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清毫不犹豫答应了伽马提出来的这个无伤大雅的条件。
比起人命，别的事情都得先放在一边。
席清看向伽马的眼睛，加紧时间说了一句：“我相信你……”
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伽马突然攥住他的手，力度很重。
疼得席清表情一变，弓着腰，在伽马面前低了一头，特地做出附小称低的姿态，希望这个冷漠的男人能好说话一些。
但是伽马神情未改，顶着汉沙的那张脸，表情依旧冷酷，眼神淡漠地望着席清。
席清被他如炬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害怕对方发现自己在撒谎。
可转念一想，自己也不算撒谎。
分，等回去就分。
想到这里，席清又来了底气。
伽马凝视着他许久，久到席清都来不及观察背后周江等人的脱逃情况。
好在，伽马慢慢放开了他的手腕，席清看到自己的右手手腕上多了一圈青色，摸上去有些酸疼，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发展成淤青。
伽马抬起手，就要让触手们去协助其他玩家的时候。
席清听到了枪声。
子弹擦过自己的耳侧。
一刹那，席清仿佛能看到子弹迅速擦过空气，炙热的温度烫了他耳朵一下，随后爆响之下，子弹朝着伽马飞去。
突发变故，就在子弹要射中伽马的眉心时，一条触手快速冲过来，挡在子弹前。
子弹射中触手，它痛苦地扭曲起来，若是有嘴发声，必然极其痛苦地嘶吼着。
席清后退一步躲开触手的扭曲撞击，同时，又是三声枪响，三发子弹精准地越过席清，朝着伽马冲过去。
下一秒，背后之人一只手拽着他往后退。
席清一侧头看到了周江。
两个人四目相对，周江双眼赤红，大颗大颗的汗水如水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身体到了极限。
周江啐了一口血沫，压制喉咙处的腥味，快速摸了摸席清两下，确定席清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席清刚才还和他待在一起，结果被一条触手突然卷走。
他疯了一般背离穆娅港口，朝着席清被卷走的方向狂奔，越过层层叠叠的树枝，躲开巨人们的身体。
可触手轻松地从空中飞到伽马身边，飞得是直线，没有任何障碍。
刚才的他眼睁睁看着席清消失在自己眼中。
他一直盯着触手离开的方向，生怕找不到席清。
他不像罗浮，可以锁定席清的位置，他一旦弄丢了席清，就真的找不到了。
所以，他一见到席清面前的汉沙和触手，立马开枪想要清除危险。
直到此刻怀中的席清身体依旧温热，他一颗心才落了地，仿佛死里逃生，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走了。
其实他见过很多玩家死在自己面前。
毕竟作为一个公会的负责人，很多时候都需要和别人一起下本，然后换取利益。
绝大多数的死亡都是突发的，无法预料的。
越到了即将通关的时候，玩家死亡率就飙升，这是游戏平台想方设法在控制通关人数。
其实周江想过，这次副本很有可能会有玩家死在这里。
但他没想过会是席清。
这次副本里，罗浮都主动拉了怪物的仇恨值，自己也一直在“挑衅”NPC，而席清因为之前腿部受伤，一直在逃，仇恨值落不到他身上的！
周江双腿一软，却还是用力推了席清一把。
“还不走！”
这时候，伽马那边已经用三条触手挡下了所有子弹，触手疯狂扭动时发出的呼呼风声。
席清回头一看，从空中再次降下一条触手，宛若长鞭，迅速朝着周江砸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席清即刻反应过来，拉住周江就要逃开。
可原本死板的触手却在伽马的控制下，竟然绕过席清，从侧面想要分离两个人。
伽马脸色一变，低声喊了一声：“等等！”
可惜抓住机会的触手，比他更快，横插进席清和周江之间后，蛮力撞飞周江。
周江向后快速退了几步，想要拉开距离和卸力，但还是被触手直接抽飞。
他重重地砸在大树上，又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水。
席清痛苦地喊了一声：“周江！”
而后，席清回过头，看着背后的男人，大声说：“伽马！”
伽马见席清气哄哄地质问自己，眼神慌乱了一瞬，也有些愤恨，冷静地回答：“他还没死，席清。”
同时，周江原本挣扎着站起来，也顿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名字。
