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野兽

两年前, 靖远八年,庆功宴上——

敌军探子潜入大梁酒帐之中,伺机下药。

大抵是下错了药, 原本要毒死萧篡的药,下成了春药。

萧篡没有防备, 端起酒碗,便喝了一大口。

后来发现有人下药, 燕枝便飞快地扑上前, 双手捧起酒碗,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底下大臣乱作一团, 两人面对面坐着,静静地望着对方。

萧篡不懂, 不懂欢好之事,更不懂情爱之事。

他只知道身上燥得很,望着燕枝, 似乎有什么东西, 从他的心脏里喷薄而出,即将冲破他的胸膛, 洒在燕枝身上。

燕枝同样喝了酒、中了药, 两边脸颊泛红,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燕枝傻乎乎地盯着他,盯得他心痒难耐,像是有一根羽毛,在他的心上,扫来扫去。

萧篡只觉得失控,抬手砸了酒碗,让文武百官都滚出去。

一开始, 一众官员还觉得不妥,不肯离去。

直到他推翻桌案,案上肉食酒水,洒落一地。

众臣这才忙不迭退下。

萧篡看向燕枝,命令道:“你也走。”

燕枝却傻笑着,坐在他身边,不肯离去。

萧篡有些烦了,抬手想要掀翻什么东西,却发现身边已经空了。

他的身边,只剩下燕枝。

燕枝笑着,张开双手,像一只小鸟儿,扑进他的怀里。

萧篡垂眼看他,皱起眉头。

心却想,燕枝这个蠢货,该不会是被敌国探子收买了罢?

这是在做什么?见他中毒不深,继续给他下毒?

燕枝跨坐在他怀里,抬起头,仍旧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他说:“我喜欢陛下,陛下喜欢我吗?”

“轰”的一声,萧篡的心脏瞬间炸开。

下一瞬,燕枝仰起头,拽着萧篡的盔甲,把温温热热的嘴巴,贴在他冰冰凉凉的嘴唇上。

又是“轰”的一声,比方才那一声更响、更厉害、更震天动地。

就在这个瞬间,萧篡全明白了。

他明白两相欢好是怎么样的了。

他明白两情相悦是怎么样的了。

他明白两人交缠是怎么样的了。

很快的,萧篡便反客为主,在燕枝亲了他一下,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反手按住燕枝的后脑,加深了这个亲吻。

没多久,萧篡进一步明白过来,抬手解开了燕枝的衣裳,将他按在软垫之上。

燕枝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大着胆子,将他拽向自己。

两个人——

一个懵懵懂懂,却勇敢热烈的少年。

一个看似威武,却灵窍初开的头狼。

在空无一人的庆功宴上,在两军阵前的营帐里,如同天地初生一般,在混沌之初,抱在一起,交缠一处。

萧篡用了整整三日,去体味做人的乐趣。

燕枝也用了整整三日,将自己完全献给陛下。

从此以后,食髓知味。

原本既定的剧情,原本“天下一统”的副本世界,开始不可控制地,滑向情爱的深渊。

在此之前,萧篡作为野兽,只有食欲和杀欲。

他喜欢吃肉食,喜欢杀人,喜欢上战场,喜欢战场上的血腥味与杀戮气。

可是现在,燕枝鼓足勇气的一个献吻与一次献身,彻底打开了萧篡作为野兽,愚昧无知的灵窍,混沌无序的心脏。

从今以后,教他欲壑难填的物件里,除了肉食与杀戮,又多了一项——

燕枝。

而现在,在萧篡食髓知味的十年以后。

他利用穿越者的“剧情回溯”功能,带着燕枝,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可是如今,情势调转。

帐中一切,皆与从前不同——

“燕枝,不能把小狗丢下!”

“是你在这里亲我的,是你在这里把头狼变成小狗的!”

“你不能把小狗丢下!不能把我丢下!不能!”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

只有萧篡控制不住的,野兽一般的怒吼,声声悲恸。

他跪在燕枝脚边,紧紧拽着燕枝的衣摆,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松手。

燕枝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更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就算是去南边找他,找到他的时候,萧篡也永远是胜券在握、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怎么可能会……

怎么可能会对着他双膝跪下?怎么可能会对着他自称是小狗?

燕枝垂下眼睛,藏在袖中的双手,握得更紧。

他才不信。

他一定是在做梦。

燕枝沉默良久,最后却伸出手,把自己的衣摆从萧篡手里抽出来,往前迈了一步:“草民去请太医。”

见他要走,萧篡连忙扑上前。

他仍旧跪在地上,却直起身子,直接抱住燕枝的腰。

“燕枝!别走!”

“我是小狗!我才是小狗!”

