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周一, 熵启资本。

在时科最大股东资金违规,受到证监会调查消息面的持续发酵下,本就处于高位震荡的时科, 集中竞价时段,股价一路走低, 最低跌幅至15%,到达何暻霖的心里价位。

开盘后,经过10分钟的小幅反弹后, 再次下探, 一时间恐慌性抛盘大量涌出,半个小时内又跌至12%,整个上午处于强震荡中。但因为两方势力的暗中扫货, 下了下午,开始走高, 到了收盘时, 股价已涨到8%, 震幅高达到23%。

一天下来,郑书里与熵启整个交易部豆大大地松了口气,他们拿到的筹码都在预算之内,加上大宗交易, 一天的时间购入5%的股份, 加上微晶10%,实现了对时科的实际控制。

长达四个月的收购与反收购, 最终以何暻霖的胜利告终。

郑书里对接下来何建深要用什么来换这些时科的控制权,十分感兴趣。同时,也因为和巨柏进行了一场直接交锋而兴奋。

但何暻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面。

即便他拿下了时科,墨振声是应承的亲生父亲这个事实并没有改变。

第二天下午两点, 喻博凡出现在景食堂。

这几天,喻博凡倒是过来,但他并没有多提此事,只像是过来吃顿午饭,吃顿晚饭,只是他带来的那份鉴定,在应承心里不可能不引起些涟漪。

经过五天的时间,应承已消化了这个事实。

时隔十九年,能找到自己的亲人,应承慢慢地体味到些高兴,也有紧张。紧张的原因是因为陌生感。

那边没有急着见应承,应承反而应此而放松。

而何暻霖这几天都相当忙,到景食堂都在九点以后。应承过去看了他几次,似乎何暻霖已渐渐地接受自己找到家人这个事情。

现在,喻博凡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只是安静地在一个角落里,点餐吃饭。

喻博凡而是走到应承前,像平时那样向他微微鞠一躬:“应先生,可能有些突然,您父亲墨先生想现在见您。”

中午两点到下午五点之间,是应承一天中相当轻闲的时间段。墨振林在这个时段提出这个要求。

应承本以为会提前一到两天,给他准备些时间。

但似乎确实也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而且在这个时间段见面,连何暻霖都不用惊扰到。

喻博凡:“很近,四十分钟就到了。他已经在等着您了。”

应承的心也一直半悬着。此时,也想尽早解决这桩事。

应承点头:“我换件衣服。”

喻博凡本以为会多等些时间,但并没有几分钟,应承就从楼上下来。

喻博凡的车就停在门口。喻博凡为应承拉开后座车门,应承坐了进去,喻博凡本应坐在副驾座上,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也坐进了后排:“抱歉,时间有些仓促。”

应承摇头。他并不在意这些。

喻博凡:“……我能叫你珩珩吗,小时候我就是这样叫你的。”

珩珩……这个名字对应承而言,过于陌生,而且不习惯。

而且,如果何暻霖听到喻博凡这样叫自己,大概不知道要把自己纠缠成什么样了。

应承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喻博凡:“抱歉,应先生,我忘记你什么都不记的。”

应承笑了笑:“你叫我应承吧。”

喻博凡沉默了会儿:“应先生。”

如果不是珩珩,应承这个称乎对他没有丝毫意义。

果然,并没有多长时间,车子就驶进一个全部都只有两层建筑的区域。每栋建筑相隔很远,四周都是整齐的草坪。

车子直接从草坪中间驶了进去,在房前停了下来。

应承不等喻博凡给自己开车,便和他一起下了车。

在草坪上,早已站着一个衣着休闲的中年男性。

他的目光落在应承身上。这几个月期间,他远远地看过应承几次,但这么近看他也还是第一次。

应承比他想象的气质还要沉稳,长相也更出众。

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初中没有毕业,从十四岁起肩负起养母一家的生活,非但没有将他拖垮,反而将没有任何血缘的弟弟送进了大学。

而自己也开了一家餐馆。

墨振声心想,有这个毅力与踏实劲,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墨振声心里后悔而且遗憾,没有早点找到应承。

