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刚蒙蒙亮,一抹光亮穿过未关严的窗户缝隙,投射在引路男人的脸上。
引路的男人感受到光亮后睁开双眼,看到和他一个房间的李承瑞不在屋中,他心中一紧,也立即起了身,快速擦了擦眼睛。
他边穿外衣服边朝外走,出去时看到有人在吃饭,有人在院落里喂马。
独孤贺见他出来便道:“今儿我们要去下一个村落,还劳烦你引路了。”
见自己没耽误事儿,引路的男人放下心来,回应道:“好的,我这就去洗个脸,肯定不会耽误行程。”
“不急,我们也刚刚起床。”
引路男人见这群人终于正常,准备继续赶路了,当即积极起来,到院子里打水洗漱。
家中的老夫妇似乎过来询问要不要再准备午饭,得知他们要走也松了一口气。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引路男人给了妇人一些银钱。
这都是他离开时黄县令交代他的,一定要将这几位伺候好了,一些费用他们县衙出。
再加上他们这一路都是去往各个村落,再铺张也没什么大的费用,他们县衙承担得起。
引路男人自然也不吝啬,给的银钱算得上多,妇人见了也是一阵开心。
离开时,他们一直在聊着下个村子的名字,引路的男人也在说着走哪条路最近,哪条路更为宽阔。
他们走的时候风风火火,几家邻居也都探头探脑地看。
见人走了,众人才纷纷过来询问妇人是怎么回事。
妇人知道得也不多,随便回答了一句:“路过我们这里临时在我家里歇脚,现在要去隔壁村子了。”
之后继续去忙她自己的事情了。
他们一行人离开村落一段路程后,江岑溪才突然询问引路的男人:“在这个村子附近有什么山洞、废宅吗?”
“山洞?!山洞可没有。”引路男人想了想后,道,“我确实知道一处废宅。”
“好,带我们前去看看。”
引路男人也理解这个举动,当即骑马带着他们过去。
他们一行人此刻的当务之急非常明确,就是救人。
这两个人还没死,就需要尽快寻找可以隐藏他们的地方。
稻草人不能将人藏在村民家里,不然被其他村民发现,岂不暴露了他们的不寻常?
所以稻草人需要寻一个地方安置好他们,那么就需要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
此刻他们便要去寻找这些地方。
进入废宅的院门,李承瑞便拔出了横刀。
江岑溪却拦住了他们,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看一眼便会陷入幻境,旁人插手还会连带着拉进幻境的事情。
进去搜查,又不能哪里都不看。随便看上一眼,都容易中招。
在她愁眉不展时,抬头看到了身边的人。
看到李承瑞警惕的样子,莫辛凡也跟着取出横刀,小声询问:“小将军,为什么这么警惕?这里会有危险?”
“你不觉得这个宅子很瘆人吗?”
这一处宅子是被烧过,又没烧得很彻底的废墟。
窗和门都已残败,只是苟延残喘地挂在建筑上罢了,焦黑和正常的建筑痕迹掺杂,还有风从建筑中吹出,竟是阵阵阴气。
“瘆人吗?”莫辛凡有些不懂,“就是被烧了不太好看呗。”
他不理解,但是尊重,也跟着拔出横刀来进入戒备状态。
江岑溪在此刻说道:“莫辛凡,你一个人进去搜。”
李承瑞一惊:“为何?他若是也中了幻术该怎么办?你有破解的法子了?”
江岑溪耸了耸肩,回答得颇为无耻:“有些幻术的可怕程度,也要看中的人想象力。”
江岑溪回答完,用自己的下巴朝着莫辛凡示意:“但是他没什么想象力,还傻大胆,他进去的危险最小。”
李承瑞:“……”
他不想承认,但又没法反驳。
莫辛凡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小仙师吩咐了,他就去,于是拿着横刀独自进入残骸里搜查。
莫辛凡平日里傻乎乎的,真的执行命令时也不含糊,进去后仔细搜查,随时喊着汇报情况:“里面东西很乱啊,有些像是过后被翻过。”
独孤贺在此刻捋着胡须回应他:“宅子里燃了火,之后有人去翻翻有没有什么还能带出去的东西,正常。”
“楼梯塌了,我用轻功上去看看!”
独孤贺听得很是紧张:“小心些。”
“没事儿,才二楼,掉下去我也能控制好身体。”莫辛凡说着纵身上了二楼,很快一阵疑惑,“欸?”
在外面的人齐齐一惊,李承瑞赶紧追问:“怎么了?”
“二楼很多地方都是黑的!但是里面有崭新的被褥,还有……布兜和好多擦身的帕子……”莫辛凡越看越疑惑。
邱白听完一阵沉默。
听到没有楼梯,她便觉得这二楼说不定是绝佳的藏匿地点,寻常的村民上不去,很是安全。
谁知楼上居然成了男女偷情的地方了……
在凶宅里偷情,还真是够刺激的,大胆极了!
