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名字第三个怪物。

黑暗降临的小镇,只有薄光笼罩,那是树梢上闪烁的月光,巨树之下,有人欢笑有人流泪有人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忽然,巨树震动,树梢高悬的月牙倏地灭了一枚!

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一枚枚月亮快速暗下去,像一盏盏正在熄灭的灯光,奇迹之树就要离去了,很突然,就像它来时一样突然。

所有人都停了动作,抬头静送这奇迹之树的离开。

仿佛只是眨眼间,巨树的树梢便只剩下了最后一轮闪烁的弯月,众人心中一紧,月亮树还没完全离去,就已开始怀念。

终于,连最后一轮月亮也暗了下去,与此同时,巨树轰然破碎,黑暗霎时散去,天空重新亮了起来,底下的人们久久不语。

叶姜正和其他人一样看着天空,身旁多了一人,青年来到了她身边,后者看着她,像镇民凝视月亮树一样专注,冷寂的双眸仿佛哪里变了,灼热和冰冷这两种矛盾的感觉竟然可以在同一双眼里体现出来,叶姜竟感觉自己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了,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

叶姜感觉青年好像有话对她说,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口,始终没有。

自从月亮树奇迹般地出现,镇民就没有再修补他们这个被破坏了的小镇,那高墙就那样残破地矗立着,镇民似乎突然间忘记了这一茬,喜悦萦绕在这个小镇久久不散,镇民们精神焕发,身上再也看不见一丝麻木的样子了。

月亮树改变了他们,圆梦之树圆了他们的梦。

明夏是在第二天离开的,她要带着残存的护卫队部众回异控局,把水岭镇的真实情况上报,不得耽搁。

叶姜正在花铃的屋里清点她的报酬所得时明夏进来跟她辞行了,十几岁的女孩经此一事变得更加沉稳了,并不伤怀于这种小分离,沉静地跟叶姜分享了她接下来的行程。

“我会去总局待一阵,局里说让那位总队长带我一阵,所以我会去M市。”

明夏跟叶姜说道,透露异控局打算重点培养她。

叶姜听到这话没有太惊讶,她一早就知道这个孩子好像被世人称作什么绝世天才,得到重用很正常,倒是明夏要去跟和肖佩会面了这件事让叶姜在意了一下下,想到肖佩把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定义为朋友,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物递给明夏。

“见到总队长了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叶姜木着脸,“就说是礼物。”

她把自己得到的最后一片能量柳叶当作朋友间的礼物送了出去。

有一点点别扭。

叶姜手指蜷动了一下,据她所学习到的,出门后给朋友带礼物好像是朋友间的正常往来,但这对于她来说有点陌生,所以感觉别扭。

能量柳叶刚露面,一道视线便黏了过来,是青年容鄞的,这位看着这片能量柳叶的视线好像有点……不高兴?

叶姜手顿了顿才由着明夏把柳叶接了过去。明夏没有察觉到这一秒的异常,郑重保证:“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把柳叶送到的。”

叶姜心想倒也不需要这么郑重。

要交代的话都说完了,分别的时候到了,明夏终于泄露出了一丝不舍。

夹杂在不舍情绪中的还有一丝被藏起来的异样,其实异控局的

这位小天才此时肚子里装满了疑惑,昨天月亮树出现时她看见的光到底是什么呢?她感觉自己似乎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不能深想,不敢深想。

她把秘密藏了起来。

“那么……老师,我走了。”

明夏走了。

小天才没有注意到,当她走出房门,她兜里的一枚能量柳叶被不知道谁替换成了一个A级道具。

一个月后。

叶姜从小木屋的二楼下去,看见了屋主花铃,后者正吃着一种面食做的饼,叶姜的目光停在对方手里喷香的饼上,停留第一秒的时候花铃没在意,第二秒的时候她顿了顿然后默默地分了一张饼出去,有人欣然接受。花铃看着吃饼的人,忍不住问:“那一位今天没有给你带早餐吗?”

小木屋里有个奇景,楼里的两个住客声称他们不熟,但不熟的男住客每天都会给不熟的女住客送早餐送水果。

“谁带?”叶姜吃着饼,嘴角沾了一粒芝麻,她毫无所觉,面瘫着一张脸嚼动嘴巴,“不是给我带的,是容鄞买多了,他分给我的。”

花铃:“……”

是吗?

花铃嘴角抽搐:“那他今天怎么没有买多?”

