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墨振声沉默着,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应承。他并不能体验这种强烈情感,甚至无法理解,因为他确实没有经历过。

他像绝大多数人一样, 也没有这个能力去付出。

但他知道,他花了三个月准备的这些卷宗, 丝毫没有派上用场。

他心情复杂。他以为自己和应承有亲血关系,自己是他的亲生父亲,就占据了天然的绝对优势。

而何暻霖和应承结婚还不到一年。

现在, 他知道自己错估了很多。对何暻霖是错估, 对应承也是错估。

应承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再对他说,他看向何暻霖:“我们回家吧。”

视线模糊的何暻霖只是点头。

而这个“家”字又给墨振声带来了一些刺痛。

在应承的心里,和何暻霖一起的那个, 才是他的家。

应承走的时候,犹豫了会儿, 他将何暻霖那几卷病历拿了起来。何暻霖只是看着, 并没有阻止。

应承拿这些是为了了解何暻霖的病情。而其他那些经历, 何暻霖如果想说,就告诉自己。

喻博凡跟着两人一起出去,心想,应承只拿了何暻霖的病历, 别的都没带走, 甚至没有拿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到了外面,应承:“钥匙。”

何暻霖这个样子, 应承并不想让他来开车。

何暻霖将车钥匙拿了出来,交给应承。

应承先将卷宗放到车后座后,才拉开副驾座,将神情有些恍惚的何暻霖推进副驾座。

何暻霖嘴唇翕动, 似乎要说什么,应承低声说:“别说话。”

何暻霖笑了笑。

他的耳边一直回响的是应承刚才的“我爱他……”

现在,咽喉与口腔的疼痛这才占据了他的意识。

喻博凡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应承将车徐徐发动,驶出这座他们入住不到三个月的洋房。

行驶途中,应承将车停在药店门前,买了些药,再次上车。一路上,何暻霖像以往一样,半侧着身子,一直注视着应承。

但一进屋,一路都没有说话的何暻霖,就紧紧环抱住应承的腰,去吻他。

通常,何暻霖的高情绪,让他很快就会处于极度的生理亢奋状态,这让他通常都只想尽快将自己融解在应承的体内。

与此同时,他喜欢应承的主动亲吻。在这积极里,何暻霖能够一遍遍确认应承对自己的情感需求。

现在,何暻霖却迫不及待般,混乱地压住应承的嘴唇,他急促的呼吸与用力的双手,让应承下意识就要舔进他的口舌里,但下一刻,应承将何暻霖强行推开,因为何暻霖的撕扯,应承甚至将他按在了墙上。

应承感受着何暻霖吐出的高烫的气息,低声说:“现在又不怕疼了。”

应承知道,何暻霖其实很怕疼。但他总是轻易地就让自己处在疼痛中。

应承脑海里浮出何暻霖吞咽纸张的样子,心头又一抽。

何暻霖的手摸了应承的衣服,应承又将他的手强扯出来。何暻霖看着应承,嘴唇动了动。但声音完全发不出来。

应承:“连话都说不了,还想干什么去……你现在先到卧室等我。”

应承来到卧室时,何暻霖软靠在沙发上,衣服也没有换,整个人是懒倦无力的样子。

应承先检查了遍何暻霖口里的伤口,才将准备的杯子递了过去:“这是淡盐水,你含一会儿,再咽进去。”

因为怕何暻霖过于难受,应承在淡盐水里加了冰块。

何暻霖将杯子接了过来,含了一口到嘴里。

应承观察着何暻霖的神情,知道他还是很疼。但伤口要处理。

应承不由想到今晚看到的资料。时间有限,应承并不能看到完整的记录,他只能从陈树林编纂的目录中推出大至的时间线。何暻霖发作最严重的两个月是他才到海外的那几年。两个月的不能自理期,也在那个阶段。

接下来的几年,他的症状每年会有反复,但在他二十岁以后,他的状况几乎全面好转,最大问题就是失眠与生理亢奋。

反而状况频出的,是和自己结婚的这八个月以来。

应承心想,最怕何暻霖难受的是自己,但何暻霖这些状况却都是由自己引发的。

才一会儿,何暻霖便将淡盐水吞咽下去,看来还是疼。

应承又用棉签粘了凝胶,捏着何暻霖的下巴,将药涂到他可以看到的创面。只是可以看到的都在表面,喉咙里面却无法看到。

应承的动作小心翼翼,但他那双日常平稳的眼睛里,浮动着显而易见的情绪。焦躁、担忧,以及心疼。

现在,应承整个身心都放在了何暻霖身上。

何暻霖病态地想,如果能得到应承全部的注意力,甚至可以让自己更疼些。

就听到应承哑哑的声音:“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这样。”

给何暻霖上好了药,应承又让他先去洗澡上床。

何暻霖明明相当疲倦,但躺在床上,并不能睡着。以前这种情况,为了不打扰应承,他会一人去书房看书。

但今晚,他即便睡不着,也只是抱住应承。应承的手也紧紧地环在他的腰上。

第二天两人都起来的很晚,应承给彭宇辉打去电话调休,打算陪何暻霖两天。从景食堂开业,应承都没有调过休。连晚上都回来得少。

应承不去景食堂,何暻霖也不再去公司。时科之战以他的最终胜利进入尾声,现在,只等何建深那边交出筹码。百联的管理层更迭也进展得差不多,渐渐进入正轨。

两天少有的闲适,让两人罕见的放松。

应承就是做做饭,何暻霖粘着他,一边给他打下手,一边干扰他。

只是应承不让何暻霖说话,不过,他也说不了话。

这两天,何暻霖吃的也几乎全是流食,蔬菜与水果打成了汁,何暻霖这样吃,应承也跟着他一起这样吃饭。

何暻霖除了在书房,用短信方式和郑书里与江保山交换工作上的事情外,他就懒倦地靠在客厅沙发上。

只是应承只要一靠近,他的情绪就会上来,想将应承拉坐到自己身上,应承只能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第二天晚上,应承打算去景食堂问问情况,何暻霖就要和他一起。

