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逗狗

大好的日子, 如同过年过节一般。

楚鱼在剁肉,谢仪在劈柴。

燕枝则抱着菜篮子,蹲在院子石阶上, 教卞明玉择菜。

“就是这样,把发黄烂掉的叶子摘掉。”

“我知道。”卞明玉蹲在他面前, “我在家里也择菜。”

“唔?”燕枝抬起头,又惊讶又疑惑, “卞大人家也要择菜?”

“废话, 不然我和我爹吃什么?”卞明玉同样震惊。

“我的意思是……”燕枝想了想,“卞大人也会让你择菜吗?”

卞明玉摸了摸鼻尖, 神色不太自然:“有的时候,把我爹惹急了, 就要假模假样地择点菜,装得乖点。”

“噢。”燕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卞明玉很快转移了话题,轻声问:“你回到这里以后, 就不打算再走了?”

“嗯嗯。”燕枝用力点点头, “不走了。”

“唉——”卞明玉叹了口气,“那这次一别, 下回再见你, 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没关系的, 说不定……”燕枝笑了笑,“等过几年,我和阿鱼就把铺子开到都城里了。”

“也是,那就祝你日进斗金。”

“谢谢。”

两个人低下头,刚摘了两片菜叶,卞明玉又道:“前阵子,还在都城的时候, 有一日,我爹从宫里回来,忽然旁敲侧击地问我,想不想要一个兄弟。”

“啊?”

“我当时还以为,他老当益壮,要再给我生个弟弟呢。我当然是极力反对,大肆反对,还差点儿在家里上吊示威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陛下想让他收你做义子。”

“如果是你的话,那就可以。”

燕枝弯起眼睛:“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卞明玉信誓旦旦,“我家里那几个弟弟都乱七八糟的,你又乖,又听话,给我做弟弟,我自然觉得好。”

“只可惜,你不做皇后,也不做我弟弟。”

“不要紧啊。”燕枝笑着道,“我可以不做皇后,但是做你的弟弟啊。这两个东西,又不是非要放在一起的。你和……萧篡,也是不一样的。”

“真的?”

“嗯。”燕枝点点头,“我们是好友,也可以是亲如兄弟的好友……”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一片小小的水花落在他们之间。

楚鱼叉着腰,站在灶台前:“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择个菜半天没弄好,我的肉馅都剁好了。”

“噢噢,马上。”

两个人这才回过神来,加快手上动作。

把买回来的菜择好洗好,放进盆里,交给楚鱼。

楚鱼是掌勺,对他们毫不客气。

“你,去切菜。”

“你,去和面。”

“你,去烧火。”

三个人也不敢反抗,乖乖去做事。

从天色晴朗的下午,忙活到日落西山的傍晚,四个人终于做出一桌子像模像样的菜来。

燕枝刚回来,院子好久没住人了。

他们在楚鱼家里做菜,做好了,就端到隔壁燕枝家里吃。

用人气冲冲霉气。

燕枝端着盘子,脚步轻快,穿梭在两个院子之间。

巷子里的邻居瞧见了,打趣他:“小燕儿一回来就要娶亲啊?这么隆重?”

燕枝歪了歪脑袋,笑着应道:“没有呀,只是接风洗尘而已。”

结果他每端一道菜,每出一次门,就有邻居这样问他。

燕枝回答得有点儿累了,嘴巴干了,干脆道:“对呀,我一次娶三个呢!”

对门的邻居大爷不敢相信:“这么多?”

燕枝翘起尾巴:“没错没错!”

下一刻,三个不同的声音,齐齐从院子里传出来——

“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燕枝!你不要毁我清誉!”

“燕枝公子请慎言。”

燕枝对着大爷眨巴眨巴眼睛:“你听,是不是三个人?”

“是是是。”大爷竖起大拇指,“小燕儿,还是你厉害,比我们镇子上的大户人家都厉害。”

“哈哈哈!”