但是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他膝盖一软，竟然跪倒。
席清冲过去，反手扶住周江，用力托住他，抱着他的腰：“我没事。”
席清感受着周江不正常的体温，甚至都有些烫手，恐怕所有的增强类天赋技能都进入了cd冷静期。
他做这些，就只为追上触手，然后开枪。
席清当时被卷到高空中，开枪打中触手，就算触手放开自己，自己也会摔得不轻。
所以他只能快速戴上列车长的面具，游戏怪物基本上不会自相残杀。
他本职是想着到了低空后，再想办法腾出双手开枪。
只是后来发现操控者是伽马，的确是一个意外。
可周江不知道这个意外。
席清搀扶着他，看向身处触手群之中的冷漠男人。
伽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席清和周江。
伽马视线落到席清搀住周江的双手，一字一句地说：“你恨我？所以，你刚才答应我的条件作废了？”
席清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你知道我的性格，伽马，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但是我也会救周江等人，如果我就这样抛弃了我的朋友们，你又怎么会相信我会完成对你的承诺？”
伽马沉默片刻后，望着席清的那双眼睛。
其实席清的眼尾略微上挑，并没有多少柔弱顺从感，无论他怎么做，都会给人一股冷傲的感觉。
所以，他现在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这一段话，反而更有说服力。
伽马突然嗤笑一声，算是相信了他的说辞。
“不过，我要他们先走，你留下。”
伽马也多了个心眼。
席清说了好。
但是席清不放心让周江单独离开。
“周江受伤了，他也留下来吧。”
席清直视对方的眼睛。
周江一定不会杀伽马，但是现在身为副本boss操控者的伽马不一定会放过周江。
尤其刚才周江开枪，肯定吸引了伽马的仇恨值。
席清眯起眼睛，罗浮之前说过，当那些玩家或者剧情NPC惹怒自己的时候，对方一旦成为最高仇恨值的玩家，boss就会下意识去杀掉对方。
这种潜意识的行为不可控。
除非boss有别的原因不能杀该名玩家。
伽马最终答应下来。
也有可能是周江看起来丧失了活动能力，口里还在由里向外涌出鲜血，应该是刚才伤到了内脏。
看来是周江刚才为了快速赶来这里，一路上遇到拦路的巨人或者危险地形都不顾危险，直接把所有机能型天赋技能用掉了。
这才导致他刚才被撞出去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防护，等于被一辆车直接撞飞。
不过他的天赋点肯定不低，估计死是暂时死不了。
这个时候，远处传来枪声，是罗浮开枪了。
随后周队长还喊了一声。
他俩距离席清太远了，不清楚什么情况，席清听到罗浮的枪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就知道对方肯定也在靠近这里，连忙大喊回应了一声。
那边没喊声了，显然听到了。
席清看向伽马：“帮我救人，罗浮、周队长还有林申。”
伽马点头，而后对席清说：“把周江带远一点，免得我想杀了他。”
随后，席清扶着受伤的周江连忙走了。
伽马这句话不算威胁，相反是善意的提醒。
席清找了一个斜坡，学着周队长之前的做法，在斜坡下方迅速挖了一个“战壕”。
刚刚足够周江躺下去。
席清扯开周江的衣服，只看到一些小擦伤，没有明显的开放性的伤口，越是这样，越叫人害怕。
有可能是内伤。
席清抹掉周江嘴角的鲜血，双手捧着他的脸：“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林申。”
周江拉住他：“他的治愈系技能估计还在cd期间，没用……没事，应该死不了。只要拖到通关……”
等通关之后，一到现实世界就立马去治疗。
席清趴在他的怀里。
外面各种各样的声响，巨人的脚步声，触手的云间穿行声，枪声，树木倒塌声，军舰行驶声，江河水声……
乱糟糟，一副人间末日的模样。
席清趴在周江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只要还在跳，自己才能安心。
内伤……自己连给他处理伤口都做不到。
如果这个副本真的成为绝区降临现实……一定会成为天灾人祸……
可那样的话，恐怕自己和周江早就死在了这个副本里了。
周江此刻有些后悔：“我当时就应该阻止你一起进来的，有些记忆，丢了就丢了。”
“你记不起来也挺好的，比如说，我现在记起来一些过去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周江抚摸着席清的后脑勺。