不过,他身边还有个喻博凡,从他的态度赖看,喻博凡对自己这个儿子有些不一样的心思。

而何暻霖,他不同意与应承离婚,甚至在时科上不惜任何代价地和他抢筹码。

墨振声觉得,何暻霖这样做,可能有很多原因。

或者想从这里获得更多筹码,也或者是对应承有了些感情,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带走应承。

喻博凡对应承说:“这是您的亲生父亲,墨振声墨先生。”

应承也在看墨振声。墨振声五十多岁,但看起来要年轻很多,应承想不出什么词形容长相,大概就是帅大叔那一类型。

墨振声有些感慨:“珩珩。”

说着一把抓住应承的手:“我找了你二十年,终于找到了。”

墨振声的手掌干燥温热,应承不由笑了笑。心头第一次涌现出自己确实找到亲人的实质感受。

墨振声拉着应承的手往里面引,一边说:“我一听到你的消息,就立即回国了……时间太仓促,连个合适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就先在这里将就一段时间。不过,我也在这边也呆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坐这儿吧。这里可能还没有你的景食堂舒服……”

虽然墨振声这样说,但真皮高档沙发,安静阔大的空间,落地玻璃外的草坪,触目所及,不可能不舒服。

墨振声轻松的语气,也让应承的紧张感无形中消失了。

两人落坐的棕色沙发旁,有一张同色系的桌子,上面摆放着几摞厚厚的资料,想来是墨振声的办公用品。

喻博凡从资料最上方拿出一件,递给应承。

墨振声说:“我听博凡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看看这个。”

喻博凡递给应承是本相册。相册只有几页,里面的照片也不多。是几张婴儿的照片。

在应承看的时候,站立在一旁的喻博凡也不禁跟着看这些照片。

墨振声:“照片只有几张。因为……你小时候并不是跟着我。”

应承不由把头从相册上抬起。

墨振声:“在你一岁的时候,我和你妈因为一些小事,一时冲动离了婚,因为我常年在海外,无法给你更好的照顾,法院把你判给了你妈。”

这倒是意想不到。

应承心想,自己对墨振声没有一点印象,原来是这个原因。

墨振声:“当时我也在海外打拼,对你照顾的少,后来听到你丢了,我又难过又愧疚,立即从国外回来……后面的事,你应该也听博凡说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信能找到你。珩珩,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履行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会怪我吗?”

应承摇头。

他并不是一个习惯于将自己的苦难责怪到他人头上的人。

而“责怪”也是一种强情绪。除了对何暻霖,应承的情绪一般平和而稳定。

墨振声:“我也通知了你的母亲,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生活的很平静。我就没让她过来。”

应承点头。

墨振声温声说:“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我请了一个川菜厨子过来 ,给我们做些饭菜。我知道这行你是专业,一会儿你可以比较一下我请的厨师,看看和你的景食堂哪个更专业。”

应承有些犹豫。

墨振声:“我在这里呆不了多长时间,我的业务都在海外,再有一周,我就要过去了。 ”

应承点头,同意了这个安排。

这段时间,何暻霖都是晚上9点以后才到景食堂。

墨振声只在这里呆一周的话,他确实要陪陪他。

等墨振声离开后,何暻霖也就不会瞎想,也不会有那些不安了。

想到何暻霖,应承唇角不由翘起。

墨振声:“我听博凡说,你不想去那边发展,我也不勉强,你毕竟一直生活在这里。”

墨振声也是掌握人心的高手,现在,他并没有提出让应承和他一起到海外去,更没有提出让他与何暻霖离婚,而是讲起了以前的事情,以及因为他常年海外,他对应承的亏欠。

并且这份亏欠一直持续到现在。

六点,何暻霖来到景食堂。

一进去,一个服务生先一步就看到他:“何先生,您今天这么早过来了。店长现在不在,由我带你到包厢去可以吗?”

现在正是景食堂最忙碌,客流量最大的时间,尽职尽责的应承却不在这里,何暻霖想到什么:“他去哪儿了?”

