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时辰到了,薛虯受韩尚礼邀请,一起去草堂(划掉)用饭,顺便探讨对团哥儿的教育。
去之前薛虯做好了吃野菜的准备,好在韩尚礼还没做到这个地步,饭菜虽算不上多么丰盛,但是精致味美,荤素相谐,倒很合薛虯胃口。
他略感奇怪:“从前也数次在四殿下府上用饭,倒不曾留意这几道菜。”
“哦。”韩尚礼淡然道,“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厨子。”
薛虯:“……”
隐士的生活水准都这么有弹性吗?
韩尚礼对薛虯拱了拱手:“老夫为之前的误解向薛郎赔礼。”
薛虯放下筷子:“韩老何出此言?”
“此前老夫观薛郎年轻,便断定你不可能有多深的学问,如今看来实在太过武断了,薛郎不仅有实干之才,亦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便是老夫像你这么大年纪时亦多有不及。”韩尚礼感慨道,又十分好奇:“不知你父母是如何培养你的,也叫老夫学习学习,好好教导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
“韩老过誉了。”薛虯含笑说,“父母的确为我费尽了心血,自小倾力培养。加上我幼时身子不好,不能嬉闹跑跳,只能沉浸书本之中,许是因为这个,读的书便比旁人略多一些。”
“原是如此。”韩尚礼捋着胡须,微微一笑。
他自然知道薛虯说的不全是实话,不是他自夸,他已经是公认的天资聪颖,自小勤学苦练,亦不曾为外物分心,在薛虯这个年纪时学问尚且不如他,更别提薛虯还跟随他父亲学习处理生意,听说户部现下试行的记账方法便是由他改良的,如此才能,怎么可能是多读几本书便有的?
不过薛虯不愿意说,韩尚礼便也不问,只道:“我观薛郎讲书,似乎颇通杂学。”
薛虯:“小子顽劣,无事时便喜欢看些杂书,听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韩老莫怪。”
“这有什么,学问无大小,亦无好坏,只看怎么用罢了。只是我有一言提醒薛郎。”说到这里,韩尚礼神情变得严肃,沉声道,“薛郎的一些想法或许有独到之处,然而教导小殿下还是应以稳为要,莫要失之急切了。”
薛虯略感诧异,韩尚礼看出来了,说道:“今日头一回相见,便与薛郎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老夫失礼。只是看薛郎才能人品出众,心中爱惜,这才多嘴说了几句,还望薛郎勿怪。”
“怎么会?韩老字字箴言,小子铭记在心,以后会格外注意的。”
韩尚礼捋了捋胡子,对这个后生越发满意了。长辈心态一起,就开始操心终身大事。
薛虯只得把批命之说又重复一遍。
这自然是托词,他只是不想太早成婚罢了,最少也得等到十八岁成人之后。且他总有些妄想,希望找个心爱之人缔结姻缘,纵然知道在这个时代无异于痴人说梦,也不愿意轻易妥协。
或许等到拖无可拖时,他会遵从父母之命娶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也或许此生没有婚娶缘分,一个人过日子也罢了。
韩尚礼有些失望:“我有个弟子,他家的女儿倒与你年岁相当,听说貌美贤良,可堪与你相配,可惜了。”
可惜薛虯等得,人家姑娘却等不得。
薛虯也做遗憾状:“那实在可惜了。”
韩尚礼想起什么,沉吟道:“倒也不妨,我还有一个弟子,他家小女儿比你小上几岁,你们现在定下亲事,待你弱冠,她便也及笄了,正好成婚。”
薛虯:“……”
韩尚礼哈哈大笑:“玩笑而已,薛郎不必当真。”
薛虯:“………”
*
之后薛虯和韩尚礼又讨论了一下对团哥儿的教育思路,整体来说,韩尚礼很认可薛虯的教导方式,认为他能调动豆丁们的学习积极性,也能引导他们思考,非常不错。