席清声音沙哑，问他：“你想起了什么事情？”
周江闭上眼睛，低声说：“怎么死的。”
死亡的时候，原来会有系统提示。
【亲爱的玩家周江，你的鲜血正在快速涌出，生命即将走到最后期限。】
【系统检测到你想要使用道具。】
【友情提示：你想用的这个道具并非神级道具，它并不能救活现实里的你，而是让你以另外一种形式活在游戏里。】
【准确来说，它是一份协议。】
【如果你同意后，游戏平台会完全读取你的生命数据，包括相貌，性格且不限于这些的数据。】
【之后，平台为了更好的游戏环境、游戏体验，将有一定概率使用这些数据。】
【友情提示二：每个人对活着的定义不同，一个用了你数据的人，他是不是你呢？】
【一个拥有你全部记忆的陌生人，他是不是你呢？】
【一个和你基因百分百一致的人，他是不是你呢？】
【一个做事风格，说话方式一模一样的人，他是不是你呢？】
【一个拥有一部分你躯体的人，比如你的眼睛，你的肾脏，又是不是你呢？】
每一次友情提示都是对人的拷问，声声让人犹豫不决。
最终，系统峰回路转。
【如果你拒绝使用该协议，那么按照游戏环节，你将会在副本关闭后返回到现实世界。平台会在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内进行清算，您最好在十分钟内联系亲朋好友，来一场最后的告别。】
【如果你选择签订协议，也是默认系统可以在现实中彻底消除你存在过的痕迹，或许为了合理性，我们会给安排一个类似的人顶替你的位置，注意只是可能……】
【一个自称是你的人，他当真是你吗？】
最后一问，直击人心。
周江自认，假设系统说它们会构建出另外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让“他”陪伴在席清身边。
而自己就要继续待在副本世界里……
这种选择，令人揪心。
可曾经的“周江”他就面临这种选择。
最终，他使用道具，签订了协议。
而这份协议道具是他母亲给他的，母亲游戏失败没有用这道具，选择回到现实世界中抱着孩子度过了最后的重逢时刻。
她见过孩子最后一面，然后去追赶早逝爱人的脚步。
那一刹那，她突然觉得中区说的转世来回，的确给了她慰藉。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太累了……每一次下本，她都心惊胆战，那种危险始终悬在头顶的痛苦，她一个人独自熬了很多年。
后来的周江也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母亲用了这份道具，是不是自己就会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而自己的身边又会出现一个和母亲一模一样的人，继续陪在自己身边。
最终，周江做出了和母亲截然相反的决定。
人生总归是有所遗憾。
但只要能接受系统提出来的所有问题，这份道具的确还不错。
此刻，周江闭上眼睛，早知道如此，自己就该阻拦席清窥探真相。
周江抱紧了席清，因为知道的越多，就会思考为什么。
别说席清了，周江现在有时候都会恍惚，这一两天，他安静的时候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游戏平台拆分了“曾经的周江”，那么罗浮身上，有什么地方是周江的。
伽马身上又有什么是周江的……
就连最像曾经的周队长，他也说其实他和过去的周江还是有些不同的地方。
罗浮等人就更不同了。
罗浮应该是也是被系统挪用的玩家，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对席清心动的点也和周江不相同。
现在，周江是以第三人的视角看待曾经自己的死亡，也无法感同身受对方临死前真正的心境。
不过肯定的是，曾经的周江临死前和席清还止步于“朋友”，“搭档”的关系。
当他放弃离开副本的时候，他就注定不可能将真正的心意告诉席清了。
所有爱情的推进都需要催化剂。
席清看着周江陷入沉思，于是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安静地靠着他，外面的硝烟灰尘和自己全然无关。
混乱无序的世界中，席清听到周江轻声说：“我爱你。”
席清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周江。
他又惊又怕，害怕周江是撑不下去了才告白的。
“你别吓我，周江……你别吓我。”
周江看着慌乱的席清，也伸出手将人拉下去，用力地亲吻着他。
而后，周江翻身将席清压在身下，炙热的呼吸交叠在一起，像是饥饿的人恨不得将一切都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