叶姜说:“他走了。”

她和另一个住客在这个小镇上待了足足一月,叶姜是想借此宝地躲躲清闲所以一直没走,至于另一位……叶姜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没走,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是为了什么而来小镇,又为了什么突然离开。

花铃一惊:“走了?”

叶姜说“嗯”,嘴角又多沾了一粒芝麻。

花铃缓了一下接受了住客已经离开的事实,但有一点让她很不是滋味,她嘟囔:“走了也不说一声。”

“他说了。”叶姜道,“他跟我说了。”

花铃:“……”

行吧。

感觉越发不是滋味了怎么回事?

叶姜吃着饼走神,隔壁那个叫容鄞的青年昨晚突然找到她,说他有事要先离开小镇了,然后……然后他送给了她一个道具盒子,事后叶姜打开,发现盒子里装着的是……

是月亮。

银色的金属盒子,里面萤光闪烁,是整整26枚月亮。

月亮树上掉下来的那种。

叶姜现在已经知道月亮树的神奇来历了,但她青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接到了这么多的月亮,并把它们保存了下来。

看到盒子里的月亮的那一刹,叶姜晃神,胸间的虚无感更深了,她感觉自己遗忘的重要之事可能不止一件。

叶姜敛敛神,问小楼的主人:“你什么时候走?”

花铃:“……”

一个月前,异控局来人了,没对镇民们做什么,只是询问他们需不需要别的帮助,镇民说不需要,等异控局的人走了,镇子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日益萧瑟,镇上的人越来越少,镇民们都陆续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叶姜昨天还出去过一趟,但只看见了少数几个人,而她见到的每一个镇民都很孤僻沉默,有着非常鲜明的特点,显然是那些参加过围猎的镇民,这些镇民出门是为了去工厂制药,如果不是,他们大概连门也不会出,更别提离开小镇了。

小镇的高墙破了,但这些镇民心中横着另外的墙。

“你关心这么多干嘛?”花铃嚷嚷,用音量掩饰什么,她的心头也横着不能跨越的高墙,“你走你的就是,我还想问治愈师你呢?任务都结束了,你怎么还待在这里?”

叶姜吃完了饼,她摘掉自己手指上沾着的芝麻粒,道:“我马上就走。”

花铃一怔,治愈师也要走了?

治愈师走了的话,这栋小楼就……只剩自己了吧?

走了也好。

总是要走的。

将心头的复杂情绪藏好,花铃故意咂舌:“早该走了!”

她撵人一样挥手,“走吧,走吧,再见。”

叶姜看她,半晌,说:“嗯,再见。”

一声再见把花铃的伪装击碎,她挥动的手停下,表情僵硬。叶姜看她一眼,走出小楼,这一走她不会再回来,意识到这件事,花铃的胸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受,脚步声远去了,小屋安静了下来,花铃颓丧地用手捂住了脸。

目光从指缝间泄出,她忽然发现桌上的饼不见了,一张也没有。

花铃:“……”

走就走,怎么还顺走人家的早餐?!

像是找到了送别的理由,花铃蓦地起身,风一样快速追了出去。

然而,她想要送别的人已经走远了,远到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花铃默然。

正要转身,忽然发现院子有些异常,低头看去,看见自家院子的青石板上刻了一些东西,一些线条,弯曲复杂,线条的这一端连接着水岭镇,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叫A市的城市。

这是一条路线图。

有人在告诉她,待够了,就出去走走。

“……一个个都爱糟蹋别人家的院子。”

花铃胸间起伏,眼角微微湿了。

叶姜走过荒凉的街道,路过梅缇的院子,脚步停了停。废弃的院子,只有柳母树静静守候,永远温柔。

叶姜来到树下,抬头等待,一枚柳叶翩然落下。

她收下这枚馈赠,站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水岭镇残破的高墙上趴着一只粉红色的污染者,污染者的体型变得很大,它趴在墙头,闭着眼,任由自己的触手垂下来。叶姜知道这个污染者一直趴在墙头,每一个离开的镇民都从它的底下路过,它没有出声,只是目送他们离开,从头到尾都好像是一个看客。

叶姜出镇路过,本想就这么走了,看见那垂下来的触手有点手痒,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忍耐,心随所动抬手捏住。巨大的污染者依然耷拉着眼皮,它粗|硕的触手一动不动,等叶姜捏得过分了,这才蜷动着把小小人类卷起扔开,叶姜在空中调整身形,从容落到墙头,落在污染者的脑袋旁,她索性不走了,在旁边坐下。

“你要一直待在这里?”叶姜问污染者,污染者不答,叶姜不以为意,拿手去摁污染者柔软的皮肤,突然间漫不经心地冒出一句,她问:“你是梅缇?”