在邱白、独孤贺和引路男人沉默的时候,李承瑞居然纳闷地说了出来:“难道这里住着一个身手矫健的女乞丐?”
独孤贺很是尴尬:“也、也解释得通。”
莫辛凡应该是又换了一个房间查看,翻找到处散落的东西,接着喊道:“很多东西都是乱的,但是在二楼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面镜子!”
“不要看镜子!”江岑溪立即喊道,“先去看其他房间还有没有奇怪的东西,如果没有,闭着眼睛将镜子拿下来给我。”
“好!”
李承瑞在这时低声问江岑溪:“会不会是女乞丐留在那里的?”
“在荒废的宅子里遇到最可怕的东西,无非是墙壁上画着或者贴着符,镇压着什么法器,或者四处尘埃却有一面干干净净的镜子。”
“哦,这样啊……”
莫辛凡又将其他的房间看了个遍,并未再发现什么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于是回到之前的房间,闭着眼睛摸索,按照他的印象里的位置将镜子拿了起来,随后也不敢朝镜子看,藏进袖子里便快速下了楼。
待他出来后,他快步到了江岑溪身前:“在我袖子里呢,拿出来吗?”
“嗯。”
莫辛凡拿得还挺小心的,特意镜面朝下。
江岑溪接过镜子,看到是立式的圆铜镜,工艺并没有多么精湛,看起来很是寻常。
她并未就此放下,而是将镜子放在一个石块上,在镜面书符。
待她念过口诀后,镜面里居然产生了画面。
在山青村便见过镜子里出现画面的其他人倒是觉得寻常,引路男人看了可是一惊。
他惊叫了一声后连连后退,见其他人都不以为意,还是重重地吞咽,甚至有了想跑的冲动。
镜面里的画面还在继续,里面静静坐着一个女人,她背对着镜子正在梳头。
她的头发又浓又密,垂到她的腰际,她也极有耐心,一直不厌其烦地梳头。
她在镜子里梳了两盏茶的时间,他们也跟着看了这么久。
这时镜面里逐渐出现了光亮,邱白很快辨认出来:“是火!”
女子在这间房间里拼命地敲门,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门都没有开,她想去开窗,窗户竟然也稳稳不动。
在她近乎绝望之际门开了。
打开门的是一个男人,他脸上有着微笑,一步步走向女人。
女人看到他之后没有任何喜意,而是惧怕的模样,一直后退。
她还试图跑出门去,可却撞到了无形的屏障。
两个人似乎在说话,可惜在看镜面的其他人听不到声音。
“这个男人的笑好奇怪……”李承瑞看着镜面里的男人一阵不舒服。
男人一直在笑,可却是木讷且僵硬地笑。
他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唇角翘起弧度,眼睛眯着的大小也始终如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女人,如同一张假面一样。
被提醒后邱白也发现了,突然惊呼了一声:“他出现这么久,没眨过一次眼!除了说话时,嘴也都是咧得一模一样。”
听到他们的议论声,引路男人也强忍着恐惧凑了过来。
那镜面是铜黄的颜色,画面看得也不真切,可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是杨林!那个女的是他的亡妻,就是死在这个房子里了,被火烧死的。”
“你看着这个杨林觉得奇怪吗?”江岑溪指着镜面道。
引路的男人仔细辨认:“是一个样子的,但是……表情确实很诡异。”
在他们说话时画面已然消失,能够展示的只有这些。
江岑溪扣住镜子,低声道:“这个镜子的主人死得很冤,所以留下了镜子想要等待有缘人知道她的委屈。”
“有冤屈?”引路男人看到这个画面也很难不猜测什么,陷入一系列联想中久久不能回神,“究竟能是什么事情,能让杨林烧死他的妻子?他们二人感情极好,因为杨林的母亲强势,总是欺负他的妻子,他便单独建了这栋小楼独住。
“在他妻子去世后,他娘还到处说是亡妻没福气,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没多久便要帮杨林再找一个妻子,杨林没同意,一气之下还和母亲决裂了。”
江岑溪听完轻声回答:“可能正是因为他们感情好,女人才能发
现她男人的不对劲。男人见她怀疑了,干脆杀人灭口。”
“杨林不该是这样的人啊……”引路的男人没想清楚其中的不寻常,只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感叹。
李承瑞在此刻问道:“你和杨林很熟?”
“他以前也是县衙的,妻子死去后他伤痛欲绝,干脆辞了差事归隐田林了。”
李承瑞追问:“他的妻子死了多久?”
“有三年了,当时老道长还在,还被他娘请来做过法事,毕竟被烧死的怨气重。做法事那天我也来了,杨林那时确实很不对劲,对老道长的态度也差到了极致,中途便跑了。我那时没多想,只当是他伤心过度。”
邱白似乎听懂了:“老道长来做法事,他怕老道长发现他的不对劲,所以跑了吧?之后呢?”
引路的男人很是惭愧:“之后我也没太关注过他。”
江岑溪在此时问道:“你可知道他如今住在何处?”
“知道!也是巧了,他就住在我们要去的村子里!”
