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窗外暴雨如注,浇得陈则眠心里冰凉。

他扒着栏杆站在窗边,表面在等雨停,实际上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陆灼年叫他回来:“别看了,晚上想吃什么?”

陈则眠回头看了陆灼年一眼:“理论上该坐在世纪大厦顶层看日落吃牛排。”

“呦,还给我安排的西餐,真浪漫,”陆灼年走过去,从后面揽着陈则眠:“今晚的日落是看不到了,但牛排我可以给你准备,想吃几分熟的?”

陈则眠放松脊背,靠在陆灼年胸膛上:“0分。”

陆灼年忍俊不禁:“生吃?”

“0分的是我的表白计划,”陈则眠怨气冲天:“牛排要4分,剩下的火候单走一个6,送给老天爷,感谢他为我泼的这盆冷水。”

陆灼年也不知道是陈则眠说话真的好笑,还是自己大脑已经被荷尔蒙完全腐蚀,从而失去了判断力。

总之,他一听陈则眠讲话就想笑。

陆灼年勾了勾唇角:“别气了。”

陈则眠心灰意冷:“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每次我想给你准备点惊喜,结果都是一团糟。”

“峰回路转、变化莫测也很好,不一定就比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差。”陆灼年下巴搭在陈则眠发顶,把人搂进怀里:“这么大的雨几年都不见得下一次,也算是终身难忘了。”

陈则眠对其他事都很随便,但对向陆灼年表白却格外执着:“等雨停了我补给你。”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陡然亮起,不偏不倚正落在楼前!

蓝紫亮光隔着玻璃窗,几乎是紧贴着鼻尖炸开,猛地印在视网膜上。

余辉还未散尽,惊雷接踵而至,吓得陈则眠一激灵。

陆灼年不厚道地笑了两声:“你怕打雷?”

“我不怕打雷,”陈则眠默默退开两步:“但这个突然的雨和刚才那道雷太怪了,有说法。”

陆灼年:“什么说法。”

陈则眠神秘地摇摇头,又看了眼屋外飘摇的风雨,突然一下子亲在了陆灼年嘴上。

轰隆一声巨响在耳畔炸开。

陈则眠倏地蹿到陆灼年身上:“你看到了吧!我一亲你就打雷!”

“哪儿又那么玄乎,”陆灼年单手抄住陈则眠:“赶巧罢了,你再亲亲试试。”

陈则眠咽了下口水,紧张地低下头,飞快在陆灼年嘴上亲了一下。

没有再打雷了。

陈则眠担心是雷电冷却期没过,又环住陆灼年脖颈,连亲带舔地又试验了好几回,充分证明了刚才那两声雷只是巧合,并不是他掰弯男主的天打雷劈。

陆灼年被他亲得心头火起,单手扣住陈则眠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一记长吻结束,陈则眠头晕目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倒在了沙发上。

“为什么会觉得亲我就打雷?”陆灼年撑着手看他:“聊斋异志看多了?”

陈则眠下一款游戏想做中式恐怖元素的志怪系列,最近天天挑灯夜读,熬夜翻《聊斋》,要素框架写了三万多字,确实是钻研得有点魔障了。

说起《聊斋》,陈则眠想起昨晚临睡前一闪而过的灵感,当即推开身上的陆灼年,一头扎进书房,噼里啪啦地敲起键盘。

陆灼年:“……”

5月20日,陈则眠精心选择的表白日期,暴雨,大风,全市停工停学。

受到极端天气影响,表白计划全盘作废。

陆灼年没有看到日落、没有看到晚霞、没有看到跑车、没有吃上西餐。

甚至没有听到表白。

等陈则眠洋洋洒洒敲完1.5万字新大纲,低头一瞥,发现已经过了0点。

外面雨还没有停,风吹着雨打在玻璃窗上,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

陈则眠呆了一瞬,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蛋。

表白计划意外中断也就算了,他竟然还因为工作忘了时间,把陆灼年一个人扔在客厅里大半天。

这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糟糕的男朋友了。

陆灼年会不会生气了?

陈则眠小心翼翼地走出书房。

餐厅里,厨师烹制的牛排早已冷透,盛在精致的白瓷餐盘里,渗出鲜红的血水,丰盛可口的菜肴无人问津,餐桌上唯一变化的只有烛台。

蜡烛即将燃尽,火光微弱,轻轻闪动。

陆灼年撑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过来,问他:“饿不饿?”

