里红了眼眶,眼泪再难忍耐,簌簌下落。

就算已经到了中年,她仍旧有着极好的姿态,哭泣时让人瞧着疼惜。

江岑溪给她送去了帕子。

其间,她回头看向李承瑞。

李承瑞原本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表情逐渐认真起来。

江岑溪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却还是道:“能详细说说你们的事吗?我很想听。”

冯掌柜有些迟疑:“陈年旧事……而且,凶手不会是他。”

“说说看吧,万一我继续走南闯北时,能遇到他呢?”

这个说法似乎打动了冯掌柜,她终于愿意娓娓道来。

*

冯掌柜遇到武岁七那年,她才十四岁,武岁七那年十八岁。

其实在冯掌柜看来,武岁七长相挺平凡的,脸不大,眼睛不大,鼻子却挺大,还有一对招风耳。

笑的时候见牙不见眼的,挺可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那阵子也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时期。

她家里的长辈之前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比她大两岁,两家当初也是门当户对。

可惜后来动荡,她家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根本就是苦撑,甚至到了吃饭都成了问题的地步。

和她定亲的那家做的是饭馆,反而生意红火,渐渐瞧不上他们家,有了退亲的意思。

正巧是这个时间,武岁七来了他们家里做伙计。

她的未婚夫也是王八蛋,自己不老实,和表妹不清不白的被她撞见了。

她性子泼辣,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给了未婚夫三巴掌,未婚夫的表妹也顺手给了一巴掌。

两个人同时翻脸都没周旋过她,让她趁乱跑了,还毫发无损。

过后未婚夫面子挂不住,居然倒打一耙,反过来说她不检点,没成亲呢就想往他屋里钻。

那一家人的生意做得好,还是最多人去的场合,渐渐地谣言越传越真似的,都对她指指点点。

那时候冯掌柜年纪小,死的心都有了,她觉得她完了……

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武岁七却买来了樱桃,用筷子将核推出去后喂到她嘴里,安慰她:“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让他们滚出广汉郡。”

她当然不信:“你吹牛。”

“我要是做到了,你得亲手给我做桂花糕。”武岁七说得非常自信,末了还补了一句,“做甜点,我喜欢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