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如今都知道师娘的灵兽可以离开遗弃之地。
现在亲眼见到,仍觉不可思议。
它背上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水球里会装着什么呢?
顾溪竹伸出手,然而这一次,蟹崽没有落到她背上。正纳闷时,她听到蟹崽说:“主人,我身上太沉了哟。”
蟹崽落到青石上,站稳后,从背上哐地扔下一颗水球。
小包袱落地碎裂,大片小黄花从水球里滚了出来,趴在地上的艾绿孔雀猛地抬头,直接飞扑过来,将自己砸到了花堆里。
它张开鸟喙,如风卷残云般将满地小黄花囫囵吞下。待最后一朵黄花入腹,它那双泛着红芒的眼瞳顿时蒙上倦意,羽冠也软软地耷拉下来。
然眼睛还没阖上呢,第二个水球又在它眼皮底下骤然炸开了。
仍是一大堆小黄花……
它强打起精神,再次狼吞虎咽起来。
等到第三堆出来的时候,艾绿孔雀实在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沉沉睡了过去。
五个水球里都是装的小黄花,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最后一个小包袱里装的是乌龟壳,顾溪竹一眼就看出乌龟壳有些不同了,就好像壳子颜色更鲜亮,而壳子上竟然又多了很多剑痕。
护体法宝这不就来了!
魔尊真贴心!
还没来得及感叹呢,蟹崽将乌龟壳一倾,里头东西哗啦啦滚出来,铺了一地。
顾溪竹一脸懵,“不是有限制的吗?”合着大绿哥的乌龟壳这么能装,下次能不能把我装出去啊?
陆黎光怔怔地望着地上那件流光溢彩的法衣,声音都微微发颤,“天蚕玄丝甲。”
地上的天蚕玄丝甲在晨曦的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轻薄得仿佛天边的一缕晨雾,却又在微风中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细看之下,千万根晶莹的蚕丝交织成繁复的暗纹,每一根丝线都流转着淡淡的灵力光华,整件法衣如同将一片星河织就,轻盈得似乎吹口气就能飘上云层。
“这件法衣当列仙品,乃师尊当年在一处古秘境所得,说是用万年雪蚕吐出的玄丝织就,可挡化神期修士全力一击……”
他蹲下身,手指虚虚拂过法衣表面,却不敢真正触碰,毕竟这是给师娘的东西,若师尊设下禁制,旁人触碰怕是顷刻毙命。
谢东升也幽幽开口,“当年秦诗意一直想要这件法衣。”
“也就是弹琴弹得好。”谢柳微微撇嘴,“若论容貌,各地眼光皆有不同,这世间谁敢妄称天下第一?”
“照我说,天下第一剑尊喜欢的人,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美人。”
顾溪竹:……我求你别说了,尴尬得脚趾头都能抠出个三室一厅了。
顾溪竹没答话,继续看魔尊送过来的东西。
除了法衣,还有十几个丹药瓶,以及一张纸上硕大的心字。
看到这些,顾溪竹顿觉稳了,果然优势在我。
顾溪竹将天蚕玄丝甲拾起来时,有什么东西顺着裙摆掉到了地上,她低头一看,是块留影石。
小命要紧!她先是将灵气注入天蚕玄丝甲,下一刻,那衣服好似活了一般覆在她身上,轻薄如同无物。
“此甲本是贴身穿戴的法衣,灵力流转时隐于无形,外人难以察觉。”
“当然,若想外穿也并非不可,它可幻做轻纱,披在外衣上白昼里如披彩霞流光溢彩,暗夜如裹银河星辰璀璨,故而当初现世引得无数女修追捧。”
然而,归臧魔尊既不赠予、亦未售卖。
“师娘,你幻化外裳试试看呢?”谢柳一脸期待。
她天天织衣,也想织出这等仙品法衣来。
顾溪竹此时却无暇应她,她蹲下将丹药瓶一一拾起来递给旁边的谢东升等人,接着拿出留影石,将灵气注入其中。
“看到了吗,你们将其看做守护,不知其束缚,根本原因是你们实力不够。一旦你们的实力超过了剑意能够接纳的上限,守护你们的剑柱,就是诛灭你们的刀刃。”
一席话,让在场修士俱都震住。
“果然是剑柱的问题。”陆黎光深吸口气,“阴阳逆反,在地下?”