客厅没开主灯,电视屏幕上变幻的彩光照亮陆灼年英俊的面庞,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明明自己也没有吃晚饭,看到陈则眠的第一眼,却是问他饿不饿。

陆灼年没有生气还这么关心他,令陈则眠更加自责。

他原本不觉得累,灵感爆发时干劲十足,再熬几个通宵都没问题,可不知为何,一出房门看到陆灼年在等他,忽然之间就干不动了。

陈则眠走过去,贴着陆灼年坐下:“对不起。”

陆灼年像是真没有感到怠慢,闻言眉梢微动,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了?”

陈则眠很沮丧地说:“我光顾着写游戏大纲,没有陪你。”

陆灼年不以为意:“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则眠长长叹了口气,自我否定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你对我这么好,可我对你却不够上心。”

陆灼年沉默几秒,说:“陈则眠,我想和你谈谈。”

陈则眠瞳孔微不可察地轻轻一缩,下意识就想躲:“谈什么?一定要谈吗?”

“怎么了?”陆灼年看到陈则眠炸毛,抬手握着他的手腕:“你慌什么。”

陈则眠想把手抽出来,抽了一下没抽动也没再挣,毫无意义地扒拉着陆灼年的手:“你这么严肃,我当然心慌了。”

陆灼年松开手:“别紧张,你先找个舒服的方式待着。”

陈则眠抖开空调毯,兜头披在身上,全身都躲进毯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好了。”

“……”

目前来看,在陈则眠心中仅就安全感程度而言,空调毯/卫衣帽子/棉服等均>陆灼年。

这也不奇怪,自从两个人确定关系以后,陈则眠就有些过于慎重的,好像还没有适应从友情到爱情的转变。

两个人的亲密程度不进反退。

如果是从前,陈则眠在思如泉涌、连续工作了八个小时之后,绝不会因为忘记陪陆灼年吃饭而道歉,只会硬拉着他到电脑前欣赏成果,并要求给出言之有物的修改意见。

现在的陈则眠太紧张了。

想在恋人面前展示最完美的自己无可厚非,陆灼年原以为最近陈则眠神经紧绷是因为在策划表白。

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

刚刚某个瞬间,陈则眠眼中的情绪,甚至已经不能用紧张来形容。

那一闪而过的惶恐让陆灼年意识到,他们必须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是我让你感觉到了压力吗?”陆灼年依旧先反思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一定是有问题的,我该怎么调整,才能让你感到自在。”

陈则眠摇了摇头:“没有,你没有给我压力,是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陆灼年说:“我觉得你很好。”

陈则眠抬头看向陆灼年:“我一忙起来就把你忘了,这也好吗?”

“人机就是这样,”陆灼年隔着毯子,轻轻摸了摸陈则眠的头:“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装的是单核处理器,每次只能专注一件事情。”

“我不是人机!”陈则眠顶了一下陆灼年的手,沮丧道:“但我确实处理不了太复杂的关系。”

陆灼年没有着急,情绪也很稳定:“恋爱关系对你来说太复杂了吗?”

陈则眠点点头:“我和你做朋友的时候很开心,也很放松,可是成为恋人以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这也是我之前最担心的事情。”

友情是常青树,爱情是玫瑰,常青树很好养,玫瑰却超级难伺候,越小心浇灌问题越多。

陆灼年听完后没有反驳,只是问他:“我很难伺候吗?”

由于陆灼年太过温柔,指使陈则眠没有防备,顺口把实话吐露出来了:“刚认识的时候有点,现在很好糊弄。”

不管陆灼年多么不高兴,陈则眠只要随便亲他两下,陆灼年心情就会由阴转晴了。

陆灼年:“……”

陈则眠后悔自己言多必失,手指轻轻扣着沙发精致的缝线,低下头不说话了。

陆灼年循循善诱:“我这么好糊弄,你为什么还会觉得玫瑰难养?”

陈则眠说:“可以糊弄朋友,不能怠慢恋人,但我已经习惯什么都只顾着自己,还没有学会怎么先顾及你。”

陆灼年说:“我们一直不都是这样吗?这就是我们都很舒服的状态,没必要改变的。”

陈则眠没想过还可以这样,下意识说:“可是我们之前是朋友,现在是恋人。”

陆灼年:“那你现在觉得不自在,是因为我变了,还是关系变了。”

陈则眠答不上来:“我也不知道。”

陆灼年看着陈则眠,换了个说法:“那风吹幡动,动的是风还是幡?”