惫懒的污染者陡然睁开眼睛,把旁边的人类装进自己的数只眼睛里。

数只类人的眼睛长在高度异变的污染者身上有点诡异,然而叶姜只是平静地看着,一人一污染者对视数秒,污染者先一步撤开了视线。

污染者蜷动着一条触手,开口说人话,它说:“呵。”

叶姜听出它的语气:“你不是?”

污染者有点无语:“不然呢?”

叶姜说“哦”。

污染者:“……”

污染者翻了个白眼:“我哪里像愚蠢的人类了?”

叶姜说:“花铃说梅缇被围猎的时候也被人变成了你这个样子。”

只是这个污染者的身上没有那关键性的黑纹,在月亮树出来之前,黑纹是镇民不灭的标志,所以花铃虽然觉得太过巧合却不觉得污染者就是少女梅缇。

“只是像而已!”污染者顿了一下,幽幽道,“不过我倒是认识那个小崽子。”

叶姜露出了然的表情:“哦,我知道了,是你比照着人家的样子异变的,你喜欢人家。”

污染者:“……”

“%&&¥%#”

污染者的污言秽语重出江湖。

叶姜的过滤模式重出江湖。

一人一污染者大眼瞪小眼。

污染者撇头,不去看这个气人的人类。它暴躁地拿触手扫动底下的碎石,一边道:“那个小崽子早就成了污染者了,两个多月前就异变了!”

咦?

叶姜露出一丝惊讶,怎么回事?

污染者兀自陷入了回忆。

两个月前,一名人类少女突然异变变成了个F级污染者,在意识消弭间,她许了

一个愿,她希望来一个人杀死她,她不想成为污染者。

少女的愿望没有被外面的镇民听到,却被传到了彼岸被彼岸的生物听见了,这对彼岸的生物来说简直就是天降馅饼,基本上只要她接受愿望,就能白得一具身体,因为等人类异变结束,本身就意味着已经死亡。

彼岸生物欣赏接受。

然而等异变结束,少女的意识却保留了下来,她变成了污染者,同时人类的意识却没有死去,她活在生与死之间。

彼岸来的生物没想到自己到来后面临的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寄主没死,她被困在人类的身体里什么也做不了,馅饼变成了陷阱。

一体双魂,彼岸的生物抑郁了,相反,少女很惊喜,她还活着!

可惜的是污染者的身体很不方便,不被容纳,好在少女的异能方便躲避,她一直没被捉住。

直到她想利用工厂帮镇民制药。

彼岸的生物一直想夺取人类的身体,可惜主动权不在她身上,她被迫和人类“共处一室”,听着人类的唠叨,那可真是一个吵闹的家伙啊,每天都有说不完的废话,人类小崽子天天唠叨外面的世界有多好,说镇上的人只要攒够了药就会出去。

一个月过去,彼岸的生物还在人类的身体里,她渐渐摸清了这个小镇的生态,倒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好奇这里的镇民到底会不会如小崽子说的,攒够了药就会离开。

彼岸的生物没有等到结果,少女在制药厂被发现然后被镇民杀死了。

彼岸的生物什么都没有做,她如愿以偿地真正降临了。

但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高兴。

也许是她没能等到结果,她甚至感觉还有点生气。

太安静了,人类小崽子的吵闹再也不会响起,太安静了。

那个小崽子最后对她说了些什么呢?

哦,她说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说听说外面的人过生日,会吃一种叫作蛋糕的东西,朋友会围在一起过唱生日歌,很热闹。

她说很可惜,可惜不能到外面去了。

这一个月以来,彼岸的生物一直在听小崽子唠叨外面的世界,她很向往外面。

小崽子本可以自己离去,但她更想跟镇民们一起出去。

因为是家人。

少女生来就是一个人,吃着镇上的百家饭长大,视镇民为家人。她想跟她的家人一起出去。

人类小傻子明明那么想去外面,但她其实只感叹了一句可惜,事实上到了生命的最后,她依然是乐观的,声音充满活力。

她到最后还在八卦,她问彼岸的她:

“你呢?你们会过生日吗?”