燕枝笑出声来,把手里的煎肉饼分给大爷两块,就端着盘子进去了。

进进出出,来来回回。

糖糕甩着尾巴,始终跟在他身后。

大概走了有七八趟,案上就摆满了饭菜。

燕枝拿出碗筷,摆在桌上,请三位好友落座。

“请坐!”

放好碗筷,刚准备坐下,燕枝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少了点东西。

“酒!”燕枝放下碗筷,朝外跑去,“我去拿酒!”

楚鱼在他身后喊:“就在灶房里,再拿几个碗过来。”

“知道了!”

燕枝飞似的跑出院子,远远地应了一声。

糖糕见他跑了,也连忙跟上。

燕枝跑进楚鱼家的灶房里,拎起酒坛,又数了四个酒碗,又飞似的跑回去。

此时日头已经下山,天色渐晚,巷子里其他人家也都各自回去吃晚饭了。

只是巷子尽头,似乎有一道人影晃了一下。

燕枝脚步一顿,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糖糕也朝着那边“汪”了两声。

巷子尽头,分明有人。

燕枝回过神来,轻轻踢了一下糖糕的屁股:“不要紧,别管他,我们走。”

“嗷——”

燕枝帮楚鱼把院子门掩好,就回了自己家。

“来了!来了!我来了!”

楚鱼纠正他:“是‘酒来了’,不是你来了。”

“我也来了!”燕枝笑嘻嘻的,大声宣布。

他把酒碗分给三个好友,打开酒坛上的封布,给他们倒酒。

“好了。”谢仪拽了拽他的衣袖,“不用倒了,坐下来吧。”

“好。”

燕枝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似是有些不太习惯,左顾右盼的。

谢仪给他夹了一筷子肉饼:“怎么了?”

燕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还是我头一回坐主位呢。”

原来,坐在这个位置上,是这样的视角。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好友的神色,妥帖地照顾到每一个好友。

真好。

这里是他的家!他是这个家的主人!这些好友都是他的客人!

从早晨到现在,燕枝一直都是笑着的。

案上烛光昏黄,映入他的眼里,却亮晶晶的。

燕枝跪坐在案前,不太熟练地招呼好友吃菜喝酒。

“吃这个,这个可好吃了。”

“还有这个。”

吃得差不多了,他便双手捧起酒碗,对着楚鱼,直起身子。

“阿鱼,多谢你。”

“多谢你一直帮我照顾花生糕、帮我打扫屋子、帮我祭拜娘亲,现在还帮我做了一桌子吃的。”

“客气什么?”楚鱼端起酒碗,朝他举了举,“我们俩谁跟谁?你不是我弟弟嘛?”

“嗯。”

燕枝点点头,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镇子上人家自酿的米酒,一点儿都不辣,喝下去甜甜的,很好喝。

燕枝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对着谢仪。

“谢公子,也多谢你。”

“多谢你给我带糖糕吃,多谢你给我讲故事,多谢你一路送我到南边。”

“不必客气。”谢仪微微颔首,“论起来,也是我要多谢你。”

燕枝喝完这碗,又给自己倒满。

卞明玉知道轮到自己了,自信满满地端起酒碗,直起身子。

他甚至抢在燕枝之前,和他同时开了口——

“多谢卞公子。”

燕枝不由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卞明玉笑出声:“你继续,我不打岔了。”

燕枝抿了抿唇角:“多谢你教我下棋,多谢你给我话本看,多谢你……多谢你打岔我,害得我都忘记要说什么了!”

卞明玉笑得更高兴了。

燕枝最后端起酒碗:“总而言之,要谢谢在座的所有好友!”