服务生:“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给你问问。厨师长肯定知道。”

何暻霖:“我自己去问。”

何暻霖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大步来到厨房。

厨房里各种辛香料与热油交混的气味,刺鼻、辛辣,何暻霖对味道特别敏感,但现在像是没闻到一样。

在升腾的灶火中,彭宇辉看到了何暻霖:“小何,你怎么过来了,快出去。这里太呛人了。”

连彭宇辉都觉得何暻霖太不适合呆在这里。

何暻霖一开口,发现嗓子有些发疼:“应承去哪儿了?”

彭宇辉:“他没对你说吗?他有点事出去了,不过,他说了9点以前会回来。”

何暻霖:“他说去哪儿了吗?”

彭宇辉:“这倒没听说,不过,我看他和那位喻先生一起走的。喻先生找小承好象有什么事……”

何暻霖接下来的话没有再听,转身出了厨房,后面的服务生跟着追问:“何先生,你这就走了,不在这里吃晚饭吗?”

何暻霖丝毫没有听到这些话。

一出门店,晚上的凉风吹了过来,何暻霖掏出手机,拨通应承的号码。

此时,喻振声在和应承一些自己海外的业务,喻博声知道应承在这方面是外行,便说得相当简单,喻博凡在一旁补充。

喻博凡:“巨柏目前管理着近8万亿的海外资产,我们投资的公司涉及很多方向,不仅有科技公司,还有其他的方面,医药,也有餐饮。”

应承心想,这和何暻霖的公司是同一个类型。都是投资的。

就在这时,应承的手机震动,上面显示何暻霖的名字。

何暻霖这个时间给自己打电话,只有可能他现在去了景食堂。

想到何暻霖知道自己和喻博凡一起离开,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应承居然心里一紧。应承有些后悔,应该提前让何暻霖知道。

墨振声:“是暻霖的电话,你接吧。”

应承滑通了手机,还没等何暻霖开口,应承已先开口:“你在景食堂吗?”

那边何暻霖只是含糊地嗯了声。

应承心想,果然。

应承不再犹豫:“你在那里等我,我现在回去,大概半个小时后就到。”

墨振声不可觉察地惊讶。

应承明明答应了在这里吃饭,现在,何暻霖不过一个电话,他商量也不商量,就说要立即回去。

墨振声惊讶之余,心里的不快与恼火也在升腾,不过些都指向了何暻霖。

应承心里对墨振声也感到抱歉,但他想到何暻霖那种失控的状态,心脏被像被紧紧握住一样。

他在这里已呆了一个下午,而且,在这一周墨振声离开前,应承还会找时间过来看看他。

但何暻霖依然问道:“你现在那儿?”

应承莫名觉得何暻霖现在站在店外,一月末尾的天气,晚上的气温已到十度以下,有着相当的凉意。

店外的何暻霖是脸色惨白的样子。

应承心想何暻霖肯定自己在哪儿:“我在我爸这里。他过几天就走了,想见见我,我一会儿就回去。”

何暻霖:“你把地址发过来,我过去。”

应承一时很犹豫。在应承的想法里,墨振声一周就要离开,何暻霖并不需要和他见面。

此时,墨振林:“珩珩,你让暻霖过来,刚好一起吃饭。”

何暻霖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没事。”

应承心里叹了口气:“我把地址发给你。”

放下手机,应承就心不在焉起来。

墨振声:“怎么,你看起来好像不想让他过来的样子。看来我儿子对他似乎不满意啊。”

应承唇角不由翘起。

他对何暻霖有着丰富的感受,但从来没有“不满意”这个选项。

墨振声的眼睛不放过应承的微小表情。

四十分钟后,何暻霖抵达这所洋房时,天已彻底黑了下来。但整个房间灯光明亮,何暻霖还没有进去,已透过落地玻璃,看到里面应承与墨振林相对而坐的样子。

熟知应承的何暻霖,从他的肢体语言中,已看出应承现在相当放松。

他和墨振声相处才不过几个小时。

等在外面的是喻博凡,将何暻霖往里面领。喻博凡觉得身边的何暻霖看起来像是个鬼魂。

包裹着身躯的西服黑得浓稠,脸颊也是鬼魅般的惨白,连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似乎都是冰的。

