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玻璃花房内群芳争艳,繁花如锦。

陈则眠看着满园姹紫嫣红,一整天心情都不错。

陆灼年也脱离了病后的虚弱状态,精神和体力都逐渐恢复上来,应该能够稳定住陈则眠的情绪转变。

是时候和陈则眠讲他父亲的事了。

晚饭吃的是海鲜粥,陈则眠喝了两碗以后,发现砂锅竟然空了。

“今天怎么就煮了这么点,”陈则眠抱怨了一句,转头盯上了陆灼年的粥碗,充满暗示意味地说:“我还没有吃饱。”

陆灼年对陈则眠的暗示视若无睹。

和还想吃海鲜粥的陈则眠不同,陆灼年现在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一会儿要说的事情上。

他已经尽力营造一个舒服的环境了。

温暖绚烂的花房,一整天的好心情,美味易消化的海鲜粥……他甚至考虑到了因为情绪激动可能会引发胃痛的情况,特意吩咐厨师不要煮太多粥,避免陈则眠贪食反胃。

看到陈则眠不情不愿地放下勺子,陆灼年明知故问:“吃好了吗?”

陈则眠盯着陆灼年的粥碗:“你这粥还喝不喝?”

陆灼年把粥碗推到旁边:“陈则眠,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陈则眠撑着手,慵懒道:“你说。”

陆灼年刚想开口,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

他心头一突,有种莫名的预感,转眸向手机看去——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京市公安’四个大字。

陆灼年眉梢微蹙,拿着手机起身道:“我先接个电话。”

陈则眠的角度看不到陆灼年手机屏,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哦。”

陆灼年走进书房,关门的同时接起电话。

来电者是一个中年男人,声音端肃威严——

“你好,陆先生,我是京市公安局局长孙岳平。”

陆灼年眼眸微微一动:“孙局长。”

孙岳平开门见山:“陆先生,我知道你在调查南峰的事情,也知道你已经有了些眉目,这次贸然致电,一是提示你尽快撤回调查,二是希望你能保持沉默,不要把不该透露的消息,透露给你身边的那个人,你明白这是对他的保护。”

陆灼年神色不动:“你们监听了我的手机?”

孙岳平没有承认也并未否认,只是说:“虽然这通电话是加密的,但我相信以陆先生的谨慎,一定会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咱们开诚布公,麻烦您来市局一趟,我们面谈。”

与此同时,别墅门铃陡然响起。

陈则眠正在偷喝陆灼年的那碗粥,听到门铃响起,做贼心虚地跳起来,喊了一句:

“你打你的电话吧,我来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警察。

其中一个是四十多岁的警察叔叔,另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员。

警察叔叔目光深沉,沉默地看着陈则眠,没有说话。

年轻警员出示了警官证:“先生您好,我们是京市公安局刑侦二队的工作人员,有一桩盗窃案的嫌疑人,供述了他曾经盗窃过陆灼年先生财物的行为,想找陆先生做个笔录,请问他在家吗?”

陈则眠叫了陆灼年一声,转头跟两位警察说:“稍等,他刚才在打电话,二位先进来等一下吧。”

年轻警员看了老警察一眼。

老警察哑声道:“不用。”

年轻警员也说:“我们就在这儿等吧。”

陈则眠半开着房门,倒了两杯水出来:“你们市局工作也太敬业了,还亲自到被害人家里做笔录。”

年轻警员说:“还有涉案物证需要陆先生辨认一下,我们是来接他去市局的,时间有点晚了,我们正好在这片,就过来了。”

陈则眠看了眼老警察肩上的二道横杠,点点头:“怕原来是有的别的事,我就说怎么做个笔录不至于这么大阵仗。”

老警察的肩章上缀钉两杠两星,这是二级警督警衔标志,在京市市局编制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能做到二级警督,至少是个副处。

年轻警员介绍道:“这是我们刑侦总队副队长,罗建安,罗队。”

