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或许你们可以用尺子量一下?”陆安试图提出建议:“均分一下, 看看是谁占的位置多?”

两名同窗异口同声:“量过了,他多占了三厘/五厘。”

两人顿了一下,再次异口同声, 气势汹汹:“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多占了!”

陆安接过那把尺子,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因为那把尺子的测量并不能精准到“厘”,所谓三厘/五厘,纯粹来自他们的臆测。也就是说尺子精度不够, 无法仅靠尺子让他俩心服口服。

“我来给你们量, 但是有一点,你们必须完全相信我的判断,如果你们不信我,那我量好了你们也不会信的。”

听陆安这么说,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九郎, 我们当然信你!”

陆安就让人拿根炭笔来:“桌子可以划吗?”

“可以!”

“可以!”

陆安拿着炭笔在桌上画射线。

初中几何知识。

有线段AB, 从A点随意画一条射线AC, 在AC上取两个点DE, 并且AD=DE,这里可以用尺子取点。

陆安一脸认真地在那里画线取点,她做的事情在旁人眼里只觉莫名怪异, 但本着对她的信心, 一个两个大气不敢喘一下, 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的手。

陆安再把点E和点B连接起来,过点D做EB的平行线在线段AB上, 得点F。

“好了。”陆安很庆幸, 虽然自己学文了,但初中几何知识没有忘光:“这里就是你们桌子的中点。”

同窗们惊奇地张大嘴巴。

哇——

“看着真的对半分了诶!”

“好神奇!”

“这么划拉几下, 居然比尺子量得还精准!九郎你也太厉害了!”

他们盯着陆安的手试图分析,但是除了把刚才对方的行为死记硬背进脑子里,别的一点也没有分析出来。

只能在心里默默感慨:这天底下上还有九郎不会的东西吗?

同窗甲和同窗乙也很满意,用中点确认了是谁的责任后,直接用木条在中间划了分界线,两人约定好谁过线谁道歉,又愉快地和好了。

这件事后来传到了外头,还有人写了小故事,夸陆安能够和谐同窗,消弭风波,实在是众学子榜样。

陆沂舟听了这故事,十分惊奇:“阿兄竟也是兼修这墨家之道么?”

“也?”陆安双眼望去:“还有谁一样兼修墨家?”

或者说,这个年头,居然还有人在正经学墨家?

“二哥。”陆沂舟脱口而出一个陆安没想到的人:“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他用铜镜哄我玩儿,把铜镜放在日光下一照,铜镜背面的墨文图画就会出现在影子里,纤毫无失。”

陆宇嚷道:“我也见过!二哥还拿大镜子悬挂起来,水盆放在镜子下面,居然可以直接看到四面八方!可神奇了,二哥说《淮南万毕术》里对此就有记载了。”

陆寰说:“不过二哥近些年已经不做这些事了,可能改了兼修了吧。”

陆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那里埋头继续研究《本草纲目》。

陆安瞧了瞧时间,说:“也过了一天了,你们回配所吧,余下的草药明天再对照。”

其他三个人拜别陆安后都走了,唯有陆沂舟留了下来。

陆安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沂舟?”

“我就不回去了,我留在衙门,把这些药草对照完。”

——房州知州很大方,直接把衙门里一间偏房划分给陆安,方便她和陆沂舟他们汇合。

陆沂舟将装草药的篓子拖过来,在烛光下翻开《本草纲目》。

陆安劝她:“不必太辛苦,这事也没有个期限。”

陆沂舟抬起脸,侧脸微微透着烛火光泽。

她弯了弯眼睛,笑道:“坤卦言:或从王事,无成有终。阿兄,沂舟也治《周易》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为君王做事,即使没有做得好,但也要有始有终,把它做完。

没有做得好是能力问题,没有做完是态度问题。

陆安神色凝重,对着陆五娘微微一礼:“受教了。”

……

同着陆安的故事传出去的,还有三州文会要开展的消息。

这次参加文会的文人乃是房、均、通三州州学的学生,共比琴棋书画与诗词五样,其中诗和词放在一起比,五样里,哪州学生夺得第一的次数最多,哪州就是文会鳌头。

看似只比州学,实际上,还是三州的争锋。房州、均州、通州这三个州,都是重商贾的风气,来往颇多,哪个州赢了,本州人能在另外两个州的百姓面前昂首挺胸一整年。

于是,房州州学热闹起来了。

带来钱财和华服美冠的商人,带来纸笔的纸铺主人,带来书籍的书商,还有那些没能进州学的士子……

一个又一个访客纷至沓来。

一包又一包的礼物堆在了大讲堂内部。

学正试图推脱:“诸位,这使不得,使不得啊!”

“使得的!使得的!”

