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轻柔的触感落在眼皮上,一触即逝。

陈则眠霎时清醒过来。

睁眼的刹那,阳光炫目,晃得眼睛一阵刺痛。

然后,光消失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覆在陈则眠眼皮之上,挡住了那恼人的晖光。

陆灼年语气淡淡:“电动窗帘都能拉不严,你也是个人才。”

陈则眠不知恩更不图报,反而埋怨起陆灼年来:“你刚才明明都碰到我眼睛了,就非得等光晃我一下才遮。”

陆灼年把贺卡扔到陈则眠身上,兴师问罪道:“院子里的玫瑰花是怎么回事。”

陈则眠摸摸胸口上的卡片:“玫瑰花?那不是你们小区物业送的吗?”

陆灼年:“你没看贺卡?”

“我看了,”陈则眠扒拉开陆灼年的手,翻了半天。从地上捡起一张红色的贺卡,念道:“写的‘岁首方临,予尔从欢’,这不新年祝福吗?”

陆灼年拿来一看,发现第一张贺卡果然写的是【岁首方临,予尔从欢】这八个字。

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可以理解成:新的一年刚刚到来,祝你遵从内心的快乐,事事顺利。

也可以解释成一句情话:我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赠予你欢愉,虽然才来,但并不晚。

陈则眠以为花是物业送的,当然不会往暧昧的方向深想。

贺卡还偏偏是红色,说暧昧也暧昧,说喜庆也喜庆。

陆灼年沉默几秒,问:“你怎么知道是物业送的?”

“这不写着呢吗?数学符号π。”

陈则眠指了下贺卡的落款的‘兀’字:“你们小区物业不就叫奢华π吗?”

陆灼年:“……”

陈则眠说:“前两天我交物业费,管家说预交一年有暖心回馈,我就让他放家门口了,没想到竟然是玫瑰花,我还以为是米面油呢。”

听完陈则眠的分析,陆灼年无言以对。

果然,一个抽象的、迟钝的、不开窍的人,不可能是光针对他自己。

陈则眠会平等、平衡、平均、公允、公道、公正、一视同仁、不偏不倚、等量齐观、不相上下地创飞每一个对他有意思的人。

这么空前绝后的精彩分析,如果不能让萧佲兀知道,那将是陆灼年毕生遗憾。

因写字太过潇洒,把‘兀’连笔成‘π’而引发的世纪奇案。

妙极了。

陆灼年邀请陈则眠说:“晚上有个小聚会,一起去吧。”

陈则眠点头:“那我要再睡一会儿,不然晚上肯定困迷糊。”

陆灼年把两张贺卡叠在一起撕掉:“睡吧。”

陈则眠打了个哈欠,瞥到红色贺卡里似乎还有张黑金色的纸,就问:“今天他们又送了?写的啥呀。”

陆灼年面不改色:“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陈则眠揉揉眼睛,决定先去尿个尿回来接着睡:“字挺漂亮的呢,还手写的,太有诚意了。”

陆灼年转身走进卫生间,把诚意扔进马桶里冲走:“可惜送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还不如给点大米,不吃也能捐出去。”

“奢华π嘛,”陈则眠套上睡裤,晃荡进卫生间放水:“送大米就不奢华了。”

陆灼年眼看陈则眠在马桶前站定,拽开裤绳就要往外掏,连忙转身往外面走:“能等我出去吗?”

哗啦啦的水声在身后响起。

“我有你也有,你怕看啊,”陈则眠懒洋洋地拉长尾音说:“怎么,要比大小吗?”

陆灼年无奈道:“你可正经点吧。”

陈则眠想起爽文中对于男主的描写,忍不住嘿嘿一笑:“开玩笑的,我可比不过你那‘傲人的资本’。”

陆灼年深知陈则眠得寸进尺的本性,一味地退让只会纵得他愈发无法无天,索性抛了那么多顾虑隐忍,只当自己对陈则眠毫无非分之想。

倘若一个平常的朋友这样调侃他,他会怎么回答呢?

陆灼年只思索了四分之一秒:“跟你比确实绰绰有余。”

陈则眠不服道:“有余就有余,怎么还绰绰上了。”

陆灼年云淡风轻:“绰绰的意思不懂吗?”

