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闹事后续

薛虯原本还在担心。

与黛玉相处这一路,薛虯自觉对她有几分了解,黛玉看起来娴静文雅,仿佛扶风弱柳,实则自有明媚活泼之处。

她并不喜欢长时间呆在一处,反而很喜欢到处走动。

若是住在自己家里,她尽可自由自在,林家宅子不小,足够黛玉逛了,偶尔去外头走走也方便。但若住在贾家,她势必受到重重拘束,镇日窝在小小翠微院里,短时间也就罢了,时间长了怕要难受。

虽然黛玉已经过了很久这样的日子,但如今薛虯已经与她定亲,便不想看她再这样下去。

只是一时也没有办法,贾家到底是黛玉外祖家,又有林如海托付教养,黛玉住去贾家理所应当,即便薛家手握婚约也不能说什么。

之前薛虯想到的法子不过是拜托薛母或者宝钗偶尔请黛玉登门做客或者出去,也好叫她松快松快,但终究只是隔靴搔痒。

不想贾宝玉竟闹出这么

一桩,倒给了薛虯发作的理由。

“未婚夫不满未婚妻被骚扰,不许未婚妻住到外祖家去”,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御史来了也不能说什么。

且由薛虯出面,也不至于叫黛玉与贾家撕破脸。

是的,薛虯从没想过叫黛玉与贾家撕破脸。一来贾母乃她嫡亲的外祖母,若闹得太过,只一重孝道压下来,便足够黛玉喘不过气,纵然薛虯有办法周旋,也不愿黛玉背上这样的污点。

二来贾母担着教养黛玉之责,倘若与贾家翻脸,她独身一人久居京城,难免招人非议。

现在这样正好,先在林家住些日子,倘若贾家重罚贾宝玉,展示出足够的诚意,黛玉便可回贾家去,届时再借口在林家住惯了,隔三差五回来住些时日,贾家失礼在先也说不出什么。

倘若贾家将此事轻轻揭过……那黛玉便在林家长住,有薛虯顶在前头,想来也没人能说她什么。

自然,他们其实并没有别的选择。

宝玉将事情闹成这样,他们要是不发作,旁人还以为黛玉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以后岂不是任由他人揉搓?

心里盘算着这些事情,薛虯护送黛玉回到林家。

林管家早就在门口等着,一见到黛玉眼眶霎时就红了,满脸心疼:该死的贾家!该死的宝二爷!竟叫他们姑娘受这么大的委屈!

薛虯打断他:“姑娘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姑娘的院子一直都有人打扫,听说姑娘要回来长住,又仔细打扫了一遍,一应器具也换上了新的,姑娘即可便能住。”说起正事,林管家擦掉眼角的泪,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薛虯微微颔首,让林黛玉先去休息,给长瑞使了个眼色,长瑞便带着小厮从马车上搬下来几箱东西,都是黛玉在船上时常用的,薛虯挑她喜欢的给她带来了,日常用着也便宜。

林管家看着满箱子珠光宝气心中咋舌,林家家底也算不薄,但也不曾这般奢侈啊!

出手这般大方,对姑娘又如此用心,林管家因贾宝玉压抑的心情晴朗了许多,暗暗替自家姑娘高兴。

黛玉进去休息了,薛虯留在外头,叫自己的人帮林管家处理外头的事,旁的也就罢了,唯有安全最重要。

好在林管家也不是吃素的,林家护卫并没有太大的疏漏,只有几个小问题,在杨先生的建议解决后便好了。

期间薛母也派人送来许多东西过来,都是女儿家日常得用的好东西,是用心准备了的,叫林管家更高兴。

此时距离他们下船已经过去半日,码头上发生的事已经传回京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贾家派来的人终于也登上林家的门。

这次却不是随便什么人,而是老太太身边的赖嬷嬷。

其实老太太本意是想请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来一趟,但是被贾琏婉言拒绝了。

那事发生的时候贾琏也在,只是他比薛虯出来得更晚些,到的时候薛虯已经在按着贾宝玉摩擦了。贾琏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很明白薛虯和贾宝玉的为人,结合当下情况和薛虯三言两语间透出的消息,便有了大概猜测——这事是贾宝玉的错!