但同时他也坚持自己的教育方法,韩尚礼认为,靠外人外物调动学习兴趣固然有效,也能培养好的学习习惯。但良好的自驱力(薛虯总结版)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日后团哥儿每遇到一个问题,都要靠旁人调动他的积极性来解决,那也不过是个庸才罢了。
薛虯不能完全认可这个说法,自驱力固然重要,但培养起来也要讲究方法,难道全靠小孩子自己领悟吗?适当的引导本就能帮助他们培养良好的思考习惯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二人就此探讨许久,最终求同存异,二人各用各的方法,双管齐下,立志要把团哥儿培养成才。
或许正在某处玩得高兴的团哥儿还不知道,他未来十年的悲惨生活就从今天开始了。
和韩尚礼说了半日的话,又蹭了一顿精致的加餐点心,薛虯这才告辞离开。
四皇子这两日又往皇庄上去了,再过些时日户部便要开始盘账,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去年试行新的记账法,能否便要看这最后的检验了,多少有心人都盯着这边,也叫这次盘账重要了起来。届时四皇子必定要亲自压阵,在此之前要在其他事上多用些心思,所以这段时日往皇庄跑得更勤快了些。
等到开始盘账那日,薛虯早早就到了户部,往来官吏纷纷跟他打招呼,即便是比他官职高的,也会主动跟他说话,然后安慰两句,不外是不要担忧之类的。
薛虯只含笑应着,路过四皇子的班房,见门是打开的,门口还有人守着,便知四皇子也
到了。
他走了过去,守门的人认识他,爽快地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又出来:“四殿下请您进去。”
“多谢。”
薛虯迈步进去,便见四皇子坐在书案后,案上摆放着几本账册,他正在垂目翻开,户部尚书则陪坐下首。
薛虯先向四皇子行礼,再向户部尚书行礼。
“免礼吧,坐。”
薛虯在户部尚书下首坐下,打趣道:“原来四殿下也会做垂老抱佛脚①之举啊?”
四皇子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你越来越放肆了。”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合上账册道:“我看了这半日,倒未发现什么不妥。”
见薛虯并无慌张之色,他凉凉道:“你倒是冷静,不怕出纰漏吗?”
薛虯微笑:“便是记账法出了纰漏,殿下承诺的员外郎我已经当上了,还能撸了我的职位不成?”
四皇子:“我虽不会将你贬官,可你因此法声名鹊起,一旦失败必定也会惹人非议,难道便不担心吗?”
“不担心,左右不会有人到我跟前说,我只当不知道便是了。”
四皇子嗤笑一声:“耳厚颜,吾甚喜。”
薛虯:“……”
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暗自打量薛虯,早听闻这个下属与四皇子往来亲密,不想竟熟络至此,薛虯敢这般与四皇子说话,四皇子还不与他翻脸,实在出乎户部尚书的预料。
看来以后还是得多关注一下薛虯啊!
薛虯话说的笃定,其实真正开始盘账时还是有点紧张。好在半日过去,发现的错误并不多,跟从前比起来差别甚大,不足往年十之一二。
今日也是皇商清算利银的日子,比起往年乱象频生,今年就简单多了。
一来错处便少了,二来发现错漏后处理起来也便宜。
其实一开始还是如往年一样,发现错处后商户和户部一一比对查账,好在经过去年一年的历练,找原因时快了许多。
这便已经很好了,但次数多了他们便发现,但有疏漏,十之八九是商户的问题,渐渐就成了一种模式:发现对不上的,商户先自行查账,实在查不清楚户部再出手,如此一来,户部效率大大提升,半日功夫便清算了十余家商户,比往年快了两倍有余。
户部尚书听到消息,脸上绽开大大的笑,起身对四皇子行礼:“恭喜殿下。”
又对薛虯点点头,态度非常友善:“恭喜薛大人了。”
能不友善吗?户部在他的任期内出现了一种新的记账方法,就算主功是薛虯的,他这个做长官的也有功劳啊,写在履历上也很好看的!
