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灼热似火,小渔村其他地方都被晒得发烫,唯有苍青树下是一片阴凉。
树影边缘,夏知事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半边身子浸在阴凉里,腿脚却晒在了太阳底下。
他身体虚,畏寒。
树荫外围,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着。女人们手指翻飞修补渔网,男人们大都握着坚硬的骨刺,正一点一点刮去骨刺上青苔一样的东西,又从露出的骨缝里掏出一些乳白色液体,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大家都在忙碌,偶有低语声飘散在热风中。
而居于正中的祭台上,顾溪竹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那方青石祭台周围似有无形的屏障,将一切尘世喧嚣隔绝在外。
她躺在摇椅里,身下是村民们精心铺就的软垫,随着椅身轻晃,树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说来也怪,先前她百般推辞,总觉得这供奉神木的祭台神圣不可侵犯,直到三次掷出圣杯,顾溪竹才勉强躺下。
这一躺,就觉得头都不疼了,那树荫下的凉意好似吹进了识海里,像是一根沾了薄荷的羽毛,轻轻抚摸她那破碎的元神……
顾溪竹忽然意识到——“识海、元神”这个念头来得太过自然,仿佛她本就该知晓这些。
而她,也更加确定,她并不是刚刚穿越。
她来到这个修真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只不过是失去记忆,误以为自己刚刚过来而已。她没有顶替别人的身份,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安心了许多。
而看完夏知事整理出来的内容,顾溪竹觉得这些东西大概真假参半,属于经过艺术加工的狗血小说。
琉璃问心珠抛着玩儿?
太假了!
也就忽悠一下修真界没见过世面的人。
她从来都没有玩石头的习惯!她连弹珠都没弹过……
相比起石头,她更喜欢花花草草,看到漂亮的花都会停下来看好久,为了找一片四叶草,能在路边的花坛边蹲一个小时。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很爱惜个人物品。稍微贵重一点儿的东西她都要好好收着,一件衣服能穿好多年,别人送的旧玩具,她就算长大了不再玩了,也会好好收纳起来。
就连放在桌上的螃蟹铜摆件她每天都会擦一擦,怎么可能把珍贵的东西乱扔嘛。
不过她最后竟然以身为饵引开了天外敌人……
莫非是觉得死了就有机会穿回去?有可能,毕竟从写的故事来看,这个修真界看着一点儿也不伟光正,还有什么神纹、诡异之类的东西,总觉得坏人有点儿多。
最后,不得不提一下那个传说中的夫君,她竟然写过一句太过……持久——几番云雨竟然昏过去好几回这样的话!
更假了。
方才她特意找太奶奶确认过,修真界合修讲究阴阳调和,而她元阴未失——自然就是没跟别人睡过!
编故事实锤!
这分明是穿越者初来乍到、如履薄冰时,为求自保编造的谎言。
她可真是个大聪明啊。
将整个故事翻完,顾溪竹确定这故事里的主角,应该是蟹崽,谢无忌。
她写那些都是为了帮助蟹崽复活,最后很明显也顺利实现了目标。
看到这里,顾溪竹就有些好奇:“那蟹崽现在在哪儿呢?”
正好夏知亦过来送了一碟子红红的小果子,顾溪竹一边吃一边问:“蟹崽能在虚空中横行无忌,它怎么不过来找我呢?”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捻了一颗红果轻轻咬了一口,汁水爆开溅到脸颊上,像是在白纸上点了一点朱砂,怪醒目的。
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夏知亦飞速移开视线,内心极度惊讶:怎么会有人这样吃东西?
这一把果子,他们都是直接倒嘴里的。
结果,她吃一颗都只咬了一小半。
这样的人,竟然独自引开天外敌人,比他都要勇敢!
夏知亦不敢多看,因为他哥说了,好奇是对一个异性产生好感的开端。
那天他把人带回来的时候,渔村好多小子都很好奇,全都围上来看,他们都从来没见过这么白这么娇小可爱的女子……
他也不例外。
顾溪竹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满沙滩的臭鱼烂虾里混进来的一颗白珍珠,会好奇并不奇怪。但是,她是有道侣的人,而且,她的道侣正在突破真仙境……
要不了多久,肯定就找过来了。
“蟹崽跟我哥更熟,要不你问他!”说完,夏知亦偷瞄一眼闭着眼睛休息的夏知事,他想了想,直接过去把人给推了过来,“哥,你来跟她聊天。”
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容易被异性吸引。
他哥就不一样了,反正是个病秧子……他只对上灵网有瘾!