“我倒看看有多绰!”陈则眠上套只需要0秒,放完水连手都没洗,提上裤子一把揪住陆灼年的裤腰:“你这个皮带扣怎么解。”

陆灼年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一直克己守礼,除了自身道德与素质的约束外,身体经不起撩拨才是他让着陈则眠为非作歹的重要因素。

陈则眠的手甚至都没碰到他,只是摸在皮带上,他就像被看不见的微电流打了一下似的,从腰腹一路麻到后脊,麻痒的酥意顺着脊椎上沿,到脖颈、到后脑、再到头顶,不知是寒毛倒竖,连发根过电般战栗。

大约只是不到两秒,全身上下能竖起来的东西就全竖起来了。

陈则眠对此一无所知,还在专心研究陆灼年的皮带扣。

华贵重工的皮带扣暗藏了设计师的巧思,陈则眠抠拨了几下没扣开,耐心逐渐告罄,硬拽着金属口使劲晃了晃。

陆灼年后背渗出一层薄汗,推开陈则眠肩膀,声音又沉又哑:“别闹了。”

陈则眠攻坚克难的犟劲儿上来,非要搞明白这皮带扣怎么开,一抬手反把陆灼年往前推:“不用告诉我怎么开,我还不信我研究不明白它了。”

陆灼年嘶哑道:“你先一边去,我解下来给你研究。”

陈则眠虽说要自己研究,但陆灼年解皮带扣的时候还是目不转睛,可惜他只看到陆灼年手指一动,也不知道拨到了哪个机关,皮带扣就‘咔’得弹开了。

陆灼年极力克制痉挛的手指,把整条腰带抽下来,若无其事地递给陈则眠。

陈则眠注意力向来很容易转移,光顾着和腰带扣较劲,忘了要比大小的事情,得了腰带提着直接走回房间,盘腿坐在地毯上继续捣弄。

陆灼年回自己房间换了条腰带,并独自坐在屋里冷静了一会儿。

再去找陈则眠的时候,对方已经蜷在地毯上睡着了。

陈则眠手里抓着他的皮带,一个手指头还卡在金属扣的缝隙里。

看来到底也没研究明白怎么开。

又笨又能睡。

陆灼年半蹲在陈则眠身侧,把他爪子从金属扣解救出来。

这次陈则眠睡得还挺沉,并没有醒过来,只是食指动了一下,在梦里也不忘和金属扣战斗,发现手里东西没了,立刻合掌一抓,猛地抓住了陆灼年的手。

皮带脱手而出,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陈则眠倏然睁开眼,瞳孔还未聚焦,潜意识先就认出来眼前的人是陆灼年。

在他的认识里,陆灼年=绝对安全。

在足够安全的环境下,陈则眠没有强迫自己立刻醒来,而是闭上眼,任由意识往更深的梦境中坠去。

还迷迷糊糊地拽过陆灼年的手,把下巴搭在上面蹭了蹭,直接当枕头枕。

像一只小猫。

警惕机敏,却过度轻信人类。

陆灼年手环过陈则眠后脖颈,另一只手抄起他膝弯,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骤然悬空,陈则眠立刻醒了过来。

陈则眠知道陆灼年应该是好心想把他弄回床上睡,但接连被两次弄醒的还是很难拥有好脾气,雷霆微怒道:“干嘛呀,我睡觉呢!”

陆灼年本来是想把人轻轻放下的,一听陈则眠叽叽歪歪又起了坏心,直接把人往床上一扔:“睡吧。”

陈则眠这么一摔,已然是全醒了。

睡意全无的瞬间,陈则眠整个人的怨气堪比邪剑仙。

他后背在床垫一弹,只停留了不到半秒,就借着反弹惯性一个鲤鱼打挺飞身而起,扑到陆灼年身上。

陆灼年被撞得晃了晃,下意识抬臂抄住陈则眠,双手托在他大腿上。

陈则眠想揍人又不敢,气得一头撞在陆灼年肩头。

陆灼年忍不住低笑一声。

听到这声轻笑,陈则眠心中更气,又往后一仰头,这次直接撞上了陆灼年额角,刚睡醒没轻没重,收不住劲儿,撞没撞疼陆灼年不知道,反正自己是撞得眼前一黑。

陆灼年也好不到哪儿去,被磕到的刹那头晕了一瞬,却仍在摔倒前,凭借强大的核心力量一转身,抱着陈则眠倒在了床上。

陈则眠本来睡意都摔没了,这么一磕刚好有点晕,直接一翻身,借着迷糊劲儿闭上了眼。

陆灼年缓过那阵眩晕坐起身的时候,发现陈则眠又双叒叕睡着了。

也可能是磕晕了。

随他去吧。

*

下午一点,陈则眠再次醒来。

这一觉睡得很足,但醒来仍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陈则眠洗了个热水澡,本来想叫个外卖,一下楼才发现餐桌上不仅摆着饭菜,盘子下面还放着电加热器。