应承也不想让何暻霖一人呆着,便点头同意。应承很快换好了衣服,何暻霖还在给自己系领带。

应承不由伸手给他扣西服扣子。

系好领带,何暻霖看着应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意思是自己能说话吗。

应承唇角翘起:“尽量少说。”

何暻霖笑了笑。这两天的流食,让他好了很多。

与此同时,墨振声与喻博凡来到了景食堂。他们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坐在一个偏角,点了几个热销菜。

虽然是工作日,但景食堂上座率很高,从六点开始,客人进进出出不停。那天应承和何暻霖走后,川菜师傅做了一桌子的菜,墨振声一口都没有吃下去。

现在,他来到了景食堂。

喻博凡:“应承一般这个时间都在,今天怎么没看到他,要我给他打个电话吗?”

墨振声摇头。

两人一直等到八点,店里的人越来越少,看来,应承是不会过来了。墨振声站了起来,喻博凡也跟着站起。

两人一出店门,就见一辆车在门前停了下来,从上面下来的正是他们苦等不来的应承。

应承也看到了墨振声与喻博凡。这两天,应承根本无法从何暻霖身上分心。现在看到了两人,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的。

应承弯腰,对还在车里的何暻霖说:“你在车里等我几分钟。”

何暻霖的眼里是笑意,点点头。

知道墨振声已毫无办法将应承从自己身边带走,何暻霖现在是平时从容淡然的模样。

应承向两人走了过去:“你们在这里吃了吗?”

喻博凡对应承说:“吃了,我们点了这里的几个热销菜。”

应承问墨振声:“味道怎么样?”

墨振声点头:“是个好馆子。定位清晰,品质过关,照这样下去,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听墨振声这样说,应承脸上有些笑意。

喻博凡:“应先生,我们那边有些事,要提前回去。就是明天一早的航班。所以,墨先生过来看看。”

原来,他们明天就要走。

应承对着墨振声,这个二十年都素未谋面的亲爹:“以后还想吃川菜的话,回来坐坐。”

应承说着,笑了笑:“如果有别的原因,就不必了。”

他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知道他们过得不错,已经足够了。

他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走的路,并不想让任何人来干涉。

而听应承这样说的墨振声,觉得自己又被刺了一下。

应承说的别的原因,只能是何暻霖。

就在这时,何暻霖从车上下来,向这边迈步过来。

墨振声的目光落在何暻霖身上。何暻霖已是平时他熟悉的样子。

两年前,那边的一家潜力科技公司需要一笔融资,这个公司处于高速成长期,这是肉眼可见的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很多投资公司都想要这个项目。巨柏做为投资届大佬也去联系了这家企业,但得到的消息是,他们选择了熵启。

而当时,何暻霖已回了国。

墨振声感到了威胁。那一刻,他就在想,一定要找个机会将何暻霖毁掉。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两年后,何暻霖会用这种方式和自己联系起来。

一时间,他心情复杂。

他要带应承走,他也要击垮熵启,于公于私,他都要将这人从应承身边切除掉。

这三个月的调查,让他看到何暻霖的全貌,一个完全陌生的何暻霖。在他的眼里,何暻霖全身都是破绽与弱点,这让墨振声觉得击倒他并不是多难。

但没想到,挡在他前面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现在,何暻霖并肩和应承站在一起。

墨振声盯着何暻霖看了两眼,转向应承说:“以后,你要是和暻霖一起过去,记着来看看我。”

墨振声这句话,包含了他的意思,他接受了现在一切。

接受了何暻霖是他儿子的合法伴侣这个事实。

听到这话的应承,不由唇角翘起。不过,应承心想,何暻霖大概率是不想见墨振声的。

墨振声的车开了过来,两人前后上了车后,从店门口驶了出去。

应承看向何暻霖,何暻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果然,遇到墨振声后,他想说些什么。

应承脸上带笑:“只能说一句。”

何暻霖终于开口,他用嘶哑到有些断续的声音说:“我也爱你。”

这句话从那天晚上起,一直在他的喉间滚动。在应承睡着的时候,他抱着应承,很多次,从唇间无声地吐出这句话。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概括他对应承的强烈情感,想向他献出一切的欲望,也只能是这句。

应承愣了愣。他以为何暻霖要说些和墨振声相关的话,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也爱你。”

应承是个从行为上看本质的人。所以,墨振声给他的那些东西才毫无作用。

对应承而言,何暻霖这话不用说,他也知道。

何暻霖对他说过更加强烈,更加浓重的话。

但那些话,此刻汇成这一句,落入耳里,应承还是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

何暻霖看着应承的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黑色西服下映衬的肤色,不是前两日那样幽魂般的惨白,而是柔润色泽的白皙。

现在,因为这句告白,而染上了微微的绯色。

应承不由有些恍神。但因为伤口,他不能去吻何暻霖,在这里,也不能对他做些什么。

好一会儿,应承只能从胸腔里“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