陈则眠他爸也是个队长,总是听别人喊他爸‘陈队’,突然听到熟悉的称呼倍感亲切,打了个招呼说:“罗队辛苦了。”

罗建安看着陈则眠,神色有一丝难懂的复杂,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说话间,陆灼年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外套,奢华的羊绒大衣挂在臂弯,走路带风,有种说不出的潇洒。

短短片刻工夫,陆灼年不仅换了衣服,闻起来还香香的,戴着一块八位数的腕表,整个人精致到头发丝儿,看起来不像是被害人去警察局做笔录,倒像是明星去颁奖典礼走红毯。

盛衣华服,光彩照人。

陆灼年在玄关处站定,矜贵持重地一颔首,彬彬有礼地道了声:“久等。”

陈则眠:“……”

我勒了超绝太子爷。

服了,不知道这位哥在装什么,去趟警局也要竞吗?忽然整这么隆重,就差把‘我很贵重’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如果不是有两位警察先生杵在这儿,陈则眠真想问问他是不是要去市局相亲。

心中虽有很多吐槽,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自家老大面子的。

陆灼年盛装出席,已然把调性定得这么高,这时候,作为一名合格的狗腿小弟,必须把节奏跟上,这样才能显示出陆大少爷的尊贵地位。

陈则眠见陆灼年还穿着棉拖鞋,突然间灵机一动。

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陈则眠弯下腰,从鞋柜里取出皮鞋,躬身放在陆灼年脚边。

陆灼年:“?”

罗建安眉峰狠狠一皱,目光如炬,扫向陆灼年。

年轻警员也下意识皱了皱眉。

陈则眠等了一会儿,见陆灼年还不换鞋,半蹲在地上抬头看向他,态度恭敬地问:“是这双不行吗?陆少。”

“……”

陆灼年所有昂扬的斗志,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擐甲披袍,整装待发,本来是想用实力向孙岳平等人证明,自己有能力照顾保护好陈则眠。

结果人还没出门,已经被陈则眠彻底打败。

一百年也不帮他拿一回鞋,今天怎么就忽然心血来潮,当着他父亲老战友的面整这一出!

陈则眠你是真抽象啊。

如果不是陈则眠尚不知晓其父身份,陆灼年简直都该怀疑他是故意给自己上眼药。

陆灼年伸手把陈则眠拉起来,低声问:“你在干什么?”

陈则眠理所当然道:“帮你换鞋啊。”

就算以陆灼年的智商与情商,在这一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无话可说。

因为他非常清楚,倘若自己问‘你什么时候给我换过鞋’,陈则眠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每天’。

陆灼年沉默地走出别墅。

没想到陈则眠也跟了出来。

陈则眠亦步亦趋,走在陆灼年身后,不与他并肩同行,而是落后半步,敬业地扮演着一名跟班。

陆灼年脚步微顿,用无法形容的疑惑眼神,转眸看向陈则眠。

陈则眠立刻上前一步,装腔作势道:“陆少,您有何吩咐。”

陆灼年压低声音:“你能正常点吗陈则眠!”

他声音已经放得很轻了,但可惜走在前面的是两位警察。

听到这句低喝,年轻警察忍不住说了一句:“警车就在院门口,陈先生就不用送了吧。”

陈则眠智商忽高忽低,闪烁不定:“你怎么知道我姓陈?”