有生滚海鲜粥、虾饺、蟹子烧麦、广式烧鹅、豉汁排骨、柱候金钱肚和几道爽口的小菜。

“虽然中午了,但还是当早餐吃吧。”陆灼年撑着头坐在餐桌旁:“你撞得我头很晕,我刚才也睡了一会儿。”

陈则眠盛了碗粥推给陆灼年:“你不会撞出脑震荡了吧,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陆灼年接过粥,用瓷勺慢慢搅了搅:“不至于,先吃饭吧。”

陈则眠自责又心虚,坐在陆灼年旁边殷勤地端茶倒水,就差把东西直接喂进人嘴里:“我也是条件反射,触发那个自动攻击了。”

陆灼年夹起碗里的虾饺:“终于承认自己是人机了?”

陈则眠讨好地笑了笑,又夹了一个烧麦给陆灼年。

陆灼年很有担当:“没事,你吃你自己的吧,本来也是我先扔你的。”

陈则眠忍不住赞美陆灼年:“你的宽容与伟大会被写入史诗的。”

陆灼年漫不经意地问:“什么史诗?”

陈则眠嘴一快,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京圈大少》。”

陆灼年挑眉道:“我不会就是那个大少吧。”

陈则眠:“当然,除了你,谁还能是少爷圈中众星捧月的太子爷,神通广大的男主……”

秃噜到一半,陈则眠猛地回过神,戛然而止,硬是把那个‘角’字给咽了回去。

完蛋,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早晚死自己嘴上。

陆灼年筷子微微一顿:“男主什么?”

陈则眠梗了梗,硬着头皮说:“男主……人……翁。”

陆灼年含笑睨了陈则眠一眼:“男主人翁?有这种东西吗?”

陈则眠头皮发麻:“有。”

“是吗?我看看。”

陆灼年拿出手机,输入‘主人翁’三个字,陈则眠看着他的动作,心脏砰砰直跳,后背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搜索界面加载完成。

‘主人翁’的词条解释显示在屏幕上。

“一共有三种意思:1.对主人的尊称;2.主人。”

陆灼年逐条念出释义,念完前两条之后微微一顿,抬眸注视陈则眠,缓声念出第三条:“3.文艺作品中的主要人物。”

听到‘文艺作品中的主要人物’这几个字,陈则眠心跳都几乎停止。

早知道陆灼年这么较真,他刚说到‘男主人’的时候就停了。

为什么要觉得别扭非要加个‘翁’字啊!

他又不是第一次在陆灼年面前当男仆了,这种关键时刻还要什么脸!

此时此刻,陈则眠只想赶紧把这个话题跳过去,为了把陆灼年的注意力从‘文艺作品’中转移走,他什么都可以做。

“原来‘主人翁’还有这么多释义,”

陈则眠看向陆灼年,诚恳道:“我想表达的,当时是对主人的敬称。”

陆灼年好整以暇:“我是主人,你是什么?”

陈则眠大脑开始托管,条件反射般蹦出两个字:“忠仆。”

陆灼年思索道:“有以下犯上,把主人撞到头晕的忠仆吗?”

陈则眠:“也有。”

陆灼年不耻下问:“比如?”

陈则眠实在编不下去了:“我。”

陆灼年低笑道:“行吧,勉强算你逻辑闭环。”

陈则眠长出一口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低头疯狂炫饭。

可惜,他对陆灼年的恶劣还不够了解。

陆灼年最喜欢重重举起,而后轻轻放下,再趁人不备突然袭击。

“‘众星捧月的太子爷’和‘神通广大的男主人’这两句话很拗口,”陆灼年换了几个词念了又念,琢磨道:“陈则眠,怎么好像用‘男主角’更押韵啊。”

陈则眠叼着虾饺,霍然抬头。

该死!又不是freestyle,他在这儿压什么韵!

怎么还把‘主角’给压出来了。

人在为了掩盖真相的时候,那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

陈则眠麻木地咽下虾饺:“主角是面向大众的,主人是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