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这群人久了,引路的男人越发不理解这群人了。
看过了祠堂后,他们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而是在村子里闲逛的同时,一直在和他聊天,说一些有的没的。
多数时间是独孤贺在跟他交谈,江岑溪偶尔会问一句,其他人都在安静地跟着。
独孤贺总是笑呵呵的模样,像那种最为慈祥的老年人,先是念叨着:“我童年时也是在这样的村子里长大的,看到这里让我觉得很是怀念。”
引路的男人自然要回应他:“这确实,很多人都是从山里走出去的。”
独孤贺自然地转移话题:“村子里的孩子多吗?”
“也挺多的,村子和平,也算是附近较为富裕的村子,自然都会忙着开枝散叶。”
“我瞧着贺家的孩子似乎很聪明,怎么总被说愚钝?”独孤贺好似不经意似的,将话题转到他们关心的事情上。
独孤贺便是这点让江岑溪省心,不需要她多余去知会,见江岑溪在这方面有所怀疑,就会去主动帮江岑溪询问调查,还都能问到江岑溪关心的重点上。
引路的男人没弄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还当是在话家常,直白地回答:“贺掌柜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了,以前对孩子非打即骂的,以前县衙也和他们家打过几次交道,贺掌柜都是性情暴躁的样子。
“这还是前两年似乎是受了刺激,人好了许多,脾气也平和了,您瞧着他刚才,是不是挺沉稳的?”
“受了刺激?”独孤贺似乎很是好奇这件事。
引路的男人自然要回答他:“他的家里起了火,您想想看,家里都是稻草,一把火燃起来还得了?好些半成品和模具都烧坏了,大儿子孝顺冲进去救他,自己都差点被烧死。贺家可是颓废了一阵子,好在最近这两年重新好起来,他对大儿子也好了许多。”
江岑溪在此刻询问道:“着火的原因调查到了吗?”
“也是奇了,他们家里祖传都是做稻草人的,最是注意火,不知怎的着了那么大的火……”引路的男人提起此事,还是一阵唏嘘。
江岑溪并未过多纠结那一点,而是又问:“贺家的手艺一直这么好?”
男人再次回答:“也是有所精进的,我依稀记得我小时候稻草人的脸还是纸糊的,只是画出来的五官画工极好,如今的贺掌柜接手后真是越做越好。”
他们又走了一段,引路的男人朝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这家就是王虎家,也就是刚才那个鬼祟男人的家。”
独孤贺大致看了一眼荒凉的院子,问道:“他家大门口怎么没有稻草人?”
“嗐!贺家的稻草人工艺繁杂,手工费用也高。对寻常人来说挺贵的,像他这样的根本买不起。有些人家也是,只有家里的顶梁柱才会定做一个,妻子和孩子都轮不到。”
独孤贺缓缓地点头,目光还停留在这一处院落门口。
其他人也都跟着多看了一眼,随后又好似没事人似的离开。
待他们回到村口,看到了被独孤贺撞了稻草人的人家院落里走出了几个人来。
家中家主正对一名中年道士千恩万谢,一家人客客气气地送道士出门。
想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林道长了。
林道长一身道袍穿得整齐,鬓角与胡须掺杂着些许白,浓眉且双目有神,天庭饱满,是标准的四方脸,说得上仙风道骨。
简单地说,就是当初去陵霄观请仙师出山时出来的是林道长这个模样的,李承瑞和莫辛凡都不会有半句废话,直接迎接仙师出山。
看着就是一个纯正的道士。
引路的男人看到这一幕,连忙跟独孤贺解释:“这位是林道长,住在附近半山腰的道观上,是有师承的,并非假道士。”
独孤贺也不质疑,很快回应:“嗯,天下能人极多,并非只有我们陵霄派一家。”
引路男人松了一口气,想赶紧绕过他们离开,免得多生事端。
林道长却主动跟他们一行人行礼:“福生无量天尊。”
独孤贺得体地回礼:“福生无疆,无量天尊。”
林道长并未就此结束,而是对独孤贺说道:“道友有所不知,这村子里的稻草人都有着其讲究,须有敬畏之心,若是不够了解也可以过来询问我。”
这话看似说得客气,实则却是在嘲讽。
若是真的道家都该知道替身稻草人,怎么会去碰触,甚至是碰坏旁人的替身稻草人?
是在提醒,也是在警告,让他们别再因为无知而冒冒失失的,还得他来收拾烂摊子。
独孤贺并未解释是昨夜雨大未能看清,而且宏肆村的稻草人又太过逼真,只是仍旧笑着:“你提醒的是。”
这时江岑溪突然朗声说道:“我们会去问的。”
林道长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最后的江岑溪,瞧着她怀里抱着拂尘,猜测是独孤贺身边的小道童。
他只是听家主提及,来的这群人是从广汉郡来的,据说是来平乱的,却什么都不懂,刚进村便碰坏了他们家的稻草人,这才请来林道长帮忙化解一番。
他自然不知道这一行人的身份尊贵。
林道长看着江岑溪,挺直了腰杆道:“小道友也是有趣……”
还要说什么,江岑溪却径直从他面前走过,甚至并未多看他一眼:“不必行礼了,去忙吧。”
林道长之后的话还真是被堵了回去。
若是按照他们道家的辈分,江岑溪的辈分的确极高,像是这些晚辈见到她都需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她似乎不愿意受这一礼,目光都未曾多给一分,直接离开。
林道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独孤贺,见独孤贺竟然跟着离开了,还恭恭敬敬地跟在了江岑溪的身边。
李承瑞一直跟在江岑溪身边,看着江岑溪傲气的模样,不由得抿嘴偷笑。
这就是他神仙奶奶,狂得很!