何暻霖像是才从水里打捞上来。

喻博凡心想,虽然何暻霖出类拔萃,外形俊美,但应承应该不会喜欢一个没有温度的人。

在应承看到何暻霖时,墨振声也看到了何暻霖。

这两天隔着交易系统交锋的两人,现在在线下再次遇到一起。

墨振声心里呵笑一声,他就是在等何暻霖。

明明何暻霖可以从自己这里拿到筹码和应承离婚,他偏偏要走这些弯路。

何暻霖确实难以搞定。

对那个消息的运用,让他低价拿到了想要的筹码。

只是,他手里并不是只有时科这张牌。

旁边桌上放着几摞厚厚的资料,这些都是为何暻霖准备的。

现在,他要当着应承的面,将何暻霖整张俊美的人皮,彻彻底底剥离下来。

应承站了起来,向何暻霖走过去。如果不是墨振声在场,他就要去握住何暻霖的手。

应承:“……墨……”

应承顿了顿,虽然十分生疏也不习惯,应承改了口,他低声对何暻霖说:“我爸一周后就要走。”

应承这样说,是先让何暻霖安心下来。

虽然他找到了亲人,但一切都不会改变。

但他不知道,就是“我爸”这两个字,就足以刺激到何暻霖。

何暻霖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但神情还算平静。

墨振声眯着眼看何暻霖,却对应承说:“珩珩,你和暻霖结婚多久了?”

应承这个倒是记得清楚:“八个月不到。”

墨振声:“八个月,时间不长。”

应承心想,比起以后两人在一起的日子,的确不长,而且很短。

但他和何暻霖却经历了很多的事情。

何暻霖看着墨振声,此时开口:“墨先生,我夫人在一岁的时候父母双方离异,他当时判给了生母。墨先生,你每年除了给必要的生活费,四年的时间从没回国看过他一次。我和应承结婚虽然不长,但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但比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得多。”

这就是何暻霖打探出来的消息。应承原本就不属于墨振声。

墨振声看着何暻霖。心想,果然两人想到一起了。

不仅自己要起底他,他也起底了自己。

只是,自己一开始预判了这些。

墨振声没有回答,却看向应承,一脸愧疚。

应承轻声说:“这些我都知道了。”

何暻霖心里沉了沉,应承并不是在意这些事的人。

墨振声:“我年轻的时候只顾自己在外打拼,没有时间兼顾家庭。因为这份愧疚,我找了珩珩近二十年。以后,我也会想办法补偿。倒是你们......”

墨振声显得轻描淡写,像是随口一问:“珩珩,你和何先生结婚八个月了,你了解他吗?”

应承确信地点头。

墨振声倒是有些意外:“那知道这位你先生的童年吗?他经历过干什么,为什么出国,又为什么回国,还有,他有什么病?”

应承心想,自己的确并不知道这些,何暻霖从来没有向他提过。

但他不知道这些,并不代表自己就不了解何暻霖。

应承并没有回答“不知道”,而是说:“我晚点会问他。”

墨振声:“那就是不知道。”

墨振声眯起眼睛:“可是你问他,他会告诉你他十二岁的时候,将他继母从楼上推了下来,差点让她流产。”

墨振声的目光从应承,转向何暻霖:“因为这事,你被何建深关了起来。你为了出逃,又将玻璃杯打碎,把家佣刺伤,送到了医院。你爸气得把你抽到几天都不能上学。当时的请假条是怎么写来着……”

墨振声看向喻博凡:“骑马摔伤,是不是?”

喻博凡点头。

应承的心跳,这一刻像是停顿下来。

同时,被扎进了什么尖利的东西。

像是为了印证这一切,喻博凡将桌上的一份资料拿了下来,并且抽了出来,放在应承面前。

喻博凡:“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这里面有周夫人的产检病历,还是家佣的问诊记录……”

墨振声看着何暻霖,那双惯于施压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真实的态度。

不喜、嫌弃,以及复杂的忌惮,想要摧毁的冲动。

墨振声低沉而缓慢地说:“癫狂、病态、一身戾气,不可控,不正常……他天天在吃药,你不会不知道。可他什么病,你清楚吗?”

何暻霖心想,难怪墨振声让自己过来,他是做足了一切准备,在这里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