听到师尊说要看土系修士有没本事了,众人立刻看向了郭三娘。
郭三娘沉声道:“我必当竭尽全力。”
“地上这些就是净世花?”谢柳看着一地的小黄花,早已将法衣什么的抛在脑后,她蹲下拾取一朵,“是不是我们也可以吃?”
因为这些花感觉不到任何灵气存在,他们就以为是普通的小黄花,如今听到魔尊这么一解释,谢柳忽然觉得:艾绿孔雀可以吃,我们也可以啊。
吃了净化一些混沌之气,即是说,虚无之力对他们的影响必然会减弱,那不是天大的好事?
这么一想,她直接往嘴里塞了一朵,“我先吃。”
片刻后,谢柳说:“好像真有一点儿用。”
虚无之力对人的影响在于蚀人元神,乱人道心。
让人元神里充斥着混乱、杀戮,脑子里好像终日回荡着金戈铁马之声,凄厉惨叫不绝于耳,如附骨之疽般将人逼至癫狂。
更可怕的是,一旦嗅到血腥气,便会如遗弃之地的凶兽般丧失理智,而在战斗过后神魂亢奋,就好似识海内的声音化作音浪直冲云霄,必须发泄出来,否则就会震碎识海!
故而,他们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发泄欲望,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
可此刻,接连服下数朵小黄花后,谢柳惊觉识海中翻涌的血色竟渐渐褪去。
翻涌的血海上方,好似出现了一层过滤的纱,那些声音在轻纱的隔绝下变得微弱,而她的识海久违地泛起一丝清明,虽未完全涤净,却也比往日安宁太多。
这突如其来的宁静反倒让她有些不适应,像是常年戴着镣铐的人突然卸下枷锁,连步履都变得轻飘起来。
她好像很多年没有这么轻松过了,以至于热泪溢出眼眶都不曾察觉。
谢柳抓起一把小黄花递给陆黎光,又往其他人手里塞,“你们都吃啊,别愣着。”
原本谢东升还想催促大家看完了快点儿出发,如今他也不说什么了,直接席地而坐,拈起一朵小黄花细细咀嚼。
大家一边吃花,一边看留影。
“域外天魔!”谢东升指尖一颤,黄花险些跌落。他定了定神,又捻起一朵送入口中。
震惊不是一回两回了,吃完再说话。
“两界相融的产物?”
还是女修在这方面更为敏锐,阮沐晴看到这里,突然道:“难道说,子桑明月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跟贺轩的?”
顾溪竹也反应过来,“因为之后她每次都陷入了昏迷,无论用尽什么办法都无法保持清醒……”
“莫非侵犯子桑明月的是凶兽?又或者,就是蜥蜴人……”此言一出,众人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对贺轩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除了师娘和新进来的杜小六,他们这里早已没有一个好人。
而贺轩,他却已经不是人。
众人对域外天魔、两界相融的信息所知甚少,此刻俱都看向了谢东升这个江湖百晓生,岂料他也是摇摇头,“数十万年前域外天魔的确出现过,但留下的记载颇少,我也只从一些遗迹上看到只言片语,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那一次域外天魔所在的天魔界并未与修真界相撞,自然没有出现两界相融的情况。”
他忽然止住话音,眉头蹙起,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总觉着,咱们这方天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折扇上的每一道折痕,“诸多事物都似是而非。没有完整的史册典籍,没有清晰的传承脉络,就连最古老的宗门记载,也不过追溯到几千年前……”
“之前他们说是因为夏博渊离开前带走了大量传承,可夏博渊也仅仅只是三千年前的人物。更早之前呢 ?”
谢东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就像……”
他抬手指向无望城外若隐若现的山峦轮廓,“你们看那云雾遮掩的山峰,近看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活像被人……”
“刻意抹去了过往。”谢柳接上了谢东升的话,“或者说,是某个存在,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多。”
杜小六完全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啊?”
大家想了想,都默契地没有给他解释,郭三娘端一碗汤过来,“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杜小六瞬间将疑问抛在了脑后。
“子桑明月腹中孩子到底有何作用暂不知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次艾绿孔雀吃了这么多小黄花,兴许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众人继续往下看,就发现后面竟然是蟹崽大闹诛魔大会,登时对蟹崽的能力有了更精准的认知。大佬云集的诛魔大会,阵法结界自不必说,里头坐着的大都是渡劫期,甚至还有一位半步化神,结果蟹崽竟然能在里头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简直堪称逆天!