所以就贾琏并没有拦着薛虯,由着他把贾宝玉好好炮制了一遍。

后来打探来的消息果如贾琏所料。宝玉做的这些破事,就连贾琏都觉得不耻,哪里愿意替他奔走?

故而婉言拒绝了贾母的要求,并且建议她先拿出一个态度再去请黛玉,否则也不过是碰一鼻子灰,白白落自己脸面罢了。

——当然,最后一句他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但贾琏的建议也是出自真心,贾母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反正没有采纳他的意见,还指责贾琏不念兄弟、不顾家族。

这是说贾琏没有拦着薛虯骂宝玉,也没有阻止流言传播的事。

贾琏只想冷笑,老太太要是真的顾忌家族,就不该由着贾宝玉胡闹,自个儿心疼孙子,由着他拿家族和外孙女的名声胡闹,出了事便来埋怨他,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更何况贾琏并非没有替贾家考虑,他之所以不拦着薛虯,便是了解他的为人,那人瞧着光风霁月,轻易不会与人计较,但一旦计较起来,不让他出了胸中恶气便不会完!若不叫他在宝玉身上撒火,他便会拿着其他人撒火,贾政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至于说阻止流言?

贾琏只想问问老太太是不是在开玩笑,码头上那么多人,贾宝玉和薛虯说话都没有遮掩,听到的人不知道多少,让他怎么拦?

但贾母不知是不明白这些道理还是舍不得宝玉,总之没有听贾琏的话,还是派人去请黛玉。贾琏不愿意去,她就派赖嬷嬷去。

赖嬷嬷虽然是下人,但她跟着老太太几十年,在贾家极有体面,一般主子尚且比不上她的地位。且她这次代表的还是老太太,也算是有诚意了,并不比贾琏和王熙凤来请黛玉差。

然而赖嬷嬷来了一趟,却连林黛玉的面也没见到,只见到了薛虯。

薛虯端坐在上首,微笑着问:“贵府既来接林姑娘,想必已经把宝二爷那边处理好了?”

赖嬷嬷端着谦卑但不卑微的笑,说道:“二爷是病糊涂了,这才冒犯了姑娘,老太太叫他养着,病好之前再不许他出门,薛大爷只管放心便是。”

是的,贾宝玉听说黛玉与薛虯定了亲,又把自己给气病了,还是贾琏把人带回来的。

这也是老太太不愿意罚宝玉的原因,一来舍不得,二来只怕她心里也有些怨气,觉得薛虯和林黛玉不念旧情,做事太过分了。

虽然此事本是贾宝玉有错在先,但谁让帮亲不帮理乃是人性呢?老太太舍不得怪宝玉,便只能怪别人了。

薛虯听了这话却不买账:“宝二爷病着都这般闹腾,好了还能有别人的活路?我可不敢让林姑娘冒险,你还是回去吧。”

赖嬷嬷依旧笑着,语气却强硬起来:“虽说薛大爷与表小姐定了亲事,可你们到底还没有成亲,擅自替表小姐做主可不合适,还是让我当面与表小姐说吧。”

薛虯:“林姑娘受到惊讶有些不好,吃过药已经睡下了。你说的也不错,我不能做林姑娘的主。但我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不可能眼看着未来儿媳名声受损,贵府宝二爷有错在先,我们实在不能放心。若是贸然让林姑娘回去,若是出了差错,不知贵府可能承担?”

赖嬷嬷:“……”

他们哪里承担得起?

赖嬷嬷无话可说,她是知道薛虯雷霆手段的,也知道他对贾家也没什么情面,到底不敢多纠缠,眼见着接不回黛玉,只能告退回去。

送走赖嬷嬷,薛虯回到后院,黛玉已经休息好了,正带着人在院子里闲逛,想着该怎么布置,知道以后能常住家中,她明显极为开怀。

见到薛虯过来,黛玉还兴致勃勃与他商量某个地方放石桌好还是秋千好。

薛虯想了想,说:“这里到了春夏繁花似锦,却没有阴凉,我看置个带顶棚的秋千,既能遮阴也能赏景。你若想再要个石桌,放在你院子里的蔷薇花架下更好。”

黛玉接受了他的建议,让下人去办了。这才问起赖嬷嬷的事。

薛虯大致说了,黛玉便有些黯然,纵然早知道外祖母疼爱宝玉胜过自己,但宝玉做了这样的事,外祖母竟然不打不罚,只想轻轻揭过,还是叫黛玉寒心伤心。

默然片刻,也只是问:“宝玉病得怎么样?”