哪里肯落得半点下风?
邱白则是盯着李承瑞看,看到李承瑞眼中不加遮掩的欣赏之意,心中一阵恶寒。
她甚至觉得李承瑞被执念纠缠过脑子就不正常了,不然他一个可以一敌百的小将军,怎么就成了江岑溪最忠臣的小弟了呢?
八成江岑溪对着他呸一口,他都得仰头感叹:啊,甘露!
这时李承瑞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被发现了也不慌张,反而微微扬起下巴,仿佛在说:你懂个屁?
邱白撇嘴翻白眼,真是伤眼睛。
他们离开后,这家人的家主似乎想跟着打抱不平两句,却又不敢开口,也硬生生忍住了。
等人进入了他们休息的院子里,家主才小声地对林道长说:“您不必理会他们,显然什么都不懂,也敢说自己是仙师。”
林道长仿佛很是豁达,并未在意,对他们说道:“我自然不会在乎他们,你们也不必太过惊慌,这几日定然安然无事。”
“我们自然是最相信您的。”
*
刚刚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李承瑞便从房屋里走出来,在院子里等待。
没一会,江岑溪和邱白便也跟着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看到他之后便主动过来跟他汇合。
李承瑞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低声问邱白:“这次还是你在外面放哨吗?”
提起这个邱白也是心有余悸,没好气地白了李承瑞一眼,道:“这次我跟着进去!”
“行。”
三个人的身法都极好,很快便到了王虎的房屋前。
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个男人竟然还没睡,屋中燃着灯,还有似有如无的酒气传出来。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后,最终还是决定直接进去。
王虎正自斟自饮喝得迷迷糊糊,忽然见到有人闯进来,为首的男人还拔出横刀架在了他的脖颈前,他当即吓得梗着脖子一动都不敢动。
江岑溪看着屋子中一片狼藉的模样微不可察地蹙眉,不愿意坐在哪里,便只是靠着窗口,顺手推开了窗子打开一条缝隙,能够放出去屋中的臭气。
江岑溪指了指李承瑞问这个男人:“醉了酒会打老婆,怎么没看你反抗他的横刀?”
王虎回答得恭敬:“哪、哪能跟你们动手啊!”
“所以就是还有思维,没彻底醉?”
“刚喝了一坛酒,我的酒量……很好。”男人显然是偷鸡摸狗惯了,看人时眼神都贼兮兮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乱转,说话语气也很是谄媚。
李承瑞在此刻开口:“说吧,身上背着什么罪呢?”
“您、您问的什么我不懂啊!”
江岑溪也不急,语气柔缓地说道:“我是道士,会一些邪门歪道。他是武将,最擅长审问犯人,剥皮抽筋都是轻的。看到这位女侠没有,她手里的鞭子就是拷问的时候抽人用的。
“你如实交待,我们也少些辛苦,你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邱白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会有这样的身份,却也跟着挺直了背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威风凛凛,还斟酌着表现出凶神恶煞来。
男人鬼鬼祟祟跟着他们之前,就知道他们是县衙来的官儿,心中已经在怕了。
现在听到江岑溪的话,也信了几分,神情更加慌张,偏还是嘴硬不肯说:“真……没什么……”
江岑溪也不迟疑:“李小将军,先剁掉他一根手指吧。”
江岑溪只是在吓唬人,没想到男人听了这话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惧怕得腿一软干脆跌坐在地。
江岑溪打量着他的举动,一脸的狐疑。
李承瑞也配合,收回横刀便一刀落下,很是精准地刺中了男人的指缝,还是吓得男人“哇哇”大叫。
“他没死啊!他、他、他还活着呢!”男人在此刻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
李承瑞立即乘胜追击,质问道:“谁?!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人重重地吞咽,说话时都有了哭腔。
越是这种人,越是藏不住事,李承瑞的横刀刚动,他便主动说了:“您先别急,我……我说……哎呀……我也不知道是我喝蒙了,还是这事儿真的蹊跷。”
李承瑞看着他跌坐在地的废物模样,也跟着蹲下身,眼神中带着威胁。
这小将军平日里都嘻嘻哈哈的,真的这般正经时,身上尽是战场厮杀后留下的杀气,倒是真的能镇住这个地痞无赖。
王虎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平日里和他有冲突的,不过是赌场遇到的其他赌徒,或者是村子里其他的村民。
这又是仙师又是将军的,手里的武器锋利得仿佛能映出一道寒光来,他岂能不怕?