恍惚间,钟鸣声在耳边响起。

陈则眠瞳孔放大一瞬,如醍醐灌顶,瞬间明悟。

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

是心动。

一切变化产生的根本原因,不在于他和陆灼年的关系推进,和常青树变不变玫瑰更没关系。

是他的心态变了。

他觉得和陆灼年的爱情很难维系,提前预设了种种困难,所以才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总害怕自己不够好,做得不够完美,养死小玫瑰,失去对方的喜欢。

可他越小心谨慎,言行举止越容易变形,不止让自己处在不安中,也让两个人的相处氛围发生了变化。

这样下去一定会出问题,然后反向印证了‘爱情玫瑰难养’的结论。

陆灼年抓主要矛盾抓得非常准,一句话拨云见日,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陈则眠恍然道:“所以……我不用总想着该怎么做你男朋友,让你喜欢我,我只要做我自己,你就会很喜欢我了。”

“对,我喜欢你,无论你的灵机一动也好,状况之外也罢,还有那些令人预料不到的意外横生,我都很喜欢。”

陆灼年注视着陈则眠:

“陈则眠,你是我千篇一律生命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移宫易羽。”

*

大雨过后,苍穹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陈则眠的表白计划,因天气原因推迟至5月23日。

即便经过预告,也知道礼物是跑车。

可当幕布落下,炭黑色柯尼塞格one1出现的那一刹那,陆灼年仍是难以抑制的心动。

陈则眠送给了他一辆跑车,价值九位数的跑车。

这本就是一份极其昂贵的礼物,更勿论礼物蕴含的意义——

“我原本以为陆大少爷已经是难得一见的情痴,没想到世间竟还有高手。”

车运到国内那天,郑怀毓如是评价道:“豪掷千金也要博人一笑,陈则眠你才是真正的昏君啊。”

陈则眠伸出手,摸了摸精致考究的引擎盖:“只有这样的东西才能配得上陆灼年。”

郑怀毓翻了个白眼:“还有钱吗?游戏的海外运营不是小数目,要不要我爸再给你投点。”

“有钱,”陈则眠拿出一张支票给郑怀毓:“这是陆灼年他爸给他,我不会兑这玩意,你有时间帮我兑了吧。”

“陆家出手就是阔绰,”郑怀毓拿到支票,先看数额再看日期:“这日期可是你订车之后的,你早知道他爸会给你钱?”

陈则眠说:“不知道。”

郑怀毓诧异道:“那你还敢把钱都用来买车,海外运营不做了?”

陈则眠胸有成竹:“他爸不给也有别人给,我相信所有花掉的钱,最终都会换一种形式回到我身边。”

“这就对了,”郑怀毓杵着陈则眠肩膀,看着阳光下流光溢彩的车漆,也不由赞了一句漂亮:“有这觉悟才能挣大钱,你看世界上富豪那么多,哪个是省钱省出来的,有钱不花,死了烧给谁去啊。”

郑怀毓都知道陈则眠买车掏空了家底,陆灼年对陈则眠的财务状况更是一清二楚。

比柯尼塞格one1更贵重的是心意。

在他还怀疑陈则眠不够认真的时候,陈则眠就已经在倾其所有为他准备礼物了。

炭黑色车漆盛满最后一缕日光,在夕阳照耀下泛出细碎金箔般炫目的光晕。

落日、云霞、远山、飞鸟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陆灼年眼中只有陈则眠,也只会有陈则眠。

胸口灌满长风,心脏几乎要从胸膛中一跃而出。

浪漫温馨的音乐中,陈则眠将车钥匙递给陆灼年:“晚上可以带我兜风吗,帅哥。”

陆灼年接过钥匙:“这句台词好像不在你的表白大纲里。”

陈则眠侧头看了眼陆灼年:“我写表白大纲的时候,也不知道你今天会穿这么帅啊。”

还好他早有准备,也拾掇一下自己,要是还穿平时那些衣服,站在闪闪发光的陆灼年身边,那就是妥妥的跑腿小弟。

看到车钥匙交接完毕,服务生适时上前,如预演询问道:“陈先生,请问有中意的餐前酒吗?”

按照之前排练的剧本,陈则眠应该说:“谢谢,不用了,我不能喝酒,因为我男朋友不让。”

陆灼年侧头看向陈则眠,等着他亲口承认自己男朋友的身份。

陈则眠忽然间特别不好意思,当场化身退堂鼓表演艺术家:“走了走了,吃饭吧,吃饭吧。”

服务生:“……”

陆灼年被陈则眠按在座位上,礼貌询问:“所以表白那段就跳过了是吗?”

陈则眠叠着手里的餐巾玩,小声说:“你都听过好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