最后,魔尊的声音再次出现,“给了你这么多东西,别死了。”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向前探出,玄色广袖在虚空中翻涌,像是一片血气腾腾的彤云。
众人恍惚间竟觉得那只手真要穿透留影石的界限伸到眼前来。
顾溪竹呼吸一滞,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她的命脉。
他在威胁她。
孰料一旁的谢柳却道:“魔尊,啊,师尊想牵师娘的手。”
“定是碍着我们在场,师尊才说得这般冷硬。可你看这手伸的……”
谢柳指尖虚点着那只悬在虚空中的手,“分明恨不得立刻把师娘的手攥进掌心。”
她扭头看向陆黎光,“师尊真是爱极了师娘。”
手里有了诸多法宝、丹药,本以为是九死一生的生死决战,如今却是名副其实的优势在我,大家紧绷的神经都放轻松了一些,还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顾溪竹:“……”
这也行啊。
她脸烧得通红,心里有些发虚,主动转移了话题,“夫君手上这胎记真红。”
陆黎光却道:“师娘有所不知,师尊这并非胎记。乃是被妖兽所伤。”
“什么妖兽咬了人还能留疤?”谢柳有些好奇,“那可是化神期的剑道至尊了,都无法将其除去吗?”
陆黎光想了想说:“是上清圣地禁地的长明兽。我没有见过,唯有圣地的神纹天骄,才有机会见到长明兽。”
谢东升却嗤笑一声,“长明兽?明亮的明?我看是命运的命。他们不是又叫那玩意儿肉灵芝么?”
“肉灵芝,可是上清圣地命脉所在。上清圣地的鎏金账册上,肉灵芝一项便独占七成供奉。上清圣地能成为三圣宗之首,肉灵芝功不可没!”
陆黎光道:“圣地覆灭后,世间再无长明兽了吧。”
他没过多久就进了遗弃之地,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了。杜小六虽是最后进来的,这会儿也摇头道:“不知道啊,我也买不起,没关注过。”
顾溪竹心中暗怵:肉灵芝,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归臧魔尊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圣地龌龊事,一怒之下血洗圣地?总之,这段时间接触,她觉得魔尊一定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他血洗圣地其中必有蹊跷。
这些暂且放置一边,待留影石内容结束,顾溪竹等人齐齐起身,“走?”
“走了!”
这一次再出发,所有人精气神全然不同。
顾溪竹心中再次默念:“感谢归臧魔尊的馈赠。”
“对了,带上艾绿孔雀。”既然子桑明月至关重要,将沉睡中的艾绿孔雀带上以防万一。打起来的时候把乌龟壳往它身上一扣,也不用分心保护它。
杜小六自告奋勇地道:“我力气大,我来抱。”此时的艾绿孔雀是缩小了的,也就比小鸡仔大一点儿,杜小六也知道灵兽大小变化跟重量无关,这会儿也卷起袖子做足了准备,哪晓得真抱起来还是有些出乎他意料,沉得他险些将艾绿孔雀摔到地上。
最终,还是郭三娘的穿山甲兽将其驼到了背上。
喝了郭三娘熬的汤,又吃了小黄花后,穿山甲兽也明显平静了许多,这会儿对郭三娘也没那么排斥了。
一行人朝着变色龙所指引的方向前进,路上遇到不少人,看到他们的状态皆是不敢轻举妄动,好多原本在争抢新人、打得不可开交的人都停了下来,“你们去哪儿?”
又有人怒斥:“你们这是做什么,简直胡闹!怎么将她给带出来了?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顾溪竹足尖轻点,衣袂翻飞间已凌空而起。她直接抬手施展了一场春风化雨,将周围那群人身上的血给同时止了。“我与夫君已建立起联系,他赠了诸多宝物过来,助我们冲破结界,离开遗弃之地。”
谢东升在底下轻声提醒:“法衣。”
顾溪竹:“……”
虽然尴尬,此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她不慌不忙地抬起皓腕,抬手刹那,好似有霞光握于掌心,缠绕臂间,紧接着,周身流光溢彩,待光华散去,轻薄如云霞的纱衣已覆在身上,在阴沉的遗弃之地中熠熠生辉,恍若旭日初升。
那些刚刚教给她的,鼓舞士气、号召大家暂停杀戮,团结一致的句子她突然就忘光了。
“天蚕玄丝甲。”顾溪竹羞涩一笑,问:“好看吗?”
“我夫君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