“这次乃三州文会,你们代表房州人出场,代表房州人的文教有多厉害,文风有多浓郁,我们只是送一些钱财相关的玩意儿,值不得什么,你们这次出行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这成衣是我打听到学生们的尺寸特意挑的,人靠衣装,可不能被均州和通州那些人比下去!”

“我这里有宣纸、徽墨、端砚、湖笔三百套,是从外边运进来的,让均州和通州看看我们房州的财力有多雄厚,文学底蕴有多华美!”

“兄台大气!可惜我没那么多钱财,只能把家里的书搬过来。”

“诸位……诸位……”学正看着大家的表情,面上流露出感动的神采:“诸位且放宽心,我们房州州学定然使出所有本事,将文会鳌头迎回来!”

“好!”有人大喊。

也有人问:“不知陆安陆九郎可在?”

学正说:“却是不巧,九郎半个时辰前才刚出了州学。”

他们有不少人这次来,也是奔着看陆安来的,他们想看看那个在雅集上一鸣惊人,在乡野里还有孝义九郎之称,一手棋艺无人能敌,还赢得同窗的爱戴,评理都找他评的陆安,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传闻里一样,俊美无俦?

可惜,人刚出门了。

众人便露出遗憾的神色。

又有人问:“那这次三州文会,陆九郎会去吗?”

——文会不是州学所有学生都去,而是挑出顶尖的一二十人,前往作比。

学正道:“定然会去,九郎未曾入仕,还是我州学的学生呢。”

大伙儿松了一口气,更是一副“稳了”的心态。

不是他们过于推崇九郎,实在是……如果九郎都赢不过,那州学里其他学生估计也没戏。

有那五大家族的人突然问:“明日启程,九郎可是与同窗一同出行?”

学正:“是。”

完全没想到,第二天州学学子启程时,一驾又一驾马车驶了过来。

“九郎,某乃赵氏子弟,此乃赵氏所赠刀棍弓箭一车,还望九郎一路顺风。”

其他学子皆是愕然。

陆安顿了一下,脸上带上礼貌性的微笑:“这一路山高水长,安正担忧路上是否会遇匪,亏得赵氏相赠兵器,实在解了我等燃眉之急。”

赵氏子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又有戢氏子弟上前:“戢氏见昨日商贾雅士多有赠物,猜想诸位车马不便,便从族中搜来车马六驾,与诸位代步,以及运送钱物。而这匹枣红马,特与九郎。”

众人一看,这枣红马形体肥硕壮实且高大,双眼湛然有神,一看就知道是好马,心中不免有些悲愤。

过分了!过分了啊!同样是出行,九郎就能得到单独的赠马,我们就是借给我们马车代步!

——本朝风俗,士子出入皆以乘马为荣。

但一想到陆安的才华,诸学子又微妙地平复了心情。

陆安又一拱手,感谢了戢氏:“阁下家族实在体贴,有这些车马,翻山越岭时便不至于过于劳累,待到达文会时,便不怕均州学子以逸待劳了。”

戢氏子弟就知他们的心意,陆安的确接收到了。便笑道:“九郎,还有诸位,此去大展才华,定若珠宝自匣中出,光芒万丈。”

又有彭氏子弟上前,略显羞愧之意:“我家既无兵器,又无骏马华车,只有万钱相赠,望九郎出行后,切莫亏待自己。”

彭氏是五大家族里底蕴最差的,他们家是真的只有钱。

陆安表情温和,并没有因对方送得比其他人少而区别对待,反而是认真地对彭氏子弟说:“诸位的心意与情意,陆某牢记于心。”

五大家族的人面上都是露出了笑意。

他们没事这么给一个州学学子如此大的脸面干嘛,还不是觉得陆安值得他们投资,希望趁着对方身边没有太多人的时候,给她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

中国自古就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传统,陆安记得他们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拉拔他们一把,哪怕陆安什么都没做,但等她以后高升了,高入云端了,其他人得知他们在对方微弱时赠与极大的善意和物资,也会掂量着他们的份量。

卢氏子弟连忙上前,他的步履很急,但他把一个书箱交给陆安时的姿态又很稳重:“某家乃良乡伯后裔,虽非范阳卢氏那么大的家族,但族中仍有一些祖传的书籍,这些抄本就全赠与九郎了。”

——良乡伯就是刘备的老师,卢植,卢子干。

陆安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赠书,尤其是赠藏书,这真的是大恩了:“堂堂子干,学洞令古。能得良乡伯族中藏书,安没齿难忘。”

卢氏子弟微微一笑,向着陆安拱手作揖回礼。

最后是朱氏子弟:“九郎,你们此去均州无地落脚不行,我们家正好在均州有一所独门独院的新房子,当日顺手购置,一直无人居住。诸位可随意使用。”

说着,把房契和钥匙都递给了陆安。

那淡淡的墨香还有青铜钥匙数把堆叠在一起,在阳光下晃着诱人的光泽。

陆安拜谢。

其余学子已经没有不服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