“你什么时候生日呢?”

“我什么都没有,你过生日我也没有可以送你的东西,只有我的身体,你拿去……”

少女的声音消失了。

一个向往外面的傻孩子,她永远留在了这里。

高墙上,“污染者”从记忆中抽身,她淡淡对身边的人类道:“我看见那个家伙异变的,也看见她被杀死,是个十足的傻子。”

如果不是傻子,怎么会为了别人最终都没能走出封闭的小镇。

如果不是傻子,怎么会到了最后还想着把身体送给一个彼岸生物,不知彼岸生物一直觊觎的就是她的身体。

太傻了,“污染者”都看不下去了,想……想为她做点什么。

她打算帮助小傻子完成她的心愿,她要送镇民离开小镇。

于是她用一场雪来激发镇民的团结心,让镇民拥有打败A级污染者的勇气,她推动镇民反抗护卫队,让他们拥有打败护卫队的勇气。

但她也窥见了镇民的勇气的极限,他们没有离开小镇的勇气。

准确来说是她理解错了,镇民离开小镇的必要条件根本不是什么勇气,而是在别的地方出了问题,而那突然出现的月亮树解决了那个问题。

月亮树助她完成了少女的心愿!

想到这里,“污染者”心潮涌动。

那奇迹一般的巨树,月亮从高空坠下,诡奇瑰丽,送来了一场美丽的梦,镇民们最迫切的愿望实现了,“污染者”的愿望也是。

“污染者”忍不住看向旁边的人类,月亮树和这个人类……

“所以你是借梅缇的身体降临的怪物。”人类突然冒出一句,语气平直。

“污染者”:“!!”

叶姜偏头问:“是吗?”

怪物:“……”

无法否认。

“你怎么知道‘怪物’的?”怪物问,她怀疑地打量叶姜,“难道你也是……”

“我不是。”叶姜木着脸出声打断。

冒昧的家伙,她是人。

怪物哼笑,她记起来了,这个人好像和异控局的有关,大概知道一些隐秘。

“是啊,我是怪物,你怕不怕?”怪物蜷动粗|壮的触手,故意吓人。

叶姜:“。”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回头打算问问冬真认不认识这位。

看来是不怕。

怪物兴致缺缺地挥着触手:“怪物没有名字。”

她睨着人类,随口道,“要不你给我取一个?”

叶姜眼波一荡,眼眸在一刹那有些失焦,取名字……取名字……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人。

“你没有名字吗?要我给你取一个吗?”

背对着她的身影站在一地的野姜前面,只有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嗯…姜叶怎么样?”

“……”

“不喜欢?那调换一下,叫叶姜。姓叶,跟我一个姓。”

记忆碎片一样一触即碎。

怪物看人类的脸色突然有变,挥舞中的触手僵了僵,她有些羞愤:“……至于让你为难成这样?我又没真的让你取,我还不稀罕……”

“石璃。”叶姜的声音响起,声线显得比平时更冷质一点,这是还没有从记忆中完全抽身的缘故。

怪物怔住。

这是……

这是她给她取的名字?

怪物看向人类,人类没有完全聚焦的视线落在高墙墙角的一堆破碎砾石上。砾石,石砾,石璃,难道……

怪物:“……”

这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

¥*@&!

算了。

也、也行吧。

怪物发呆,她……有名字了。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虽然只是一个名字,但感觉从此她从怪物这个整体区分开来了,个我的感觉更加鲜明了,就……

宛如新生。

怪物瞄一眼给她取名的人类,她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得到一个名字,心里万分复杂。

感觉很好。

很开心。

她咳了一声装作不在意:“哦,行吧,那我、我就叫作石璃了。”

说完这话她微微失神,她想起了那个人类孩子最后说的那些话。

其实怪物也是有出生之日的,她也有出生之日,不过那太久远了,她早已不记得了。

而且没有怪物会庆贺生日。

眼下她有了之前没有的名字,那就把今天当作是她的生日好了,这样的话她就算收到了两份生日礼物了,一份来自一个人类孩子,她把礼物提前送出,送的是一具身体,一份来自此时,有人送给了她一个名字。

两份礼物!

想到这里,怪物,不,石璃看一眼面前的人类,快乐地卷动着触手。她蜷动着,一枚血月无声在她的触手尾端显现,石璃一顿,警觉的她的目光霎时黏了上去,叶姜也注意到了,目光跟着黏了上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