年轻警员:“……”

罗建安开口解释道:“进来的时候登记,门卫那边说的。”

陆灼年看了陈则眠一眼:“你出来干嘛,外面挺冷的。”

陈则眠说:“我开车跟着你啊,要不你怎么回来。”

陆灼年&罗建安:“……”

陈则眠晃了晃车钥匙,转身走向陆灼年的车,上演了一出忠心耿耿的大戏。

忠不忠暂且不提。

陆灼年和罗建安两个人是各有各的心梗。

驱车开往警局的路上,年轻警员开车,罗建安坐在副驾驶几度眼热,每每想到老战友的独子像个佣人似的伺候那位陆少爷,气得嘴唇发抖,冷着脸一言不发。

*

市局内,局长办公室。

日光灯管发出的细微嗡鸣,在孙岳平咆哮声中微不可闻。

“什么陆家大少爷,什么东西啊他!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

听过罗建安回来后讲述的见闻,孙岳平勃然大怒,怒火冲天,连抽了三支烟,大骂这帮纨绔子弟。

孙岳平指着门外吼道:“他最好别犯到我手里!”

罗建安面色凝重,剑眉紧锁:“你小点声。”

要依着孙岳平的气性,今天非得先晾那个陆少爷两三个小时,挫挫他的少爷脾气。

可陈折还在楼下等他,晾陆灼年就等同于晾陈折。

孙岳平霍然起身,大步走进接待室。

陆灼年态度不卑不亢:“孙局。”

孙岳平雷厉风行,后背往椅子上一靠,抬抬手说:“坐。”

两个高大的男人隔着桌子,不动声色地端量彼此。

孙岳平余光漫不经意地扫过陆灼年全身,在对方袖口露出的豪奢腕表上微微停顿。

蓝宝石表盘折射出冰冷华贵的光,一如陆灼年给人的感觉——

淡漠冷静、贵不可言。

孙岳平收回视线,开门见山:“瑶台阆苑案的水很深,这二十年来,所有暗中访查瑶台阆苑案的人员,都会被列为嫌疑人调查,陆先生请见谅。”

陆灼年倒扣手机往前一推:“现在可以排除我的嫌疑了吗?”

孙岳平声音威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味道:“你确实没有嫌疑,我也知道你是在帮陈折调查,但你必须保守这个秘密,是为了陈折,也是为了你自己。”

陆灼年没有理会孙岳平的暗示,只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你们用这种方式保护他,有想过他是否愿意接受吗?”

“不光只是保护他这么简单,这里的水很深。”孙岳平眉梢微敛,察觉事情比想象中棘手:“具体案件细节我无法向你透露,但你既然已经查到了瑶台阆苑案,就该知道当年涉案嫌疑人员并未全部归案,这是报纸上有迹可查的的东西。”

闻言,陆灼年手指微微一动,铂金袖扣随着他动作,闪出微不可察的光芒。

孙岳平敏锐捕捉到这半秒间的动摇,加大力度劝说:“倘若陈折知道了南峰的事情,贸然闯入嫌疑人视野,不仅他自身存在危险,也必定会打草惊蛇,破坏我们这些年来的布局,影响整个案件进程。”

陆灼年垂下眼睑保持沉默,未置可否。

孙岳平语重心长:“于公于私,现在都不是陈折接触到‘南峰’讯息的好时机,我也很想和陈折相认,轻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兄弟,可在真相大白前,我们必须保持沉默。”

陆灼年淡淡道:“你们可以用二十年追踪一桩旧案,可陈……陈折的二十年又该如何计算呢?”

孙岳平站起身,态度郑重:“我向你保证,等一切水落石出,我们会给陈折一个交代,会为他正名、为他父亲正名。”

陆灼年抬眼直视孙岳平:“我同意保守这个秘密,但并不是因为我认可他需要被这种方式保护,而是作为一名公民,每个人都有配合警方工作的义务。”

孙岳平点点头:“多谢配合。”

陆灼年看了眼时间:“还有别的事情吗?”

孙岳平说:“确实有个嫌疑人供述了在你车上偷过东西的事实,还有几盒茶叶被扣押了,等会儿还要麻烦你做个笔录。”

陆灼年:“可以。”

他嘴上说可以,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孙岳平眼皮抬了抬:“还有事?”

陆灼年微微颔首:“有一个问题请教。”

孙岳平:“你说。”

陆灼年倏然看向孙岳平,出其不意道:“陈轻羽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