赖嬷嬷没有说,但薛虯想知道自然可以,说道:“病得不轻,发着烧,人也不大清楚。”

跟着的下人听了便有些动容,觉得宝玉行事不妥,但对姑娘却是一片真心,如此深情,倒也可以谅解几分了。

当然只是几分,他对黛玉的伤害还是不可原谅的。

黛玉却不为所动,冷笑道:“他哪里是为了我?若真是为着我,便该替我考虑才是,如今种种,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罢了。”

下人这才回过神来:是啊!宝二爷要真是喜欢他们姑娘,便不该这么害她才是。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是真的喜欢,但行事这般无忌,也不过是个祸害,又有什么好感动的?

薛虯看着黛玉,眼中溢出笑意。他与黛玉熟识不久,但知道她以前的经历,也算是看着她一点点成长起来,如今越来越清醒明白了。

黛玉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便见薛虯含着笑意看她,脸颊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脸转回来,抿了抿唇,问出早就想问的那个问题:“你……你不想问问我和宝玉的事吗?”

问完之后便低下了头,心中极为忐忑。

天下男子,大约没有不介意自己的未婚妻曾与旁人有过情分的。更何况黛玉与宝玉曾内外间地同住,虽然那时候年纪还小,但也到

了七岁不同席的时候,想必薛虯也会介意吧?

到了这时候,黛玉才真正理解了父亲对外祖母的怨怼,外祖母把她和宝玉养在一处的时候,可有一丝一毫为她考虑?

纵然外祖母有撮合她与宝玉心思,可是她便那般自信,从没想过其他的可能吗?

说到底还是不够在乎罢了!

黛玉心中酸涩难言,一半为了外祖母,一半为了一会儿可能得到的答案。

然而薛虯只是笑笑:“你与宝玉有什么事?”

黛玉愣了一下,抬眼看向薛虯,薛家曾与贾家相熟,对过去的事不可能全然无知,这是什么意思?

薛虯看黛玉茫然又忐忑,没忍住伸出手,在她头上拍了拍:“你们俩不就是幼时一同受教于老太太膝下,所以比旁人相熟几分吗,有什么好介意的?”

黛玉以为薛虯不明白,抿了抿唇,刚要说个清楚,然而对上薛虯的眼神,便知道他知道此中内情,只是没有放在心上,准备好的话也咽了回去。

薛虯的确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宝玉和黛玉的所谓“情分”,就像两个小学生传纸条表好感,且黛玉如今对宝玉再无好感,过去的事实在没什么好介意的。

他说:“你以后也不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免得叫人听去对你不好。”

黛玉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

却说贾母叫赖嬷嬷去请黛玉不成,又得了薛虯这么一番话,便知道此事不能善了。

贾母自然也恼怒宝玉,但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孙子,那点怒气便渐渐散了,只剩下心疼。

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叹了一声,沉声道:“玉儿想回家住几日也罢,便依着她罢,过些日子再接她回来。”

语气中满是不悦,显然是觉得林黛玉这么不给她脸面,长辈尊严受到了挑战。

鸳鸯心中一叹,觉得老太太越发左性了。

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是宝玉的过失,林姑娘平白受了这么大委屈,还不能有些脾气了?

再说他们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宝玉这个样子,人家的确不敢回来住,谁知道宝玉还会做出什么来?即便林姑娘身边有人守着,不会受到冒犯,但时时被人缠着也烦人不是?

再说宝玉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若不等贾家拿出个态度便再住进来,一来她和林家都会被旁人小看,让他人觉得冒犯她不用付出代价。二来也会令人误会,觉得她果真与贾宝玉有情分,要不然怎么一点也不介意呢?

说到底林家和薛家只是为了保护林姑娘罢了,可老太太显然不这么想,一心只觉得两家是与她唱反调呢!