夏知事:“……”
他微抬眼皮,懒洋洋地道:“问?”
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慵懒,好似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顾溪竹看他好似很疲惫,便快速道:“你们说我是蟹崽的主人,那蟹崽现在在哪儿呢,它不会出事吧?”她下意识会担心蟹崽的安危。
夏知事:“它没事。”当初夏家举全族之力托举神兽谢无忌,夏家气运便与蟹崽相连,它有没有事,夏家最为清楚不过。
“在这之前,它在南北域跑了个来回没有休息,想来是陷入了沉睡。”夏知事顿了顿,补
充道:“苍青神木苍翠欲滴,足以说明它现在状态极好,兴许睡醒还能进阶。”
顾溪竹放心了,“那就好。”
……
翼族传承地,双子峰已夷为平地,天火肆虐过的痕迹蔓延千里,大地龟裂,山石成灰,九霄雷劫的威力可见一斑。
“他什么时候能醒?”泰玄盯着地上那坨焦炭,忧心忡忡地问。
张道紫飘在半空,手中抓着一根银针,她是医修,本想以师门的九天针法治疗,然而地上那团血肉根本不能靠近,于是大家只能在旁边多放些灵石和丹药,希望他能自己恢复。
她还算离得近一些,其他人都在十里外的地方等着,特别是药王谷那位老谷主,这会儿恨不得冲起来替仇泷月疗伤,然而,进不来,其他人一个都进不来。
仇泷月他明明不成人形,周身的剑意依旧拒绝其他活物靠近。大概,这是他此前每次重塑时,身体血肉的本能。
“应该……快了吧?”她迟疑道。
本是一句安慰的话,孰料泰玄听到反而满脸惊恐,声音都带上了奇怪的口音:“快了?那囊个得了,完球了得嘛……”
泰玄脑袋都缩回壳子里,闷声道:老子宁愿他再昏个十天半月!
张道紫一愣,下一瞬反应过来,心尖儿跟着一颤:“不是说蟹崽还活着,顾溪竹肯定没事吗?”她先前得知消息时,还松了口气,可泰玄现在的反应却像天塌了一般。
泰玄仍不敢冒头,爪子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焦土簌簌而落。
——可是,归冥山的小竹子枯萎了。
其他人不能自由出入归冥山,张道紫也不例外,所以,他们多不知道,洗剑池里的小竹子生机散尽,枝叶枯黄。
那些色彩绚烂的花朵都已散落一地,它每次进去,都能看见那只小鸟呆呆傻傻地站在净世花树下,它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天天喂它的漂亮花花突然就不动弹了。
它真的很害怕……
怕顾溪竹真的出事了。
怕仇泷月醒来后,会疯。
怕蟹崽知道真相,会痛。
为什么要一只龟来承受这么多!它只是一只龟啊!所以,这个时候,它终于忍不住向张道紫提了一句,然而在她追问过后,泰玄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它深吸口气,“对头,蟹崽好好的,没得事,肯定没得事!”
这时,张道紫惊喜道:“看,快看,惊尘动了!”
惊尘是仇泷月的本命剑,这次渡劫,它斩碎了大量的噬仙虫,剑身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剑尖儿都没了半截,那断口处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的孔洞看着叫人头皮发麻。
它一直被仇泷月紧紧握在手中!
这几天惊尘也毫无反应,直到此时此刻,它终于微微颤动一下,剑身上重新泛起一点儿银光。
泰玄登时紧张起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惊尘醒了,就预示着仇泷月也即将苏醒。
这次,他跟之前两回都不一样。
他的身体是相对完整的,周身仍散发着极其强大的气息,那他醒来时,还会像以前那样失忆吗?
他会不会忘了大竹子。
如果忘了,那要不要将留影石给他看呢?
小竹子跟它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果忘了,别给他看留影石……”
泰玄只觉头疼欲裂,心头再次咆哮:为什么要让老子一只龟来承受这一切嘛!
正提心吊胆时,归冥山传出一声清脆的鸟叫!
与此同时,洗剑池中骤然响起万千剑吟,铮铮然如金玉相击。那声音起初细若游丝,渐渐汇成欢快的和鸣,在归冥山内来回激荡。
它急忙探出神识查探,这一看登时欣喜若狂,洗剑池里,本已完全枯萎的小竹子重新长出了新芽,虽然只有一点点绿意,却足以让它热泪盈眶。
太好了!
它看向仇泷月,骂骂咧咧道:“好了好了,吓死龟了,狗东西你现在可以醒了!”
管你失忆不失忆,老子都不怕了!
哼,只要大竹子还活着,有的是办法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