“我那天喝了酒……看到村子里的胡谦易便觉得不顺眼,和他发生了口角。”他说着朝着几个人看了一眼,又是一脸的晦气模样,继续说了下去,“我前些年和妻子和离了,前阵子听说她有可能要嫁给和我同村的胡谦易做续弦!
“那么多男人不嫁,非得嫁我同村的,这不是给我添堵吗?我就……”
邱白终于插了一句嘴:“你就主动挑衅?胡搅蛮缠?”
“咝——”男人似乎有些不想承认,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嗯,是我主动挑事,他也不惯着我,和我发生了冲突,打了个不可开交。当天夜里我喝醉酒,越想越憋闷,有些冲动,于是拿了刀,夜里去了他家里……把他杀了。”
这句话说完,屋子里一静。
竟然还是个人命案子。
就连李承瑞都没忍住,抬眼和江岑溪对视了一眼。
这时却见男人突兀地再次抬头,急切地补充:“我、我、我的确记得我杀了人,我还想毁尸灭迹……所以我当天夜里便分了尸,分开三次才将尸体送到了村外埋了。
“我吓得整夜睡不着,在家里洗血迹,担惊受怕的三天没出门,本来以为会被抓,谁知无事发生!我第四天出去,竟然见到胡谦易还活着!他还好端端地在家里给院子里的小菜园浇水!
“我吓坏了……腿吓得都转筋了,赶紧一瘸一拐地跑了!回来后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我家里被我洗干净的衣服还挂着晾着呢,我特意去看,可能我没洗干净,还有点痕迹在上面。
“我心中忐忑,夜里我又去了他家里,特意去看了我分尸的地方,那里我没来得及清理,待我夜里看时,那里已经被整理得整整齐齐,没有血迹,好像无事发生过一般。”
江岑溪垂眸思考片刻,道:“既然人还活着,你手上就没有沾染人命,你怕什么啊?应该就是你中了邪,你详细说说那日的事情,我说不定可以帮你化解呢?”
这显然是权宜之计,想让男人说出更多线索来。
男人却信了,跟着点头:“就是!他还活着呢,家里也没事儿,我应该就是喝醉酒迷糊了……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我以前喝醉酒后也记事儿,所以我就没怀疑过是醉酒的缘故……”
男人越说越轻松,应该是被江岑溪说服了。
以至于,他开始事无巨细地说起了那日的事情。
“如今的胡谦易和之前可有区别?”江岑溪询问了她最为关注的事情。
“我对他以前也没什么了解,反正以前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最近却装得像个人似的……道貌岸然!”
江岑溪抓到了重点,仔细问:“胡谦易性格比以前好了?”
提起胡谦易男人一万个不高兴,找机会就要骂几句:“还是那个样子……不过确实看起来更端正了点,估计是想娶润儿,装几天大尾巴狼!”
“他家的稻草人呢?”
“哦对!我再去他们家时,门口的稻草人没了,听说不久后贺家又给他做了一个新的,刚上去没几天。”
邱白听着逐渐觉得没意思,便走出了男人的屋子。
屋子里酸臭味扑鼻,她可受不住,干脆出来缓一缓神。
起初只是懒洋洋地大口呼吸,突兀地注意到了什么,她看向了一个方向。
因为白日里指引时说起王虎的家在这里,她特意着重看了一眼周围,记住景物方便还能寻到这里。
所以她分明地记得,对面人家门口立着两个稻草人,可此时看却只有一个!
她不由得疑惑,朝着这户人家走过去,观察剩下的一个稻草人,还有空出来的位置,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偏在此时,她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声音,“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狼吞虎咽的声音。
她很想探究一二,又怕回去寻江岑溪他们会打草惊蛇,于是她纵着轻功尽可能轻地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刚到此处,她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只是看到了一个家禽的窝棚。
她继续去听那让她头皮发麻的声音,逐渐意识到了不对,猛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张人脸,甚至可以说是被吃了一半的半张人脸。
一只眼睛睁得巨大,彰显着他的死不瞑目,另外一只眼睛只是挂在剩余的半张脸上,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他的脖子似乎是被咬断了,只靠最后一丝牵扯挂在身体上。
这一照面可是让邱白受惊不小,她不受控制地倒吸一口凉气,吞食尸体的东西似乎才注意到有人靠近,也是一惊。
它猛地抽回尸体,导致一直悬挂的头颅终于断裂,如果不是邱白快速退后一步,头颅甚至会掉在邱白的身上,甚至是砸在她的脸上!
邱白像是一瞬间定在了原处,身体僵住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在邱白通体发寒之时,她的
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仿佛是伏在她的耳边轻声问她:“你看到了?”
她确定家禽棚上吃尸体的东西没有离开,所以……是另外一个怪物在她身后问她。
受够了!
这群妖邪都可她一个人吓唬是吧?!
你们吓江岑溪去啊!一道符给你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