再这么闹下去,只怕林家真的要与她们家生疏了。鸳鸯心中担忧,但看贾母脸上压抑的怒气,到底没敢说出口。

老太太想要保护宝玉,但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

贾宝玉和秦钟的二三事很快传回京城,贾家本没有多大影响力,但贾宝玉本人却有些名气,当日他以一己之力坑了家中好几个姐妹,可叫广大群众看足了热闹,如今他又爆出新瓜,却是喜欢男人、孝期不轨、还试图以毁坏女子名节的方式逼人家嫁给他,幸好那姑娘的未婚夫在场,当众澄清此事,要不然那姑娘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骂贾宝玉无耻,骂贾家教子无方,荣国公府和贾宝玉的名声再次跌入谷底。

贾政消息再不灵通,到底也听说了这件事,迎着同僚打量、嘲讽的目光,只觉得无地自容。

下衙后便匆匆回家,把宝玉的小厮茗烟叫来细问,确认流言乃是真的,气得差点撅过去。当即就到贾宝玉房里,不顾他还生着病,就要把人拖下去用家法。被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贾母和王夫人拦住了,又是一番唱念做打,一个摆出长辈架子,一个哭诉死去的长子,到底从棍棒之下保住了宝玉。

贾政扔掉棍子,不觉满心悲凉,滚下两行热泪来,怆然道:“儿孙不肖!家门无望啊!”

*

与此同时,薛虯也安置好黛玉,回到自己家中。

薛母早就叫人准备了一桌饭菜等着薛虯,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薛母先是问起林如海和黛玉的情况。

薛虯一一说了,薛母听得喜不自禁。

她原就喜欢黛玉,唯一担心的便是黛玉变成孤女,如今林如海身体好转,又投靠了四王爷,有四王爷支持,安全更有保障不说,以后说不定还能立下大功更进一步,对薛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薛母并非势力之人,若真挑拣家世门楣,也不会在林如海病重濒死之际答允婚事,但她也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会心疼自己的孩子,希望薛虯拥有的都是最好的,林如海能好好的她自然高兴。

又问起码头上发生的事,薛虯也细细说来,薛母听了连连叹气:“原先瞧宝玉也是个好孩子,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姨妈……”

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下去。王夫人早就叫薛母伤透了心,长姐那么有主意,想必也不需要她担心。

第二日上午,薛虯给四王爷请安的时候,四王爷也难得问起了八卦,可见这件事传播范围之广,短短一夜功夫,就连四王爷也知道了。

薛虯只能又细细说了一遍,四王爷听了冷哼一声:“歹竹难处好笋!”

贾家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教出贾宝玉这样的子孙也不奇怪。

四王爷只是因为事涉薛虯才问了一句,实则对贾家并没有什么兴趣,比起贾宝玉,他更关心林如海。

虽然薛虯一直有传信回来,但书信乃能说的到底有限,许多细节还是要薛虯当面细说。

二人就此商议一番,又说起京中情况,皇帝身体依旧没有起色,五王爷和七王爷斗得越发激烈,四王爷表面韬光养晦,暗地里悄悄发展势力,林如海送来的那份名单也给他提供了不小的帮助。

提到林如海,不免想到林黛玉,打趣道:“不是说不着急成亲吗,一到扬州就巴巴定亲,可叫我受了王妃好一顿排喧。”

薛虯才不信他,四王妃纵然爽朗,也不敢真的责备王爷。况且她的侄女又不愁嫁,哪里值当为此生气?

知道四王爷是玩笑,薛虯也跟着玩笑了几句。

四王爷想了想,说道:“日后若有机会,叫王妃见一见林家那丫头罢。”

这便是替黛玉撑腰的意思了,不管是为着薛虯还是林如海,这对黛玉都只有好处。薛虯并不推辞,拱手道谢。

四王爷又道:“不回贾家也好,我请母妃给她赐两个教养嬷嬷,如此旁人便不能挑拣了。”

这次薛虯却犹豫了,有德贵妃赐下嬷嬷是好,但宫里规矩太大,薛虯恐怕消磨了林妹妹的灵气。

想了想,他说:“多谢王爷好意,待下臣回去问一问林姑娘的意思再说吧。”

四王爷艰难地咽下一口茶,上上下下打量薛虯:“还不曾过门,你就开始惧内了?”

薛虯:“……”