反正薛虯还年轻,跟他的品级隔了十万八千里,不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户部尚书只有高兴的,看薛虯的目光像是看送功绩的福娃。
薛虯听到消息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尚书大人。我不过是提出一个方案,多亏殿下英明,鼎力支持,才能有今日结果,你我都该谢过殿下才是。”
“是极是极。”户部尚书心中暗骂薛虯会拍马匹,又要向四皇子道谢。四皇子摆手制止,“少跟我说这些套话。今日记账法锋芒毕现,之后必定要多番推广,你们可想好章程没有?”
薛虯就不说话了,他能教的已经教了,剩下的都是大佬们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户部尚书和四皇子讨论了半日,直到半下午才结束,四皇子瞧着无事便先行离开。薛虯则留了下来,以备有难处时及时解决。
下午下衙,薛虯便被一群红光满面的底层官吏拦住了,都是来跟他分享喜悦的。
能不高兴吗?
今日他们差事办得十分顺利,还得到了上官的夸赞。最要紧的是新型记账法大获成功,意味着他们这些第一批学会的人有更多的机会,或许等忙过这一阵,他们中的许多人就该升迁或者加薪了。
这可是给了他们一个前途!
这些人当日参加培训,本就对薛虯心悦诚服,这下更是感恩戴德,一口一口“薛师”地叫着,叫薛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出声阻止:“你我都是同僚,以官职或姓名称呼即可,当不起诸位称‘师’,叫上官听到了恐怕不妥。”
这时薛虯的直属上官恰巧经过,疑惑道:“薛师说什么不妥?”
薛虯:“……”
众人哄然而笑。
闹了一会儿,其中一人说道:“我们打算去德胜楼叫上几桌,庆祝一番,薛师可要与我们同去?”
薛虯还没说话,其他人便起哄:“去罢去罢,薛师不去,庆功还有什么趣儿。”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我还能不去吗?”薛虯无奈道,“走罢!今日我请客,想吃喝什么尽管点,只一样,不能耽误了明日当差。”
众人欢呼起来,都知道薛虯不缺钱,也没人跟他客气,只盘算着把平时想吃但舍不得吃的都点一遍,好好宰一回大户。
一大波人一起出去,在六部衙门也很少见,引得下衙的人纷纷侧目,不过看清这帮人的身份又都释怀了——是户部啊,那没事了!
不止户部紧张盘账的情况,其他部门也有不少人关注。一来不管哪个部门都有账务方面的需求,即便衙门不需要,他们自己家也需要呢。
其次便是为了薛虯本人了,想看看这位新秀究竟是青云直上,还是中途陨落。如今看来,能被四皇子看重,果然是有实力的。
小官吏们看着户部诸人,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多幸运啊!赶上了薛虯的第一次教习,这些人以后就是元老了,仕途必定会顺遂许多。不像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不过他们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身在户部却没有机会的人。最最最惨的是本来有机会,但因为自己作死丢掉的人,这样一想就舒服多了呢。
再看看薛虯,这下羡慕都没有了,只剩下仰望。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长得好又聪明,家世不算顶好,但是胜在有钱,自己还有本事,他还有什么缺点吗?
户部众人虽不知其他人在想什么,但看他们的表情也能猜出个差不离,一个个抬头挺胸,十分骄傲。
路过一辆马车时,却被人叫住了。
一个年逾五十,头发花白的老者撩开马车帘,露出一张威严却不失慈和的脸,笑呵呵道:“薛大人,许久不见啊。”
薛虯连忙行礼:“见过赵尚书。”
是的,这位老者乃是从一品大员,工部尚书赵大人。薛虯曾见过他几回,印象里不苟言笑,不想还有这样慈和的时候。
“听说薛大人改良的记账法大获成功,还没恭喜你呢。”
薛虯:“多谢尚书大人。”
赵尚书:“我和你实在投缘,得空了一定要去工部坐坐,咱们好好说说话儿。”
众人:“……”
说什么了就投缘,这就是强行投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