分明只有三个人,却被他喊出了三十个人的架势。

“不必客气。”

四人同饮一碗。

楚鱼提醒他:“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又跳舞了。”

“知道了。”燕枝把酒碗放在案上,把跪坐变成盘腿坐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卞明玉问:“你不是说,他酒量不好吗?我看挺好的啊,先前在宫里他都没喝醉,现在连喝四碗也没事。”

楚鱼道:“大概是他自个儿偷偷练了,反正去年除夕……”

话还没完,燕枝打了个嗝。

“嗝——”

三个好友都皱起眉头,定定地看着他。

燕枝笑着,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个一个扫过:“我没事,只是有点儿饱。”

他捂着肚子,里面全是米酒,晃一晃,似乎还有水声在响。

燕枝支着手,撑着头,脸颊泛红,目光迷离,小声嘀咕:“谢谢我的好友,谢谢各位。”

“谢谢各位不嫌弃我,带我玩儿。”

“要是没有你们,我早就向萧篡妥协了。”

要不是惦记着楚鱼,要不是知道楚鱼还在石雁镇里等他,他早就破罐子破摔,想着在哪里都是一样活,直接留在宫里了。

要不是谢仪教他书上的道理,要不是卞明玉教他下棋看书,他会无聊死的。

要是没有他们,他早就死在大梁宫里了。

燕枝双手捧着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们,最后道:“我的好友都特别特别好,天下第一好!”

楚鱼拍拍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你又喝醉了?”

“没有啊,我很清醒。”

燕枝扑上前去,抱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身边。

“特别清醒!特别好的楚鱼!”

“我何德何能,竟然能结识三个这么好的好友?”

“我真走运,我一辈子的幸运,都花在遇见你们上了。”

燕枝一边搂着楚鱼,一边又朝谢仪和卞明玉伸出手,将他们也紧紧搂住。

“我的!我的好友!都是我的!”

三个好友对视一眼。

虽然无奈,但还是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好了好了,知道我们好了,不用一直说。”

“是你的,是你的。”

忽然,卞明玉问:“那我们三个里,谁最好?”

“啊?”燕枝直起身子,神色懵懂。

卞明玉不肯放过他:“谁啊?谁最好?”

“这……”燕枝迟疑,“这这这……”

楚鱼和谢仪也低下头,好奇地看着他。

燕枝伸出一根手指,在他们中间转来转去:“就是……”

最后,燕枝吸了吸鼻子。

“好困啊……为什么忽然这么困?你们谁在酒里下药了?”

燕枝喃喃地问了两句,身形晃了晃。

紧跟着,他整个人往前一扑,趴在了案上。

他睡着了!

*

四个人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一直到了半夜。

三个好友都喝了不少,燕枝趴在案上装睡,结果趴着趴着,真的睡了一觉,反倒是醉得比较轻的。

燕枝把谢仪与卞明玉送进自己的卧房,让他们躺着歇息,又扶着楚鱼,送他回家去。

楚鱼轻轻推开他,朝他摆了摆手:“我没事。他们两个占了你的床,你睡哪儿?”

“我可以打地铺。”

“现在天还不算热,小心风寒。”

“那我就睡糖糕的狗窝。”

“傻瓜。”楚鱼无奈,“你回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过来和我一块儿睡。”

“知道了。”

燕枝把他送回房里,正准备回去,忽然感觉头有点儿晕,便扶着自己家的门框,在门前石阶上蹲下了。

糖糕也在他身边坐下,让他靠着自己。

米酒喝多了,还挺上头的。

缓一会儿。

就在这时,巷子尽头的黑影又晃了一下,似是想要上前。

可糖糕一声“嗷呜”,直接让黑影停下了脚步。

燕枝摸摸糖糕的脑袋:“大家都睡了,不许嗷嗷乱叫。”

“嗷……”

燕枝笑了笑,抬起头,看向巷子尽头。

他知道那边的人是谁。

他白日里就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他不想理会这个人,所以他没有戳穿。

可是现在……

酒劲上了头,燕枝忽然有了兴致。

他伸出手,对着黑暗那边,勾了勾手指。

“嘬嘬嘬——”

黑暗里一片寂静,仿佛空无一人。

可是燕枝不肯收手,他歪了歪脑袋,勾起唇角,继续朝那边勾手指。

“嘬嘬嘬——”

“萧篡,过来。”

就像之前萧篡对他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