“我是小狗……”

燕枝被他牢牢抱住,动弹不得,犹豫片刻,又道:“回去罢。”

“回去?”萧篡怔愣片刻,随后眼睛一亮,“燕枝,你不走了?我是燕枝的狗,我是燕枝的……”

“我会走的。”燕枝竭力平复语气,打断了他的话,“我会走的。”

他淡淡道:“陛下中了药,回去看看太医。我会走的。”

一听这话,萧篡的眼睛更红了。

“燕枝,你最喜欢我了,你最喜欢陛下了。”

“是你主动亲我的,是你主动招惹我的!”

“你不能把我丢掉!你不能!”

萧篡似是走火入魔,反反复复就是这两句话。

——是燕枝亲他的。

——是燕枝主动招惹他的。

——是燕枝把他从狼变成小狗的。

他原本是控制中心的头狼,是走过千万个小世界,有无数个忠心下属的头狼,是积分最多、身家千万的头狼。

不该是这样的。

是燕枝亲了他,是燕枝把他变成这样的。

是燕枝把他从头狼,驯化成家养的小狗的。

燕枝靠所谓的喜欢,把他变成一只小狗,只会对着他摇尾乞怜的小狗。

燕枝不能就这样抛下他不管。

头狼可以特立独行,单枪匹马,随便去什么地方都能活。

但是小狗不行。

小狗离开主人就迷路了,小狗没了主人就死掉了。

萧篡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回,燕枝不像从前一样,过来喝酒了。

为什么这一回,燕枝不像从前一样,凑过来亲他了。

为什么这一回,燕枝不再和他做那种事情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喊——

燕枝要走了,燕枝要丢下他走了。

今日是最后一日,要是不能把燕枝留下来,他会死的。

一想到燕枝要走,一想到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燕枝,他的心脏就好痛,五脏六腑都痛,痛得像是要炸开一般。

直到这时,萧篡终于放下他的架子,承认他是燕枝的小狗。

他终于跪了下来,终于哭出声来,终于嘶吼出声,只为了留下燕枝。

他终于——

彻、底、妥、协。

萧篡垂着头,嗓音低哑。

“燕枝,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咬人了。”

“你留下来,我……我帮你开一家铺子,点心铺子。”

“你白日里过去做糖糕,夜里……夜里不回宫里睡也没关系。我会把自己关在净身房里,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擅自出去。”

“留下来,留下来……”

萧篡低下头,哭出声来。

“我不能没有你,小狗不能没有你。”

因为他低着头,所以他没能看见,燕枝同样也低着头。

燕枝捂着耳朵,不敢去听他说了些什么,又闭着眼睛,更不敢去看他的模样。

他不敢,怕自己会动摇,怕自己会心软。

可就算这样,萧篡的声音,还是被风送进他的耳里。

不行,燕枝,不能心软。

燕枝在心里告诉自己。

就算萧篡真的是狗,哪又怎么样?

他不会训狗,更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一头会咬人的狗。

就算真的是他把萧篡拉进情欲里的,那又怎么样?

他根本不知道该拿萧篡怎么办。

不能答应他。

一旦答应他,留在宫里,一切就都回到原点了。

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燕枝捂着耳朵,用力摇了摇头:“我不要,你不用这样,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南边……”

萧篡直起身子,越发抱紧了他的腰,用亮着光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燕枝,谢仪与卞明玉可以日日入宫来陪你,楚鱼也可以来。”

“他可以和你们住在一块儿,他们三人都可以和你在一块儿。”

“我亲自去南边,把楚鱼接过来!”

萧篡顿了顿,略一思忖,很快就打定主意。

“谢仪做大,卞明玉做二,楚鱼做三。”

“我可以做小……”

对,就是这样。

萧篡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一般,猛地抬起头,目光坚定。

“燕枝,我可以做小!我可以做小!”

“不管你喜欢谁,不管你想和谁在一块儿,我都不介意。”

“就算把我当小狗养也可以,就算让我排在糖糕后面也可以!”

“对,糖糕……糖糕是狼,我也是狼,凭什么它可以留在燕枝身边,我不行?”

“凭什么?我可以做小……”

萧篡紧紧抱着燕枝,几乎要将他的腰掐断抱断。

他望着燕枝,不愿意错过燕枝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最后,他哭着,去掰燕枝紧紧握着的手,想把脖颈上的链子塞给燕枝。

“我会改的,我会跟他们学的,我会变得像谢仪一样温和,我会变得像卞明玉一样、像楚鱼一样,能逗你高兴,我也会变得像糖糕一样,听你的话,再也不咬人。”

“别不要我,我全都会学的。”

“好不好?”

“燕枝,好不好?”

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要燕枝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