江岑溪思量片刻后,问道:“附近可还有可藏人的地方?”
引路的男人仔细思考后回答:“没有了,只有这一个地方。”
她立即做出决定:“带我们去杨林家。”
“好。”引路的男人回答得战战兢兢的,上马时还脚滑了好几下,被莫辛凡推了一把才顺利重新上马,显然被吓得不轻。
想想也是后怕,以前还一同共事过,现在知道他可能不是正常人,还杀了人,他会这般惊慌也不奇怪。
一行人重新上马,马不停蹄地去往下一个村落。
给他们引路的男人像是附近的百晓生一般,哪里都熟悉,见到村子里的人还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只是他如今的脸色不太好,只能敷衍地回应。
他们到了杨林的住处后,引路的男人翻身下马问门口卖饼的婆婆:“张阿婆,杨林在家吗?”
“没出来!”张阿婆回答得怪不耐烦的,“一个大男人天天窝在家里,那么好是差事都辞了,后半辈子八成都是个废物。”
引路的男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能讪笑着继续引路,带着他们一行人进入院子。
这里应该是许多人家混着住的地方,七拐八拐的,每一处都有可能有一个家门,却不是他们要去的人家。
终于,他们看到了一个男人走出了一间屋子,手中拿着一个盆,将盆随意地放在地面上,抖落开里面的衣服便要晾晒。
引路的男人朝着他一指:“他就是杨林。”
江岑溪并未迟疑,手伸进自己的布包里准备取出一张符箓,布包上挂着龟壳和铜钱,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声响。
杨林也因此注意到了他们,抬头朝他们看过来。
杨林和镜面上的男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眼前的杨林更加颓废,胡子拉碴,神情也恹恹的,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还顶着重重的黑眼圈。
他看向他们时,也仿佛眼睛睁不开一般,接着问:“找我?”
谁知他一抬头,那一行人齐刷刷地侧开头不跟他对视,倒是引得他一怔。
江岑溪取出符箓便朝着杨林而去。
李承瑞也在此刻拔出横刀,准备协助江岑溪制伏杨林。
杨林在县衙干过,也会些拳脚,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有所应对。
可县衙的人,哪里是撼林军以及陵霄观关门弟子的对手,不出片刻便被制服。
江岑溪的符箓贴在了他的头顶。
李承瑞也因为一直不看他,故意避开目光,横刀不如之前精准,因此割破了他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竟伤得极重。
看到他的血液,江岑溪还有些诧异:“稻草人竟然能这般逼真,血肉都是真实的?”
杨林听到稻草人三个字身体一僵,当即惊呼出声:“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说着他看向引路的男人:“勇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你杀了你妻子,你该伏法!”引路男人也很紧张,大声喊了出来。
“我杀了我妻子?!”杨林像是听了什么离奇的事情,竟然癫狂地大笑,“我怎么可能杀了她?我也在找她!死的那个不是我妻子,我的妻子……失踪了!”
听到杨林的话,江岑溪和李承瑞都愣了一瞬,随后看向彼此。
很快,李承瑞押着杨林质问:“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这种被押的姿势让杨林觉得很是屈辱,挣扎了一瞬后并未成功,还牵扯得伤口更痛。
他气得胸膛来回起伏,倔强地不肯出声。
这时巷子里似乎有人听到了动静,要过来旁观。
江岑溪对李承瑞示意:“带人走。”
李承瑞立即点头,带着杨林纵着轻功离开,以他的力气,带着一个大男人也极为轻松。
江岑溪紧随其后。
邱白很是好奇结果,也跟了上去,跑得比兔子都快。
莫辛凡也想跟,见独孤贺一个人控制多匹马很是狼狈,便留了下来。
不得不说莫辛凡的处事风格总是很奇怪,此刻也只是说道:“我……帮他把剩下的衣服晾了吧,不然都放臭了。”
说着真的帮忙将剩下的衣服晾得整齐。
另一边。
将杨林带到了僻静的地方,这几个人才停了下来。
杨林也算是因此意识到,这几个人是在调查他亡妻的事情,带他离开也是给他留颜面,不会在邻里面前丢人。
在事情尚未确定前,不能再给他增加不好的传闻。
他低声问道:“非得这么押着我问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你是普通人,还是……稻草人。”江岑溪说着,在自己的布包里翻找,最后取出了一根发带来蒙上了杨林的眼睛,随后道,“别想动歪脑筋,我们想抓你很容易。”
李承瑞很快认出来,这是他送给江岑溪的。
不过他也没在意,这东西以后再给江岑溪买新的就是。
杨林却在此时感叹:“原来用眼睛就可以下幻术吗?那她为什么将幻术下在镜子上?”
他仿佛不是在问其他人,而是在问他自己,随后又自己回答自己:“如果我不去翻她的房间,意外看到镜面也不会中了幻术,之后也不会发生那些事情吧……”
仿佛他这些年都是这般自问自答熬过来的。
他爱的人不在了,无人再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